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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谎容-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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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火腿切薄片,你吃一片。”
    “我怎么谢她?”
    “吃多点,她听见我朋友想吃粥,不知多高兴,立刻动手。”
    “请问她多大年纪?”
    “我是最小一个孩子,她六十多岁了。”
    “啊不好意思叫她操劳。”
    “老人越动越健康,你放心。”
    “你没说朋友是个年轻寡妇吧。”
    陈金山忽然反感,“你太小觑我家了,我们虽然是普通人家,家母不过中学毕业,可是,她本人也是寡妇,她知道寡妇不过是丈夫先妻子辞世,不是她触犯了什么法律。“
    我鼻子一酸,金山好不天真。
    “孤儿寡妇,都应当得到额外照顾。”
    我说不出话,只好大口喝香甜白粥。
    “况且,你并非任何人的寡妇,你连保险赔偿都领不到。”
    我好奇问:“你家有什么人?”
    “两个姐姐。”
    “叫什么名字?”不会是银山与铜山吧。
    “翠山与秀山。”
    “好清秀的芳名,你为什么叫金山?”
    “注册时写错了,本来名叫今山。”
    一字之差,变得俗不可耐,我忍不住笑出来。
    这是他的手机响,“报馆有事催我回去。”
    我说:“多谢你来探访。”
    我把食具洗净,坐着读报,这时,有人按铃。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太太,我一怔,这会是谁?我并无与任何人的丈夫往来,我毋须心惊心跳。
    “是余小姐吗,我是陈今山的妈妈,可以进来吗?”
    我连忙拢一拢头发,打开大门请她进来。
    她一进门,“哟,你与今山所住两幢公寓装修何其相似,想必是同一房东,我刚帮今山收拾家居,顺道来探访,说几句话,余小姐不会介意吧。“
    我连忙斟茶递水。
    她看着我,“余小姐你大病初愈?”
    我据实答:“我的左臂受了点伤。”
    “你很瘦弱,飘飘欲仙。”
    我只得赔笑。
    她重重放下杯子,“余小姐,恕我实话实说。”
    我只好听她说下去。
    “今山今年才廿三岁,刚自大学毕业,电视台新闻组上司赞他前途无限,我也这样看。”
    我点着头,唯唯喏喏。
    这小老太太,究竟想说什么。
    “我希望他工作上做出成绩,才谈论男女私情。”
    我恍然大悟,“啊,陈太太,你误会了。”
    “听我说下去,”她脸色变青,“这不是他结交女朋友的时候,尤其不是一个有病的寡妇,他的未来对像此刻应该还在大学里,健康活泼,身世清白。“
    我一直还在点头,一时没有停止,看上去一定有点滑稽,我忍不住讪笑自己。
    “你们认识没多久,此刻断开,还来得及,余小姐,请你放过今山。”
    小老太有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她咬牙切齿之际,比别人更加可怕。
    我轻轻说:“陈太太,你放心,我与令郎不过是普通朋友,我决不会叫你担心。”
    老太太好似觉得事情太顺利了,不置信地盯着我看。
    陈金山太年轻天真,对人性一些了解也无。
    他说,一般是寡妇,可是在心胸狭窄的陈老太来说,同样情况,她是不幸,别人是缺德。
    我们对别人,总是不能宽容。
    我说:“我还有点事。”
    “请把那几件食具还我,那是一整套,欠了不好。”
    “是是是。”
    我恭敬地把先前陈金山带过来的碗碟还给她。
    “余小姐,请遵守诺言!”
    我轻轻关上门。
    我又到浴室呕吐,把食物全部呕吐干净。
    看,天底下果真没有免费午餐,叫人食不下咽。
    下班,陈金山又过来敲门,我没应,我收拾了一些简单衣物到圣琪家,并且,请租务管理公司逐客。
    活在上两三个世纪的人是很多的,平常藏匿在人群中,有事便站出来祭出法宝:你涎着脸人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你还敢说什么!叫人穿小鞋,戴帽子,抹黑。
    圣琪悠然,“这种人我比你见得多。”
    “应该计较吗。”
    “哪有时间力气,不入,他们便会自我掌掴,献世全世界。”
    “啊,你期待过头三尺有神明。”
    “家亮,我又有新店开幕了,我要你做剪彩嘉宾,并且配戴我镇店之宝。”
    “圣琪,放过我吧。”
    “看。”
    她自盒子里取出一条项链,是一大颗翠绿色宝石上伏着一只只有一公分大小的动物,看仔细一点,是只血红色青蛙,“哎呀,”我叫:“是阿玛逊流域毒蛙。“
    制作精致,人见人爱。
    圣琪笑,“为它我的双眼几乎做得发盲,真实活蛙大小也不过两公分。”
    她想替我系在颈上,“不,不,”我说:“你自己配戴。”
    阮轩出现,“家亮,我替你找到一件宝衣。”
    他自盒子取出一件运动上衣模样外套,“穿上它。”
    我穿上,发觉两袖内均有电线电路。
    阮医生开启开关,“怎样?”
    我立刻察觉效果,每当我右臂活动,力道会带动左臂,即是说,无时无刻都在做物理治疗。
    我泪盈于睫,他们如此关心我,我更要长进。
    两袖内藏有感应哭及小小机械指导器,是泛音公司最新发明,医院得了两具。
    我点点头。
    “一天穿数小时已足。”
    圣琪高兴得跳起。
    稍后圣琪带我到新店参观,原来这次珠宝设计主题是热带雨林生物,其中一只鳄鱼手镯,一早已被非裔歌星订购。
    我指丰一朵模样怪异的花,“这是什么?”看仔细一点,“唷,是维纳斯捕蝇草即食肉草。”
    轻轻打开,里边有一具微型白金骷髅,骨骼关节全可郁动,我骇笑,“可怕!”
    圣琪坦白:“我不会做蝴蝶及蜻蜓,来看这条蛇。”
    那是一条小小青蛇,是一只耳环,自耳朵往的缠,又自耳脊转回,挂在耳背,似随时会蠕动起来。
    她的人客抵达,不问价钱,抢着要货。
    阮轩感动慨:“圣琪善心,她将纯利百分之二十捐儿童医院。”
    圣琪完全改变了。
    我忽然问:“你见过圣琪那双蓝色的翅膀没有?”
    “什么翅膀?”
    真难相信他还未见过。
    我偷偷问圣琪:“你背脊上纹身呢?”
    圣琪说:“已用镭射洗脱大半,非常疼痛,以后都不会再纹了。”
    “面积那么大!”
    “是,还要洗几个月。”
    “可有疤痕?”
    “医生会做得很好。”
    “圣琪,因何脱胎换骨?”
    “那种生活腻了,啊,我马上来。”她去招呼客人。
    记者又一次围着她团团转,真羡慕她终于达成愿望。
    阮医生轻轻与我说:“我与圣琪要结婚了。”
    我张大眼,“啊。”
    “决定很快要孩子,你要做阿姨啦。”
    我取笑他,“你有时间吗?”
    “一定有,迟了就来不及,女性往往误会四十岁以上还不难怀孕,结果不育,抱憾终身,实际上过了三十岁已算超龄产妇。”
    “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阮医生微笑。
    这时一个金发女走近,“小姐,人颈上的双翼项链可否转让?”
    我大声吆喝:“不,走开!”
    阮轩拉着我走到门口。
    我说:“我要回去了,新店一定成功。”
    “家亮,你愿不愿意去见一个人?”
    “谁?”
    他不出声,有点为难,阮医生是个老实人,那一定是个我不愿意见到的人。
    他说:“记和伤害你的人吗?”
    “一辈子都记得,永志不忘,免得再吃亏。”
    “她仍在精神病院,主诊医生说:如果你愿意与她谈谈,或许可以帮到她。”
    我重浊地吁出一口气,“对不起,我做不到。”
    阮医生不出声。
    “你回店里去吧,圣琪在等你。”
    圣琪一直抱怨她一无所有,今日,那不幸的人是我,我俩调换了身份。
    我转身离去,阮轩在我背后说:“她一直在颂恩医院。”
    我在街上踯躅,不觉来到从前工作的地方。
    办公室重新装修过,现在叫泛亚,大门设计十分新颖奇突,天花板用中国各类斗拱做装饰。
    我正抬头看,忽然有人叫我:“家亮,是你吗,家亮。”
    原来是原先的接待员,她仍在原地工作。
    她热诚招呼我,把旧同事叫出来,一个不少,都被新老板留下。
    我们相对无言,同时都想起王旭,有人流泪。
    有人斟杯热可可给我。
    这时秘书出来说:“可是余家亮小姐?城之内先生可以见你吗?”
    他身后有一个年轻男子,见到我便说:“是余家亮君?大驾光临,十分荣幸,我是泛亚主管克世城之内,大家叫我侏罗纪,可以说几句话吗?”
    他一表人才,说话带美国口音,可见在北美接受教育。
    同事们让开。
    他与我对坐,开门见山说:“家亮君,请回到公司来。”
    我一怔,他这人倒是够爽直。
    “读过档案资料,我了解家亮君才是本公司栋梁,是设计与管理上不可多得人才,请产品税下郑重考虑回来帮忙。”
    我仍然不出声。
    “我曾经三次与阁下联络,可是不得要领,听说阁下身体抱恙。”
    我轻轻说:“你对我说话不必用敬语。”
    他笑了,“我没想到家亮君如此年轻秀丽。”
    叫他别用敬语,他立刻吃起豆腐来。
    “家亮,你既然在公司里,我有几个问题讨教,”他提高声音:“史蔑夫、庄生,把你们的设计带过来。”
    两个老同事笑嘻嘻走近。
    城之内说:“这里,家亮君,你看看可否改良。”
    我只得聚精会神细读图则,一下子发现好几处可以叫客户更加满意及节约成本,我很含蓄地说明。
    庄生说:“家高,我老犯奢侈毛病。”
    “通风处改到这边真是神来之笔。”
    我忽然笑,“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好。”
    秘书把一份文件交给城之内,他又递给我。
    “家亮君,我诚心邀请你加入本公司这是聘请合约,请你参详。”
    我低头不语。
    “大家一起吃午餐吧。”
    同事们起哄,他们在附近日本馆子订了位子。半瓶啤酒之后,我比较松驰。
    城之内坐我身边,他说:“你的事我听说了,真是遗憾。”
    谁知道呢,悲剧如果没有发生,我与王旭也许已经结婚,更可能已经离婚。
    与大家一起说说笑笑,我觉处十分享受。
    与其在小公寓内忧郁吐血,不如出来过新生活。
    吃完饭大家摊钱,我听见庄生抱怨:“谁吃了两客海胆,我只吃一个炸虾,我吃亏了。”
    我忽然微笑,人间烟火,锱铢必计,小事龃龉,叫人觉得,尘世真可爱。
    城之内在我身边说:“家亮,希望你详加考虑。”
    庄生也走近说:“希望不久可以见到你。”
    史蔑夫推开他,“让开,家亮是我的人。”
    我笑着向他们道别。
    我抚摸面颊,多久没笑了。
    下午,有阳光,我发觉自己走向颂恩医院。
    我向接待处说出病人名字,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护把我带到一间会客室,我看她独自坐着玩拼图游戏。
    拼图十分简单,只得十余块,可是她全做错了,却仍然玩得津津有味,聚精会神地错下去。
    有什么关系呢,至紧要当事人乐在其中。
    我轻轻坐她对面,她抬起头。
    她气色很好,笑脸甜美,看不出精神有病。
    她不认得我,老实说,我又何尝认识她,两个人却结下血海深仇。
    她忽然轻声亲昵地与我说:“达尔文与天使长马可对话。”
    我只得说:“啊是吗。”
    “美人脑上中箭。”
    我愕然,这偈一首新诗开场白。
    可是她随即递给我两本杂志,我恍然大悟,一本是新闻周刊,大字标题:进化论与宗教的冲突,另一本是时装杂志,封面正是圣琪,她戴着一只镶钻头箍,像一枝箭刺穿脑袋自另一边射出,这原是万圣节小孩用来吓人道具,又被她幽默借用,效果奇趣。
    我轻轻说:“原来如此。”
    看护走近:“病人要午睡了。”
    我站起,“我改天再来。”
    “你是她的同学吧,请多来探访,她的亲人已不大来了。”
    “她心情似相当平稳。”
    看护回答:“这才叫人难过,她毫无脾气,像是很乐意在此过余生的样子。”
    回到圣琪家,我读过合约,签上名字,预备第二天亲自送上。
    租务管理公司找我:“余小姐,房客已经搬走。”
    “这么顺利?”我有点唏嘘。
    “我们补他两个月租金,并介绍另一间公寓,他无异议。”
    难怪。
    “公寓又再出租,这次是一位单身女子,在航空公司工作,余小姐,你有无意见?”
    “全权交给你了。”
    “她很喜欢你公寓,问你可愿出售。”
    我答:“永不。”
    那是王旭的家,他认得该处。
    我叹口气,看样子不久我可以回去。
    那天我很早上床,睡眠充足,第二天醒转,人生景观不一样。
    我把合约送回城之内,这三个字日语发音与侏罗纪十分相似,同事叫他侏罗。
    他热诚与我握手,叫人一下子把房间整理出来。
    我对工作已能有些生疏,故站在窗前踌躇良久。
    “我明日回京都总公司,你可愿一起?”
    我摇头。
    “日本人,好色好酒,可是那样?”
    我笑,“那也不是坏事,人之常情。”
    “那为什么不出去走走?”
    “我不谙日语。”
    他微笑,“我日语也不大好,我在本省出生,在学校学英语及西语,你呢。”
    我笑,“我读英语及法语。”
    “讲两句来听听。”
    我说:“Personne me prend。Que la uie est pliguée。”
    他听懂了,轻轻回应:“法语无论讲什么,都似有万分苦衷。”
    同事过来说:“你们絮絮说些什么,办公室布置可还满意,我记得家亮最随和,需要什么同我说。”
    我转头,“我已可以开始工作。”
    有人喊城之内去听电话。
    我说:“他很时睦民,是个明白事理的好上司。”
    “我们一直幸运,先是王是,后是侏罗。”
    我黯然。
    “那样漂亮的男子,允文允武。”
    我抬起头,“谁?”王旭并不英俊。
    “你不觉得侏罗英俊?有一次,我凝视他手掌边沿的汗毛,被他察觉,我脸红了整天,他毛发旺盛,故只穿长袖衬衫,更引女同事遐思。”
    我看着她,“你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怎么口角像怀春少女。”
    “你不觉他好看?”
    我坦白答:“不,我不觉得。”
    “可怜的家亮,心里仍然有一个人。”
    “家亮君家亮君。”
    “侏罗叫你。”
    我走进他房间。
    “家亮,你来看看我刚收到的一幅图则。”
    我一看,“哎呀,是法兰莱怀德的设计图。”
    “我以十五万美元拍卖所得。”
    “物有所值,这可是他极早期作品?”
    “正是,他当时在小公司工作,设计普通民居,为一位老太太设计了这所平房,老太太不喜欢他的设计,着他更改多次,最终斥责:”你老是不明白业主要的是啥‘,房子始终没盖好。“
    “这么受气!”我笑得弯腰。
    他把图则挂在墙后。
    他卷起长袖,我看到他整条前臂上都长着浓密柔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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