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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痛史 清 吴趼人-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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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枋得知道行期已近,便提起笔来,吟了一首诗,因为他本来有几个朋友在福建,他隐名卖卜时,没有人知道,及知天祐请他到了衙门,这事便哄传起来,朋友们便都来探望,所以要作一首留别诗。当下提起霜毫,拂拭笺纸,先写下了题目,是:“魏参政执拘投北,行有期,死有日,诗别二子及良友。”
  诗曰:
  雪中松柏愈青青,扶植纲常在此行。天下久无龚胜洁,人间何独伯夷清!义高便觉生堪舍,礼重方知死甚轻。南八男儿终不屈,皇天上帝眼分明。
  这首诗写了出来,便有许多和作。到了动身之日,便都来饯送。
  枋得一路上只想设法寻死,争奈天祐严戒家人,朝夕守护,总没有死法。
  一日天色将晚,行近小竿岭。此处被金奎等在山上建了一座庙宇,派了乔装道士,在那里居住。枋得动身时,胡仇探得行期,先来报知,并述了枋得吩咐的话。宗仁、岳忠、狄琪、史华、谢熙之等,一班扮道士的人,都预先到了小竿岭来,整备素筵饯行。远远的便差小道士打探,探得到了,便迎下山来。先见了魏天祐,说道:“贫道等久仰谢叠山先生大节!闻得今日道出荒山,特备了素筵饯送。望参政准贫道等一见。”天祐暗想:“这穷山道士,也知道他的大节,真是了不得。”当即应允,一同登山入庙。熙之便要过来拜见父亲。枋得连忙使个眼色。熙之会意,便只随着众人打个稽首,一面款待天祐,一面祖饯枋得。言语之间,各带隐藏。又一面使人报知金奎。
  只因大色已晚,一行人便在庙中歇下。岳忠等只推说久仰大节,要瞻仰丰采。把枋得留在一间静室内下榻,把方丈安置了天祐。 那守护枋得的家人,因有一众道士在这里,便都各去赌钱吃酒。
  这里枋得便与众人作一夜长谈。又嘱咐熙之努力做人:“我一到燕京,即行就死。一路上我便想死,前两天忽然想起谢太后的梓宫,尚在那边,我到那里别过先灵,再死未晚。”熙之听得父亲就死,不觉恸哭,要跟随北去。
  枋得道:“这可不必!你要尽孝,不在乎此。不如留下此身,为我谢氏延一脉之传。你若跟我到北边去,万一被他们杀害,将如之何?况且天祐这厮,已经行文江西,拿我眷属。此时你母亲和兄弟定之,想已在狱中。我虽料到他,这个不过是要挟我投降的意思,未见得便杀害;万一不如我所料,你又跟我到北边去,送了性命,岂不绝了谢氏之后么?你须记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之求死,你之求生,是各行其是。不过你既得生,可不要忘了国耻,堕了家风,不然,便是不孝了。”熙之无奈,只得遵守父命。枋得又勉励了众人一番。
  次日早上起行,金奎早率领了一众僧人,在山门外迎着,请到方丈拜茶。
  茶罢起身,金奎叫众和尚,一律的穿了袈裟法服,敲起木鱼,念往生咒。祝谢先生早登仙界。枋得大喜,执着金奎的手道:“和尚知我心也。”天祐见此情形,不觉暗暗称奇,何以这里的道士也知道仰他的大节?这里的和尚又知道他必死,非但知道他死,又要祝他早死。真是奇事?一面想着,上轿起行,经过了窑岭,熙之又赶到前面饯送,送过之后,一行人度过苏岭、马头岭,便入浙江界,一路望燕京而去。
  将近燕京时,枋得又复称病不食,连日只是睡在车内。一天进了京城,天祐便先去朝见元主,奏闻带了谢枋得入都,元主便欲召见。天祐道:“谢枋得在路得病,十分困顿,怕未便召见。”元主便吩咐送往报恩寺安置,派御医前去调治,等全愈了,再行召见封官。天祐得旨,便去安置枋得。
  未知枋得此次能死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谢君直就义燕京城 胡子忠除暴汴梁路
  却说谢枋得到得报恩寺来,魏天祐拨了两名家人前来伺候。南朝投降过来的官贝,纷纷前来问候,或劝他投降。枋得便问太皇太后的梓宫在何处。
  内中有知道的,便告诉了他。枋得叫备了祭品,亲自支持着,去祭奠一番。
  然后回寺,高卧不起,不饮不食,亦不言语。人问他时,只推说有病。一班旧日同僚来望他,他也只瞪着双眼,绝不答话。莫不扫兴而去。
  末后留梦炎亲来看视,说了许多慰问的话,又夸说了许多皇元皇帝如何深仁厚泽。枋得道:“大元制世;民物一新,宋室逋臣,唯欠一死。愿老师勉事新朝,莫来相强。”梦炎道:“天时人事,总有变迁。何必苦苦执迷不悟?还望念师弟之谊,仍为一殿之臣,岂不甚好?”枋得道:“君臣之义,师生之谊,二者孰重?望先生权定其重轻,然后见教。”梦炎羞惭满面而去。
  枋得冷笑一声,也不起来相送。
  梦炎去后,过了一会,忽然有人送来一瓯药,说:“是留丞相送来的。”
  枋得看那药时,稠的象粥汤一般。因对来人说道:“承留丞相厚意赠药,然而我这个病,非药石所能愈,我也不望病愈。请你转致丞相,来生再见了!这药也请你拿了回去吧。”那来人道:“这是留丞相好意,望先生吃药早愈。同事新朝的意思,先生何故见却?”枋得大怒,取起药匝向地下一掷道:“我谢某生为大宋之臣,死为大宋之鬼。有甚新朝旧朝?你们这一班忘恩负义之流,我看你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再见宋室祖宗。”骂罢,便挺直了,睡在床上。那来人没好气的去了。
  从此之后,他非但不言语,并且有人叫他,也不应了。他在路上已经绝了几天食,到了报恩寺来,一连过了五天,那脏腑里已是全空,无所培养,一丝气息,接不上来,那一缕忠魂,便寻着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打伙儿去了。
  那拨来伺候的家人,连忙去报知魏天祐。 天祐忙着来看时,只见他面色如生,不禁长叹一声,叫人备棺盛殓。自己到朝内去奏闻元主。后人因为谢枋得全节于此,就把这报恩寺,改做了“悯忠寺”,以为纪念。此是后话,表过不提。
  且说一众寺僧,也甚钦敬枋得尽忠报国。到了大殓之日,大家都穿了袈裟法服,诵经相送。正要举尸入棺时,忽然一人号哭闯入,伏尸大恸。不是别人,正是他公子定之,奔来省亲,不期赶了一个“亲视含殓”。
  你道定之如何赶来?原来魏天祐行文到了弋阳,拘捕枋得家小,弋阳令得了文书,便把李夫人和定之两个捉了,分别监禁起来。李夫人到得监内,暗想:“我虽然一个妇人,却也幼读诗书,粗知礼义,受过了宋朝封诰,岂可以屈膝胡廷?今日捉了我来,未曾问话,明日少不得要坐堂审我。那时我不肯跪,不免要受他刑辱,非独贻羞谢氏,即我李氏祖宗,也被我辱没尽了。
  不如先自死了,免得受辱,岂不是好!”想定了主意,不露声色,等到夜静时,竟自解带自尽了。直到天明时,狱卒方才查见,连忙解下来。一面飞报弋阳令。犬阳令得信大惊。便和两个幕友商量,如何处置。一个幕友道:“魏参政带了谢枋得进京,却叫我们拘住他的家小,不过是逼挟他投降的意思,并不曾叫处死了他。今无端出了这件事,万一枋得到燕京肯投了降,不必说也是执政大臣,区区一个县令,如何抗得他过!万一他报起仇来,怎生抵挡?不如把他儿子放了,待他自行盛殓,我们再备点祭礼去致祭,或者可望解了这点怨气。”弋阳令依言,把定之放了,不敢难为他,反道了许多抱歉的话。
  定之听说母亲没了,不暇与他周旋,飞奔到狱中,伏尸痛哭一场,奉了遗骸回家,备棺盛殓。弋阳令即日便来致祭。
  定之没了母亲,一心又记念着父亲,盛殓过后,即奉了灵柩,到祖茔安葬。葬过了,便想赶到燕京去省视,收拾过行李,到他姊姊葵英家来辞行。
  原来枋得有一女,闺讳葵英,嫁与安仁通判周铨为妻。安仁失守时,周铨死节。葵英当时便要殉夫,因为未有子女,要寻近支子侄,代周铨立嗣,所以守节在家。又因连年兵荒马乱,周氏家族,转徙在外,所以未曾觅得相当的嗣子。李夫人死后,葵英奔丧回来,送过殡后,仍回夫家。
  这天定之去辞行,只见葵英招了几个牙人,在那里商量变卖家私什物。
  定之问是何意。葵英道:“我自有用意之处,慢慢我告诉你。”一会儿,议价已定,即行交易,除了随身衣服不卖之外,其余一切钗、环、首饰、细软、粗笨东西,全行卖去,只剩下一间空房子和一个人。众牙人纷纷去了,定之便告诉了到燕京去的话。葵英道:“这是要紧的事。我想父亲到了燕京,一定奉身殉节。你此去能赶上送终最好,不然也可以奉了遗骸,归正首邱。”
  定之道:“姊姊今日变卖了东西,是何意思?”葵英道:“当日安仁失守,丈夫殉国。我视息偷生,想要择子侄辈,立一个后。谁知直到今日,仍未有人。我想皇上江山,也有不保之日,我们士庶人家,便无后又怎么?所以决意不立后,把这些东西卖了,我要在村外河上造一座石桥,以济行人,倒是地方上一件公益的事。你到燕京去,早点回来,看我行落成之礼。”
  定之便别了葵英,径奔燕京。及至赶到,枋得已经没了两天了。恰待要盛殓时候,便恸哭一场,亲视含殓,就在寺内停灵。一时燕京士大夫,无论识与不识,都来吊奠。和尚又送了两坛经忏。
  一天郑虎臣备了祭礼来祭吊。他们在仙霞岭是相会过的,行礼已毕,便留住谈心。让虎臣上坐,定之席地坐下,问起虎臣在此的缘由。虎臣把自己的意思表白一番,又道:“我身虽在此,然而‘攘夷,的意思,是刻不敢忘。
  前回阿刺罕有谏止伐日本的意思,被我一阵说转了他的心肠,便起了五十万大兵,假道高丽而去,杀了个大败而回。好得他不信我们汉人,凡当兵的都是鞑子。我不须张刀只矢,杀他一阵。他去时是五十万人,回来时剩不到五万。虽然不是我手杀他,然而借刀杀人,也出出我胸中恶气。从此之后,我总给他一个反间计,叫他自己家里闹个不安,然后在外面的才可得隙而攻。”
  定之道:“这等举动,深心极了,但能够多有几个人更好。”虎臣道:“仙霞岭上,倘有与我同志的,不妨到此。我可以设法荐到鞑子那里去,觑便行事。须知时势已经到了这个地位,徒恃血气之勇,断不能成事的了。”
  二人又谈了良久。虎臣问起定之有枋得的遗墨没有?定之问是何意。虎臣道:“有一个张弘范的门客,得了一纸文丞相的遗墨。我用重价买了来。因想起文丞相和谢先生,一般的大义凛然,使宋室虽亡,犹有余荣。意欲再求得谢先生遗墨一纸,装裱成册,以志钦仰,并且垂之后世,也是个教忠的意思。”定之道:“张弘范的门客,哪里会得着文丞相的字?这就奇了。”
  虎臣道:“据说当日张弘“范掳了丞相,载在后军,进逼崖山时,张将军竭力守御,弘范叫文丞相写信,劝张将军投降。丞相不肯写,逼之再三,丞相便提笔写了一首‘过零丁洋’诗。弘范无奈他何,只得罢了。那门客顺手把牙人——买卖介绍人。
  他检了,夹在护书里,所以得着了。我明日拿来你看,只乞有谢先生遗墨,赐我一点。”定之道:“只要行匣中携得有的,自当奉赠。”说罢,虎臣辞去。
  到了次日,果然拿了一幅笺纸来,展开一看,只见笔墨淋漓的,先写下一行题目,是:“过零丁洋旧作一章录寄范阳张将军。”诗云: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落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水飘絮,身世浮沉风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末后只押了“文山”二字。二人同看了一回,相与叹息一番。定之道:“前两年先父曾作了两首示儿诗,写了两份:一份给家兄,一份给与我。此诗我常随身带着,便觉得先君常在左右。郑兄既然欲得先人遗笔,就当以此奉赠。好得家兄处还有一份,我兄弟同有了,也是一样。”虎臣连忙拜谢,定之取出来看时,诗云:
  门户兴衰不自由,乐天知命我无忧。
  大儿安得孔文举,生子何如孙仲谋!
  天上麒麟元有数,人间豚犬不须愁。
  养儿不教父之过,莫视诗书如寇仇。
  千古兴亡我自知,一家消息又何疑。
  古来圣哲少才子,世乱英雄多义儿。
  靖节、少陵能自解,孔明、王猛使人悲!
  只虞错改“金银”字,焉用城南学功诗。
  虎臣看罢,不胜大喜。重又拜谢。便拿去装裱起来,以示后世去了。
  这里定之料理丧务已毕,便择日扶了灵柩,回弋阳来。晓行夜宿,不止一日,到了玉亭乡。却见他那葵英姊姊,归宁在家。姊弟相见,一场痛哭,自不必说。将灵柩奉至中堂,安放了几天,便又送至祖茔上安葬了。
  葬事已毕,葵英对定之道:“我起先变卖什物,要造一座桥,以济行人。谁知工程做了大半,还未完成,我的钱已用完了,只得把房子也卖了,完此工程。”定之道:“既然如此,姊姊便可常住在家里,此时父母俱已亡故,骨肉无多,姊姊在此完聚,也是求之不得的事。”葵英道:“喜得这桥,刻下已经完工。我二人可到桥上,行个落成礼。”定之道:“如此也好,但不知要用甚礼物?”葵英道:“不必礼物。不过到那里看看,行礼是个名色罢了。”
  于是二人同到了桥上,果然好一座坚固石桥。二人步至桥中,葵英倚走桥栏,对定之说道:“此时父母葬事已毕,贤弟之事已了。周氏无子侄可嗣,我尽散所有,做成此桥,仰后人永远不忘。周氏虽无子嗣,似还胜似有子嗣的了。如此,我代周氏经营的事,也算完了。贤弟从此努力,勿堕了谢氏家风,勿失了父亲遗志,”说罢,一翻身跳落桥下。只听得扑通一声,水花乱溅,桥下流水正急,定之不觉大惊,忙叫救命,桥下泊的舢舨小船,看见有人下水,都忙着刺篙、打桨、摇橹去救。争奈水流太急,直赶到三四里外,方才捞起,百般解救,已是来不及了。
  定之抚尸痛哭了一回。此时围着看的人不少,定之便对众人,把他姊姊毁家造桥的原委,告诉了一遍。众人听了,哪一个不叹息钦敬!一时都围着那死尸罗拜起来。
  定之谢了众人,又雇人舁回死者,送家备棺成殓。此时早哄动了合乡之人,个个送楮帛来奠。那楮帛香烛,竟堆积如山。
  定之择了日子,送至周氏祖茔上安葬。葬这一天,来会葬的,不独玉亭本乡,万人空巷,便是邻乡之人,闻得这个消息,来送葬的也不知几千几万人。当日送葬众人,公同议定,题了这座桥做“孝烈桥”,以志不忘。后人每经过孝烈桥,莫不肃然起敬!此是后活,表过不提。
  且说定之葬了葵英之后,便把门户托与邻人,只说出门有事,径望仙霞岭来。到日,恰值众人齐集在金奎处议事。胡仇亦在外回来。只因探马来报,汴梁路黄河决口十五处,鞑官驱强壮民夫堵塞,砖石沙泥,不敷所用;乃驱老弱百姓,作为堵口材料。杀人不计其数。又一路探马报到,江南大饥,元主发粟五十万石,派了鞑官到江南赈济。那鞑宫奉了诏旨,将赈栗尽行吞没,到了江南,终日吃酒唱戏,百姓流离迁徙,并不过问。因此众人聚集商议。
  定之到来,与众人见礼之后,先把父母如何亡故,姊姊如何就义,一一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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