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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韩子高-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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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温声说道,“卿且勿自责。朕相信卿定能破敌。下去吧,这些天来,安都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侯安都躬身退下,退至门口时,想了想,我叫住了他,“安都若一时之间想不出破敌之策也没关系,慢慢想。不要急。心急是办不好事的。” 




侯安都离开后,帐内就只剩下我和他。 


走到他的榻上,静静坐下,静静的看着他苍白的脸。他的呼吸很缓,很长时间胸膛才会有起伏,只是他的面色却平静异常,全不似一个伤重垂危之人,只看他的脸,完全可以说他只是在熟睡而已。只是我明白,他不是在熟睡,此时的他是在与鬼神作斗争,争取自己的生命! 


他会与鬼神抗争,逆天而行,留下来陪我吗? 


握起他的一只手,与他十指紧紧纠缠,我哀哀求道,“蛮,醒来,醒来。醒来看看我啊。我就在你旁边,你睁开眼来看看我啊。” 


你不会是不要我了吧?所以你才不愿醒来。 


不不不! 


我连连摇头,自己否认了这个结论,我跟他说道,“爱我如此的你,一定不会舍不得让我伤心,舍不得不在我身边的,是不是?所以,你一定会醒来,一定会与鬼神相抗,争取留下来的,是不是?你那么爱我,在身受重伤后,魂魄仍不忘回京城来看我,你哪里放我得下?所以,快醒来吧,蛮,我爱你,你也爱我,相爱的我们,难道就只能生死两茫茫吗?” 


我真的就要永永远远失去他了吗?我真的就要永永远远失去那个我深爱着也深爱着我的人了吗?他一直那么温柔的纵容着我的任性我的自私我的蛮横,我离不开他就像是鱼离不开水--泪,自眶中夺目而出,我低低叫道,“阿蛮,阿蛮,你快醒来!你快给我醒来!” 


沉沉睡着的他,没有应答…… 




又是七日过去了,他还是没有醒来。 


这些天来,御医每天定时用银针剌他,用浓参汤从他鼻中灌进,说是以维持他的生机。同时,御医要人每天给他擦身、做导引,说这样可以防止很多疾病的发生。舍不得让别的人来触碰他,我要御医教我如何给他按挢,然后每天自行给他拭身…… 


每一次给他导引,看到他身上的累累伤痕,心就会又开始发紧、胀痛: 


为什么我会如此愚蠢?为什么我要让他离开我的身边?为什么丧心病狂的我会想要除掉他、让他上战场? 


阿蛮,阿蛮,你快醒来!只要你能醒来,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我什么都可以不顾了!--只要你在我身边! 


你想归隐,那我们就归隐好了,我们就如你所愿,仗剑行于世间,再不管那权势名利! 


阿蛮,阿蛮,醒来啊!! 


只是,不管我如何哭泣,如何呼唤,他,仍是没有反应…… 




这一天,命人打来温水,挽好衣袖,浸湿丝巾,我依然为床上那苍白沉睡的人擦拭着身体。一边给他擦拭着身体,一边如常的与他说着话。 


御医说,只要能常常跟他说话,定能唤醒他。侯安都曾疑惑的问过御医,质疑是否有效。御医却说,他听得到的,人们总以为“昏迷”中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不是的,其实他是能听到的。越是在他沉睡的时候,就越需要有人能够把他拉回来。 


我相信御医的话,所以,每天都与他絮絮说着话。 


今天,我告诉他,“阿蛮,你还不醒来?顼要自周归来了,一月的时候,周人就开始派人将他送回来了,三月间,顼应该就要到了。你快点醒来,看看我的弟弟长什么样子,好不好?” 


“有密报说,周迪有异动。估计这家伙是看着这回我们在留异手上吃了一个小亏,所以壮着胆子也准备反了。嗯,我要灭了他。吴明彻现在可以走得开了,我就叫吴明彻去平他好了。” 


“蛮,以后,再不要你离开我,再不要你去杀敌斩将。你就一直在我身边好了。” 


…… 


我的声音在空气中轻轻回荡着,无人应我。 


他仍是沉睡,不肯醒来…… 




我怅然的停下来,凝视着他苍白美丽的脸,不再开口。 


为什么还不醒来?御医说,我说的话其实你都能听到,你既然听得到,为什么不答我的话?--蛮,你快醒来啊! 


鼻子一酸,我又想哭了,--阿蛮啊,陈茜生平最是难得落泪,可是为什么认识你以后,每每会为你落泪…… 


你还在怨我吗?怨我心里只装着天下、只装着江山,所以,你不肯醒来? 


只要你肯醒来,我什么都愿意不要了,--只要你能醒来! 


或者,是不是因为,那日在梦里你问我想不想你时,我说不想,你生了气,所以才不肯醒来? 


紧紧抱着他,泪流满面!我大声告诉他,“我想你,非常非常非常想你!阿蛮,你醒来!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啊!--蛮,醒过来,陪在我身边啊!--醒来醒来!!” 


他依然没有动静。 


止住了叫喊,抚着他的长发,我颓然说道,“你不在这个世界上,我竟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了。蛮,你醒来啊……” 


自己也知道,身为皇帝,是不能说出这种对社稷不负责任的话。身为皇帝,怎能为了他人、为了私情,丢下江山不管社稷孤身跑到前线?虽说我身边有侍卫守护着,但,身为帝君,就不该如此! 


我明白,我明白,作为皇帝应该有些什么言行,我统统明白。 


可是我管不了心啊! 


心在痛着! 


心在喧哗着! 


心在叫嚣着:要见他,要陪他,要他安好无事! 


所以,不顾一切的丢掉一切,跑到这里来,陪着了无生息的他。 


就算我现在身在京城又如何?一颗心仍在挂在他身上,完全没有心思去做其它事,完全没有余力去想其它!--心里只有他啊!--与其在京城里心神不定,不如在这里来陪着他。 


不管了,我不管了。 


什么叫做身为帝王应该有的言行?! 


身为帝王,若连自己的爱人都不能保护住,若连自己的爱人也不能拥有,那这样的帝王做起来有什么味道? 


说什么王者是不能有弱点的! 


说什么王者是不能有情有爱的! 


不不不! 


如果连痛痛快快的爱一个人也不可以,那所谓的王者不过只是寂寞的虚像而已。 


--我懂了! 


--我全明白过来了! 


如今的我,是什么也知道了! 


……只是,会不会,已经,太迟…… 


埋首在他的发中,我绝望的喊道,“蛮,你给我醒来啊!”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这种令人发狂的痛苦,就快侵蚀掉我存在的意义。 


狠狠咬住他的下颔,在他美丽的下颔上印下齿印。平日里,只要我一咬住他这里,他总会发出喘息,而如今,没有了。他手上的血脉在缓缓搏动着,向我证明:他还活着,可是,为什么还不醒来?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我? 


只要你能醒来,我什么都可以不管了! 


心痛,如绞! 


为什么我要故作姿态不告诉你我想你?为什么我会想到要除掉你? 


--不会了,再不会了! 


只要你能醒来,我会永永远远和你在一起,从此以后,再不分开!我会将你放在掌心中呵护宠怜着--以前总是你来保护我抚慰我呵护我……。只要你能醒来,我会用尽一切来换取你的安好! 


醒来! 


你快给我醒来啊!! 


他依然紧闭着双眼…… 


抱着他,我狼一般的嚎叫起来…… 




痛痛快快的哭过了一场后,拭掉泪,我重新推拿着他的身子,给他做着导引。 


蓦然发现,连日来毫无动静的他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我摒住气,小心的看着他,生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可是没有!!! 


他的指,真的在动!! 




狂喜涌上,我摇晃着他,“蛮,你是不是醒了??你是不是醒了??” 


“……唔……” 


模糊不明的声音自他鼻中哼出,缓缓的,他睁开了眼…… 




……我的世界,亮了……



嗔莲

好冷。 


迷迷糊糊间,我缩了一下手脚,告诉他,“蛮,我好冷。”翻个身很自然的就挤入那人怀中以汲取温暖。 


没有得到预料中的温暖,我猛的睁开眼:阿蛮去了哪里? 


枕冷衾寒,身畔是空荡荡的,--他不在! 


是的,他不在! 


我终于想起:--他已经离开了。 


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 




那一天,侯安都派密使快马赶回建康报告陈昌的死讯,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来人说道,“右军将军韩子高因有急事待办,故先行一步,特留书一封托侯大人转交给皇上,因事关重大,侯大人没敢将信交给小人,准备回京后亲自呈给皇上。” 


阿蛮先走了? 


他会到哪里去了? 


那时候,我的心,一下子全乱了,既是有事待办,他先给侯安都交待一声便是了,还留什么信? 


不知怎的,突然之间,我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尽管心里翻滚得厉害,面上却完全没有流露。镇定自若的细细盘问来人一切后,方让他返回。 


然后,就一直数着日子等待侯安都的归朝。 




御书房中,挥退左右后,侯安都立即告诉我,“子高失踪。”他把那日他们的行动详细告诉我后,说道,“兵士们说子高是最后离船的。臣回到营中后,就发现了这封子高托臣转交给皇上的信。见子高久未归营,臣只好告诉众人子高因有急事待办,故先行一步。又怕皇上担心,所以才遣人先行通报一声。”然后,他呈上了信。 


阿蛮啊,信中一来你就写了陶渊明那首著名的《归田园居》……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然后你又写道:陈茜,你我缘分已尽,阿蛮就此别过。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见我神色阴沈,侯安都也不敢多言。在侯安都退下后,我坐在房中发呆。 


好端端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不,临行前那一夜的他似乎有些反常,具体是哪里反常,我也说不出来,但现在想来,隐隐觉得不对劲。 


那一夜,我和侯安都商议了如何处置陈昌,莫非…… 


急急唤来那夜当值侍女,侍女说,那夜韩大人到宫后,自己曾告诉过他,皇上在御书房。 


难道他到过御书房?以他的功夫,要神不知鬼不觉来到御书房确实并非难事。 


细细回想那夜我和侯安都交谈的内容,对了,侯安都提到过刺杀陈霸先,韩子高功不可没!--难道,是为这? 


--只为他已推断出:那一夜的行刺,其实是我安排,而非出自陈霸先之手?只为他已推断出:是我诱他出的手?! 


一定是! 


以他的聪明才智,应是已看透了真相。 


不错,行刺陈霸先是我安排的。我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啊。如果我们不对陈霸先下手,他就会对我们下手,我们怎么能不先下手杀了他?而且,谁叫你还念着那陈见琛? 


我知道,其实在你心里,一直都爱着陈见琛。只是你自己从来没有发现这份感情。一直在你身旁、眼中只有一个你的我,怎会看不清楚? 


你就只知道你的陈见琛!为了她,你连她的父亲都不忍下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劝我不要在叔父在世时动手,说是什么怕留下后世骂名,其实真正的原因只为他是陈见琛的爹,所以你不忍。当初你答应做我的皇后,那么多的人来劝,你不动摇,偏偏妙容一来,你就应了她--只为她是陈见琛吩咐你要好生照顾的人! 


你的心里,就是装了太多的他人! 


我不要! 


我要你的眼中只看得到我! 


我要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 


--我要你只爱我!! 


对,我就是这么一个霸道贪心任性的人!在自己想着你、爱着你、想杀了你的同时,却不许你有丝毫的不专一。 


是的,我想杀了你。我想你死。一直都很想。 


身为帝王,是不应该有人间情爱的。身为帝王,只有心怀天下。只有心中只装着天下,才能冷静、理智、透彻的做出对自己、对国家最有利的决定。 


--更何况,我所经历的一切,在在都让我明白:要想在这个乱世中活下去且活得好,必须能够踏着鲜血染就尸骨堆积而成的道路坚定前进。而如今我身为帝王,更需要拥有彻底的无情,更需要拥有能处死那些对自己统治构成威胁的坚定。 


身为王者,我应该只拥有一颗坚毅、沉稳、冷酷、残忍的心,永远都不该有情有爱。--我不能牵挂任何人,更不能让任何人可以改变我。 


而阿蛮你,就是那个足以改变我的牵绊。向来我是说一不二,绝无更改的可能,只有你,能让我改变主意。 


你啊,早已成了我显而易见的弱点。 


阿蛮,我从一个地方官员,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终于可以傲视群雄,君临天下了!!在我所走过的一步路,都有着成河的鲜血如山的白骨……而这样子的一个我,居然会有爱情…… 


--阿蛮,阿蛮,我和你,到底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命运的戏弄? 


向来我的心里,只装着天下。可是你出现了。就那么翩若惊鸿的出现在我生命里,让我无法不爱! 


可是,为君者,又怎能有情有爱? 


阿蛮,一直以来,你都是我的牵绊,你若死了,我就再没了弱点!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我一直想你早早死去。 


聪明如你,必是已经想到那次要你去刺杀陈霸先时我的打算了吧。 


是的,我知道,以你的性子,若被人抓获后,只会毁容自尽以保护我。--我就是想要你走到那一步啊。我想要你死啊! 


可是,放不下!放不下!终是放不下!舍不得!舍不得!还是舍不得! 


所以,在你离开后,我立即派飞鹰传书于京城,令当夜守夜侍卫好生配合。你不知道,当日就算你行刺失败,你仍是逃得出来的。我早派了人暗中保护你。那时再想你去刺杀陈霸先,只为我想斩断你和陈见琛之间的牵连。你杀了她的父亲,自然会心怀愧疚。一个已经愧疚的人,自然会把自己所对不起的东西好生锁在记忆的匣子里,沉淀,然后直至遗忘…… 


没想到的却是,你居然还会念着她!以致于沈妙容一开了口,你立即就答应了她! 


阿蛮,你知不知道,我不顾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坚持立你为后,只是为了能与你光明正大的白头到老!可是你不要!你觉得你对不起沈妙容!其实说到底,只为你仍念着陈见琛的情分吧。 


你的心里,到底把我放在了什么位置?! 


所以我要你去行刺陈昌,我早想到了,如果行刺不成,你只会杀掉周围人后自杀以保护我。 


陈昌死了固然好,可是,你的行刺若没成功,被北人派去保护陈昌的人杀了更好。--我得不到你的全心全意,那,你就死掉好了!你死了,我可以告诉我自己:这样子,我就完全的霸住了他,再没有人能把他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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