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者无名-我和丈母娘的相处之道-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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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难得做好了一顿饭，岳父扛着大包小裹地就进门了，我们都很奇怪他最近经常整半天儿整半天儿地“蒸发”，不知道是到哪去了，萨达姆都找到了，他还迟迟不回家。丈母娘更是直截了当：“你是闻着味儿进门儿的吧？！一出门就是整半天儿，逃避做饭呀？我们前脚刚把饭菜端上桌，你跟着后脚就进们了。” 丈母娘刚刚开始规划的“养老”图景就被现实摧毁了，不免有些懊恼，正愁没地方发泄，正好岳父这个“替罪羊”及时地出现了。
岳父整天不是绕着菜场转，就是围着灶台转，他天性孤僻，爱好不多。不象我爸还喜欢围着“裙子”转转。“君子远庖厨”——谁也不喜欢整天被“烟熏火燎”着，所以一到周末，他就“溜之大吉”，直到家家饭菜飘香，他才跚跚来迟。
面对丈母娘的质问，他难得兴奋地指着那大大小小的药箱子：“今天被楼下的老年人活动站拉去参加免费体检了，我基本正常，就是血压，血糖稍稍偏高，人家还推荐了几种药，现在优惠——买两盒送一盒，好多人都买了五六箱，我钱没带够，先借了楼下老李1000多块钱，才抢购了三箱，咱俩都能吃。都说效果特别好——降血压，降血糖……”
岳父自从出了一次车祸，死里逃生地捡回了一条命以后，就变得格外惜命。他从来不用微波炉，因为害怕辐射，我用的时候，他就象躲避瘟疫一样避之而不及。就连看电视，他都要眯起眼睛远远地“遥望”，我就差给他准备一个望远镜了。还有，他吃药比吃饭都准时，什么“五福心脑康”，“付方丹参片”，每天大把大把地送到嘴里当饭吃。上周他亲眼目睹了比自己年轻得多的“女超人”都得了糖尿病后，更是疑神疑鬼，一会儿觉得自己血流不畅，一会儿又觉得心脏好象停跳了两秒，口渴了，他怀疑自己是糖尿病，水喝多了，他又觉得自己肾不好。总之，整天如坐针毡坐卧不宁，我们倒不觉得他身体有什么病，更担心他得了神经性强迫症。
第二天，我去看望我干妈。我别的不多，“妈”还是挺多的，这个“干妈”就是我一个哥们的妈妈，早年守寡，身边又只有一个儿子，前几年，我哥们儿执意要赶出国留学的热潮，还非“不列颠”不去。自从911后，最热点的留学之地就是英，法，德这些老牌的欧洲国家了。据说大款喜欢让孩子去美国留学，那些号称“学养深厚”的“书香门第”为了和普通“爆发户”划清界限，都迫不及待地把孩子早早地送到欧洲去，好培他们的“贵族感”，毕竟要成为“贵族”需要三代人的不懈努力！既然哥们儿立志要从他这一代“改换门庭”，干妈也鼎立支持，拿出一多半的拆迁费，供他远渡重洋。临行前，他把寡母托付给了我，既然哥们儿这么信任我——没说的，我当即就认下了这个“干妈”。其实，说是“干儿子”，我也不过就是隔两个月去看看她而已。
“干妈”照例给我做地道的“老北京榨酱面”，面码有黄瓜丝，绿豆芽，豌豆苗一应俱全，这么丰盛的北京名吃，我只能在她这里才能享受到。我就着大蒜敞开怀吃了一碗又一碗，“干妈”见我吃得香，不由自主地就念叨起亲儿子来：“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吃点什么？那英国菜吃得习惯不习惯！”我赶紧宽她的心：“您放心！这小子才不会亏待自己！一定是早上起来牙也不刷，就有男仆端一杯black tea给他漱口；午饭是配着鹅肝和熏鲑鱼的大餐，还得装在镶有金边儿的骨瓷餐具里，连刀叉都是纯银的；三点钟要喝个下午茶，非英国式的黄瓜三明治或者法国式的起士蛋糕不吃。晚上八点钟，咱们喝小米粥的时候，人家的正餐时间到了……和名门淑女约会，跟首相的女儿讨论她身上的玫瑰香味源自保加利亚还是埃及，琢磨桌子上的郁金香杯是法国造的还是比利时造的；并且以上这些话还都得是用地道的伦敦腔说的！”
用我闺女的话说，我“干妈”乐得已经满脸都是“双眼皮”了。临走的时候，她还送了我一条刚出生不久的“雪娜瑞”：“送给你爸妈吧，没事儿也好有个说话的伴儿，解个闷儿吧！”我哥们临走前特意给她买了一条拥有高贵出身的英德混血的“雪娜瑞”牧养犬，将近6000块钱，还有“血统证明”，祖籍是爱尔兰，为的就是让“干妈”能够“睹狗思儿”。前段时间它刚下了幼崽，“干妈”荣升为姥姥，欢喜的劲头不亚于当年我刚做爸爸的时候。
我欢天喜地地抱着小狗送到我爸妈家，没想到他们还不领情，嫌又脏又麻烦。我就劝他们：“你们懒得养孙女，还不养条小狗？我告诉你们它的来头可大了——有英国皇家血统，3000元卖给你是讲人情，4000元卖你是讲交情，5000元卖你是讲行情！我都白送你们了！天底下上哪找这便宜去！？你们就养着吧，全当又养了回我，保证这笔无本万利的投资只赚不赔。我爸也不用天天跳舞了，成天遛狗顺带把自己也遛遛，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我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说服我爸妈收养了这个“狗儿子”。
（四十三）
这天，在干妈家蹭了顿午饭，在亲妈家混了顿晚饭，丈母娘乐得少管我两顿饭。晚上回家的时候，桌上就一盘白菜豆腐，他们正在就着咸菜喝“糨糊”，我说“糨糊”，一点不带夸张变形的——就是面粉加水和成糊状再熬成粥，这就是过去穷人家糊窗户纸用的糨糊呀，我第一次见这个东西时，是丈母娘熬给我闺女喝的，里面还有鸡蛋，再放点冰糖，我闺女喝得巴咂巴咂的。简直太不可思义了，吃点啥不好，居然吃“糨糊搅鸡蛋”。丈母娘却说：“喝这个去火，给小孩子吃还好消化。”任凭她怎样游说，我从来不吃，所以他们就趁我不在全家喝“糨糊”。
我说：“你们干吗呢！？我一不在家，你们就吃这个？忆苦思甜呀？怀念61，62年呀？这让我这心里多不落忍呀？”
丈母娘说：“今天初八，我们不能吃肉，正好吃点清淡的清清肠胃。”
岳父说：“白菜豆腐保平安，还能降血压。”
老婆说：“这个月开始，我们要吃斋了，一个月有十天不吃肉，就是平时我们也只吃‘三净肉’，以后你也不要买什么活鱼了，罪过太大，咱家吃鱼只吃死鱼。
我一听立时就傻眼了：“那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大丈夫不可一日无肉呀！”
“你可以出去吃呀。” 丈母娘和老婆几乎一口同声地说。“你家不是爱做鱼虾吗？宝宝可以回你家吃鱼。”
我赶紧摸摸我老婆的额头：“不烧呀，怎么满嘴胡话呢？！你们俩不是让孩子气得受刺激了吧？你们可不能出家啊——就是出家也得等宝宝考上大学！”
丈母娘嘿嘿一笑：“你还当我们是林晓旭呢！千万家产说不要就不要了。我们舍不下的东西太多了，就我们还能出家呢？差远了。连入门都不算，佛法精深，这辈子都搭上也难知其中一二。所以要抓紧修行，争取这辈子就能跳脱轮回，往生西方净土。” 丈母娘说完就转头去看电视了，她已经很长时间都不看韩剧了，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源源不断地拿来那么多高僧讲经的光盘，一有时间就必恭必敬地沐浴更衣端坐在电视前看得如痴如醉。
电视里，一个象我这么大的年轻和尚正在慷慨激昂地讲〃持戒〃的重要性：“……戒中最重要的，不用说是杀、盗、淫、妄，此外还有饮酒、食肉，做人最低的限度，也要能持五戒……”我一听，我的妈呀，要按照他这么说，是个人都得做和尚，象我这样的只有下地狱的份了。
我看他们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只好到书房里看报纸。这时候才发现书柜最上面一格已经被众佛菩萨占据了，从阿弥陀佛到普贤菩萨，从观世音到大势至菩萨，无不慈眉善目，神色庄严。我坐在“西方三圣”的眼皮子底下，怎么都觉得如坐针毡，脑后直冒凉风，“头顶三尺有神明”，这种感觉让你起心动念都必须心无杂念。这时候我突然看到了一则新闻标题：“保姆疏忽致幼女摔死 家政中心判赔53万”。
我大呼小叫地呼唤他们快过来看，丈母娘听后更是紧张得长吁短叹：“我就说保姆不行吧，带孩子那就得时刻都紧张得绷紧了弦，责任多大呀！这孩子的爸妈不知道要多少年过不来！”我一听，心中灵机一动，原来丈母娘还是不放心保姆的呀！那就索性多找些这种新闻刺激刺激她，让她彻底“放不下”一颗心。说话间我就在百度上敲入“保姆疏忽”这个关键词，瞬间就有了上百条此类新闻——“保姆疏忽，软骨童被饭粒噎死”，“保姆疏忽致10个月大婴儿误食药膏”，“儿童落水保姆失责酿惨祸”……
丈母娘看得满头冒冷汗，满口念“阿弥陀佛”，还皱着眉头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看还是不能让保姆带，孩子现在正是登高爬低的时候，一转身的工夫就没人影儿了。这要一个看不住，后果不堪设想。”我看火候差不多了，再看下去，老太太非紧张得睡不着觉。就剥了个柚子让她出来清清火，压压惊，顺便探探她的话音儿：“那您不去海边儿住着了。”
丈母娘大手一挥：“孩子比房子重要。我也想明白了，我生来的劳碌命，享不了那份福，人的福分都是自己修来的，福分就那么多，你提前享完了，就该受苦了；所以人要‘惜福’，这样才能‘幸福绵长’，平安终老。”
我一听，老太太真是“老”了，已经不似当年那个身怀绝技胆量过人，与天斗，与地斗，和命运抗争其乐无穷的穆桂英了，她开始认命，服老，顺其自然，不和现实拧着干了，连说起话来，都象“心灵鸡汤”一样一派祥和安宁，唯一不变的只有她那“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责任心。
为了讨得她的欢心，我赶紧找准马屁使劲乱拍：“您真是救苦救难，普渡众生，地藏王转世，观音菩萨下凡……
丈母娘一边满脸乐开了花，一边不忘“教训”我：“别用你那抹了蜜的甜嘴儿糊弄我，我可不是你妈，我才不吃这套！”
我连忙纠正：“您还是那么宠辱不惊！真是境界高远呀——不过，我这套我妈也早就不吃了，我妈一直喜欢真金白银，图个实惠！”
这句话丈母娘爱听，撇着嘴边乐边点头。
我赶紧补充道：“您‘宠辱不惊’，那是您的事儿，不过，我们可不能让您再继续‘赔了闺女再折银子’了，年底我发了奖金，就能把欠你们的钱全部还清了，既然你们想买套大点的房子养老，与其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不如干脆你们带上钱带上孩子回老家买套房子吧，什么时候买到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丈母娘一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话可谓正中她的下怀。在厨房忙活的岳父也一直旁听着我们的谈话，听到这里他满面红光地冲出来：“这是你说的？你舍得让我们带孩子回去？”我一拍胸脯，坚定地说：“那当然，老丈杆子办事，女婿我放心，你们为了我们把自己房子都卖了，还背井离乡替我们忙活这么多年，我爸妈那边住着大房子逍遥快活着，咱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了，那也得差不多呀！”
丈母娘也兴奋得欢天喜地：“你放心，我这就联系那边的幼儿园，大学里的子弟幼儿园学《三字经》《弟子规》，还离咱家近，院门都不用出，抬腿就到。你给我们俩月时间，我保证买一套象模象样的大房子，再过二十年，等把孩子拉扯大了，我们俩也老了，就回去养老，你们退休了随时回去住着也方便。”
这么三言两语的，丈母娘就把我们二十年以后的事情都规划好了。我发觉，女婿如果没有和丈母娘交过手，儿媳妇如果没有和婆婆过过招儿，就如同拳击选手没有下过场子，应变能力、抗击打能力、反应能力都是纸上谈兵，心态也绝对苍白无力。而你交手的对象越怪异，越不靠谱，就越能把自己培养成一个老当益壮的战士。通过这几年的历练，我就象一个不急不缓胸有成竹的老中医，只要号准了丈母娘的脉，然后对症下药，保管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其实，婚姻就是妥协的过程，将心比心，才能同心。牙齿和舌头那么亲密，也会不小心咬到猛然一痛。对于一家人来说，所有事情都应该摊开来商量，有时候主动让步替对方考虑是最好的选择，让步并不代表胆怯，而是以退为进，保证大后方和谐的大智慧。说到底，婚姻是相处的艺术，而如果没有妥协，难免变成一场难看的行为艺术。
（四十四）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当年，选了一个大学要上五年才能毕业的专业，本想让我妈多养我一年，到后来看着同届的同学都早早参加工作了，自己还是一个连顿涮羊肉都吃不起的穷学生，悔得肠子都青了，足足比别人晚工作了一年，机会也不知错失了多少。哪知道刚毕业没两年，就赶上了中国大兴土木的年代，我的专业也正好派上用场，不用象丈母娘那样整天感叹生不逢时，怀才不遇。
有人戏称：“中国——China，拆了”。近几年，我和我的同行们在规划部门和开发商的指挥下，齐心协力地把北京城折腾成了一个“癞痢头”，超级摩登的建筑和勉强站立的平房相应成趣，红墙绿瓦和超现实的蛋形建筑比肩而立，那座饱受争议而又举世闻名的“大笨蛋”就是法国建筑师安德鲁的杰作。几年来，外国设计师在中国做建筑设计就象在种杂草，什么劳民伤财的主意都想得出来，北京就是全球建筑师的实验基地。库哈斯一个人在两年内盖出了４座摩天大楼，设计了几百万平方米的城市规划，如果在纽约的话，他一辈子也难做到这个数目。当然，中国建筑师也不示弱，严格来讲，中国能称为建筑师的微乎其微，大部分只能叫结构工程师，就算把我们这些滥竽充数的都算在内，建筑师的数量也只是美国的十分之一，然而我们却在五分之一的时间内设计了５倍数量的建筑，当然，严格来讲，我们的设计也难以奢谈什么“建筑”，多数只是“房子”而已。但是，我们的效率却是美国同行的2500倍。用长远的眼光来看，这样的速度会让我们在短暂的红火后，走向漫长的萧条期，然而，没人能拦得住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
此刻，临近年关，公司里人心惶惶，一片忙乱。大家都各怀鬼胎地猜测今年年终奖的数目。越是这种紧要关头越是要抓紧时机表现，不仅要干得好，还要说得好！我一向兢兢业业地维护和老板的关系——在他面前，永远保持爽朗坦荡的微笑，称赞他留学英国的独生女儿的学业优秀；午饭后的乒乓球赛故意输给他；面对客户的质问，不顶嘴而是替他顶罪，（关键时刻，顶罪绝对胜过顶嘴。）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刻苦加班，做出成绩。尤其是在老板在场的时候。因为老板才是唯一掌握红包内容的人。公司每年红包的额度是固定的，谁的信封薄如蝉翼，谁的信封厚如面包，完全由他支配，因此，老板对我的印象、我和老板的关系，都会在年终时具体到我手里的小小信封中。当然， “爱哭的孩子有奶喝”，在公司的一切都要争取——地球虽然是平的，可公司却不是平的，要求老板对你忠实，这比要求老婆要困难多了。如果年底红包和我的预期相差实在太多，我一定会为自己争取，毕竟，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年终奖的多寡，直接关系到丈母娘和老婆对我的脸色是不是好看，还有对我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