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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冰壁-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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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有一个要求。”小坂又开口说。 
  鱼津一听见这句话就插嘴说: 
  “可别节外生枝,咱们是约好不说的呀!” 
  “你放心!”小坂先回敬了鱼津一句,然后对美那子说:“你的心情是不是真的象你对鱼津说过的那样?就是说……” 
  美那子一声不响。不管怎样要求她说,她还是不敢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口的——怎么好说“那是过失”呢?!她除了默不作声别无他途。这时候缄默无言反倒是唯一的一种表态。 
  “你是不是多少对我有点儿爱情,我只要你告诉我这么一点!”稍停了一会儿,小坂又问:“Yes还是NO?!” 
  美那子好象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吃力地抬起头来说: 
  “我是不愿意说出这句话来的,不过我想,那天晚上我对你是有爱情的。但是,别的时候……” 
  “就没有了,是不是?” 
  “是的。”美那子毅然点了一下头。 
  这一来,小坂多少带着正颜厉色的口吻说道:“好,我懂了。既然这样,那就是说人心是不可轻信的,是不是!” 
  美那子觉得,现在只能由他去说了。确实也是那么回事。那天晚上,自己需要小坂乙彦,那还是可以称作爱情的,但是,在深更半夜走到薄雾飘逸的马路上时,它已经消失了。 
  “既然这样,那就是我的极大失算了。难道人心是这样的吗?……你自己亲口对我说过,你爱我……” 
  小坂还要说下去,鱼津赶紧从一旁制止;“别讲了!” 
  小坂不理,还是继续往下说,他激动得额头都发亮了。 
  “因为你那样说了,我也就完全相信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当时的心情仅仅是逢场作戏……不过,我现在也不能就这么相信你刚才的话。曾经一度在你心中燃起的感情竟会即刻消逝得无影无踪?……鱼津你说呢?” 
  “我吗?”鱼津不直接回答,却制止说:“别再讲下去啦!你违背了诺言。昨晚我和你讲了那么多话,你不是已经想通了吗?” 
  小坂有点愤愤然的样子,一吐为快地说:“你是监督人吗!”接着改口说。“算了!就算我能理解吧。你想成为一个与我全然无关的人,就是说,即使在路上遇到我也装着不认识而各走各的路。这是你所希望的,这一点我算理解了。从你的立场上来说,你产生这种心情是理所当然的,我很理解。只有一点,你说的有关爱情的话我可不相信。我所感到的只是:你把家庭关系和社会声誉看得比自己的爱情更重。”这时,小坂站起身来对鱼津说:“鱼津,我先回去了。” 
  “不,我也回去。”鱼津说。 
  “我想一个人回去,让我走吧。” 
  从这些地方很能看出小坂的任性。 
  美那子不作声。她知道不讲话是很不礼貌的,可是说话一不小心又会使好不容易就要收场的局面再度陷入混乱,这是她眼下最害怕的事。 
  “那你就一个人先回去吧。”鱼津说。 
  小坂向美那子扫了一眼,说了声:“我走了。”便用身体推开会客室的门走出了房间。 
  美那子送他到大门口。当小坂穿好靴子站起来的时候,美那子鞠了一个躬,说道:“怠慢了。” 
  小坂好象还想讲什么话,但没说出来,象下了决心似地毅然打开大门走了出去,两颊掠过一道悲伤的阴影。 
  小坂离去以后,美那子还在大门边站了一会儿。 
  送走了小坂,美那子来到厨房,吩咐春枝沏好茶端到会客室。如果在平时的话,客人一来春枝就会马上端茶送水,可是今天,她大概也觉得这两位客人带来的气氛有点异乎寻常吧。 
  美那子回到会客室的时候,鱼津正站在窗边望着院子,她说:“让您久等啦。” 
  鱼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说:“我是不知道你们内情的,不过我觉得,且不说小板的态度吧,他刚才说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如他所说,是不是你的话有不真诚的地方?” 
  看他那样子,可能刚才望着院子的时候,一直在想着这问题。 
  美那子又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表情有点凄切。 
  “好,那我就说。” 
  她想:对鱼津是可以谈的,他和小坂不同,不是当事人,不过也不光为这个。她认为也许这位看上去就品格高尚的登山运动员能够理解自己的话。 
  “以前我把自己丢脸的事告诉过您了,现在什么都可以讲。我以为我并没有撒谎。在做错事的那个晚上,我对他是有爱情的。不过那是极为短暂的,分手时已经没有了,从那以后直到现在,我一直不喜欢他。” 
  她只不过脸上多少露出些自己的感情,把刚才说过的话又明确地重复了一遍而已。可是美那子的话却使鱼津恭太大吃一惊。他露出不相信的表情问: 
  “真会有这样的事吗?” 
  “我想是会有的。” 
  “是吗?”然后又以严肃的表情问:“这就不好办了。这到底说明什么呢?” 
  鱼津问得很唐突,叫美那子慌了神。她红着脸说: 
  “有句俗话叫‘魔鬼附身’,恐怕就是这么回事吧。” 
  其实美那子自己明白,这决不是什么魔鬼附身。她当时是真正需要小坂的,也知道事后会懊悔,也知道会惹出麻烦问题,更知道一个有夫之妇做出这种事会遭到多大的责难。 
  酒麻醉了她的内心控制力,这是肯定的。但是她的身体中也确实存在着造成过失的因素。只是美那子现在觉得当时自己没能控制住是难以置信的。 
  “好,我懂了。” 
  鱼津把刚才同小坂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这句话里包含着和小坂相同的意思——并不是完全懂得美那子的话,但只能说懂,除此之外别无办法。 
  “好了,不管怎样,我想小坂是会就此取消自己的不现实的想法的。眼下多少会感到痛苦,不过,过了一段时间一切都能解决的。” 
  “真是劳累了您,太对不起了。” 
  “而且,今年年底,我们打算登穗高山的东坡。我想这对小坂会有好处的。”鱼津恭太边说边站起来。 
  “茶就要来的,喝了再……” 
  “不啦,还是告辞吧。小坂这家伙可能没乘电车,是徒步的。小坂在走路,而我却在这里喝茶,岂不委屈了他。” 
  “他是徒步的?” 
  “是徒步,他会一直走到家的。” 
  “走到家?!”美那子吃惊地说。 
  “走两三个小时他是不在乎的。从大学时代起就惯于登山了。现在一定在使劲地走哩。” 
  美那子的眼前浮现出小坂一步一步使劲走路的样子。禁不住一阵心疼。 
  “您说要登山,是哪一天走?” 
  美那子送鱼津到门口的时候问他。鱼津不用鞋拔,他费劲地把脚伸进靴子。边穿边回答: 
  “打算二十八日左右离开东京。” 
  “那就要在山上过年罗。” 
  “元旦恐怕正在攀登峭壁。” 
  “那是够呛的。危险吧?” 
  “不能说一点儿危险也没有。不过,没问题,这已经是我们的老本行了。” 
  “回来以后,写个明信片给我好吗?小坂先生的事,我放心不下。”美那子说。 
  “大概不要紧吧。几年没登过东坡,这次登一登,也许他会觉得世道多少变了,说不定小坂也是料到会有今天才一直在登山的吧。”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走出门去了。 
  美那子回到会客室的时候,春枝端了红茶进来。 
  “哎呀,客人已经走啦!” 
  “让我喝吧。” 
  春校把盛着红茶的茶碗放在桌上。美那子用茶匙搅着茶,内心感到非常空虚。她那纤细白嫩的手拿着茶匙轻轻地一直搅个不停,连春枝也觉得诧异。 
  跑外勤的鱼津傍晚回到公司,看到写字台上放着一封上条信一从泽渡寄来的信。 
  上条是鱼津在大学时期认识的登山向导,年近花甲。却很健壮。在夏天的登山季节,他给登山运动员做向导或搬运行李,是个称得上穗高山土地爷的好把式。这一次,鱼津和小坂又把行李寄给他,托他趁着雪还没有深积以前搬到上高地,如果情况允许就搬到离上高地二里远的德泽客栈。来信就是这件事的回音。信里写着: 
  ……所托行季已于十天前搬到德泽客栈,请放心。我把它放在屋里,上了锁,估计没有问题。目前天天都在断断续续地飘着雪,不过没有什么了不起。到坂卷尚可通卡车。过了坂卷隧道,雪就有一尺半厚。到您来时,雪该有相当厚了。今年的雪一定很多。公共汽车恐怕开不到泽渡,只能开到稻核。请做好思想准备。并请代向小坂先生问好。 
  字是用淡墨水写的,有几个错别字。 
  鱼津喜欢读上条信一的来信。每次上条来信,他的眼光总是一直盯着它。看着看着,上条那无法言喻的朴素的情感象一股暖流似地传遍全身。 
  每次到了泽渡,他就去上条家,坐在阴暗的炕边,喝着主人招待的茶,尝尝咸菜。那冰冷的吃了牙齿都会发酸的咸菜,具有别的地方尝不到的独特风味。这风味此刻就从那字体歪歪斜斜的信纸上飘出来了。 
  鱼津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投在“今年的雪一定很多”这一行字上。就在这一行里,可以清楚地看出上条对穗高山的知识比谁都丰富。既然上条说今年雪多,那今年一定多雪。不管怎样,上条已经把行李搬到了德泽客栈,这一下放心了,可随时出发。 
  剩下的是钱的问题。一想到钱,心情就有点不舒畅。本来指望年终奖金,可是奖金早已在这两天没有了。并不是花在吃喝上,也没买过什么东西。只是到了岁末总得偿清债务啊。细细一算,到手的钱只剩下一千二百元①,鱼津不觉大吃一惊。凭这一星半点儿钱,连去穗高山的火车费都不够。 
   
  ①按当时即一九五五年的汇率,一千二百日元约合人民币八元。 
  筹备登山费用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预支工资。这以前鱼津也预支过好几次,已是老资格了,用不着装什么面子。为难的是这次还要请求提前休假,所以总觉得不好意思。 
  公司按历年的老规矩,到了二十八日,工作就告一段落,可是今年因为有许多工作到了十二月份才一齐拥来,所以规定所有职员一律上班到二十九日。而鱼津却很想在二十八日晚上离开东京。这就得请一天假。 
  请求预支下月工资,而且唯独自己一个人希望提前一天休假,这怎么说也是过分的要求。鱼津从昨夭起就一直想大胆地向常盘大作提出来,可是始终开不出口。 
  鱼津把上条的来信放进抽屉,然后壮着胆子走到正在批阅文件的常盘大作身边。 
  “经理!, 
  听到鱼津的招呼,常盘抬起头来,似乎在问:“什么事?” 
  “想请您盖个章,好预支工资。” 
  常盘的眼光又回到自己桌前的文件上,翻了一页,然后将右手伸进西装背心口袋,摸出个小小的图章金子,不声不响地把它放到桌子边上。一鱼津拿了图章回到自己座位上,在写好“预支工资”的发票上盖上常盘的图章,然后又把它送还给常盘。 
  “谢谢啦。”他把图章放回到桌子上,然后公事公办,把传票拿给常盘看了一下,然后收回来。 
  “预支吗?” 
  “是的。” 
  常盘把图章放进背心口袋,眼光依然没有离开文件。 
  “经理!”鱼津叫道。 
  “请假,是吧?”常盘抢先说。一言点穿,妙极了! 
  “是的。” 
  “登山?” 
  “是的,我很想二十八日晚上出发。” 
  于是,常盘的眼光离开文件,并把它放进抽屉里,说:“只相差一天,只要不耽误工作,你就去好啦。”接着又说:“我说,你呀!”常盘把身子转向鱼津。 
  在这种情况下,只好奉陪。鱼津点燃一支烟,做好了聆听常盘饶舌的准备。 
  常盘从椅子上站起来,用两手把裤腰带拉拉高,同时把精力充沛的脸转向鱼津,问道:“听说冬天登山危险,是真的吗?” 
  “多少有点儿危险吧。” 
  “这次想上哪儿?” 
  “后又白山。” 
  “得攀登岩壁吧?” 
  “是的。” 
  “攀登岩壁,究竟多大岁数最合适?” 
  “没有一定,不过年轻人居多。主要是各大学里的山岳部成员。” 
  “那倒是的。不过,大学毕业后还干这种事的好汉不会太多吧。” 
  鱼津不敢轻易应声,闭上了嘴。因为他猜不透常盘的话锋将指向何处。 
  “任何人都有这样一个时期——在这个时期里,他觉得只有排着命干,做人才有意义。那是十八、九岁到二十七、八岁这段时期。所谓冒险,就是想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到再也发挥不出来的极限的地步。可是一过了二十八、九岁就会觉得冒险是傻事。因为他认识到了人的能力是很有限的。就是说,到了这时候他已经明白,人这个东西……人是没什么了不起的。于是冒险的光荣消失了,青年也就成为一个成熟的大人。” 
  “这么说来,我还不是一个成熟的人罗?” 
  “你实足年龄多大?” 
  “现在是三十二岁,过了年,到了诞生日,就三十三岁了。” 
  “唔——你成熟得相当晚啊!” 
  “经理!”鱼津说,“照您的说法,我在二十八、九岁的时候就已经停止成长了,是吧?不过,到现在才停止不也是可以的嘛。为什么非要成为一个成熟的人呢!” 
  “那也是。因为并没有谁规定非要成为一个成熟的人不可。好吧,就现在停止……不过,多少会给公司增添麻烦。”常盘大作善意地笑了笑,“我要说的是:冒险的光荣到了二十八、九岁消失,这意味着可以兔得白白丧失性命。我认为登山运动员应该适可而止,否则总有一天会没命的。你看,登山运动员到头来大都牺牲在山上,不是吗?因为他们总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从概率上来讲,必然是这样的。”常盘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凝视着鱼津的眼睛。 
  “但是各有各的看法。我是这么想的:登山是和大自然作斗争。随时都可能发生雪崩,随时都可能发生气候变化,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岩石掉下来——这些,一开始就在预料之中,并对此加以万分的留意。刚才您说过的冒险,这是登山运动员的戒律。我们是绝对不冒险的。只要觉得气候恶劣就停止登山,如果感到疲劳,即使山顶就在眼前也不继续攀登。” 
  “言之有理。” 
  “您刚才说的——把冒险看做高尚的时期,这是还没有成为老练的登山运动员的时期。一旦成了登山行家就不会觉得冒险是高尚的了,只会觉得那是愚蠢的行为/ 
  “嗯。如果这是真的,那确实了不起。可是不会那么如意吧。照你说来,登山就是选择一个大自然的场所,使自己置身其中,然后在那里和自己作斗争。也许登山就是那么回事。这大概是对的。山顶就在眼前,再稍作努力一下就能成功。身体是疲劳的。可是问题在于这时候能不能克制自己。克制得住的话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人往往是应该克制的时候克制不住。实际上,自己是不可置信的。你把和大自然的斗争换成了和自己的斗争,那也未尝不可,但是危险的概率丝毫也不会因此而有所减低。” 
  “总之,经理是想劝我适可而止地停止登山。是不是?” 
  “并不是这个意思。你这个人,就是叫你别搞,你也不肯的。我只不过说,登山这玩意儿到了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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