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隐于市(修改版)-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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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人拜倒。
我还摸不着头脑间,
只见他走来,一把携过我手说:“朕就不信,考不倒你!定要挖干你肚子里的句子。”
?!
我又不是语言复读机……专背唐诗宋词。
再转星眉,周昉正颇有深意的笑着……
第十二章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朕就不信,考不倒你!”
“请皇上出题。”这得欠身一躬,低头,拂见月光四溢于夜悠浮。
“便以悲来考你,以悲评诗。”皇上抿笑眼角俯着我说,“若答朕不出,可是要罚酒的。”
“遵命。”起身,长月当空。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此句‘怆悲‘。”
“高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此句‘愤悲’。”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此句‘戚悲’。”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此句‘遥悲’。”
“今朝此为别,何处还相遇。”
“此句‘惜悲’。”
“地悲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
“‘慎悲’!”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
“‘壮悲’。”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萧悲’……”
席间众人屏气而站,竖耳旁听,不敢泄声。
皇上突然轻敲记桌面,顿向我恻目引笑:“哀哉王孙慎勿疏,五陵佳气无时无。”
我凝眉片刻,答:“‘丧悲’。”
静……
皇上骤然拍案而起,威严怒喝:“大胆!!!!!”
“五陵乃是先皇唐玄宗的陵墓,企容你等鼠辈在此兴口开河?!”
王者横眉冷扫,金光毕现。
“污蔑先皇,信不信朕现在就要了你的脑袋?!”
台边众人立马软了腿,气氛顿降到冰点,各个紧张的满脸冷汗。
“别以为自己会做几首诗就敢乱大唐朝纲,跪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看着周昉正笑吟吟看着自己,只觉得脊背上一阵发凉。
他自比我更了解唐德宗的性格,他定是知道皇上会来才特邀我来,而我向来口无遮拦,百密一疏,惹恼皇上更是常理。偏我没有提防,再次栽他手中——周昉啊周昉,难道你非得见我死才甘心不成?我并非怕死,笑,是怕疼而已。
不如现在跳河自尽算了——只要够传奇,还能混个屈原之类的名声,每年不愁吃粽子,又千古留名。
只是,这里的水质看起来也不太好,黑漆漆的。
屈原都还挑个干净的河跳——那我我我,就将就将就吧。反正只要是河,都流海里的,条条道路通罗马,管不了那么多了。
要死——就干脆点,反正也不是死第一次了。
好吧,老子认了。
狠闭眼,长咽口水,吸气——大海啊……我的母亲……我的祖国……妈妈……
“皇上息怒!”
飘来轻灵的一句——温润了耳朵。
我眨了眨眼——
薄衫飞动间,白衣少年一步挡我面前,已先我伏在皇上面前。
“万子浪乃白府一下人,出言不逊全因暮离平日疏于管教,罪在暮离,暮离愿代其受罚,只恳请皇上饶恕过他。”
白暮离……单薄的身子。
黛眉挺展,目光绝然——直面伏地。
是他,替我跪了。
“请皇上降暮离罪!”
呆望眼前之人——
本来再脏的水我也能跳的,反正一抹脖子就完了。
只觉眼边因为不甘而突然被冷风吹湿,
心口阻塞,
揪着难受。
“万子浪是白府中人,我理应看住他,却让他出来在此丢人现眼,扫了皇上的兴,败了皇家的名声,大错特错。暮离愿承担所有职责,毫无怨言。”
白暮离低垂眼帘,定定然道。
船上徒是僵然…只听夜风把衣服吹鼓吹灭的声音,间或摩擦过小白的发丝,任其撩舞空中。
大唐的夜,大唐的天空,屈指数公卿,奈何的静。
这位唐德宗突然干笑起来,划破寂静。
“朕有说扫兴吗?”只见他宽敞而华丽的袖口微微拂出一片轻风,随之嘴角慢慢起了微笑,“念这首诗的是朕,又不是他,朕不过和你们开个玩笑而已,竟都当真了?”
我凝视见,小白沉眉吐了口气,抿起嘴角淡然一笑。
“还不平身?”德宗前来搀扶他道,“皇侄儿,看你认真的。”
说完便转身对我,食指对我一指说:“你过来,叫什么名字?”
“万子浪。”我魂归似的喃道。
“好,余月后的科举考试,朕要你参加。到时朕会亲点你卷来看。”
“是——”我俯身而应,眼角瞥见白暮离正担忧的盯我看。
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我应该说什么好……
心口一阵莫名的惆怅。
船上众人都松了口气,嘻嘻哈哈起来暖场。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第十三章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五陵年少金市东,
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
笑入胡姬酒肆中。”
轻袅的言语伴着樱桃味的芬芳随风传来,薛涛向着凭船栏而眺望远的我走来,一句诗,一首词。我低头听着风声,诗声,与揉碎月光的柔波声。
“公子,”她清脆而带着叹息的声音,“洪度原不想追究,只因离别在即,公子仍不愿向臣妾透露公子是谁?”
“并非是不愿,只怪子浪不知从何说起。”
薛涛轻轻笑了,转过身靠在我身边的船栏上默不作声。只听着船舱里奏出的琴瑟相协,几许欢宴里残余的笑声。
她说:”这世间,再快乐的事也终究是短暂。”
我慢慢的仰起头,伸出手凭栏指着天空:”比它,生死都不过一瞬,又况是快乐?”
仰天望苍穹,结庐于人境。璀璨星眸里倒影着世界的无限,时空把我的存在湮灭在一场可有可无的玩笑间。
“可是结识公子,是我在长安的记忆里最快乐的事。”——她却认真。
听罢,我对着星空轻轻扬去眉尖,薛涛,唐朝长安人,生于大历五年,卒于大和六年。
我身边的女子啊,你将在这历史的河流里也会融化为这星空中闪耀的一颗。有人爱你,也有人忘记你,可你的才情你存在过的痕迹都会被这大唐的时空给记录下来。
然而,快乐,你的快乐又会有谁知道呢,又会有人在意,历史吗?今日生,他日死,且留新酒共今宵,惟这风声可与之鸣。历史,又算什么东西……不过供后人浅笑一阅的墨迹罢了。
“洪度却不会忘了在长安与公子度过的时光,洪度再不问公子是从哪里来,往何处去,公子就是公子,是在长安救洪度,陪洪度的公子。无论公子将来身置何处,无论是登坛拜相亦或落为草莽,在洪度心目中,公子永远是今日一别的公子,谈笑风生间,一日看尽长安花。洪度永远记得这样的公子。”
说着,薛涛的脸边突然流下了一行清泪。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然后,她的头慢慢靠向了我的肩膀,埋在我胸前哭了起来。
那一年,西川节度使韦皋上书德宗命她为”校书郎”,德宗不准,薛涛便只得同韦皋离长安回蜀地。名为隐归,实为保全之策。
在几千年后,我曾到过四川大学,望江楼公园东、锦江之滨,她的坟前亲手埋下了那晚她赠的薛涛笺。那是一枚粉红色的八行纸,细腻的粉色已有些不匀,而上面颇得王羲之法的行书端正的著着墨迹:“玉漏深长灯耿耿,东墙西墙时见影。月明窗外子规啼,忍使孤魂愁夜永。——薛涛赠。”
只可惜,此情可表,往事难追,寄以情怀。
望着那早已荒了的坟冢,我心想,人们常常说的红粉知己大多如此吧。
“咳咳——”身后突然一阵清咳。
薛涛赶紧擦了眼角的泪,支起身来,周昉正欠身走来:“洪度,皇上难得有雅致,请你进去弹奏一曲。”
乘着她转头委身进舱时,周昉去拦下也要同进去的我,眼神诡谲的一笑:“恭喜万弟可要金榜提名啦,连皇上都亲点万弟的卷子看,万弟此回必中。”
“那可不是?!”我应他复杂的神色,释眉一笑,”只要周大哥不再从中作碍,仕途坦荡,平步青云又何尝不是手到擒来之物。”
周昉听我话中有刺,只哼哼一笑:“怪不得有闲情与薛姑娘此处共赏花好月圆。”
“却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骤然他神色肃穆的说:”我只是奇怪——心高气傲的白暮离,竟愿为你到如此地步?想长安多少人要踏进他白家的门槛,都要掂量三份,更别提让他为一个人在皇上面前下跪求情。你又是如何做到的?!”
“我自比不过手腕高超的周大哥,”我冷冷的吊起嘴角,“你不是在收买人心上向来都有一套吗?”
“可却收不了他的——” 周昉突然一把按住我的肩膀,“你可知道,为了得到他,我花了多少力气?我周昉得不到的东西,为什么你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到手?你靠的什么?你那些花拳绣腿的诗,三寸不烂的口舌之快?或者,还是你对床第功夫了得——”
“哦?”信然一笑,”不愧是我的周大哥,这等见不得人的事都给你知道去了。”
他的脸上突然泛起一阵青一阵白,甚是难看。
“我六岁作画,十四岁入宫作画,二十岁逢白暮离,德宗之命让我为之作画——可只有他,初见他,我倾慕他的美貌,我画不了!再见他,我爱慕他的才情,我画不了!三见他,他只要轻轻抬眼对我一望,那便连要去画他的手都会发抖,紧张的无法落墨。”
——哦,照相机真是一个伟大的发明!
“你可知道为什么?”——我用力掰开周昉掐住我肩膀的手,从容的抚去衣上的褶皱。
“什么?”
“那是因为你不敢去读他的心。”
起眸,只因无论是谁,都有内心致命的黑洞。
虽然不知道那黑洞的后面,是多少时光,多少岁月,穿梭而过的深痛。
第十四章 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到白府后的暮离一直没说话,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也终日不理睬我。
这不说话的寂寞实在难熬。
在书房门前的片地不断来回踱步,思量着去与他说些什么。
看到书房糊的纸窗透出来的柔和的光芒,不禁很想很想见他。
用食指戳出纸上的一个洞,偷偷窥去——
从那个小洞口看到,好认真的白暮离。
晕亮的灯光,勾勒出他清秀的五官,美少年正蹙着眉在认真写字呢。
睫毛好长,眼神专注而低垂,嘴巴——微微上翘着。
心咯噔的跳了一下。
好象我这把年纪再用情窦初开来形容,实在是……傻!
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响起:“万公子,你处这儿做什么呢?”
我唰的回过头——是小翠正端着香炉看着我。
“哇……好香哦。”我绝口赞了起来,一边嘿嘿的笑着,撩着衣袖摸着头。
“当然了,放了少爷最爱的香片了。”
说来——小白身上一直有股很好闻的味道。
“那个给我给我,我端进去就好了。”说着,便接过了小翠的手,突然没端好,让香炉烫到了手,便失声“哇——”的叫了出来。
香炉骤然翻了,哐铛落地。
“什么事了?”白暮离闻声从书房冲了出来。
我站在香灰前,抬起头来——和他冲出门来的眼神撞个正着。
触电!
却只听白暮离干笑一下。
“收拾下就好了。”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游离了一番,“这种小事情不要来打扰本公子做功课。”
哈——我抬起头,对他挑了挑双眉以示不满:“我打扰你?哈,你说我打扰你?!”
只见他拗着清澄的眼神盯着我,却不出声。
“谁叫你出来了?我不过在门口叫了声——冲出门的不是你自己吗?!我叫你名字了嘛?我叫你了嘛?”说完,我便气的轻轻撞了一下他,“我叫你白暮离了吗?”
“最讨厌你这副不识大体的样子……”说完,白暮离横了我一眼,就走回书房,”烦死了。”
他,嫌,我,烦……?
砰——房门一关。
石化。
只听小翠在旁边拍着我的背:“万公子别伤心别伤心,他平时对下人都这个态度。”
下人……?
雪上加霜般的石头进化。
对着月光,
手心尽是黑黑的,
就象某人的心,
已经沾满了。
那满手他的味道。
我轻轻把手放到自己的脸前,研究着这股香味的前中后三味。
坐在园子的石凳上,突然听到身后有了轻盈的笑声。
回头一瞧——小翠端着香炉正对我掩笑。
“其实白公子这几日都寝食不安呢。”
她走来,把重新装好香的香炉放在石桌上,自有一股暗香飘动。
我看着小翠——发现她也没我第一次见时丑了,因为事后发现唐代女性的妆大多都画的非常夸张,比起市面上见到的那些把米浆敷脸上的,看到小翠竟觉顺眼了。
“哦?”
“白公子从来不象这几日一般用功,”小翠说道,“每日每日都在书房里看书写字。连我叫他吃饭也不听。只能把饭给放到他房门口。”
我忍笑到:“他不是长安才子吗?难道也要临时抱佛脚?”
“我看他是不想输给万公子才对,”小翠点着下巴思索半刻说到,“我记得他说‘官场凶险,如果万子浪真若中举入仕,定然是无法与那些官场老手抗衡的’,或许他是想考的好些,同万公子你一起入官,才能有所照应?”
心里突然一股暖流涌过……
“入仕做官?”我笑着摇了摇头,“那都不适合我们两个。”
小翠狐疑的看着我。
只见我荡着月色复杂的一笑:“志士幽人莫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
小翠一脸费解:”公子,我不懂什么意思。”
“我又何尝明白。”
第十五章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番外一)
考试之日已经迫在眉睫,只觉得心思还飘忽不定。
小翠端了盆洗脸水到我房里,拿出一副棉被,还有一件上好的披肩:”这是特意为公子准备的被裳。少爷吩咐,快入冬,不能让你感冒着凉了。”
我仔细摸着这蓝色的绸缎,竟觉顺滑的质感,很象初次拉住小白的手的时候,遥远,却在咫尺。
“小翠,我问你,”我看着为我铺床的小翠轻声道,“白暮离平时喜欢吃什么?”
其实这么久以来,我并没有真的关心过他。
她略有惊讶的看我一眼说:“真奇怪,前面白公子也是这样问我的——问万公子喜欢吃什么。”
“哦?”
“少爷小时候最爱吃樱桃毕维。”小翠折好被角,便要关门出去,最后探头说,“要桥那头刘老家铺的。但是,后来老爷走了后,少爷就再也不吃了。”
第二天早上的雨丝细密打湿了屋檐。
我起床,便楞是发起了呆。
明天——便是考试的日子,总觉得那之后,会有些什么不同了似的。
这种预感,随着日子的流失,不断堆积在心中,竟堆成一种惆怅的心思。
打起一把纸伞,套上那套蓝绸轻袍,外衣披肩,随脚步荡漾而开,衣角涟涟,竟是非常好看——而且很合身。
我心下一暖,便匆匆窜入冷雨里头。
好不容易摸到桥那头,刘老家的旗到是随风张扬着。我收起伞便匆匆进店道:“给我10个樱桃毕维。”
“抱歉,客官,下雨,今日本店不做生意,”一店小二正端着算盘飞速的敲,都不抬头看我一眼。
好大的架子……想本少爷在PIZZA HUT外等候,那些服务员小姐对我桃心乱飞,特别优待务须排队,你区区一刘老家铺子,竟敢不做本少爷的生意?!
“我要10个樱桃毕维!”我又大声朗了一遍,“你给不给,不给我我就不走!”
店小二抬头瞄了我一眼:“耍流氓啊你?”
嘿哟,还挺凶悍的。我瞅了眼铺子的四壁,破虽破,到也收拾的很干净。
说着便咽了口口水,嘿嘿一笑:“不敢不敢,只希望小哥儿你赏个光,让我大老远的,不要白跑一趟。”
那店小二瞅我一眼说:“看你长的人模人样的,仔细看还生的挺俊的……”
呵呵,是啊是啊,你才发现。本少爷风流倜傥,仪表堂堂,到哪里不是遍地生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