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名著电子书 > 起舞 >

第7章

起舞-第7章

小说: 起舞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要问哈尔滨规模最大的野餐在哪里?它不在太阳岛上,而在老八杂半 月楼前的丁香树下。每次野餐,男人们都会喝醉。他们歪歪斜斜朝家走的 时候,会唱一路的歌。听了这歌声的老八杂,仿佛也跟着醉了。齐耶夫喝 醉后,齐小毛就爱捉弄他。他把从马家沟河畔捉来的虫子,塞进他的领口, 齐耶夫痒得抓耳挠腮的,齐小毛就会咯咯笑个不停。齐耶夫的童年是忧郁 的,齐小毛的童年则是快乐的。也许是第三代混血儿的缘故,齐小毛生得 格外精灵,团脸,黑而亮的眼睛,浓眉,黄皮肤,微微鬈曲的黑发,如果 不是他挺直的鼻梁和微凹的眼窝,根本看不出他具有俄罗斯血统。他对什 么都好奇,比如他问齐耶夫,老八杂的人都是黑头发,爸爸的头发为什么 是黄的?齐耶夫说,我用月光洗头发,把头发洗黄了。齐小毛就说,那我 要是用早晨的太阳光洗头发,还不得长红头发呀!再比如他对丢丢说,我 猜妈妈一定不会管家,丢了咱家好多好多的东西!要不妈妈的名字怎么用 一个丢字不够,还得用两个呢?这时的齐耶夫和丢丢,就会被齐小毛逗得 笑疼了肚子。 
     丢丢对她在老八杂的生活非常满足。她爱这里。这座米黄色的半月楼, 这片蓊郁的丁香树,这三根雕花的廊柱,这传说中栖居着青龙的地窖,这 给她带来美好营生的水果铺,对她来说就是她身上的器官,难以割舍。在 半月楼里,她能感受到婆婆的呼吸,能在风雪之夜梦见手持暖炉的母亲。 她想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直到自发苍苍,直到上帝伸出手来,把她从喧 嚣的尘世接引到用云朵当被子的世界。可理智告诉她,这样的日子不会太 

长了。老八杂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它的器官退化了,正在一天天走向衰 朽。她似乎听到了推土机轰隆隆开进来的声音,看到了老八杂的房屋像败 军的旗帜一样倒下,嗅到了呛人的尘土气息。她明白半月楼在老八杂人心 目中的地位,它就像阵地的一座堡垒,如果它被攻克了,老八杂将会溃败。 如果它能坚守,他们就不会像棋盘上被打乱了的棋子,失却了攻击力。 
     丢丢为了掌握更为详实的半月楼的历史,特意在家中做了八个菜,温 了一壶花雕酒,把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四个老人请来,请他们讲述与半月楼 有关的故事。这四个老人中的两个人,都像裴老太一样,讲到了舞女蓝蜻 蜓的故事。 
                               第五章 蓝蜻蜓 
     齐耶夫去红莓西餐店当厨,通常搭乘公共汽车。但每隔个十天半月的, 他会步行一次,否则,就会像遭了大旱的禾苗,无精打采。 
     如果不拐弯抹角,从老八杂走到红莓西餐店,大抵要一个小时。但齐 耶夫往往要绕道看看教堂,一个小时也就不宽裕了,常常要多花半个小时。 
     出了老八杂,沿着马家沟河岸向北,经过一条五百多米长的水泥甬道, 就到了红军街。红军街不长,它连接着南岗的两条主干马路:中山路和西 大直街。如果去道里,在红军街与西大直街相交的路口,就要往西南方向 走。可是齐耶夫一走到那儿——喇嘛台遗址前,会不由自主地向北,也就 是东大直街方向而去。走过两家快餐店,一家音像店,一家由电影院改建 的演艺广场和邮局,就看见秋林公司了。尽管近些年新起的几家大商厦屹 立在它左右,但它魅力依旧。那些高大的玻璃幕墙的大商厦就好像浅薄的 摩登女郎,而它则像一个安闲地坐在草地上的牧羊姑娘,庄重典雅,朴素 动人。每回走到这里,他都要站下,定睛看上一刻。从这儿向北,步行十 多分钟吧,就可以看到圣母守护教堂和尼埃拉依教堂。这两座红色的教堂 在东大直街的一左一右,如两盏相对着的灯,互相照耀。如灯的建筑想必 是会发光的,一到这里,齐耶夫就觉得身上暖洋洋的。他会想起他的少年 时代,想起母亲一次次带着他来这儿的情景。想起同学们都歧视他的时候, 这些教堂带给他的慈母般的安慰。看过了这两座教堂,齐耶夫就像回了趟 故乡,心也就安定下来了。他转过身,再回到喇嘛台的遗址前,向不远处 的火车站走去。道里比南岗地势要低许多,所以从道里往南岗走,是步步 高升;而从南岗往道里,则是一路走低。哈尔滨火车站旁的霁虹桥,就是 一条连接着道里与南岗的巨龙。这桥有八十年的历史了,是钢筋混凝土的 结构。桥下的柱子刻有狮子头像,铁栏杆上镶嵌着中东铁路的路徽标志。 齐耶夫最喜欢的,是古埃及方尖碑的桥头堡,它们像一把把青色的剑,直 

刺天空。齐耶夫走到霁虹桥时,一定要停下来,俯身看看桥下。有时候正 赶上进出站的火车穿行,汽笛声震得他耳鼓嗡嗡响,他本已安定下来的心 就会躁动起来,有背起行囊上路的欲望,可却又不知目的地在哪里,于是 愁肠百结,泪水盈眶。 
     齐耶夫长大后,曾向母亲问起过自己的生身父亲,齐如云只是提醒他 不要相信传言,不要以为她当年在舞会上是受了侮辱,才有了他。齐如云 说,妈妈是不会让一颗恶种在身体里发芽的。齐耶夫明白,母亲是爱父亲 的,她的爱实在太奇特了,昙花一般盛开,顷刻凋零。她为了这瞬间的美, 枯守一生。随着母亲在半月楼的雕花廊柱前猝然倒地,齐耶夫明白自己的 身世之谜永远不会解开了。当他看见丢丢为母亲穿上那条舞裙,看着母亲 的肉体同裙子一起在火焰中盛开、化作灰烬的时候,齐耶夫泪如雨下。母 亲去世后,他常去教堂流连,在那里,他似乎能感受到母亲的呼吸,能在 那深沉的呼吸中隐约看到父亲的形影。教堂在他眼里,就是祖宗的坟墓。 
     齐耶夫成年后,喜欢结交与他有相同血缘的人,仿佛是寻根溯源,认 祖追宗。留在哈尔滨的俄罗斯人,有老有少。少的多数像他一样,是一些 被当地人称为“二毛子”的混血儿;老的基本是血统纯正的俄罗斯人,他 们中既有十月革命后逃难出来的白俄,也有中东铁路开通后过来的商人。 如他这般年龄的混血儿,大都是这样的老人与哈尔滨的姑娘结缘后生下的 孩子。中东铁路开通后,俄国人就从铁路线上,源源不断地把本国的产品 倾销到东北,纺织鞋帽、钢材水泥、药品食品,无所不包。那时中东铁路 的沿线,经营俄国商品的店铺可谓遍地开花。他们在输送本国商品的同时, 又用低廉的收购价,将东北的煤炭、粮食、林木等产品大批大批地运往国 内,东北无形中成了俄国人在外贝加尔和乌苏里地区驻军给养的供应基地。 哈尔滨的史学家们,在论及哈尔滨开埠后的繁荣的时候,都会提到那一时 期俄国人对东北经济的垄断。这让齐耶夫觉得脸红,因为他的祖先在帮人 做事的时候,又干了顺手牵羊的事情。 
     齐耶夫与这些俄罗斯血统的朋友,每年都要聚会一到两次。他们的聚 会不像老八杂的人在半月楼前的聚会那样,是那么的放纵和快乐。这些失 去了根的人,在发出笑声的同时,眼睛里却流露着惆怅。这些人中,齐耶 夫和尤里的关系最为密切,虽然他们年龄差距大,但是相似的出身却把他 们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让他们的心彼此靠近。尤里比齐耶夫大接近二十 岁,三十年代末的一个夏日,三个月大的他被遗弃在道里凡达基西餐厅的 门前,被一个扫街的女人捡得。尤里的兜里揣着一张纸条,记着他的出生 年月。并简单注明他的生父是俄国人,暴亡;生母为满洲人,病故。扫街 

的女人看这混血的男孩生得可爱,就把他抱回家抚养。尤里长大后,曾向 养父养母询问自己的身世,他们便把那张泛黄的纸条取出来,说是只知道 他父亲是俄国人,至于他是做什么的,真的很难猜测。也许他是个商人, 也许是个搞音乐的人,因为那个年代来哈尔滨教音乐的人很多。但从“暴 亡”一词来分析,尤里的父亲又可能是个专门勒索绑架那些有钱的中国人 的俄匪。沦落为匪徒的俄国人不只一绺,所以各帮派之间常有械斗,暴亡 之事时有发生。尤里因为自己的身世之谜,一直深深痛苦着,终身未娶。 他有时把自己想象成音乐人的后代,血液里洋溢着浪漫和爱的因子,那时 他会快乐一些;有时又认为自己是匪徒的儿子,血管里流淌着罪恶,就会 让他觉得浑身肮脏。还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传教士的后代,不然 他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活着,要遭遗弃?这样想的时候,尤里就会闭上 眼睛,叹息着叫一声“上帝啊”。尤里不像齐耶夫,喜欢那一条条伸向远方 的铁路;尤里憎恨铁路,他想如果没有中东铁路,他的父亲就不会来到这 片土地,不会有他,不会有伴随他一生的困惑和苦恼。所以他每次经过霁 虹桥,俯身看到桥下纵横交织的铁路线的时候,就会紧握双拳,瞪着眼睛, 如同一头愤怒的狮子。而当他走在街上,无论哪一个在年龄上可以做他母 亲的女人多看了他几眼,他就疑心他的生身之母并没有病死,她正在暗中 打量着他,这让他痛苦不堪。 
     尤里是公交车司机,年轻时在道外开有轨电车,中年以后在道里开无 轨电车。他退休后,联运汽车和双层的空调巴士才在哈尔滨兴起。现在有 轨电车已经消失了,可尤里在午夜梦回时,常能听见有轨电车摩擦着钢轨 的“吱嘎”声,看见架空的电源线在空中擦出的白炽的火花。 
     尤里三十岁时,养母去世了。尤里五十一岁的时候,养父在生命的最 后时刻,把家中唯一的房产分给了他,说是尤里有个单独的窝,就能娶上 老婆了。这惹得养父的三个亲生儿女对尤里充满敌意,不与他往来。所以 养父养母不在以后,尤里觉得自己又一次沦落为孤儿。他不想闲在家里, 就用积蓄在透笼街市场租了间铺子,卖糖炒栗子。他住在九站,从那里去 透笼街,他总是步行,因为沿途可以欣赏松花江的风景。他每次路过红莓 西餐店时,都要停下来,看齐耶夫在不在。 
     每年的圣诞节,都是哈尔滨的西餐店生意最红火的日子,没有一家西 餐店不是爆满的。但齐耶夫那天晚上一定要休息,跟尤里一起度过。虽然 西餐店老板百般的不乐意,但又不能不尊重他。店面在那一天不能关张, 只能花大价钱请人临时帮厨。所以冲着红莓西餐店菜肴来的老主顾,都会 抱怨圣诞节时,店里的菜的味道大不如从前。 

     齐耶夫和尤里在圣诞节的晚上,会先找家浴池痛快地泡个澡,然后穿 得暖暖和和的,穿越冰封的松花江,到江北渔村的小酒馆享受一番。他们 不喜欢市区的大饭店和酒楼,它们太喧闹了。江北人烟稀少,那些小酒馆 店面不大,装饰简单,但很温暖,有家的感觉。他们会要上一锅热气腾腾 的得莫力炖鱼,再配上几个小菜,炝土豆丝啦,蒜泥茄子啦,五香豆干啦, 腌萝卜皮啦等等,叫上一瓶温过了的北大仓酒,惬意地吃喝。他们平素也 常见面,但一年中只有这次见面是最美好的。他们只是相对着喝酒,并不 讲什么,偶尔笑笑。其他客人从他们脸上平和的表情中,可以深切感受到 那种相知的默契。若是菜可口,添酒就是必然的了。他们尽兴而归时,通 常是子夜时分了。他们相互搀扶着,再次穿越覆盖着冰雪的松花江。走到 江心时,他们会在冰面坐上一刻,抬头望望星星。有一年,他们抬头望天 的时候,发现星星不见了,不久下起雪来。尤里在飞雪中哭了,齐耶夫也 哭了。那是两个男人第一次听到彼此的哭声。 
     如果不是尤里把罗琴科娃介绍给自己,那么齐耶夫的生活将会是平静 的。他爱丢丢,爱齐小毛,爱老八杂,爱他们的家。可就在丁香花开的时 候,尤里为了给罗琴科娃多找一份工作,把她带到了红莓西餐店,齐耶夫 见着她的时候,眼睛仿佛被刺痛了,因为罗琴科娃分明就是一道雪亮的阳 光。 
     黑龙江与俄罗斯接壤,近些年随着黑河、满洲里、绥芬河等口岸的开 通,来哈尔滨做生意的俄罗斯商人多了起来。一些漂亮的俄罗斯小姐,在 哈尔滨的很多高档酒楼为客人表演俄罗斯歌舞,以此赚钱。按尤里的说法, 有些小姐暗中也是卖身的,与过去的舞女没什么两样。 
     尤里是在透笼街市场卖栗子时认识罗琴科娃的。她很喜欢吃糖炒栗子, 每隔两三天,罗琴科娃就来了。虽然市场卖栗子的有好几家,但她只买尤 里的。尤里明白,这个俄罗斯女孩主要是冲着他的二毛子血统来的。罗琴 科娃成了尤里的老主顾后,有一次尤里收摊早,就一路走着跟她聊天。罗 琴科娃说,她的家在圣彼得堡,父亲是一所大学的音乐系教授,母亲是眼 科医生,她有三个姐妹。以前他们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可是苏联解体后, 父亲的薪水减少,母亲失业,一家人的生活便陷入窘境。她上大学时,听 说她所学的专业来哈尔滨谋生会赚到钱,就选修了汉语。受父亲影响,她 五岁时就开始学习小提琴了。尽管她毕业时小提琴的技艺和表现力让专业 剧团的演奏员都为之叹服,但她还是没能找到工作。罗琴科娃来到了哈尔 滨,在井街租了一套一室半的旧房子。她白天练琴、学汉语,晚上则去两 家西餐店拉小提琴,直到夜深才归。她每天可以赚到四百元,一个月就是 

一万二,除去房租、水电煤气的费用,起码能剩八九千块钱,完全可以接 济家里了。而她的父亲在大学,一个月拿到的薪水不过八九千卢布,还不 到三千人民币呢。罗琴科娃跟尤里说这一切的时候,神情是欢快的,自豪 的。她喜欢哈尔滨,尤其喜欢中央大街,每当她想家的时候,就会去那里 走走,然后找家咖啡店,喝上一杯。等她再回到街上的时候,心里就踏实 了,好像是回了趟圣彼得堡。 
     罗琴科娃每天工作四个小时,晚上六点到八点,她会在南岗的一家西 餐店拉琴,结束后要立刻赶回道里,八点半到十点半,她会出现在松花江 畔的另一家西餐厅。罗琴科娃很遗憾地对尤里说,她的两份工作都在晚上, 要是能在白天谋到一份工作,那就更好了。尤里说,我有一个好朋友,是 红莓西餐店的大厨,我领你去见见他,让他跟老板说说,看看中午时能不 能去他们那里?吃西餐的人中午也不少啊。罗琴科娃并不抱很大的希望, 她说,人们还是喜欢晚上听琴,琴声在夜色中才美啊。但尤里还是把罗琴 科娃带到了红莓西餐店。 
     齐耶夫在哈尔滨的街头,无数次地看见过俄罗斯女郎,但他并没有特 别的感觉。可是他第一眼看见罗琴科娃,就像他初次见到丢丢一样,就被 她的气质打动了。罗琴科娃中等个,偏瘦,白皮肤,灰蓝的眼睛,长长的 睫毛,浅黄色的头发。她的五官给人一种飞扬的感觉,眼角、鼻子、唇角 都微微翘着,看上去朝气蓬勃,俏皮动人。她刚刚二十三岁,就像一只刚 摘下来的梨,似乎轻轻地用指甲划一下,就有甘甜的汁液流出来。齐耶夫 跟老板讲了罗琴科娃的情况后,老板答应可以让她午间过来,先试用几天。 罗琴科娃大喜过望,她像小鸟一样蹦起来,吻了尤里,又吻了齐耶夫。她 说试用期她分文不取,只当练琴了。只用了一周的时间,罗琴科娃就用她 温柔的琴声,在阳光最灿烂的时刻,征服了那些来红莓西餐店的顾客,使 这个店正午的营业额直线上升,老板非常高兴,他让罗琴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