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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夏秋冬-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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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带笔记本来的,坐在下面就左不是右不是。开会记笔记,在黎南也早已成为历
史了。现在开会,领导讲话都是白纸黑字印好了的,用不着记什么。再说,领导讲
的反正都是些“普通话”,记也没有多大意思。
    自此,黎南县的“公仆形象工程”建设实实在在开展起来了。用不着下面汇报,
关隐达自己可以感受得出。他的案头,群众的检举信比以往明显地少了。

    不久,记者周述又来了。他晚上拜访了关隐达,说,我听有人议论,你在黎南
的声望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任县委书记。
    哪里哪里。关隐达只是这么笑笑,也不想多说什么。
    周述说,这次我专门约了电视台的记者一道来,想策划一个好新闻,好好宣传
一下你。现在农村在大搞冬种,你押运肥料下乡,这是一个好新闻。
    关隐达听这话很倒胃口。既然是新闻,还用得着这么策划?就是这些记者,搞
些假新闻,把舆论工具的形象都搞坏了。再怎么样也用不着县委书记亲自押着运肥
车下乡呀?可周述摆出的架势是专门来为你捧场的,你不同意反倒不领情似的。但
他真的不想成为他们假新闻中的蹩脚演员,就只好推出王永坦。周述见关隐达执意
不肯,就只好去找王永坦。
    第二天上班不久,就有一辆卡车开进机关里。卡车货斗罩了篷布,看不出里面
装没装货。王永坦同司机握了下手,就爬上卡车。电视台的记者便录了像。录好了
像,王永坦便下来,坐进自己的小车里,往他的联系点大坝乡上水村开去。采访车
紧随其后,卡车便跟在采访车背后,供随时拍摄。
    其实这时车上还没有装上化肥。生产物资公司的化肥仓库在城东,而王永坦的
联系点得从城西走。当领导的太忙,去城东装化肥耽误时间。他的秘书小张就同大
坝乡书记吴开明挂了电话,说明意思。乡政府正好有一车肥料,应分到各村的,现
在还没有分下去。小张同吴开明一商量,暂时借用一下这一车肥料。吴开明也乐得
这样,一来这是县长要的,二来乡里可以多得一车肥料。小张最后交代,我们马上
就到。请你安排好上肥的人员,同时派人通知上水村,组织村民迎车。
    运肥车快到上水村了,王永坦又上了卡车。采访车就拍摄了王永坦坐在驾驶室
里的特写镜头。
    远远就见很多村民站在村口,那表情就像看西洋景。
    在村委会屋前,车停了下来。王永坦开了车门,微笑着下了车。吴开明刚才本
是搭坐王永坦小车同时来的,这会儿却像刚见面似的,同村支部书记一道上前握手。
又上来一位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握着王永坦的手,说感谢政府,感谢政府!王永坦
就说,这是政府应该做的。你老人家健旺啊!可这老人家耳朵好像不太好,听不见
王永坦的话,仍只顾说感谢政府,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可能村干部事先只附在她耳
边教了这么一句话。
    吴开明见记者拍摄完了,就上前拉开了老太太。
    村支书请各位领导进去喝茶。王永坦说,这次就不坐了,下次再坐吧。还有急
事要处理,得马上赶回去。村支书就很感激,说王县长这么忙,还在百忙之中抽时
间送肥进村,太感谢了。
    王永坦交代吴开明,请你帮助他们分一下肥料,我就先走一步了。王永坦上了
车,车的后灯女人撒娇似的眨了眨,车子在凹凸不平的村道上蹦几下,扬起了滚滚
尘土。吴开明他们却还在后面对着尘土招手。
    第二天,省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节目就播了这条新闻:县长送肥到田头,党的温
暖进农家。关隐达在家看新闻,见王永坦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在农民面前和蔼可
亲。记者拍摄了那位老太太的脸部特写,老人家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乐开了花。新
闻说,王县长握着老人家的手问寒问暖,问她今年冬种还缺什么。老人家只是不停
地说,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各级领导!老人家笑了,她仿佛已经感受到了一种
丰收的喜悦!关隐达禁不住笑了笑,陶陶望了他一眼,他就说,这个周述!
    第三天,省里日报登出了周述采写的同题新闻。关隐达是在一楼县委办值班室
随手翻到这张报纸的。他本不想看,但既然翻到了,又有干部在旁,就只好很关心
的样子,测览了一遍。可当他放下报纸时,却隐隐瞟见这则报道被人用指甲划了一
个大叉。他只当没看见,径自上楼去了。心想群众的眼睛到底是雪亮的。当领导的
做了什么,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最多不明着说你罢了。

    关隐达政声日隆,宋秋山的日子却不好过了。宋秋山专门打电话把关隐达叫了
去,同他谈了一个晚上。宋秋山狠狠地吸着烟,说,向在远的老婆三天两头跑省里,
上北京,搅得上上下下有关领导不得安宁。上头便下了决心,一定要对我们地委这
个班子采取组织措施。估计我和陆义都得调走。唉,都怪向在远,他怎么这么不经
事,叫陆义一顿骂,就吓死了呢?还有他老婆,那个蛮劲,上面领导谁见了都头痛。
要不是出了人命案,我就非得让组织上查个水落石出不可,看谁是清白的。陆义和
向在远一伙的做法,是严重错误的嘛,是阴谋诡计嘛!但是出了人命案,就只好捂
住盖子算了。我是受委屈的啊,可我以大局为重,就不要求组织上调查他们整我黑
材料的事了。
    关隐达心里却叹向在远最不值得。他赔了一条命,宋秋山恨死他了倒可理解,
可就连陆义也恨死他了。
    宋秋山见关隐达神色凝重,就说,你不用担心。新上的地委书记,可能是周一
佛同志。
    关隐达明白这话的意思。周一佛是现任管组织的地委副书记,是宋秋山一手培
养的。想必宋秋山对周一佛应有所关照,他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大艰难。
    谈话一直进行到深夜,多半是宋秋山在发牢骚。关隐达只好听着,时不时安慰
几句。他知道这次谈话,除了让他提前知道地委班子变动的内情,对他没有任何实
际意义。宋秋山找他来,好像也没有任何目的,纯粹只是想找个人倾泻一下。宋秋
山平日是极有城府的,从不像今天这样,把心里的话一古脑儿倒出来。是不是因为
他知道自己要走了,已不再把自己当作一个地委书记了?关隐达想到这一层,感觉
就像刚看完戏之后,马上进后台会见了真实演员。
    已经很晚了,关隐达仍要连夜赶回黎南。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回去处理。他一路
上便想,宋陆二人一调走,说不定大家捂得天紧的事就会慢慢暴露出来。他虽然自
己问心无愧,但这事一传出,就只好由人家说去了,他的形象就会滑稽起来。这时
他隐约感觉到,今天宋秋山找他去谈了大半夜,看上去什么意图也没有,可能就是
为了暗示他:大家都要为这事保密。因为这事曝光的话,对谁都不利。这个宋秋山,
到底是老谋深算!
    不到一个星期,宋秋山向关隐达吐露的事情兑现了。宋秋山调外地,仍任地委
书记;陆义调省档案局任局长;周一佛接任地委书记。变动非常神速,三人同时到
位。后来有人议论,陆义对这个安排有意见,因为他去的地方他不满意,而宋秋山
仍任地委书记。大家也都清楚,省委副书记张兆林为宋秋山说了话。
    周一佛上任不久,就宣布了对向在远的处分决定:撤销向在远党内外一切职务,
开除党籍。
    这是一纸毫无意义的处分决定,因为当事人早已是死灰一把了。它的意义只在
弦外,说明这次地委班子的变动同向在远命案没有任何关系。
    也许是疲惫了,或者绝望了,吴丽不再上访。她回家睡了几天,仍旧跑去县工
商局上班。可她的工作岗位早让人顶了。她找到李局长。李局长说,你无故旷工半
年多,按规定早要除名了。但考虑你家实际情况,不作除名处理。但你原来的岗位
已安排人了,你去城关工商所吧。
    吴丽哪受得了这种委屈?直骂李局长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关隐达知道这事后,
专门去工商局找了李局长,要求他妥善安排好吴丽。李局长感到很为难,说,这个
先例一开,今后再有人无故旷工,我怎么处理?关隐达说,今后谁家也像吴丽家情
况一样,同例办理!关隐达知道自己说的是蛮话,也只好这样了。李局长没有办法,
只得仍旧把吴丽放在局机关。吴丽知道关书记为她做了主,心里感激得不得了。

    黎南的冬天很冷,农民们早就蹲在火坑边猫冬了。可关隐达他们这个时候是最
忙的。今年的工作要好好总结,来年的工作要认真部署。开不完的会议,听不完的
汇报。省、地的很多会都凑在这一段开,多数会都要求一把手参加。关隐达便坐着
他的北京213到处跑。忙是忙,但心里很踏实。该发生的事都发生过了,县里的局势
平稳。他相信黎南只要这么扎扎实实干下去,很快就会出现一个新面貌。
    事情千头万绪,但他最关心的是即将召开的人大会。王永坦将在这次人大会上
正式当选为县长。很多人都知道他原来同王永坦关系很微妙,猜想他心里会不会还
有别的算盘。但天地良心作证,他的确是支持王永坦的。为了确保人大会顺利召开,
他做了不少工作。他不考虑个人恩怨,只希望黎南稳定,不再出什么波动。他支持
王永坦当选县长,对黎南的稳定是大有益处的。
    下了一场大雪,山城满目银色,很叫人兴奋。关隐达有了踏雪的兴致。但他没
时间去满足自己的雅兴,他得干自己该干的事情。很久没有放松自己了。踏雪的记
忆很遥远了,那还是小时候,在自己的家乡,那个美丽的山村里。那时候下一场雪
往往十天半月融不了,小孩子们就成天在雪里疯。
    关隐达坐在自己办公室,望了一会儿窗台上的雪花,便打开了手中的文件夹。
又是下面呈上来的关于开会的报告。最近上面几乎天天有会,都要求有关县级领导
和相应的部门领导参加。而每从上面开了个会回来,县里就得依葫芦画瓢开一个会
议。这么一来,县里天天开会都开不完。关隐达打算改革一下会风,不再上下对应,
一个会套着一个会开,而是等到一定时候,多个会议一并开。会议精神很紧急的,
就先由有关部门按上面的精神办着。他想好了这个思路,正准备签意见,电话铃响
了。一听,是地委组织部来的电话,要求他马上赶到地委组织部去,地委领导找他
谈话。这个时候谈什么话?关隐达不由得有些紧张。
    陶陶听说他这个天气要上地区,很担心。天寒地冻,路上不好走,你要小心啊。
关隐达说,没事的,小马已将车轮上了铁链。路上走慢些就是了。
    一路上关隐达总猜不出这次上地委会是什么事。
    路上跑了七个多小时,赶到地委时已是下午三点多了。地委书记周一佛亲自找
他谈了话。周一佛说,你这几年在黎南,特别是当县长和书记以来,干得不错,很
有成绩,地委是非常满意的。听了这话,关隐达心里就开始打鼓,知道自己只怕又
要挪地方了。领导开始总结你的成绩,不是要提拔你了,就是要调动你了。他知道
这会儿绝不可能提拔他。
    果然,周一佛高度评价了他的工作之后,宣布了地委的决定,调他到地教委任
主任。对你的安排,地委是很费了一番考虑的。你在黎南干得很好,那里也需要你。
但地教委需要一位文化和理论素质高的领导去,我们反复酝酿,只有你合适些。这
个动议,地委是考虑好久了,近两年前,还是在秋山同志手上,就想安排你去啊!
    看来没有价钱可讲了,关隐达只好服从地委安排。听周一佛这口气,好像地委
是非常看重他的,左思右想才选了他这么一位高水平的同志去教委管知识分子。可
谁都明白,一进教委,只好在那里退休了,政治前程也就此打住了。周一佛也很老
练,还巧妙地照应了一下前年要调他去任教委副主任的事,暗示地委一直是器重他
的,并不是对他有什么成见。
    关隐达不急着回去了。他叫小马和小顾安排房间,说住一晚再走,天黑了路上
不安全。
    晚上关隐达以为自己会失眠的,却安安稳稳睡了一觉。吃了早点,从从容容上
路。一会儿就有了倦意,关隐达叫小马把空调开大一点,就靠在座位上打瞌睡。他
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休息。
    回到县委机关,他发现干部们的眼神很怪异。心想这么快县里就知道他要变动
了?
    回到家里,陶陶问,说你要走,是真的吗?
    这就怪了,我人还没有回来,我要走的消息就回来了。关隐达说。
    哪里啊,你人还没有到地委,这里有人就在传这消息了。我昨天下午去上班,
就有人问我。陶陶说。
    关隐达就不说什么了,心想现在根本就无组织机密可5。
    陶陶又问,你真愿意走?在这里干得好好的。
    关隐达叹道,要说愿意,我现在愿意回老家,可是身不由己啊!
    下午,关隐达仍去办公室。走在路上,关隐达突然意识到自己已不属于这个地
方了。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的一切似乎都罩在一个弥天漫地的大玻璃罩里,
而他一个人站在外面。在这个玻璃罩子里面,他分明经历过无数的日子,而这一切
不再有任何印迹了。在黎南的历史记载上,只会有简单的一行字:某年某月到某月,
关隐达任黎南县委书记。历史就是这样空灵而抽象,全不在乎你个人的感受是如何
的真实而具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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