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勾月-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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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薰子猛烈地摇头,“不行,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太危险了,当初我让你习武并不是要让你做一名将军,而是你说你可以兼顾好课业,习武强身,我才应允。不要忘了,军营出入者都是些不识字莽夫武汉,只知行军打仗,你一名女子身在其中,无异羊入虎口。我绝对不准。你还是同谦谦一块儿预备乡试。”
“大姊!你明明晓得我是什么料呀!”堇堇睁大明澈的双眸,反抗地噘起嘴说!“而且我不是随便说说,这件事经过许多深思熟虑,大家也都赞同我的想法,觉得我从事军途的确是个好路子。”
“胡扯,你说的大家是谁?未曾与我商量过,莽撞地做出这种不理智的决定。”
“谦谦姊与泷大哥都同意了。”寻找支援的目光投向了冷谦谦。
看样子非得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谦谦硬着头皮迎上冷薰子质疑的目光,“堇堇确实和我商量过了,起初我也觉得那么做有点危险。可是她有她的想法与道理,与其勉强她在一条永远也无法达成目标的道路上前进,不如放手让堇堇在军中大展长才,我是这么想的。”
“荒唐。不论堇堇武艺多高,毕竟——”
抢先说出冷薰子未曾出口的话,堇堇不满的说:“说去就去,薰子姊依然认为女子不能在男人的天下立足。要是你真的认为我们能力那么差,又何必要我与谦谦姊改扮男装,抛却女儿身呢?熏子姊就不能相信我们这多年的努力吗?薰子姊这样子否定我,我实在好难过,我以为你一定能了解的。”
“堇堇!”谦谦心细地摇摇头,制止她再多说。“大姐不是不相信我们,她是为你的安危操烦,你也该站在熏子姐想想。”
“但我说的全是实话!”这世上她最希望的不是他人的赞同,而是为她们做了如此多牺牲的熏子姊的理解。
放松的安逸气氛已经消失,不知何时两名陪侍的歌妓都察觉到游船上的气氛转为僵硬,小调歌谣也唱不下去了。三秭妹们各持所思地坐在船上。
难得一个月一次的会面,就这样搞砸了。
※ ※ ※
顿失双亲后,那年她冷熏子十五岁。
温暖和乐的家园,像场虚梦转眼成空。旁徨失所的三名姊妹,劫后余生要面对的除了残酷无情的现实人世,还有赶尽杀绝的暗处敌人,为虎作怅不怀好意的朝廷走狗。
落脚处、填腹物、食衣住,哪样不花银子安排?像她们这样手无缚鸡之力,原本为父母掌上明珠的温室千金,又有什么谋生的技能?若不是遇上贵人相助,此刻的冷熏子早是路边一黄土,更别提为双亲寻仇。
那村候也是她初次体会到生为女儿身的无力感与脆弱。除了少数几种女人外,世上多无例外的,女人就像是依附着大树的攀藤,没有树就没有活路。具有光鲜亮丽的美丽背后都是一条条隐而不见的丝线,它紧紧地把女人控掌着。三从四德、贞节廉耻都成为一副副难解脱的枷锁,铐住了双脚。让人跑不动、走不了。
看透这一点的自己,就算己经逃不了这命运,至少谦谦与堇堇能够有不一样的人生。所以,命她们忘记自己生而女儿身,从小就当自己是男儿身,规避这天下的狭隘的机制,活出真正的自我。
而她,却板起面孔,拒绝让堇堇从军。
难怪堇堇会生气,会认为她无法谅解是件奇怪的事;始作俑者不就是自己吗?哪有权利,哪有资格站在保护者的立场,要那欲展翅高飞的雏鸟收起未臻成熟的羽翼,怯懦地藏在母鸟身后,一辈子做个不男不女的假面人?
但是,堇堇身在那堆粗野莽汉中,真的会安然无恙吗?
“听说……你要找我?”暗夜里传来的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人。
薰子望着半倚在门边的泷傲都,“什么时候到的?”
“不久前,看你面色凝重地沉思,不想打扰你。什么事让你想得如此深入?考虑怎么把我杀了吗?”
“如果是呢?”
“那你得想得更用力一点。有人称我为九命怪猫不是没道理的。”慵懒的步伐隐含着天生掠杀者的优雅,踩着没声的脚步到她身边。
“为什么背着我答应堇堇从军?明知道我不可能答应她从事那么危险的事?把她放入那些狼虎阵中,岂不是教我夜夜不得安眠。”
“那就不要睡好了,睡不着的夜晚,我陪你打发。”富有趣味的语气,调侃着。
“这不是开玩笑的。”
“陪你打发时间,我向来都很认真,全力以赴。”从背后抚上她的颈项,揉搓着她的脸颊。“需要我现在证明给你看吗?”
“回答我,堇堇的事——唔!”拇指突兀地探入她开启的唇间,恣意的抚弄着她的唇舌。背脊处感应到那温热的人体热度,逐渐升起异样的感受。
“她的事你不需担心,堇堇已经不是黄毛丫头的年纪了,这些年她相当认真的在习武练艺,所有我聘请来指导她武功的夫子们,个个都对她聪颖天资赞不绝口,十八般武艺没有一样她不熟悉。而且她对军事阵仗的兴趣也远大于软弱无力的诗文歌赋,我认为从军对她而言是最好的抉择。”
当他移转阵地开始揉搓起她的耳垂后方敏感之处时,熏子换口气又说:“你认为?你凭什么如此认为?不管怎么说,堇堇是我妹妹,她年纪尚浅见识未深,哪能应付军旅生活中无所不在的危机!”
“那又如何?有危机才有转帆,时势造英雄。端看她如何掌握机会。”
“你说得如此容易,要面对那些豺狼虎豹的人可不是你!”她愠怒地打掉他那分散心思胡意乱来的手,转身瞪着他。“你能保证她的安全吗?”
以微扬的鹰眉,他唇角浮现一抹讽笑,“你未免太过贪心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假如你想要谦谦或堇堇平安快乐的度过这一生,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她们成长为无识无智的平凡妇人,一辈子胡里胡涂的在有能力的丈夫身边受他保护。可是当年你做的抉择是什么?当你要她们改扮男装,以男儿的身分活下去的那一刻,你就已经置她们于危险中了。事到如今,谈安全不安全?你应该聪明得不会犯下这种矛盾的论述。”
皓白的上齿咬住红润的下唇,她确是明白于心,却无法让理智接受。“一定还有……更好的法子,为什么非从军不可?像谦谦那样去考个高官,有什么不好的?”
“你认为身在朝廷就会比较不危险?没听过伴君如伴虎吗?朝延诡谲多变的情势,军旅生涯还显得单纯多了,至少军旅之人多半是性情真人。你亡父不也是文宫,但招惹而来的杀身之祸导致的结局,你这受害者理当比我清楚。”
“……”这是她无法反驳的明证。
“不要一个人把所有的事都承担下来,也让谦谦与堇堇用她们的方式尽点为人子为人妹的心意。她们心中有多尊重你的意见,多需要你的谅解,你难道不知?当年你为她们牺牲的,难道你要她们一辈子都愧疚在心?觉得她们永远还不完这恩债?”
“我做的是该做的事。”
环抱住她的双臂,坚实有力,牢牢地囚禁她。“现在让她们做她们该做的事。好吗?她们已经不需要一个处处为她们打点好一切的姊姊,她们需要的是一个当她们需要的时候,随时会在她们身旁的姊姊。”
如许的温柔,从臂弯流入心中。破碎空虚的自己被凝聚起来,脆弱无助的自己,被支撑住了。为何要如此温柔?不要对她这么温柔,这样的温柔是她无法付得起的高价奢侈品啊!
大手滑入衣襟处,掌握住那一手温润饱满的玉峰,她颤动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正反抗地捉住他的腕,制止住他继续下去时,他停下手。
“我……不是为了这种事找你。”她低语着,想为自己的反抗找籍口,即便它薄弱得无法说服任何人。
灼热的气息吞吐在她的耳边,暖昧的麻痹快感蔓延。“你或许不是,但我却有这个意思。还是说……在你冰冷无情的心中,也会因为我即将婚娶这件事,而产生激烈的情绪?那种名之为妒火的罕见之物?”
温柔是幻影吧?抑或是换取服从的手段?宛如捕蝇草本能的魅香,设下那甜蜜的陷阱,让人不自觉地掉落其中,坠入无底的黑暗?
“为什么不说话?你拒绝的背后,藏着什么……理由?告诉我。”
“只是累了,没什么其它理由。”
“累了?”低沉的笑声伴随着话语,“真是个不诚实的人。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让你疲累的事。如果要说是没体力和我周旋,恐拍就是你这几天没有好好进食吧?瞧,你的腰再瘦下去,恐怕稍稍一用力就可以被我折断了。”
“你不觉得光和你周旋这种事,就够教人疲惫不堪吗?”回避的,不去正视那技巧性的刺探,像是挖掘着寻找着她心墙脆弱的裂缝,好击溃它,显露出藏匿其下的,真正的她。
“这恭维我很乐意收下。但是,它可没办法浇熄我的渴望。”攫握住她的手带往自己亢奋灼热的腿间,“知晓情人的醋意,燃起的不只是心而巳,这里也一样火热的期待着。”
“不是已经说了吗?没有人在吃醋,那种东西在寻芳楼是不存在的。我只是无情的卖笑女,就像你自己说的一样。”手心底下悸动的,像是另种生物一样,意气风发的男性,既是残酷又有效地,让她颤抖着。
环抱着纤腰的双臂,轻而易举地把她押入缎绿绸丝的床铺,高大有力的身躯覆盖住她娇小又女性的身子,贴合的部位与曲线,自然地就像是为他而打造的般契合。
指尖挑起她不情愿的下巴,“这笑容或许是可以用金子买到的,但是你却是我用命换来的,所以……我绝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任何情绪,任何借口。当我想要你的时候,就算你吃醋,不高兴,也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东西。明白吗?薰子。”
“……随你高兴吧。”在放弃对自己身子的权利的同时,她就不断地对他让步,让步到自己都无立足之地的那一刻,她只能封锁所有思想与真心,空出除了内心以外的地方让他占据。只有这颗心……绝对不能让出
“唤我的名字,告诉我你是属于我的。”
独占的唇降下时,胭红的菱唇木然地重复着,“傲都我是你的。”
“总有一天,不用命令,你也会这么告诉我的。”
熟悉的大手抚摸过每一寸的自己。没有被他碰触过的地方,已经找不到了,为何偶尔仍然会感觉到对他如此陌生呢?为什么当身子燃烧得像要化为灰烬,心,却是那么地那么地寒冷?
※ ※ ※
照往例天边泛起紫蓝晨光就是他离开的时分。虽然他刻意不惊醒她,小心翼翼地把手由她颈子下方移出,但她依然被扰醒了。眨动着双眼,困倦的睁开惺松大眼,打了个呵欠。
“不用起来没关系,继续睡吧。”全然清醒的独特男低音说着。
薰子伸了个懒腰,“我让巧儿为你打盆水吧!”
他顷身在她的脸颊上香了个吻,“她早就送水过来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看你少有的睡得那么沉,这几天为了堇堇的事烦恼,一定有好几天没睡好,对不对。”
她勉强地勾勾唇角,没有回话。
爱怜的摸摸她的发丝,“这件事我不再多说了,你自己与堇堇谈吧。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之所以不会反对的理由。”
“是什么?”
“因为当年你进入寻芳阁,以搏命游戏换得两个妹妹生存机会,那时候你的年纪比现在的堇堇还小,却已经成为我的人。”说完这句话,走离床衅,取过自己的黑色披风,“你自己再好好回想一下当时的心情,也许就会了解堇堇的决定。”
门关上的瞬间,像有什么东西敲打在胸口上,咚咚咚地……啊,原来是自己的心跳脉动。
睡意被远远地忘在脑后,薰子披着一件薄衫,来到扶木花台上,凭栏而坐。眺望出去远远的天边渐渐由深紫转回靛蓝色,浓得化不开的绿意也随着曙光的接近,慢慢地现形。
失去双亲的那年,自己多大年纪呢?十五?十四?似乎是十三吧。还记得谦谦是十岁,而堇堇是九岁。三名年纪都不大的孤女,天涯虽大却无处可容身。亲戚、老友凡是有关联的人,在惨案发生后,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谁还有办法去理会三名半大不小的孩子?
落井下石有人做,雪中送炭却未曾闻,这就是当年她们姐妹三人遭逢无数白眼的际遇。
为了谋生存,偷取他人农作物,偷杀人家养的鸡鸭,甚至是在热闹市集中扒窃妇道人家的银两,什么样的事她都做过。知道被人捉到若不是一顿好打送到官府,就会被公然斩手杀鸡做猴,可是她没有选择,必须要过着这种提心吊胆又有一顿没一顿的浪女生活。因为没有人会雇用一个手无缚鸡力的女孩子,尤其她又带着两个拖油瓶。
谦谦与堇堇曾经因为想要帮忙她,瞒着她去做童工,却不够机灵不会认人,差点被人捉去卖,从此薰子就再也不准她们做傻事了,不管到何处都牢牢地守着两名妹妹的安危,吃的喝的也都是先给妹妹们,最后有剩下的才是属于自己的。
流浪的日子过了大半年,薰子遇上当时寻芳阁的名妓杜三娘,成为这一生的转折点。
后来,杜三娘曾经对她说过,之所以会把她捡回去,并不是因为自己的马车把她掳伤这种事。毕竟,路上流浪的那么多,不小心撞死一、两个,对当时结交皇亲贵族的高级妓女的她而言,这一点都不构成问题,至于愧疚……那更是没有。
杜三娘说真正让她注意到薰子的理由,就是她那双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我要活下去”的讯息。那时她就知道这名小女孩会为了生存面不择手段,这是人性最卑劣却也是最诚实的一种本能。
带回当时受了轻伤的熏子,给她吃、住的地方,甚至连两个妹妹也都允许她们守在姊姊身边,对于这样的恩人,杜三娘笑着说:“傲慢的用怀疑的目光,一直审视着我,连说声谢都没有。你就是这样一个拥有强烈性子的顽固孩子,但我想证明自己的目光没有错,你和我是同一类的人吧!我们都不愿意向命运低头,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所以当她的伤已经完全痊愈之后,杜三娘也没有赶她们离开自己的身边。幸而那时杜三娘是寻芳阁中数一数二的红牌,就连老鸹对于她私自收下薰子姊妹三人,也是一点抱怨都不敢说。
认识杜三娘的人都知道她绝非“仁慈”之人,一名烟花女子却能交际应酬于无数的王公贵族,让他们纷纷为她倾倒,这绝不止是光靠一张漂亮出众的容貌就能办到的事。聪颖过人,美丽却有兼具残酷的破坏力,彻底而无情地拜金女子是他人对她的评断。数名纨袴子弟为了她散尽亿万家财,当他们门没有银两能孝敬她之时,她可以毫不吝情地把他们扫地出门。
许多人都对她的绝情咋舌不已,杜三娘依然高坐她一代名妓的地位而毫不动摇。
“薰子,千万要记得烟花女子是什么意思。姻花是虚幻的,我们也是,要是对人动了情,产生了任何俗世的情爱,那么……罔论你是手段再高超的妓女,终究会被无情的现实逼得走投无路,失去所有一切。我们是不能在现实生活中活下来的人。明白吗?”
这是她做了杜三娘一年跟班后,决心跨入这圈子,好供养谦谦与堇堇能读书、习武,靠自己能力为父母,为冷家的将来,铺下一条好路子。杜三娘以她一代名妓的过来人身分,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