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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巫山传-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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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中原来是一张暗黄的纸符,想必用药水浸过。

师婆道:“还请大人佩上这道符。以免祠中虫豸无知,惊扰了大人。这药性大约可以维持一个时辰。”她又转向姬瑶花,说道:“姬姑娘,实在抱歉得很,灵符炼制不易,一年时间,也不过炼得三张,现如今只余下这一张了。还请姬姑娘紧随在大人身边十步之内,以免被虫豸误伤。”

师婆此话,绵里藏针,虽然不敢强行阻拦县令大人礼敬诸神,只能奉上灵符,却又摆明了只有一个时辰留给他,要想再来,且等一年。对姬瑶花,则暗示她若擅自行动,后果自负。

姬瑶花微微一笑:“多谢师婆好意。”

随即又转向朱逢春说道:“大人,说起来祠中还供奉着神女峰奉为祖师的巫山神女瑶姬,但是一直以来,瑶花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神。若非托大人的福,瑶花又怎有机会在瑶姬像前敬一炷香?”

师婆喃喃自语般地说道:“巫山顶上的圣女祠,才是供奉巫山神女的正祠。姬姑娘不去那儿拜祭,只在这儿拜又管什么用来着!”

姬瑶花笑而不语。

只要能从从容容地看遍巫女祠,就让师婆讽刺几句又有何妨。

师婆亲自掌着灯,领着他们一尊尊神像拜谒。

幽深昏暗的大殿中,灯光不及之处,隐隐可以听见嗡嗡振翅之声。

右首第一尊便是盐水神女的塑像。

师婆一一为他们指点。湘楚巴蜀之民所信奉的诸多女神,无不有像。

朱逢春暗自计数,连正神女祸在内,竟有三十六尊。

左首第一尊便是巫山神女瑶姬像。

慢慢地一圈礼敬下来,不过半个时辰。

回到女祸神像前,朱逢春解下腰间药符交还与师婆,微笑道:“这道符还有半个时辰的效力。就烦师婆替我好生保管着,春节大祭之前,本官还要再来查探一次,以确保大祭安全。”

师婆脸色微变,但一个“不”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只得将药符重又放入瓷盒中。

也就在这一瞬间,姬瑶花忽地右手五指曲张,向师婆托着木盘的手肘弹去,师婆一惊之下,身子一侧,疾退数步,以左手托着木盘,右掌下切拦向姬瑶花的曲张五指。

她始终不敢用手直接去拿瓷盒,更不敢让瓷盒掉到地上。

四名道姑急扑过来。

朱逢春退往女祸神像一侧。

他不明白姬瑶花的用意,不过心想最好还是不要介入为好。

姬瑶花左手长袖一挥,冷香袭人,四名道姑不知这香气有何古怪,不约而同地滞了一滞。

姬瑶花要的也就是这一停滞。

她也不敢碰上师婆的右掌,疾收回右手,衣裙飘起,身形流转如风中行云,滑到了师婆的后侧,右手长袖飞卷,裹住瓷盒收回袖中。左袖中随即飞出一条淡红索影,曼妙如烟雾袅袅的长索在空中折转盘旋,隐约有淡淡药香弥漫开来。

师婆与四名道姑骇然后退。

姬瑶花的身影飞掠而出。

殿外远远传来她的阵阵轻笑之声。

师婆面色难看之极,转身向朱逢春说道:“朱大人,姬姑娘可是大人你带入祠中的。这件事情,还请大人你秉公明断!”

朱逢春叹了一声:“本官自会秉公处理此事。”

他早该想到,姬瑶花跟着他入祠,绝不只是看看而已。

他才刚踏出正殿,殿门已在他身后砰然关闭。

灯光摇曳,师婆与四名道姑静静听着朱逢春去远。

一名道姑这才迟疑着说道:“师婆,姬瑶花刚才从袖中和长上索洒出的,究竟是不是阎罗王配制的辟毒香?”

如果不是,她们方才可就上了姬瑶花虚张声势的疑兵之计了。

师婆恨恨地道:“当然是辟毒香,要不然我干吗不叫你们全力出手挡住姬瑶花?等小姐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阎罗王!竟然敢将辟毒香送给姬瑶花!”

她随即困惑地想到,姬瑶花既然已经有了辟毒香,还来抢这道药符干什么?

六、

掌灯时分,朱逢春坐在书房中坐下,正对着案上《巫山血祭图》的摹本出神时,姬瑶花挑帘而入。

朱逢春只一怔便叹息道:“姬姑娘,你强抢药符,巫女祠已经报案,我若不处理此事,巫女祠必定会报往归州府。”

姬瑶花也是一笑:“大人尽可以说这是巫山门内部纷争,官府不便插手。归州府若问起来——这么一件小事,相信朱大人怎么应付还用不着瑶花献策吧?”

朱逢春只好苦笑。

他终究明白,钱汝珍那小子,为什么坚决反对凤凰与姬瑶花走得太近。

姬瑶花根本就是个祸端。

而且每次倒霉的都是她身边的人。

但是现在他又不得不容忍这个祸端在县衙中出入自如……

姬瑶花冉冉坐下,说道:“我已经请人验过,那道药符,出自阎罗王之手。”

她没有说明,验符的是什么人,用的是什么方法。

朱逢春深信姬瑶花必定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如此肯定这道药符的来历,不由诧异地道:“阎罗王和巫女祠的巫女——这一任巫女叫什么名字来着?”

姬瑶花答道:“这一任巫女姓韩,名字就叫‘起云’。”

朱逢春“哦”了一声,继续说道:“阎罗王和韩起云,或者说药王庙与巫女祠,应该是死对头啊,阎罗王为什么会给她们这道能够克制毒虫的药符?这样的药符,对巫女祠来说,是她们至大的威胁,她们应该彻底毁掉才是,又为什么还是留在祠中?仅仅是为了留给入祠的贵客用?但是要知道像我这种敢于冒险进巫女祠查看的官员,万中无一,她们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这个原因而留下这道药符备用。”

姬瑶花望着案上的《血祭图》,眉尖微蹙,沉吟着说道:“神宗年间,阎罗王和韩起云各自接掌药王庙与巫女祠之后,春节大祭的械斗才突然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重。”

朱逢春心念微动:“姬姑娘是想说什么?”

姬瑶花沉吟不语。

过了片刻她才说道:“今天是十二月初一,还有一个月,便是春节大祭之期,朱大人又有何想法呢?”

朱逢春略一思索,便说道:“在姬姑娘面前,朱某没有必要隐瞒。擒贼先擒王,要制止药王庙与巫女祠的信徒之间的械斗,唯一的办法,就是迫使阎罗王与韩起云公开露面,携手安抚信徒。”

姬瑶花一笑:“瑶光也是这个意思。不过要依我呀,还不如迫他们两人在大祭之前公开一战,一分高下,胜者为王败者寇,败者不许在城中举办春节大祭;来年再战,再定胜负。俗话说呀,一个巴掌拍不响,无论双方胜负如何,春节期间,总是只有一方信徒能够聚集巫山县城,自然也就斗不起来了。这也是擒贼先擒王啊。”

闻声而来的凤凰,正听到这番话,“哼”了一声说道:“这种阴损的法子,也只有你才想得出。还不快快将药符还给巫女祠!”

姬瑶花站起身扶着凤凰坐下,笑盈盈地说道:“凤姐姐,我这样做,自有用意,说到底也是在帮朱大人消弥那场械斗啊。你再仔细想想,这个法子可管不管用?”

凤凰勉强答道:“你想出来的法子,自然是管用的。”

姬瑶花又是一笑:“我抢走这道药符,为的也不过是将韩师姐引回巫山,好让朱大人未雨绸缪啊。”

凤凰无话以对。

朱逢春接过话头说道:“这一回你得罪了巫女祠,可要当心她们会去找你弟弟的麻烦。令弟现在住在哪儿?要不要派人保护?”

姬瑶花一笑:“朱大人是巫山县令,当然知道望霞街的姬氏老宅吧?瑶光就住在那儿。至于派人保护嘛,就不必了。还请朱大人提醒那些捕快衙役,最好离那宅子远一点儿,因为连我都不知道瑶光请人在里面装了些什么机关。”

朱逢春只好笑笑。

姬瑶光的身边,想必还有圣泉峰的弟子石头,以及守在他身边协助他翻译峨眉派经典的峨眉弟子孙小香。只是这两个人,已经是姬瑶光身边的两尊门神了。

他方才转的那个念头,就算瞒得过姬瑶花,也还是行不通。

离去之前,姬瑶花忽然回过头说道:“朱大人,你可曾注意到,药王庙与巫女祠外的两条街道上,最多的店铺都是药铺?整个巫山县的药铺,好像都集中在那两条街上了。”

药王庙前多药铺,那是情理中事。

巫女祠前,为什么也有那么多药铺呢?

巫女祠是以善饲毒虫毒蛇闻名,可不是以制药闻名。

朱逢春正在思索姬瑶花这番话的用意时,姬瑶花又道:“朱大人,是药三分毒,所以药王庙与巫女祠,恐怕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的。大人在处理械斗之事时,还请务必要留心这一点。”

她一笑而去。

七、

巫山一带,暴雨频仍;虽然已是隆冬季节,仍旧多风多雨。

姬瑶花自县衙中出来,不过片刻,夜风已夹着紧密的雨点打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闪入一家店铺的廊下。

早该在出来之前问问瑶光这几天的天气如何的。

她实在很讨厌下雨。

这是巫山县的正街飞凤街,市面最为繁华,沿街一溜店铺,门面高大气派,都挂着各色灯笼,幡旗飘扬,虽然已是夜色深沉、行人绝迹,几座酒楼却仍是灯火通明、宾客满座。

这也是每年春节械斗最激烈的一条街道。青石街道上,曾经堆满伤者死者、断肢残臂。

巫山多雨,但年年累积的血迹,已经深深渗入石板,又岂是雨水能够洗掉的。

巫山城中,这样渗透着血迹的石板,在在皆是。

以至于每到盛夏,烈火般的阳光之下,蒸出的水汽中依稀都带着血腥之气。

所以姬瑶花也很讨厌回到巫山县城。

长街拐角处,出现一个披着油布斗篷的人影,左手撑着油纸伞,右手提着一盏琉璃风灯,厚底木屐踢踢踏踏地踩过青石街道,向这边行来。

姬瑶花凝神注视着那人。

那人越走越近。

琉璃风灯终于照亮了来人俏生生的一张面孔。

却是甘净儿。

甘净儿略蹲了蹲,算是施礼。

她个子娇小,虽然穿着厚底木屐,仍是比站在廊下的姬瑶花矮上不少,半仰着头,喜孜孜地说道:“姬师姐,我还担心找不到你呢。”

她的神情与相貌,都带着一点儿小狐似的娇憨依人。

姬瑶花微微一笑:“原来是净儿师妹。甘师叔近来可好?是不是还在苏杭天堂之地悠游自在来着?怎么就让师妹你一个人千里迢迢地跑到这儿来求药?”

甘净儿嘟起了嘴:“师父她只顾自己逍遥快活,哪有心情管我?又说有我在一边,显得她老了,她的情郎会移情别恋,所以将我赶了出来自生自灭。”

说着她叹了口气:“我偷偷看过师父卸妆后的样子,眼角的皱纹一条条的看得清清楚楚,原来女人变老之后有那么可怕啊!难怪得师父常说,她宁可死了,也不要让人看到她变老的样子。”

所以她才要想方设法向阎罗王求药。

姬瑶花注意到,甘净儿的嗓音是一种天然的宛转娇俏,并非有意做作。

这样的嗓音,若是加上一两分浓浓情意,无论是花前低唱,还是月下私语,想必都能让世间男儿未酒先醉吧。

但是甘净儿说起话来仿佛不解风情一般直白。她师父一定没有好好教她如何运用这样天生的本领。

历代净坛峰弟子,好像都有这点子爱嫉妒年轻貌美的徒弟的通病,害得每一代弟子学到后来都只能靠自己摸索。

偏偏甘净儿的直白却自有一种坦诚动人的率真。

对于看惯各种诡计的姬瑶花,尤其如此。

甘净儿热切地望着她说道:“姬师姐,你能够让阎罗王拿出九转还魂丹,一定也有办法让他拿出冰心雪魄丸,甚至于让他专门为我配制养颜灵药,对不对?”

姬瑶花莞尔:“阎罗王才不肯自毁誓言交出九转还魂丹,全凭着我和上升峰的伏日升还有飞凤峰的凤凰三个人联手,将他逼得无路可走,落入陷阱,动弹不得,才从他身上搜出丹药。”

阎罗王身上的丹药,被她搜罗一空,想必这会儿正在一边跳脚大骂,一边搜寻药材准备重新炼制。

甘净儿眼珠一转,嫣然笑道:“原来伏日升那个风流才子是上升峰弟子,难怪得——姬师姐,那个能困住阎罗王的陷阱,想必出自号称‘鬼斧神工’的登龙峰弟子之手了?早几年我还见过登龙峰的方师弟一次,那时节还是个爱脸红的大男孩呢,动不动就让方师叔责骂,没想到几年不见,居然就能弄出困得住阎罗王的陷阱了!姬师姐,你真了不起!巫山弟子,世世为敌,最爱干的事情就是自相残杀,你居然有本事将上升峰、飞凤峰和登龙峰都调度起来,指挥自如,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到的?我不管,我只听姬师姐你的吩咐,只要姬师姐你肯,一定有法子让阎罗王乖乖地为我制药的。”

若非她左手撑伞右手提灯,只怕这会儿就要赖在姬瑶花身上,拖住她的手臂撒娇了。

姬瑶花注视她片刻,忽地一笑:“你当真听我的?”

甘净儿使劲点点头:“当然啦。虽然我才见过姬师姐两次,但是对姬师姐真是佩服得很呐。我们都不敢去惹巫女祠,只有姬师姐你居然能从巫女祠中硬抢出一道药符!”

姬瑶花眉梢微扬:“你的消息灵通得很呐。”

甘净儿仰着头笑道:“全城都传遍啦,我想不听都不行。巫女祠还发出号令来要找姬师姐呢。”

只是巫山城中的人虽然不敢得罪巫女祠,却也不敢得罪县太爷——谁都知道姬大小姐是县太爷府上的贵客,这位县太爷不同于那位文弱怕事的前任,可不好惹啊,所以姬大小姐才能够这么安安稳稳地站在大街上。

姬瑶花看着她,又是一笑:“你若真有此意,就想办法将药王庙的端公掳来交给我。”

甘净儿张口结舌:“什么?”

虽然白天里她一时气愤劫持了一个晒药的小道士,但是要掳走端公……

姬瑶花悠悠然说道:“我猜药王庙的端公必定就是松峦峰托管典籍的长老,只有掳来端公,才能迫使阎罗王低头就范。你不敢、不愿还是不能?若是你不肯,那就罢了,我再另找他人。”

甘净儿脱口叫道:“别——让我想想。”

她狐疑不定地望着姬瑶花,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姬师姐,我要是为了这件事情让阎罗王追杀,你可千万不要不管我噢——”

姬瑶花笑一笑:“你几时见过我丢下同伴不管?你去吧,我会在对面的凤仪客栈下榻,等你三天。”

她袖中长索飞出,缠向长街斜对面那座客栈门前的廊柱,身形随即飘起,飞燕般穿越雨幕,投入了廊柱之后。

虽然风紧雨急、仍是站在门内迎候宾客的店伙计吓了一跳,生怕这横街飞过来的客人会是动刀动枪的江湖豪客,心中忐忑地迎出门来。

好在姬瑶花看上去如此秀丽温婉,很快让他安下心来,一迭声地说道:“姑娘请到里面来,淋雨了吧,店里备有姜汤,请姑娘先坐下,这就端上来。”

姬瑶花微笑着举步踏入店内之时,回头瞥见甘净儿还站在那儿向这边张望。

她心中微微一怔。

这个看起来有些天真的小师妹,不会笨得将端公直接带到这儿来吧?

姬瑶花忽然觉得头痛起来。

这个小师妹,与传闻中本为瑶草化身、精通媚人之术的净坛峰弟子,好像不太一样啊……

她不喜欢这种情形。

八、

凤仪客栈是巫山县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客栈,店中酿的四时酒,远近有名;加之又在县衙前的正街之上,治安良好,来往客人,只有囊中有钱,都愿意在此投宿,好图一个舒服安心。

楼下大堂内,设了十几张桌子,专供住店客人酒食。此时围桌而坐的,尚有一二十人。想来雨夜无事,只好吃酒闲谈。

姬瑶花跟在店伙计身后悄然走入店内时,谈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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