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传-第5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苏苏一钻出来,便长吁一口气,仰倒在方梦龙的罗汉榻上,叹息着道:“我的腰酸,我的背痛,方供奉,你什么时候造一个木人出来,专为我按摩骨节好不好?你不是说,周穆王时,就有人造出了会跳舞的木人了吗?”
方攀龙将一方白布盖上沙盘,以免未完成的模型被多手多脚的苏苏给弄坏,之后才道:“这些天你在忙什么呢?居然会嚷腰醉背痛——我还以为只有上了年纪的女人才会这样呢。”
话一出口,方攀龙便觉得,与苏苏混了这么些日子下来,自己说话的口气都越来越像苏苏那般爱冷嘲热讽了。
苏苏没好气地道:“少说点风凉话好不好?喂,你对这临安城的街道和水道了如指掌,你倒说说,怎么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两个人出去?”
方攀龙疑惑地打量着她:“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两个什么人?”
苏苏看看他,诡秘地一笑,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说道:“柔福长公主和她的驸马。”
方攀龙差点儿没跳起来,瞪着苏苏道:“你要害死你自己?”
苏苏仍是一脸皮皮的笑:“你只说,帮不帮?”
方攀龙仍是不解:“这又关你什么事了?”
以苏苏的风格,是绝不会去管这种闲事的。
苏苏的眉头竖了起来:“我就是不服!”见方攀龙茫然,苏苏恼怒地一脚踢来,自然是没有踢中——一边忿忿地道:“整个临安城,除了你这呆子,谁都知道柔福长公主根本就是真的柔福,韦妃非要制她于死地,为的不过是柔福是她在北方失节嫁人的见证人罢了!我就是不服这口气!黑白岂能如此颠倒?我就偏要让那韦妃看看,就算她是皇帝的生母,也不见得能够只手遮天!”
方攀龙注视着双颊火红的苏苏。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苏苏。
苏苏又仆倒在罗汉榻上:“这两天我都快累瘫了——你倒是快想办法呀,再拖下去,说不定居然也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来,柔福和她的驸马,只怕在我那儿就藏不住了!”
方攀龙皱皱眉:“柔福自己能够逃出大理寺监狱,就算万幸了,还拖上一个驸马做什么?多带一个人,就多一层风险。”
苏苏翻了个白眼:“真受不了你。人家恩爱夫妻十几年,你倒是轻巧,说拆散就拆散。再说了,韦妃回过神来,迟早还不是要收拾掉同样知情的驸马?你倒是想出办法来没有?”
方攀龙沉吟着道:“这两天大理寺在搜查一个重犯,查得紧得很,城门和水门都把守得密不透风——原本他们要抓的人其实是柔福长公主。认识她的人太多,只怕这两条路都走不通。”
他忽然一笑,苏苏立时警惕起来,觉得他这一笑大是不怀好意。
方攀龙已开口说道:“真要逃的话,只有一条路可走——下水道。”
临安城的下水道,都是十年前由方攀龙主持重新修建的,巨大的陶管,足有一人高,深埋在地下五尺,四通八达,穿城而过,最终将污水排入钱塘江中,临安城从此再无积水污物堵塞之虞。
苏苏的脸垮了下来:“不会吧?你叫我去钻那么臭哄哄的下水道?”
方攀龙叹了口气:“有谁见到你从大理寺监狱中救人了吗?你逃什么逃?真正是作贼心虚。”
苏苏恼怒地一脚踢来,这一回倒没有落空,却被方攀龙扣住了脚腕,一拧一送,苏苏痛呼一声撞在榻壁上,抱怨地道:“方攀龙,我又不是一根木头,你动作轻柔一点儿行不行?”
她连名带姓地叫起来,方攀龙倒是一怔,心中难免异样,他是不是与苏苏太过忘形亲近了一些?
苏苏仍是若无其事地在临安城中招摇过市,三天两头跑到方攀龙家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
方攀龙有时候很想问一问苏苏:是谁将你送到临安城、送到我身边?
但是他始终开不了这个口。
苏苏有时候也说些半真半假的甜言蜜语,但更多的时候,总是那么漫不经心地窝在他的罗汉榻上出神。
方攀龙觉得他们两人似乎都在暗自抗拒着某种他们看不见的安排。
他有些明白苏苏的心思——她就是不服这口气,凭什么她的一生早在别人的安排和预料之中?
在这个醉生梦死的都市中,苏苏还要迷惘多少时候,才能寻找到她的方向?
而他自己,还要徘徊多少时候,才能认清自己的前路?
元宵佳节,方攀龙府上的门僮和小厮,都放大假上街看灯去了。
方攀龙独自站在庭院中,转动开关,将一架嫦娥奔月的彩灯慢慢升起来。
灯下那薄如蝉翼的铜盘中,盛满石脂水。
只要他点燃那盘石脂水,这具彩灯便会被热气托上天空——直至铜盘中的石脂水燃尽。
这是一个没有什么用处、只不过手工极其细致、可以拿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仅仅打磨那菲薄的铜盘,便花去了他三天时间。
方攀龙却站在那儿恍惚出神,迟迟不曾点燃盘中的石脂水。
直至身后房门“砰”地一声响。
苏苏气咻咻地冲了出来,一路走一路叫道:“方攀龙,恭喜你啊!”
方攀龙一怔,回过身来。
苏苏两手叉腰,乜斜着眼气哼哼地说道:“恭喜你马上就要做贺大人府上的乘龙快婿了!瞒得这样紧法,是不是生怕我来闹你的喜堂?”
方攀龙错愕地道:“这话好像应该我来说才对吧?不是说你已答应嫁给张皇后的一个侄儿吗?”苏苏恼怒地道:“你倒会撇清!实话告诉你,来你这里之前,我已经到贺大人府上去了一趟,干干脆脆地告诉他,我是你家长辈给你订下的妻子,只等嫁妆办好便要过门!”
方攀龙忽然道:“慢着,贺大人是不是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苏苏冷笑道:“那老滑头,在官场打滚一辈子,装腔作势有什么不会的?自然说绝无此事、纯属误会了——方攀龙,你和我混了这么些日子,名声可也不太好了呢,听那老头的口气,似乎还说他家女儿就算年长未嫁,也不会嫁你这种人呢,倒叫你白高兴一场是不?”
方攀龙啼笑皆非:“苏苏,哪里来的流言,你就信了?”
苏苏悻悻地道:“无风不起浪。”
说到此处,苏苏忽地张开双臂牢牢抱住了方攀龙,方攀龙大出意外,手足无措地呆在那儿,觉得苏苏身上的体香与花香一阵阵地直冲入脑中,令得他脑中空白一片。
苏苏喃喃地道:“我现在也明白这里面有问题,这些话必定都是有人故意放出来让我听的,现在那个人想必正躲在暗处偷笑来着——但是我不管了。我受不了将来有另外哪个女人来霸住你,不如我自己来霸住你比较放心。”
方攀龙不由得扶住了苏苏的后腰,忽然觉得空荡荡的心中已充满苏苏的热气。
苏苏忽地想起一件事,抬起头来问道:“你听说我要嫁给张皇后的侄儿,就只会闷在家里做彩灯?”
她口气中的不满和不平,显而易见。
方攀龙一笑:“是啊。你不是讨厌从下水道逃跑吗,我正琢磨着是不是该飞出临安城。”
苏苏自然知道他这话当不得真,但是听在耳中受用得很,喜滋滋地道:“方攀龙,你现在倒也会说这种甜言蜜语了。我不管你是不是骗我,总之要说给我听就行。”
方攀龙环抱着苏苏,心中不知怎地突然闪过年少时那个女郎变幻不定的笑容。此时此刻她是不是正在暗处心满意足地偷笑呢?她将苏苏送来临安、送来他身边,是不是因为,她的心中,终究还是顾惜着他的孤单……
冷不防苏苏一脚踩在方攀龙的脚背上,警告地道:“喂,不许走神,不许想别的人别的事!”
方攀龙怔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即使他们的命运是由别人安排的,又有什么关系?
重要的是他们自己的心。
后记:写苏苏这个故事,完全是因为,在某个舞蹈节目中见到了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于是将之借用过来,因了这个人物,而生发出这个故事。
《巫山传外章》
作者:扶兰
楔子
大宋自开国之初,每年岁入的一半以上便来自于各种商税,宋室南渡之后,国土狭小,由此更依赖于商贸之税而非田地之税,南方海上商路日见繁华,而朝廷每年仅临安、明州、泉州与广州四处市舶司所收的关税,在孝宗淳熙十六年便已高达6500万贯钱。是以这海上的丝绸之路,无论对于朝廷还是民间都是至关重要,海盗也因此日益横行。理宗时,东海之上出现了一个来自飞鱼岛的巨寇,自号东海王,十年之间收服了东海各岛,东海海盗统一于东海王大旗之下,不再出现频繁的火拼,因而实力大增,挟此威势,给来往商船定下了什一之税的规矩,此后十年之中,除了实力最为雄厚的姑苏赵府的船队,几乎没有一艘船能侥幸躲过东海王的征税。
富甲天下的姑苏赵府,是宗室近支,世代行走于南洋之上。赵府的商船由太湖天机府设计与督造,船上装备有常州霹雳堂制造的火器、会稽试剑庐打造的海战兵器;水手的训练则由退职的水军将领负责;阴阳大师莫干山鬼谷金家常年派两名弟子随船出海,为船队观察天象;赵府的航海图由内廷供奉、制图世家劳氏制作,精确度足以保证赵府的船队能选择最合理的路线、以最短的时间完成航程。因此东海王虽然横行一时,但是与姑苏赵府几次遭遇交锋,均未能占到上风,反而死伤惨重。直到最近一次交战,赵府主人赵焕章被冒险潜入船上的东海王暗杀身亡。
赵焕章的死激怒了姑苏赵府,终于下定决心与东海王决一死战。而连姑苏赵府也未能避过东海王的袭击,使得朝廷大为震惊,痛感东海王已经严重威胁到大宋海疆的平安,于是颁下密旨,由宣王率领江东武林会同姑苏赵府一起剿灭东海王,以保证海路的安全。
封在宣州的宣王,至此已是世袭的第四代,名为赵铮。赵宋宗室多文弱,唯有宣王府历来讲求精习武艺,搜罗天下武林中杰出之士,因此从第二代宣王时起,宣王府便负起了统领江东白道武林、专司铲除各地强横势力之职。朝廷也打破王位世袭不过三代的惯例,特旨准许宣王府的王位再袭一代。赵铮袭位时不过二十出头,却一举击杀令白道武林颇为头疼的天目山五禽门掌门吴常,确立了他的声望与地位。此后二十年,他的声名远达中原漠北,连南洋高丽乃至日本的客商或国使来江东,都要问问他的情形。
宣王领旨之后,花了一年的时间来秘密筹备此事。他确定的计划简单而有效,就是以姑苏赵府的船队为诱饵,引出东海王加以剿杀。
停航一年的姑苏赵府的船队重新出海,东海王虽知赵府必有防备,但当时正是他的五十大寿,海上及沿海众多同道好友都聚集在他的船队之中为他祝寿,自忖姑苏赵府再怎么防范,也不可能敌得过他们;兼之打听到停航一年的姑苏赵府此次携带的货物是往年的两倍,更为心动,于是仍然率船出海,拦劫姑苏赵府的船队。
交战之后,东海王才发现,此次海战,竟是由宣王亲自统领,麾下集中了江东武林的精英。激战一天,东海王最后死于宣王府的侍卫手中,他的部下与前来祝寿的同道好友也大都战死,只有一艘小船安然逃出,方圆十里海水尽红。东海各岛自此一蹶不振,东海海面虽仍有海盗出没,但已不成气候,打劫小型商船尚可,却再难以威胁像姑苏赵府这样规模浩大的船队了。东海平静了十二年。
宋度宗咸淳六年十月初七,从临安出发的宝和绸庄的三艘海船,在离临安不过两天路程的东海海面上遇盗,货物被洗劫一空,死十七人,伤二十三人。生还者说,三艘海盗船挂的是“日出沧海”的大旗,那正是十二年前在这片海域被剿灭的东海王的旗帜。咸淳七年春,从南洋满载珠宝香料返航的台州泰祥茶行和临安源达珠宝行的船队,又相继被劫。这年的劫案共有七件,受害者都是源达这样的巨商,甚至包括了姑苏赵府一艘落单的船只。
姑苏赵府这一代的主人,是前任家主赵焕章的侄子、年轻的赵鹏。赵家历来人丁单薄,传至赵焕章和赵焕采这一代,兄弟两人只留得赵鹏这一根独苗。赵鹏十岁便随船出海,见惯惊涛骇浪,临安盛传他种种多钱善贾、长袖善舞的轶事,但据说他的寡母江夫人才是真正的赵府之主,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当年东海一役,便多得江夫人的谋划周密之助。
赵府的船队声势浩大,装备精良,水手们训练有素,即使是东海王全盛之日,也不敢掉以轻心。而自东海王死后,还没有人敢轻捋虎须,那艘因修理风帆而落单的船因此未免大意了些。不过与船队相隔小半日的路程,便被三艘海盗船围住。掌管船只的是江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老仆苏总管,他一面发火箭报警求援,一面率领水手拼死抵抗。赵鹏下令船队抛锚待命,自己带领五艘船返回接应,赶到时却只见一片狼藉,死伤遍地,苏总管死难……
一 中州风雨我重来
赵鹏检查了苏总管的伤口之后,缓缓站起身,远望暮色苍茫的东方海面,暗自发誓,要让这群海盗为冒犯了姑苏赵府而后悔终生。
因为苏总管是身中奇毒而死,赵鹏为防万一,特意亲自到无锡去请方梅山,邀其来年与赵府一同出海。无锡方梅山,是被尊为天医星下凡的庐山医圣的大弟子,据说医术已直追医圣,人称“梅山先生”,江浙一带,无人不知。不过方梅山医术虽高,脾气却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架子又大,所以病家请他之前,往往也得三思而后行,度量自己能否受得住这位先生的诸多怪癖才敢上门求诊。
方梅山虽不好说话,姑苏赵府的面子仍是要给的,更何况赵鹏亲自上门,厚礼卑辞,让他觉得无论如何也不好不去。但是咸淳八年,当秋风起时,赵府的船队自临安启航之际,方梅山却没有如约前来,去接他的家仆,只接来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身边还跟着两名裹着斗篷、将头脸都罩得严严实实的童仆。
赵鹏不悦地盯着这个翩翩临风、不沾凡尘的少年。方梅山居然只派了个不谙世事的弟子来打发他?
那少年仿佛能看出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我是梅山先生的小师弟,姓唐,名廷玉,行三,家父现任襄阳知府。”言外之意是,我的身份似乎不辱没了足下吧?
赵鹏不觉一怔。襄阳知府唐子文的长子和次子,都是一时俊彦,在太学中卓有声望,也曾与赵鹏打过几次交道。唐廷玉的相貌与他们两人并不太相像,脸型略显狭长,眉梢眼角微微上挑,使得他整个人隐约间有着一种如欲飞去的轻扬飘逸,大不同于他两位兄长的方正刚强。唐廷玉则嘴角含笑,镇定自如地迎着他的注视。
赵鹏只怔了一瞬便大笑起来,这少年不动声色的锋芒极合他的脾胃,他站起身来,说道:“失敬失敬,请坐请坐。”随即下令开船。
他们靠了船窗坐下来,唐廷玉身边的那两名童仆并不离开,就站在他身后。唐廷玉道:“去见过赵公子。”
那两人取下斗篷上前施礼。赵鹏有些诧异地打量着他们。这两个仆人看上去都不像汉人,一个身材粗壮,面目狰狞,一头卷曲的红发极其惹人注目;另一个黄发蓬蓬然的童子,五官生得过于紧凑狭细,令人一见之下极不舒服。
唐廷玉道:“这是药叉与药奴。药叉跟了我十年了,药奴也跟了我五年,已经成了我的左膀右臂。所以这次我将他们也带了出来。”说话间那两名童仆又已蒙上斗篷站回到唐廷玉身后。
赵鹏寻思着那年长的仆人想必便是药叉,年幼的童子想来便是药奴,真不知唐廷玉从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