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只不祥的鸟 作者:王水-第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啊。不过,总会有女人主动替我收拾,没有女朋友的时候,我妈收拾,反正她们都是女人。”她说。
“你别折腾了,我帮你找吧。你到一边待着去,别在这儿捣乱,你比臭男人还邋遢。”
“我才不臭,我是香香的。”她嘀咕着。
走在清凉的大街上,还是有些头疼。她说,做些简单运动,多吸新鲜空气,一会儿就好了。
直奔寺庙方向。
寺庙不大,有两层,都是佛堂。佛堂富丽堂皇,装饰以木雕为主,供奉的法器多是银器。几个年轻的喇嘛似乎和郑风很熟,热情地打招呼,并约我们去会客室小坐。炉台上煮着咕噜噜的酥油茶,小桌上放着一块豆腐渣似的大块东西,一个喇嘛拿小刀切削一些小片下来,递给我和郑风,用生硬的当地汉语说:“请吃,奶渣。”郑风皱了下眉头,大概是嫌脏,她没接。我是天生不吃奶制品,也没接,酥油茶都没要,只拿纸杯倒了杯白水。
喇嘛用一把弯刀削着面前的一块木头,并把削下的碎屑扔进炉火中。我问那是什么。他说,那块木头是“藏香”。我一直以为传说中的藏香是和内地的香烛一样的东西,只不过有特殊的气味,现在才明白,?来藏香是大块的木头。不禁感叹,生活中许多东西,想像的和原本的样子实际上有多么巨大的差别。
无意中扭脸去看郑风,她也正好扭脸看我。那时窗帘随风飘动,正好一缕阳光照在她脸上,显得更年轻,帅气,柔和。她说:“还记得几个月前,我打电话给你,你听到的法器的声音吗?就是在这里。”她起身,走到佛堂前拿起几个钹啊铙啊的东西,轻轻敲击,发出悦耳的声音……她一件件地试着法器,同时对着我微笑。
一位中年喇嘛走进来,郑风和他打招呼后,对我说:“这就是那天为你诵经祝福的师父。这位师父曾经闭关三年三个月零三天,加持力很强的。有了他的加持,你以后一定做什么事都会顺利、成功的。”
我心想,什么事最重要,当然是顺利调进省直了,那个县实在太穷太苦了,不堪忍受。于是,赶紧恭敬起身,向师父施礼道谢,喇嘛也微笑合十还礼。他不太懂汉语,只能磕磕绊绊地和我们交谈。听说我是从北方来的汉民,他高兴了,搓着手问我几个学汉语过程中的问题。他搓手时,手腕上那一串串手珠上的挂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让人想起在藏区田野间看到的挂满饰物的牦牛。他说,学了十年汉语了,可是有个词,始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问是什么词。
他吸了一口气,说:“天——那!”
“天那?!”我笑——“是‘天哪’吧?”
他说:“对,是‘天、哪’!什么意思啊?”
我想了想说:“就是,苍天啊,佛祖啊,这一类的意思吧。”给他举了几个实例,他慢慢听懂了,表示非常满意,非送我一串活佛加持过的菩提子手珠不可,还分别送我和郑风一人几根辫得很精美的“金刚结”,佩带在身上保平安。
和郑风去二楼佛堂,郑风虔诚地俯身在佛堂磕了几个长头。她指点着我,也磕了几个长头,后来约了这两位喇嘛师父出来,四人一起吃涮羊肉。当然,郑风只吃菜,不吃肉。
“丹增师父,给我的朋友起个藏文名字吧。起个有钱有势的名字,哈哈。”郑风说。
“有钱有势的?”中年喇嘛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说,“就叫央金拉姆吧。”
央金拉姆?
……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但是郑风在道谢,我也随着道谢。
下午回寺庙,这两位师父都有事做,我们和别的喇嘛出来,在草地上的一间小木屋里休息。香格里拉有许多这样的小屋,尖尖的顶,四面都是?生的木头,没有多少雕琢,排列也不整齐,只是搭成了小屋的框架而已。外面挂满?幡,里面黑暗,冷清,有些木头上生了青斑。夕阳从西侧的缝隙照进来,浅浅的,淡淡的,形成一条条柔和的光柱,光柱中飘舞着经幡的影子。有种与世隔绝的味道。
想起仓央嘉措的诗,我轻轻念道:“东山崔嵬不可登,绝顶高天明月生,红颜又惹相思苦,此心独忆是卿卿。”郑风笑,用眼神鼓励我继续。我又想起另一首:“愿与卿结百年好,不惜金屋备藏娇。一似碧渊水晶宫,储得珍稀与奇宝。”一边想,一边和她四目相视,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平和的、温情脉脉的。
此时,炉子上的水开了。一个面色黝黑的小喇嘛,把一块砖茶掰碎,放进一根半米长、十厘米内径的竹筒中,再放一块浅黄色的酥油,然后盖上盖子,用力把它们捣匀。最后把烧得滚开的水倒进竹筒,再拌匀,倒在小碗中,放糖或放盐,可以喝了。
他们各自捧了酥油茶,我则泡了杯普洱茶,一口口轻轻品着,大家默默无语,只有呼吸声在小屋中静静地响着。
“奶牛都是母牛吗?”我问郑风。
“当然啊,难道公牛会产奶吗?”她说。
“可是,草地上成群的奶牛,不会都是母牛吧?还有养牛场,成千上万的奶牛,怎么可能都是母牛啊?那岂不阴阳失调?”
她觉得我说的有理,也纳闷了,她提高声音请教喇嘛,结果引来一阵讪笑。
没有人给出答案,只建议我们不要去问别人,以免别人笑话。
小喇嘛笑够了,又拿了糌粑,在铜碗中用手搓来搓去,搓成粗粗的黑乎乎的长条儿,邀请我们吃。闻到小喇嘛身上怪怪的气味,看到他黑黑的手背,我咧着嘴谢绝了。语言不通,小喇嘛以为我吃不惯,又拿出铁锅,在炉灶上烧热,放了油,煎薄薄的饵饼,又抹好了红色的腐乳,然后递给我。我不忍心再拒绝,勉强劝说自己接过来,咬了一口,细细琢磨,真的很好吃,似人间美味,一张饵饼几口就吞下了,然后,眼巴巴地盯着小喇嘛继续煎饵块的锅,使劲儿地咽着口水。
另一位喇嘛拿来一块风干的生牛肉,拿小刀切成小片,递给我。看他们吃得香,我也硬着头皮跟着吃。像嚼皮带,咬不动,也没有味道,嚼了半天,努力好几次,始终咽不下。趁他们不注意,我把牛皮带吐在手中,然后再趁他们不注意扔到地上的垃圾堆中。接着吃小喇嘛煎的饵饼。
小喇嘛见我吃得开心,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皮囊青稞酒来。给我和郑风各盛一碗,每碗中还漂着几颗泡涨了的枸杞子。我尝了一口,像啤酒,大约25——30度之间吧,很好喝,我扬头一口干掉。郑风笑,然后拿起相机,对我说:“你再倒碗酒,我给你照张相,留下你喝青稞酒的样子。”我同意。可是小喇嘛哇哩哇啦地表示反对,比划了半天,才知道他嫌碗小,一定要给我换个大碗才行。
他找出一只大木碗,倒了满满一碗酒,笑着递给我。
我接过来,看着郑风。“一口全干啊。”郑风说。
我服从,一口气干了。
“哎呀,你急什么,我这儿还没打开镜头盖。没照上,重来!”郑风说。
小喇嘛立即又加满一碗。我等郑风打开了镜头盖才慢慢喝干。
“这个,我不小心晃了下镜头,重影了——要不——再来一碗?”等我喝完,她不好意思地请求我。
“这么一会儿就喝了一小碗、两大碗了,再来一碗,你要我命啊?”我抗议。
“嘿,一小碗两大碗都喝了,还怕再来一碗?勇敢的姑娘,北方来的豪爽姑娘,你就再来一碗吧。”郑风说。
在她恳求的目光中,我又喝了一碗。我慢慢地倒在地上,似乎在说:头好晕哦,喝多了,我上了你们的当……
在一片笑声中,我慢慢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再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寺庙的会客室中。郑风和几个喇嘛盘腿坐在佛堂唱经。和内地禅宗不同,密宗的经文都是汉、藏双语的,经文写在折成几折的白纸上,折叠的经文放在面前小桌上,喇嘛就可以前仰后合地念经,有的喇嘛还不时敲打着法器,间或做着神秘的手势。
“起来念经,师父会教你的。”郑风邀请我。
我坐在他们旁边,在他们的唱?声中,静静地注视郑风突然觉得很陌生。我不知道她的确切职业、经历,不知道她整日想什么、做什么,她与我从前世界中的人那么不同。然而我不能否认,她也是个很吸引我的人。
正恁凝思,忽见她趁着喇嘛不注意,对我作亲嘴状,我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你过来拜一拜吧。”她说,“磕长头。”
我不会。她耐心地教我。恭敬站立——双手胸前合十——双手举过头顶——放下到胸前——双膝跪地——双手平放——全身着地……
我把身体和灵魂完完全全地扑卧在地上,它们轻轻舒展,慢慢铺开。
晚上不饿,吃了几口糌粑即回住处。郑风怕我半夜会饿,又在街上买了些零食,方便面、压缩饼干什么的。我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管。她安排着一切,我像个孩子一样被她牵着手,拉在身边。
香格里拉冬天不烧暖气,还是很冷的,回到宾馆,郑风先洗澡。在等她洗的过程中,我把两张单人床的电褥子都插上。
就是这个晚上,她赖在我的床上不走。和我并肩躺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暧昧的东西,让人心慌乱,呼吸不畅。我预知到要发生什么。
“珠珠,我喜欢你。”她轻轻地说,仰面朝向天花板。
她的话,有些突兀,似乎又很正常。在慌乱中,还有些窃喜——在这个世界上,被一个人“喜欢”,这终究是件令人愉快的事。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个人喜欢我,只是,她恰好是郑风。我心里一阵剧烈的跳,脸腾地发起烧来——脸红发烧?完了,完了,我完了——我在慌乱中一遍遍念叨。
为什么是我?我问。
“是你的心打动了我。那简直是一颗金子般美好的心。因为你在那么贫穷的环境中自强不息,因为为了资助失学的孩子你去卖血,因为一个月300块钱的收入让你活得充实。我身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人。这样的女孩子不应该在荒漠中自生自灭,她应该得到关心和爱。”她说。
“就这些?”
“哦,当然不止这些。最主要的是,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是别人遗失的珠宝。你一定会很有美好前途的,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愿意辅助你。”
“又是这些,老生常谈。”我轻轻地说。
许久的沉默。房间开着台灯,灯光朦胧。我轻声叹气。
“怎么了?”她转过脸来,问。
“想起一年前的事。你慢慢会发现,我只是个最最普通的人,最最平凡的人,甚至是很没出息的人,连自己的生活都解决不了。”
“什么事?吃不上饭?天天吃方便面?”
“不。真正的穷人是不吃方便面的。一般的方面便也要四五毛钱一包,而一包面泡开了,并不能吃饱一顿饭。穷人宁肯拿四五毛钱买两个大馒头,因为这两个馒头可以让人吃得很饱。所以,只有身体不舒服、又不想动弹时,我才舍得买包方便面……其实,相对物质上的贫困,精神上的绝望才最可怕。”
“精神上的绝望?”
“生活是一只巨大的垃圾桶,我们像老鼠一般在里面穿梭。身边各式各样有用没用的东西,迟早都会成为垃圾,这垃圾承载着时光和岁月。生活又像是噩梦。痛苦在噩梦中生根发芽,在逐渐干枯的皮肤上伸出小叶,把脸和心弄得沧桑,沟壑纵横……”
遥想着那些骄阳似火的午后,那时的我,在闷热的午睡中挣扎着,像一条即将被炎热逼疯的狗,从单人床上爬起来,长发湿成了缕,胡乱地贴在头上、背上。小屋闷不透风,全是汗味。拿起一本杂志当扇子,呼嗒嗒地扇着轻微的风。小桌上零乱地摆放着一堆油盐酱醋的瓶子,角上还挤着一只灰色的、沾了尘土的电风扇。没有电的小屋,它只是摆设。脸盆前,用半温不凉的水洗洗脸,稍加修饰,然后去办公室。办公室有电,有吊扇,窗户也通风,比小屋里凉快一些。两层的宿舍楼,南北走向,一排门朝西,另一排朝东。下楼时,太阳斜照着小楼,在地上投射出半米多宽的阴凉。从阴凉迈进阳光的那一瞬间,我总感觉自己像秋后的垂死挣扎的蚂蚱,飞不远,跳不高,逃不掉,只能在枯草堆中钻来钻去,如果不小心碰到坚硬的草茎上,就从嘴里吐出一股褐色的血……
“靠,文诌诌拽了几句,怎么又不说话了?”她打断我的沉思。
“不是拽文。我在想那段日子,发生过一件事,就是——我的辞职。我曾经辞职过,但没有成功。”我说,“我住单位的宿舍,两层的宿舍楼住进了许多外来户,白用单位的电费。县委办就把电线都扯断了,可是各家都有男主人,都自己接上线了,弄到最后,只剩下我的宿舍没有电。我的同事一直觊觎我的职位,经常排挤我。这次电线断了,他四处放话,谁给我接线,就是和他过不去。结果没有人肯帮我。而我偏偏胆小,又天生对电器、电线之类的东西有着莫名的恐惧。所以,那根电线一直没有接上,从5月份开始,一直到夏天。”
“夏天怎么样了?有人给你接上吗?”她急急地问。
“夏天很热,热得让人想发疯。8月初,我——我——我决定辞职,到省城去打工。那样,宿舍就会有电,就可以用风扇,就不必受酷暑和蚊蝇叮咬。”
“宿舍没电,没人帮你接线,这就是你辞职的全部理由?”
“不能说是全部。还有别的?因,比如,那个地方很穷,闭塞,对我这样的外来女孩子很苛刻。我到省报去应聘,参加了他们的招聘考试,笔试面试全过,算是考上了。可是干了不到一个月,人家听说我是在职公务员,还有职务,说‘出于为党着想,为人民着想’劝我回去上班。其实这是借口,因为那个月,我采访曝光了一些不该报道的新闻,他们有人给报社施压要求解聘我。那时我是实习生,就被解聘了。这时,我递交给县里的辞职报告没有被批准,我又回到县里,回到小屋。”
“后来……”
“后来,县里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算是位长兄般的人吧,他那时是县直某局的副局长,他知道我宿舍没电的事之后,亲自来给我接的线。那时是11月底。我一直视他为恩人,以后如有出头之日,一定重谢他。”我喘口气,接着说,“从这件事上,你该看出来,我很懦弱无能。我不是珠宝,不是宝贝,你别高看了我。”
她沉默一会儿,开口道:“你的隐忍和野心,让我吃惊。你不是一般的女人,你让我感觉到恐惧。”
“你以为我那是隐忍、野心?不是啊,那只是无奈。那时候我都想,谁能在那时候帮我一下,我都可以做他的女朋友。”
“你以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