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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青玉骨-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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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丫环在外面招供着,是我换了三奶奶的药,您这才怀了身子。 
  你说什么?丁月红当头一记响雷,颤抖着扒上窗子,忽而明白了,咬牙切齿地问,是杨文琴叫你这么做的? 
  是。其实大奶奶中毒那次,三奶奶出府的事儿上,大奶奶就已经明白您和李裁缝的事儿了。她把我叫了去,一直的逼问,我都没有说。后来,大奶奶不知从哪儿听到我家正缺钱用,便又把我叫去,摆了一封银子出来,说只要我把三奶奶的药给换了,银子就归我。我起先也是不肯的,可是家里真为银子走投无路了,只好答应了。这话不说给三奶奶知道,我一辈子也不能心安。便又嘤嘤地哭起来。 
  丫环虽没有明言,丁月红也明白是自己平时太刻薄了,所以丫环才不敢跟她支银子用。苦笑着问,她给了你多少银子? 
  丫环怯懦地道,五……五十两。 
  丁月红自嘲地笑出声。真是报应了,原来她只值五十两。就是她身上现在戴的首饰也不只这个数儿。 
  一想到这儿,丁月红又活过来了。哆嗦着手裉戒指,拔珠花,摘耳环的时候总拿不下来,一拽,撕破了耳垂也顾不上。她便把沾了血的首饰捧在手里透过窗格子给大丫环看,絮絮叨叨地说,你看,这些都是好东西,随便当当也有一百两。都给你,只要你放我走!
四十八大丫环却吓到似地缩到一旁。 
  丁月红抠着窗格子,只恨手伸不出去,不然一定紧紧抓过大丫环的手,把东西一股脑儿地塞在她手里。 
  大丫环站得远远的,哭道,三奶奶,您饶了我吧。我真不敢。大奶奶发了话,要我这几天就出府,规规矩矩地回乡下嫁人。我这回,是赶着少奶奶突然走了,合府上下忙得天翻地覆,才能来看看三奶奶,以后再不能来了。 
  丁月红惊得呆住。怎么才一夜,连柳静嘉也死了? 
  突然有一股莫名的悲伤。 
  沈家果然是一只食肉饮血的怪物。她就是不够坏,才沦落到绝境。柳静嘉那样的好人现在才死,都是老天垂怜。亦或是更残忍的折磨。 
  耳边渺茫的哭声霎时清晰起来。似断非断,仿佛一首洪大的哀歌。 
  大丫环见丁月红痴痴呆呆地不说话,自己该说地也已说完,便不想再留在是非之地,低低地道,三奶奶,您保重,我走了。 
  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丁月红在后头声嘶力竭地叫,你再告诉我一句吧,小五他怎样了? 
  大丫环不敢回头,抽噎地道,死了。他家里人一直找到镇外,荒郊野地里躺着,紧紧地缩成一团,几个汉子都掰不平。说完闷头快走。 
  刚出院门,便听院中忽起一道尖厉笑声。 
  丁月红的声音带着刺耳的喜悦在说,好了好了,小五没事儿了,真真好了! 
  大丫环心惊胆颤地听了一会儿,暗叹了声,疯了,三奶奶疯了。便捂着脸跑开了。 

  忙完柳静嘉的丧事,沈慈瘦了一大圈。他总也睡不好,老在梦里重现母亲临死的那一幕。 
  归晴挑帘进来一看,先前送进来的瘦肉粥放在哪里还在哪里,连勺子都没动过,不由得也蹙起愁眉。坐到沈慈身旁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再难受也要吃点儿,身子要拖坏了。 
  柳静嘉死的那天,人人到齐,唯独缺了丁月红。沈慈一心扑在母亲身上没察觉,归晴心细,问了旁人,才晓得三奶奶突然得了重病,老爷说不能见光不能见风,已叫人好生守在院儿里不准出来了。下人们暗自猜测,说不定是麻风病,老爷不好说,才变着法儿不叫人靠近。如今个个儿都绕着三奶奶的院子走。 
  唉……沈家一向风和帆顺,一夕之间就落下两桩祸事。正所谓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沈慈见是归晴,房里只得他二人,疲惫地笑笑道,实在吃不下。他看着归晴关切的眼睛,欲言又止。不是不想对归晴倾诉心中纠结,只是不知从何开口,才能将心里的那一团乱麻说明道尽。 
  归晴握紧沈慈的手,轻轻地道,暂且别想少奶奶说的那些话了吧!你瞧你瘦的。 
  鸿毛也似的一句话却卸下沈慈心头千钧苦闷。 
  天底下还会有第二个女子如此懂他么。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一刻,言语都成了赘物,他只管和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沈慈想了想,浅浅地笑道,这会儿,倒真觉出点儿饿来。 
  归晴立刻高兴地端来粥。 
  沈慈又说,待吃完粥,趁爷爷不在府里,你陪我出去走走。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去宁国寺后的林子看看。 
  归晴闻言又生出一点忧心。本来是她极力要他去的,可是如今他真的要去了,她却又惴惴不安起来,仿佛会有不妙的事儿发生。 
  两人刚出沈府,就突然跑出一个花子,大笑着拉住沈慈道,好徒儿,还去那冤孽之所做甚,与为师走吧。天当庐,地作席,四海为家,草木皆兄弟,好不快活! 
  门前站着的几个下人连忙跑上来,要打那花子。 
  沈慈却听得几分意思,笑着挥退下人,与花子好言道,老人家错爱,我并非你的徒弟。 
  花子拍着沈慈的手笑道,好徒儿,你不认得为师,为师却认得你,十五年前就见过的。你我师徒之分早定,迟些随我,不如早些,省得又添几许伤痛。说完,真拉上沈慈就走。 
  归晴这下急了,忙也拉住沈慈道,老人家,哪有这样认徒儿的。心里晓得这老儿有些昏聩,不忍生他的气,只觉得好笑。便有意顺着他的话道,即便他和你有师徒之分,也要时候到时才成师徒,岂能说早些便早些。 
  花子一怔,长叹着松手。看着归晴缓缓道,姑娘好聪明。原是一句赞赏的好话,从花子嘴里出来,却没由来多了一层戚清。而后扬长而去,远远地抛下几句话。 
  痴愚达智一线之差,莫要悲,红粉骷髅一夕之别,不须哀。 
  沈慈和归晴听在耳里,齐齐发了好一会儿呆。 
  之后,两人很快到了那片林子。 
  归晴虽冰雪聪明,也只来过一次,林子里的树又棵棵相似,带着沈慈走了一气,便四处迷茫起来。只好连猜带摸。 
  这林子虽小,树却都是参天老木。茂密厚实的树冠层层迭迭,交错相杂,织成了整片绿蓬罩在头顶。好不容易漏下些细碎的日光,却更衬得林子发绿的幽暗。冷不丁冒出棵长得歪歪扭扭的树,怪物似的阴气森森地杵在眼前,真叫人心里发毛。 
  归晴不觉靠向沈慈,却见他正疑惑地看四周。因问,看到什么了? 
  沈慈怔怔地道,这地方我好像来过。 
  归晴不通道,你什么时候来过?沈慈往常都是因为她要来寺里烧炷香,才会跟来,从没有进这片林子的。要不是秋痕,她也不曾来过。 
  沈慈随意地笑笑,说,分明是没来过,可不知怎的,心里觉得来过。说着,继续在前头走。
四十九归晴一时迟疑,再抬头沈慈已远离好几步。瘦高的身影立在幽深密林间,恍惚中,似要溶入幽暗消失掉。 
  归晴一阵心悸,失声喊道,阿慈,你别走。 
  沈慈本在前面走得好好儿,这一声也令他陡然心悸,忧然惶然地回头一看,归晴白着脸呆立在原地看他。心一下子揪起来。连忙跑回去,一声归晴没出口,归晴已扑进他的怀里,紧抓住他的衣襟哽噎了一声。竟是哭了。 
  她的眼泪就染在他的衣襟。 
  沈慈慌乱地轻轻拥住归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拉着手儿说话,耳鬓厮磨地相伴,这样抱着却是头一回。本应面红耳热羞怯着欣喜,却不知为何,只觉得莫名惆怅,酸楚的感觉充塞着五脏六腑,几乎溢出来。 
  归晴,好好儿的,怎么哭了呢?他抚着她的头发问。 
  归晴强忍住眼泪,抬头道,我们回去吧,我……我记不起来在哪里了。 
  沈慈大松了一口气,失笑道,就为这个?捏起衣袖替归晴擦干眼泪道,可以慢慢找啊,下一回不知道能不能瞒过爷爷出来了。 
  归晴清醒了些,也觉自己方才很是冲动,简直像孩童一样任性了。笑着说,你说的是,再找找吧。 
  沈慈拉起归晴的手,继续寻找。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殊不知,这一刻执手,便将那一刻短暂的相拥成为一生的伤痛。 

  继续向前走,沈慈越发觉得熟悉。迷离地看着四周几乎千篇一律的古木,却渐有一种毛骨悚然的东西在心里苏醒。 
  他在密林间穿梭。 
  另一个他被人抱着在迷雾间穿梭。 
  他越走越快。 
  抱着另一个他的人也越走快。 
  归晴害怕了,连连叫沈慈也不应答,只能不由自己地被沈慈拉着跑。 
  那个毛骨悚然的东西越来越膨胀,化作惊惧盘踞在沈慈的脸上时,他停在了一棵歪斜而苍老的树前。 
  另一个他也由人抱着停下,闪身一起躲在一根粗粗的柱子后。 
  树的老皮很粗糙,斑斑驳驳。 
  那根柱子也很粗糙,凹凸不平。 
  两幅景象慢慢重迭。毛骨悚然的东西终于完全苏醒,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却是为他揭去多年梦中的那层薄雾。 
  幼小的他被人抱着在这林中穿梭,仿佛在追寻某人。他们躲在这棵树后。远处有两人在扭打,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可是看不清。他疑惑地转头看向身旁,那人是 —— 他的祖父! 
  梦还在继续。可是他早已熟知下面的情节。 
  他忽然明白缠绕他多年的根本不是梦,而是一段久远的记忆。 
  归晴眼见着沈慈的脸色越来越差,焦虑地问怎么了,可是沈慈始终不应她。突然,他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阿慈!归晴惊呼。 

  沈大善人急急忙忙跑到沈慈房里,正见沈慈面无人色地躺在床上,冷汗如浆,很不安稳地颤抖着絮语,爷爷……爹……为什么…… 
  沈大善人心登时一沉。上前伸手一探,沈慈脑门儿烫得吓人。转身怒喝道,早上还好好儿的,这是怎么回事儿!嘴上像是对一屋子的人训话,眼睛却阴冷地扫过归晴。他从沈忠那里听说,是归晴跟沈慈出去过一趟,后来就是归晴和宁国寺的两个小和尚把沈慈扶回来的。 
  归晴自知有错,原本就为沈慈后悔担心得要命,此时卟通一声跪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哭声,老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小少爷去宁国寺,只要小少爷能好,归晴任凭老爷责罚。 
  沈大善人冷哼一声,道,还想骗我!宁国寺?是宁国寺后的林子吧! 
  归晴霎时僵住。 
  杨文琴泣道,怪道病得这样奇怪,定是在那儿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作势软软地责备归晴道,归晴,你从小就与旁的丫环不同,极有分寸的,怎么这回做出如此不知轻重的事来!真苦了慈儿! 
  一旁的珍晴惊得猛然抬头。听沈大善人和杨文琴的话越说越不对劲儿了,竟是要把罪名坐实在归晴头上。莫不是要借机赶出去了?再看归晴,脸上煞白,便知她也听懂了。慌忙起身道,老爷且息怒。归晴从小就服侍小少爷,十年了,哪一时不用心过?您看她,眼睛都哭肿了,也不敢为自己开脱一句,只一心想着小少爷能好,哪里会故意害小少爷?她小时候在我房里养着,我最明白她是个胆儿小的,说话都从没有大声过。老爷再三嘱咐不许再提的事儿,借她一颗豹子胆儿也不敢怂恿小少爷啊!回头看归晴还木呆呆地流泪,急道,归晴,老爷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就直说了吧! 
  归晴心道,要她说什么呢?说是沈慈硬要去的?何必。老爷和大奶奶的心思还不够明了么? 
  沈大善人冷哼一声,并无下言。杨文琴却道,四妹的意思竟是慈儿的错了。慈儿自小乖巧,你看他什么时候忤逆过老爷? 
  珍晴着急,才喊了声大奶奶,就被盛怒的沈大善人截断怒问,珍晴,别以为我宠你就在众人跟前儿乱说话。你明白你房里养大的丫环,我就不明白我教养大的孙子?难道是我一早教坏了他,他如今才敢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归晴听这话越发心灰。她明了沈氏夫妇是打定主意要她走了。说不定早看出她和沈慈的事儿,怕耽搁了沈慈的前程,这回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既如此,说什么也是白说。 
  珍晴又惊又怒,正待争辩,被一直沉默的李玉娇一把按住手。李玉娇低低地道,老爷是一家之主,向来行善积德,自有分处,四妹且坐坐。
五十珍晴方醒悟已弄巧成拙,再多说只让归晴更难堪,只好含泪坐下。 
  归晴心道与其烂泥赖狗似的苦苦哀求,还不如有担当些。留不住,也要走得坦坦荡荡,不能叫人小瞧了。便抬头说,老爷,当年归晴险些成为路边饿殍,是老爷好心将我收容。归晴的命从那时候起就不是自己的了,是沈府的。千般万般,都是归晴的错,不敢跟老爷争一个字儿,任凭您处置。 
  沈大善人微微一怔,倒没想到归晴这么痛快。浅笑道,好。你在我沈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放心,我会吩咐沈忠给你一笔银子,比打发别的丫环还要丰厚些,就当你提前出府嫁人去了。想了想,又道,你过年也有十六了,这个年纪也该嫁人了。 
  归晴便知自己猜得不差。老爷怕她出了府还和沈慈藕断丝连,想逼她嫁人好一了百了。可她心里只有沈慈一个,怎能嫁为他人妇。 
  便垂下头去道,不敢叫老爷操心。归晴不想再留在青柳镇了,打算回家乡去。只要她走得远远的,老爷就该放心了吧。 
  这样想着,心里却更加凄楚,泪流不止。 
  沈大善人的手指在桌上轻扣了一下,呼出一口气道,如此也好,你且去收拾收拾吧。 
  珍晴再度猛然站起,看看沈大善人,又看看归晴,强忍着满腔悲愤道,老爷,眼下慈儿正要人服侍,又都是归晴服侍惯了的。要归晴走也不急在这一时,不如待慈儿好些。 
  沈大善人慢慢扫了一眼珍晴。他岂不知她的心思。她是想拖到沈慈醒过来。介时归晴也不用走了。便淡淡地叫过沈忠,你去给归晴帮个手儿,她一个女孩子家,多少东西拿不动拎不起,收拾起来不方便。然后再带她去账房支银子,就说我说的,比往例多加一份,再雇个车好好儿地送出城。 
  沈忠哎了声儿便搀起归晴,请道,姑娘,走吧! 
  归晴远远地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沈慈。他双眉紧皱,冷汗直流。她下意识地揪紧手里的帕子,又黯然地放开。他和她只剩这一眼可看,以后为他拭汗的再不会是她。 
  归晴闭上眼睛。有一滴眼泪留在沈慈的房里,而人已转身离开。 

  归晴回到房里收拾东西。 
  其实可收拾的东西极少。这么多年,吃穿用住都是沈家的,她哪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的。不过一些过节生日,沈慈珍晴等人送的一些礼物舍不下,那些也都是宝贝似的向来收好的,一拿便走。还有就是她历年积下的手札了。 
  归晴把盛手札的小匣子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就在这时听得一声归晴,回头一看,正是珍晴来了。珍晴面颊上挂着泪珠,紧走几步拉住她的手,一句话没出口,又别过脸去用手帕捂住嘴。 
  归晴强压下的伤心也被勾起,扑簌簌泪珠儿直滚。她对珍晴说,四奶奶,我就知道旁人不来送我,您是一定会来的。只可惜这几天雪霁姐姐的丈夫回来,她没能进府,要不然她也一定来的。抽泣了几声继续说,您来了就好,从小儿您就不拿我当丫环看,真心疼我。临走也有几句话要跟四奶奶说。 
  珍晴转过脸来,哽了一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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