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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青玉骨-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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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三儿皱着眉头看归晴不顾一切地挣扎。在他心目中,这女子漂亮则已,然而性子愈烈便越是祸患。他心里更坚定了要早早除掉她的念头。 
  陈三儿替妇人最后一次诊脉,确定药胎很稳,便带人出去了。 
  晚上,依旧送来好饭好菜。 
  归晴一点也不想吃。妇人劝而无用,便自己横扫一空。 
  归晴的伤没有好好的上药,接近子夜时发起烧来。身子底下像是北方的热炕,烤得她干渴如焦鱼。妇人却睡得香甜,时有鼾声。她方要挣扎起来找水喝,忽听寂夜中,房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慌忙松了气躺下假寐。 
  进来三个人,光头和瘦猴儿,还有一个陈三儿。归晴抑不住一阵阵发抖,双手顾不得疼地紧握成拳。但那三人并没过来看她,而直接将妇人抬走了。归晴心中起疑,强忍不适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 
  那三人像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径自在前面走着,偶有风声树响也并不惊慌。倒像千篇一律做熟的,只管快快了事便好。 
  归晴身上急热忽寒,脚步虚浮走不快。幸而那三人因抬着妇人走得也不十分快。 
  跟了一气,归晴只觉奇怪。妇人未免睡得太死,那三人举止并不小心,早该惊醒才是,却仍睡得鼾声频频。忽然想起那一桌饭菜,妇人吃完不久,就打起了呵欠。归晴心里一惊,暗道,不好,必定是那饭菜有问题。 
  这些人,还有这里,究竟是干什么的? 
  身上冷汗不断。归晴犹疑了一会儿,还是继续跟上。 
  三人抬着妇人走进一间屋子,只见其中一人将屋里的一盏油灯转了转,地上便现出一条地道来。归晴不敢贸然跟上,等了一气确无动静,才也去转开机关。地道里黑漆漆的,从不远处透出一丝光亮。归晴循着那丝光亮走去,却原来是一扇门,那光正从缝隙里漏出,隐隐伴着人语。归晴听得耳熟,忍不住从缝隙里张望,正看见妇人躺在一张石台上,头对着的方向有一张供桌,供桌上放着一面古朴的铜镜。而石台旁边站着两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两个人。 
  沈大善人和沈忠。 
  沈忠手上捧着一个托盘,盘里林林总总一列排闪着寒光的薄刃小刀。 
  归晴被那寒光闪得心冷,不知不觉地瞪大眼睛。 
  沈大善人对陈三儿说,长生汤还有不少,这一回的药胎取了,便不必急着再找新药胚了。 
  长生汤?药胎?归晴已经隐隐明白接下来的事,一股恶寒从背上直窜进脑中。 
  果然,沈大善人拿起一把小刀,朝妇人隆起的肚子上划下,红色的血满溢而出。归晴不敢再看,转身倚在门旁。没有想到,世代悬壶的沈家,竟然这样做出长生汤。 
  她极力地克制自己。如果此时发出一点声响,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可是她还想活下去。原来她还妄想着沈慈来救她,现在却明了,该是她去救沈慈。她的沈慈是世上最好心的人,而沈家却是世上最恶毒的地方,怎么能让沈慈困在那种地方。 
  她咬咬牙,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走出地道。她满心满意都只想着沈慈,连自己那样的遭遇都不重要了。她却没有发觉屋外已经有两个恶鬼在等着她。那两个恶鬼也不是存心到这里来找她,本只想着,他们的大哥带着另两个兄弟办正事儿了,正好留下她一个在那屋里,却又不正是一场温柔好梦等着他们享受。谁料到了房里,才知她不见了。到处找也找不到,这才硬着头皮来通报沈老爷和陈三儿,不想她眼下只跟他们一门之隔。 
  归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贪生畏死。她以为打开门便是一条活路,却原来是地狱之门。 

  杨文琴疲乏地守在沈慈床前。其实她厌恶沈慈厌恶得紧,沈原是她外面买来的野种,野种的儿子自然也是野种,根本不值她多看一眼。然而老爷子似乎疼他疼得要命。再说,她还得在众人面前做好人。
五十四眼睛渐渐发酸,正想闭目休息一会儿,却听沈慈忽然大叫一声,直直地坐起来,一双眼睛不知在看哪里,睁得目眦欲裂。 
  杨文琴唬得一跳,原本偎在她脚边睡觉的黑猫也吓得怪叫一声跳起来。 
  杨文琴迟疑不定地叫沈慈,问,怎么了? 
  沈慈却不理杨文琴,念叨着,归晴,归晴。忽然掀开被子,光着脚到处跑着喊归晴。屋里找不到,便跑到院儿里去。丫环小厮们不一会儿都出来了,就是没有归晴。沈慈越来越焦躁。杨文琴领着众丫环连忙上前安抚,却被沈慈一把揪住发狂狂般地质问,归晴呢,归晴怎么不在! 
  杨文琴吃痛地皱眉,耐下性子道,你刚醒来,身子还弱,外面又夜深露重的,咱们还是先回屋再细说吧! 
  沈慈压根儿听不进,只管使力地摇着杨文琴追问归晴。见杨文琴不说,又去问旁人。可大奶奶不发话,旁人自然也不敢多说一个字的。 
  沈慈再笨也晓得事情不简单了,便大声问,爷爷呢,我要问爷爷归晴去哪儿了! 
  杨文琴回道,老爷今晚没回来,连沈忠也不在。 
  沈大善人时常因为铺里的事儿不回来,有时连沈忠也带上,这在沈府早不新鲜了。 
  沈慈一怔,又发急地喊四姨奶奶。众人越拉他,他便越要往院外走。正闹得不可开交,珍晴同李玉娇得了消息一道儿来了。 
  沈慈就像一下子抓到了救命稻草,再顾不上避嫌,扣紧珍晴的双肩就一迭声地问,归晴呢?他们都不肯告诉我,四姨奶奶一定要告诉我。 
  珍晴本就伤心,好不容易才硬忍着出来看看,被这一问又勾出眼泪来。沈慈更急了。 
  珍晴抽泣着道,归晴自知是她把你带到不干净的地方,才害得你昏过去,自己出府去了。走了有好几天了。 
  沈慈只觉耳旁炸了一记响雷,震得眼前昏花,脑里混乱。半晌才体味过珍晴的话,悲怒道,根本不是归晴的错,是爷爷硬逼她走的对不对? 
  当着众人的面,珍晴能如何,沉默地别过头去。 
  杨文琴急忙道,慈儿,你真是冤枉老爷了。老爷对外面不相干的人还不计较呢,怎么会跟归晴计较。你是知道老爷的,他拿你命根子一样宝贝,见你突然病在床上自然要急的,不免说了几句重话。归晴性子倔,便自己走了。随后转头对李玉娇道,玉娇,那天你也在,你本分合府上下都知道,这会儿就给一句公道话吧。 
  李玉娇淡淡地道,大奶奶说的是,是归晴性子倔了。 
  沈慈将众人扫了一遍,怔怔地道,你们……却说不出下文。缓缓看一眼默默流泪的珍晴,最后定定地看在杨文琴身上,又怔怔地道,你……仍是说不出下文,摇摇晃晃地像是要出去,然而走不过七步便颓然倒地。 
  众人都慌了,一窝蜂地围上来小少爷小少爷地叫。珍晴离得近,看见沈慈的嘴唇还在翕动,仔细听了听,原是在说,归晴,我要把归晴找回来。 

  转眼到了雪霁的生日。 
  雪霁本不想操办酒席。这几日一直叫家里两个帮工带人去找归晴,总也没有消息,别提她有多担心,哪里有心思过生日。无奈人家先把贺礼送了来,怎样也不能少了礼数。沈府有些体面的下人都亲自上门喝寿酒,除了沈忠没来。再加上街坊邻里,竟也宾客盈门。 
  陈三儿恰赶在中午开席前回来,少不得与众人敬酒罚酒一通乱吃。晚上又是一场海饮,再好的酒量也掌不住了。但凡喝醉的人都要说自己没醉,还要跟人抢酒吃,陈三儿也不例外,等到席终人散,真个是烂醉如泥。 
  雪霁急得团团转。实指望陈三儿回来说正事儿的,如今屁也说不成。愤愤地推了两下,那醉鬼却恼人地咕哝,来,来,再干一碗! 
  没法子,雪霁只得替他盖上被子,等明早再说。要吹灯时,一眼看见桌上一方包着东西的帕子。是陈三儿回来时给她的,说是庄上的兄弟们给她备的寿礼,当时正忙便没来得及看,随手搁下了。陈三儿那几个兄弟,这些年雪霁时不时听他提起,却总是藏头露尾,究竟怎样雪霁见也没见过。心里不是没猜疑过。跟惯了小姐,她多少也有些清高自许,做人便该坦坦荡荡,这般躲躲藏藏分明是小人行径。可陈三儿对她当真上心,那几个神神秘秘的兄弟也是逢年过节必有孝敬,半点也没有怠慢的地方,倒叫她不便较真。这一回,也不知送了什么东西,总不会差。 
  一边想着,一边掀开帕子。果然件件都是好东西。 
  雪霁却欣喜不了,只惊愕地瞪大眼睛。不祥的预感占据了整颗心。 

  珍晴坐立难安。 
  前儿雪霁临出府时跟她说好,今儿一定回府,好告诉她陈三儿打算怎么去找归晴。可现在天已大亮,雪霁却还没有来。她们主仆二十年,雪霁从没这样晚都没声息过。难道因昨儿寿宴累着了?也是人之常情,倒不好随意去催。 
  就这样忽好忽坏地想着,直到中午雪霁也没来。珍晴等得心灰,心道不如叫丫环送几样精致菜肴过去也好借机催一催。正想着就有人来了,是雪霁家的一个老妈子,还领着雪霁的一双儿女。 
  珍晴微怔了怔。这竟有些怪了,雪霁从前也领着孩子来玩儿过,可自己没来,只叫下人送来倒是头一回。 
  老妈子教小孩子叫了声四奶奶,拿出一封信回说是雪霁要她拿来的。珍晴狐疑地接过手,拆来细看。渐渐的,双手开始发抖。 

  昨夜雪霁掀开那帕子,看见的东西就像一支利箭透胸而过,又像失足跌进千尺寒潭,从头到脚冰冷冰冷的。她僵了好一会儿,忽然冲到床前拼死拼活地乱摇醉得不省人事的陈三儿,然而陈三儿却只响应她无意义的哼叫。
五十五雪霁端起桌上的凉茶,一股脑儿地泼在陈三儿脸上。陈三儿方猛打一个激愣,半昂起头迷迷瞪瞪地看人。 
  雪霁一手抓住陈三儿的衣领,一手把那一帕东西捧到他眼前问,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陈三儿摇头晃脑地看了一气,大着舌头回道,不……不是说了嘛,是……兄弟们……孝敬你的。说完便扑通往床上一躺,又要睡。 
  你给我说清楚。雪霁却连眼睛都红了,揪着陈三儿的衣领不管不顾地摇。这些东西怎么会在你兄弟手上! 
  这,这明明都是归晴的东西,她怎么会不认得。都是往常珍晴跟沈慈送给归晴的。归晴宝贝似地收着,难得拿出来自己瞧瞧。如今归晴跟沈慈虽然分开了,但他们的心却是一双玉连环,他扣着她,她也扣着他。就算缺钱用,至多卖掉珍晴给的,断不至于连沈慈给的都舍得不要。 
  雪霁越想便越觉不好,而陈三儿迟迟不答,索性狠狠一拖。 
  陈三儿一头磕在地上,疼得捧住脑袋。茫然地抬头,正看到雪霁脸色发白,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却像要喷出火来。懵懵懂懂地问,这是怎么了? 
  雪霁咬着牙道,我问你兄弟的寿礼是哪来的? 
  陈三儿嗐了一声。一脸不耐烦地道,哪来的,一个妞儿身上拿来的。说着就干脆瘫到地上去了。 
  哪个妞儿? 
  我怎么知道!陈三儿烦不过,发起酒疯。别问这些污七八糟的,老子……要喝酒。 
  雪霁急得心似油煎,不死心地追问,是不是白白净净瓜子脸儿?对了,耳垂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 
  是……是啊。陈三儿眯缝着醉眼道,你怎么知道的。 
  雪霁却高兴不起来,只觉得挨了一巴掌似的。狠命捶着陈三儿道,那是归晴!是小姐的亲妹妹!你说,你们把她怎么了! 
  陈三儿被捶得酒劲儿发作,一把摔开雪霁道,臭婆娘,敢打老子。老子管你什么归晴不归晴的。都是那妞儿自己不好,非跑到我们那里借宿。我们那里是能借宿的地方儿吗? 
  为什么你们庄上不能借宿?雪霁早觉得陈三儿的庄子古怪了,连她都不许问,这回还不抓紧机会问个清楚。 
  哼!陈三儿阴笑道,你知道这青柳镇上,谁家最清白,谁人最善? 
  当然是沈家,我们老爷。你岔到这上面做甚。 
  陈三儿却登时冷下脸来,恶狠狠地道,呸!最龌龊的就是沈家,最恶的就是沈大善人。那老小子的把柄我牢牢地纂着呢,哪天老子高兴了,就叫他身败名裂,叫沈家狗屎也不如。 
  雪霁听得心惊肉跳,推了陈三儿一把道,你真是黄汤灌多了,五迷三地道什么话儿都说出来了。 
  陈三儿把眼一瞪道,你不信?也不管雪霁被他冲天酒气熏得直躲,凑定凑到雪霁眼前儿道,我跟我那四个兄弟给他做了二十年的长生汤!把老子们以前跑江湖干下的买卖都加起来,也不抵一碗长生汤造孽!说到最后,陈三儿完全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怒吼。 
  雪霁呆住了。并不因害怕陈三儿的怒气,还是他说的那些话。跑江湖,长生汤,造孽!让她头痛欲裂。 
  而陈三儿酒后吐真言,再也隐忍不住。他已经忍了二十年,今日就仿佛沉寂的火山一朝爆发。他不停嘴地说。说他当年带着兄弟们占山为王,剪径劫财,身手如何了得,名声如何响亮。说他们怎样不走运被官府端了老巢,四处躲藏。然而当丧家之犬最凄惨的时候,也比后来给沈大善人做事强!他细细地告诉雪霁如何养药胎,时候儿到了沈大善人如何刳腹取胎。 
  雪霁已经从里到外死人一样透心冷,陈三儿还说不够。 
  最后就是做汤了。陈三儿脸上的肌肉古怪地抽动,看起来像笑,阴森森的。取出来的胎儿放在盛满酒水的大瓮里,用火慢慢熬。时辰也有讲究,必得从子夜开始,天亮前封好,不能见日光。汤熬好了,那剖了肚子的女人和煮熟了的小孩儿就都成了药渣子,烧成灰便了事儿了。陈三儿呼呼嘿嘿地笑起来,好像脖子在漏气。这就是沈家名扬万里的长生汤。你说,我那庄子能容人借宿么? 
  雪霁一辈子也没听过这么骇人听闻的话。陈三儿还在那里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可她都听不进了。她也是生过儿育过女的人,就是再该死的女人只要肚里有孩子,就不能不给一条生路,何况还都是些无辜的人。世上竟有这等事。 
  雪霁抖了半天,脑子里好不容易转出一句话,你们到底把归晴怎么样了。 
  陈三儿道,那个妞儿?我没拿她怎样,我那四个兄弟喜欢她喜欢得紧,把她从头到脚疼了个遍儿。只可惜她命真不好,送上门儿就算了,又撞破取药胎的事儿,想逃的时候恰巧被我两个兄弟逮着,给了她一个痛快,第二天和那些药渣子一起烧了。幸好没让你们老爷知道,不然……陈三儿竟隐约透出一丝恐惧,随后又破口大骂开来,老子有什么好怕的,早晚要了那老小子的命。 
  雪霁泪如雨下。看掉了一地的钗环玉佩,都是归晴的,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她心如死灰地问,那当年成亲,你给我的金莲锁又是怎么来的。归晴的手札里写的清清楚楚,和她娘讨饭时,娘跟她说过肚里已有了一个小弟弟也不知是小妹妹。 
  什么金莲锁? 
  陈三儿只知那东西漂亮,却不知原来是个锁。 
  雪霁便重说了一遍。 
  陈三儿方想起,呵呵笑道,那玩意儿。跟你实说了吧,也是从一个药渣子身上拿来的。
五十六果然是这样。雪霁再无想头儿。她紧闭着眼睛呆坐在地上,任咸烫的泪水不停地流。 
  十五年来,她竟是与虎为伴。她赔进了自己也罢,为何连小姐也拖累。小姐是她的救命恩人。然而归晴,小姐的继母,连同小姐另一个未出世的姊妹,通通都死在她男人的手里。这和死在她手上有何区别? 
  陈三儿撒酒疯撒累了,便倒在地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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