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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青玉骨-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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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一片静默中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她倒抽一口凉气,险些惊叫出声。定了定神,细听那呼吸声咈咈哧哧的,还时不时传来巴嗒巴嗒地咀嚼声,好像是狗。她方有些轻松,壮起胆子寻声找去,竟又看见一间小院儿,院门没有上锁,另半边门斜斜地开着。这时,那种味道更重了,里面的血腥味儿也更重了。 
  她怕自己再被什么吓出声儿,连鼻子也顾不得捂,只管死死捂住嘴,蹑手蹑脚地往院门儿凑去。在那依旧关着的半边门边儿,她着实挣扎了一气,最后发掘真相的欲望还是打败了恐惧。她轻轻地把那半边门儿也推开了。然后,她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眼睛睁大到不能睁大。其实她根本不用捂住自己的嘴,因为她已经吓到连呼吸都忘记。整个人就像雕像一样长时间地呆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全身开始剧烈颤抖。 
  妇人面目安详地躺在地上,仿佛正在熟睡,如果不是脸太灰白,如果腹部没有被剖开。露出血红内脏的大裂缝就像腹部长着的一张嘴,极尽其能地大开,就像人在大笑时,也会露出血红的喉舌。妇人的身旁还蜷缩着一只通体粉红的东西,看起来就像一只剥了皮的猫。一只瘦得皮包骨头的脏狗正围着妇人和那粉红的东西嗅来嗅去。看到她站在门口,立刻尖叫了一声,叨起粉红的东西嗖的一声从她身边窜过。 
  虽然只有一刹那,可她还是在那只狗窜过时看清了那粉红一团的东西。它有一双漆黑的眼睛,经过她时,就在直直地看她。它是一个刚成形的婴儿,或者,胎儿。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强烈的眩晕感向她袭来。 

  先生刚说今天就教到这里,沈慈就迫不及待地和归晴手拉手跑去珍晴院儿里。昨天珍晴已经答应今天带他们两个出来放风筝。沈慈连饭也等不及吃,珍晴无奈,只得吩咐雪霁准备一些点心带上。除了雪霁又带了两个小厮。一行人在沈慈的催促下,匆匆赶到城外,找了个空旷僻静的地方。 
  已近四月,岸边垂柳如烟,仿佛一道绵延数千里的雨过天青纱随风轻盈飘荡,明镜也似的清湖闪耀着点点金光,而小河则如一条银绸迂回曲折,仿佛天女散花时不慎遗落的丝带。清新的草木香气好似落在宣纸上的丹青柔柔地在风中氲开,染透五脏六腑。真是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珍晴许久不曾出府,站在和风丽日中,满眼是绿树翠草,登时觉得心中全是一派清明。两个小孩子是不把这醉人景色放在眼里的,只管拉着她要风筝。珍晴便和沈慈放一只,雪霁和归晴放另一只。
十八 一凤一凰两只风筝很快迎风而起。 

  她已然眼前发黑,忽然腹中传来一阵绞痛,痛得钻心透骨,她便又痛得清醒过来。再在这里待下去,她迟早也要和妇人一样受这刳腹刨胎的酷刑。她是不能死的。丈夫和大娘的女儿还没找到,自己的归晴又生死未明,最坏的情况,腹中的胎儿便是丈夫的最后一点骨血。她轻轻按住肚子,感觉到未出世的孩子在自己的身体里微弱地挣扎:它也不想死。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妇人的尸体,她怕自己再看一眼又吓得失去勇气。她扶着墙一点点地站起来。方才的狗一定不是这里的人养的,那么脏那么瘦,对人的警惕性又那么高,一定是外面跑进来的野狗。这里只有一个大门,而那四个人正坐在门口赌钱,不可能放一条野狗进来,所以它一定是从别的地方钻进来的。只要找到那个地方,她就能逃走。 
  想到这里,她的精神振奋了许多。咬咬牙,忍住腹部的阵痛,开始低头寻找野狗有没有留下痕迹。地上果真有一溜血爪印。也许那只狗的某只脚掌有伤口,总而言之,天无绝人之路,她更坚定自己命不该绝。 
  顺着爪印,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隐藏在一排矮树丛后的狗洞,不能不欣喜若狂。在钻狗洞时,双手都有些发抖,几乎撑不住身体,幸好才有三个月的身孕,仅微微有些发卡。 
  终于出来了。这时的喜悦已经无法言喻,说是死而复生也不为过。可也只敢高兴一会儿,她和死亡还是离得如此之近,不过一墙之隔。她必须逃得更远,叫他们找不到。但因忽惊忽喜和深深的忧惧却让腹部越来越痛。她弓起身子双手按在小腹上艰难地走,没多久便浑身冰凉,额上鼻尖全是泠泠冷汗。可是她不能停,因为那些人随时可能发现她逃走了。 
  她便凭着顽强的求生意志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寻找活命的机会。 
  可是腹部的阵痛越发剧烈,渐渐已到达举步维艰的境地。她一时力乏,瘫倒在地。 
  如果能遇到肯救她一命的人该多好! 
  不知是幸或不幸,她竟真的听见一阵微弱的欢声笑语乘风而来。她惊愕极了,仔细分辨出其中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雪霁姐姐,再放高点,再放高点。没有言语可以形容她那时的震惊和喜悦。 
  她顿觉全身都充满了力气,连腹部折磨人的疼痛都忘了,只全力寻着声音踉踉跄跄地跑。树影重迭中,几道身影忽现忽隐,越来越近,其中有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子正拍着手又跳又笑。她和她们已经近在咫尺,只需走过这片灌木丛。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女儿的名字就在嘴边。 

  归晴正玩得兴高采烈,忽然听见斜后方传来声响。转头一看,只见树丛随风摇晃。 
  雪霁问,看什么呢? 
  归晴怔了半晌,红着眼圈说,我好像听见我娘在叫我。 
  雪霁可怜归晴,把她抱在怀里哄拍了一会儿。归晴的娘是众人亲眼见到死了的,忠伯还替她娘下了葬,拜都拜过了,哪里还能听见她娘叫她。这孩子,是太想娘了。 

  她正要叫归晴,冷不防从后伸出一只蒲扇大掌将她口鼻尽数捂住,另一手铁圈也似地箍紧她的腰往后一拖。她恐慌地瞪大眼睛,欲要挣扎,早有两双手一左一右各架住她一只臂膀,怀里小心收藏的宝贝滑落在地,被他们忙不迭地捡起。她就这样被倒拖着迅速离开,和女儿越来越远。 
  她知道,她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女儿。 
  如果上天给了你一次机会,很有可能它只是打了个嗑睡,一旦它清醒,一切便又成为它的游戏。 

  归晴和雪霁一时伤心顾及不得风筝,风筝便远远地飞落了。 
  沈慈回头见归晴哭得伤心,不知道她是想娘,还以为是风筝掉落的缘故,连忙安慰道,别哭,我去给你捡回来。 
  珍晴欲要吩咐小厮去,沈慈已经一溜烟跑远了,只得作罢。 
  雪霁哄住归晴,对珍晴道,小姐,咱们没吃饭就出来玩儿,都未时了,肚里空得紧。 
  珍晴乍听未时,心头没由来一惊,迟了半拍才回答,也好,先吃些东西歇息一会儿。看雪霁带着归晴去拿糕点,还是觉得心卟通卟通直跳。 
  沈慈跑了一段儿路终于找到风筝。风筝没破,只是线断了。沈慈便笑嘻嘻地冲珍晴方向叫了声儿,捡到了。也不顾珍晴叫慢点儿,举着风筝小蛮牛一样往回冲。突然脚下一崴,直挺挺扑到一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石头上。额头上登时着了火一样,也不觉得疼只像挨了烫,很快流下红通通的东西把眼睛都糊住了。沈慈被摔得懵住,都忘了爬起来,傻不楞登地趴在地上往前看。一片鲜红中,隐约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在撕缠,忽然从他身旁又急匆匆跑出一个人…… 
  这边沈慈昏了过去,那边珍晴吃惊不小,带着一干人慌慌张张地跑来。只见沈慈额上撞破好大一片,血像泉水似的直往外流,糊住了整张脸。众人都慌了手脚。珍晴抖着手掏出帕子按住伤口,喘口气儿的功夫,不但雪白的帕红湿成一团,连掌心里也满是粘糊糊的血。 
  一把沈慈抱回车上,小厮就赶紧驾起车。 
  伤了头最忌讳摇来晃去,珍晴便把沈慈搂在怀里,稳住他的头。雪霁则用帕子捂住伤口,不多时,雪霁也是两手血腥。归晴吓得直哭,哭得珍晴更是心里乱成一股麻。 
  珍晴不能不想起紫烟留下的第一个迷题。原来紫烟说的未时就是今天的未时。她早知道紫烟不会无缘无故撂下那三句话,她也不是没有读懂,为什么不小心提防呢!
十九眼看沈慈脸色越来越苍白,珍晴懊恼极了。 
  回府是不行的,沈大善人不在,没人能及时处方。珍晴便直接带沈慈去铺上。铺上立时乱得人仰马翻。待沈慈止住血包扎好伤口,众人都出了一身冷汗。掌柜的一边拿袖子擦汗,一边道,多亏四奶奶处治得当,再晚些就不妙了。珍晴听了,又发一阵虚汗。之后,掌柜的带了几个人,亲自把沈慈送回。 
  回到府里,又是上上下下一阵乱。杨文琴和李玉娇不多时就一齐赶来,围着沈慈直转。晚了一会儿,丁月红也着忙来了,只剩柳静嘉不见人影。众人都知她头脑已有些不清爽,叫了也是白叫,便随她去了。 
  杨文琴坐在床头拉着沈慈的手哭道,这可怎么好,老爷前脚才走,慈儿后脚就遭这般大罪。我们沈家就剩这么一根独苗,万一有个好歹,可叫我怎么活呀!哭得涕泪交加,渐渐连声音都哑了。带来的黑猫蹲在她腿旁,一直用它的绿眼睛恶毒地盯着珍晴。 
  珍晴被盯得浑身发毛,悔愧中又生出一丝惧意。 
  大奶奶一哭,满屋子的人都跟着哭起来。 
  丁月红干哭着挤到李玉娇身边,作势抹泪道,四妹一向伶俐谨慎,都以为小少爷跟着四妹出去百无一失的,谁晓得出这么大的纰漏。抹了半天,帕子上只星星点点的湿痕,完全在火上浇油。 
  李玉娇连忙道,三妹你就少说两句,小少爷福星高照,一定会好的。 
  丁月红不罢休,又夹枪带棒了几句,奈何杨文琴只顾看着沈慈哭,压根儿没听见,珍晴是听见了,却也觉得自己实在有错并不回嘴。独角戏掀不起波澜,丁月红只得作罢。 
  闹到半夜,给沈慈喂了两回药,都顺顺当当地喝下去了,众人才止住哭。杨文琴依旧留下守夜,其它人便各自回房。 

  珍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紫烟留给她的谜题。躺了多少时还是没有一点睡意,珍晴索性披衣下床,点一盏灯,拿一迭纸,反复地写那三句话。想得头也痛眼也花,还是不得其解。珍晴只好暂且放在一边,准备去院儿里透透气。 
  开门一看,雪霁和归晴的房里还有灯光。珍晴颇觉意外,暗想雪霁这丫头也有心事不成?一时起了玩心,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要吓她一吓。谁知醒着的不是雪霁,而是归晴。小姑娘正抽抽噎噎地在灯下写什么。写完后,锁进一只小匣子里。 
  珍晴轻声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在写什么? 
  归晴见是珍晴,擦擦眼睛道,我想我娘了,听人说小孩子要是很小没了爹娘,长大就记不得爹娘了,所以我把我记得的爹娘的事都写下来,天天拿出来看,这样我就不会忘记了。 
  珍晴听得心疼,抱住归晴沉默了一阵。还是归晴先问,四奶奶怎么也没睡? 
  珍晴淡淡地笑道,我呀,有个姐姐给我留了三个谜题,前一个我知道了,可是后两个怎么想也想不通。 
  归晴睁大眼睛道,什么谜题这么难,连四奶奶也猜不着。四奶奶都说给我听听看,以前我爹就常给我猜谜,总难不住我。说到这里,脸上又难过起来。 
  珍晴真觉得和她投缘,心想就告诉她也无妨,有点儿事分分神,也好过她动不动就想爹想娘。便把三句话都告诉归晴。 
  归晴想了一阵,忽然笑起来,说,我一定是猜错了,四奶奶说是三个谜题,我却猜成一个谜题了。 
  珍晴愕然道,一个谜题?怎么说? 
  归晴道,猜谜无非是猜字,猜物,猜人,四奶奶现有三句话,要是分开来猜我真猜不出来,要是连起来,我倒能猜出一个人来。 
  猜一个人?珍晴何等聪慧,一下子便茅塞顿开。可却有点不敢相信答案。 
  归晴见珍晴脸上阴晴不定,便也明白道,四奶奶也猜出来了?有什么不妥么? 
  珍晴勉强笑了笑,摸摸归晴头道,你人这么小,怎么眼睛尖得很?能有什么不妥,不过没想到是这么个解法,有些意外罢了。你写也写完了,快去睡吧! 
  打发归晴睡下,珍晴回到自己屋里。看到一桌纸张都是那三句话。原来紫烟的谜如此简单,却生生叫她想复杂了。 
  午时已过申时近,是羊。 
  前途欲迷恰逢人,该问。 
  雨后红日出云层,转晴。 
  正是杨文琴。 
  谜题是解开了,可是答案却更叫她迷惘。为什么紫烟临走冒着干扰天命循环的危险,留下暗示杨文琴名字的谜题?难道紫烟的死真的另有隐情,而杨文琴便是其中关键。 
  不,不对。紫烟从头至尾都没有跟她提起自己的事,更是一直想要帮她的。珍情细细回想起和紫烟的三次相会。紫烟的欲言又止,紫烟的怜悯,无一不是因她而起。所以,最后的谜题一定是为她而设。 
  可是她和杨文琴之间能发生什么呢? 
  珍晴百思不得其解,渐渐头疼眼昏。蓦然,眼前又现出紫烟的身影。 
  她感激地笑道,我想我爹娘兄嫂都是疼我的,必定年年都有祭拜,可叹我一丝也受不着。本已死心就在这井里困到嗯…… 
  珍晴恍然惊醒,方知自己不过一时疲乏走神了。却不知为何又想起最后一次,紫烟说过的话。有所思才有所梦。珍晴对此深信不疑,她知道自己一定是因这话隐约明白了什么,可是一时还没浮上心头,否则何至于洋洋洒洒一席话,偏只惦念这一句。 
  珍晴抚着额头不断回想那一幕。 
  本已死心就在这井里困到。后面的嗯字欲露未露,紫烟便神色大变地嘎然而止。她差点说出来的一定不是嗯字。
二十她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珍晴还记得那一声嗯鼻音极重。不,就是从鼻中发出的。她试着模拟那个字音,竟然一不小心念出一个你字。霎时,她惊呆了。紫烟当时的惊慌仿佛还在眼前。 
  难道紫烟原本要说的竟是,本已死心就在这井里困到你。 
  困到她怎样?珍晴不自觉地睁大眼睛,心里升起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气。紫烟是想转世投胎的。如果享不到香火,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替死鬼。即是说,她,珍晴,总有一天也会死在那口井里?! 
  生而见死,难有不惧者。何况珍晴只是一介女流。心底身外都起来一阵阵寒气,交相折磨,她恐惧地抱紧自己簌簌发抖。然而思考的能力似乎在恐惧面前得到进一步的激发。 
  如果她真的也会死在那口井里,那杨文琴又将扮演何种角色。是她的救星?抑或,根本就是杀死她的凶手? 
  头剧烈的痛起来,似乎会从中裂开。珍晴已不能再想。 

  柳静嘉一年之中难得几日清醒。今日便是其中之一,因为是沈原的生日。 
  说清醒也并非真清醒。平日只知倚门守望,话是一句没有的,这时便会有了生气,忙前忙后,言语行事都极利索。可她总以为沈原还在。 
  她一早便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发髻梳得丝丝服帖,眉目描画得山水生色,一身衣裳也是崭新素雅。她自己下厨房做了好几道饭菜点心,都是沈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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