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4月-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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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兄弟死后一个星期，达喜告诉了它死讯。当然，我不知道，它究竟有没有听懂。据我看，无论是达喜跟它说那番话的当时，还是事后，它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也许有。因为又一个星期后，它离开了我们这儿。
它是自己悄悄离开的。（既然我们已经没有囚禁它的意思，那么这并算不得是逃跑。）
达喜到仓库的时候，门大大地敞开着，一排三叉形的脚印延伸了出去。达喜沿着足迹去追，追出去十好几里地，以一个七旬老人来说，已经是很远的距离了。
从第二天开始，达喜每天细细地读报纸，把眼睛都凑了进去，似乎他认定了马鹿变成了报纸上的某个字。然而报纸上没有什么消息。而在过去的两三个月里，我们已经从上帝独自说话的读报时间里得知，艾氏马鹿从九头迅速地减少到两头，人们正在设法让它们繁衍后代，并且他们似乎越来越绝望。那张报纸被达喜收了起来。我现在就正翻开它，看到上面那张照片：一公一母的两头马鹿，站在两个对面的墙角，眼神跟我们见到的那头简直一模一样。好像不知道还应该对什么抱有期待。
此后一个月，达喜就像变了一个人。他从未如此长久地沮丧过。就连我兄弟的死，也没有让他特别地难过。艾氏马鹿跑了，似乎是跑到了达喜的体内。后者越来越像前者了。只是在阅读那些有关动物的书的时候，他才依然是以前那个兴冲冲的紫色头发的胖老头。
总而言之，马鹿不明所以地冒出来，然后又不明所以地消失。它似乎带走了我们的一切运气。达喜有一天也走了，像马鹿一样，没有通知我们。他带走了几本书，和一包切好了的姜（外面需要抵御的寒气也许更多）。
我昨天又数了一下，圆桌边上还剩四个人。加上我，是五个。这就是我们全部的人了。
＇责任编辑：徐则臣＇
樱桃（诗歌）
作者：徐 红
经 年
我还会回来，沿着麦子、葵花
和苹果的道路
进入草地秋天的腹地
那幽深还在吗
村庄升起温暖的炊烟
那首圣洁的歌，被偏僻的山道唱了又唱
四周苍茫
湖畔是白鹭衰草
白杨树下的姑娘还在吗
此去经年，成熟的果子分割了晨昏
相思的瓤，吹弹即破的皮
饱含的汁液是多么忧伤
暖 和
屏住呼吸
黑暗中总有什么流动
黑暗漂浮着
黑暗一点也不想沉下去
恬淡和安详漂浮着
仿佛多年前，我们曾涉水而过
水很深
青 瓷
有谁能抚平
这么多细细的波纹
那些夜晚，被幽静的水色浸润
温润细腻如青瓷
再退一步
就到了最初的轻
可以摸到水滴
小鸟在欢快地鸣叫
再退一步，剥开茧子
美好就可以，轻轻
飞起来
草 原
一只羊
在坡上
啃食
青草
背景是雪山
雪山多么纯净
那个人
在草原
孤单身影远去
自始至终
都没有回过头来
耐 心
火焰，留在寂寞之水里
我不睡，我必须醒着
我等着和麦田一样，荒芜，然
后慢慢地，返青
现在你看，我的手，我的眼，我的心，我的一切都是干净的
这还不够。我必须耐心地疼痛、温暖和深切
现在你看，我真实。包括喜悦，包括悲伤，包括雪
在水之湄
橘子红了，被什么唤醒
湖畔深处的鸟鸣
细小的尖叫，潮湿，有水的形状
在你的手中，水从杯子里溢出
多丰盈
有时候的幸福，就是这些细小的尖叫
我这样慢慢地想你
我所期待的，要慢慢地开
黄的，粉的，丰润的，细碎的
菊花开在远处
一群鱼儿潜入了水底
我这样慢慢地想你
那些花儿，小的，美的，新生的，善良的
这一切都不是静止的，这让我感到安慰
唤 醒
一场雪下得干干净净
和你在一起
必须身心如一
丢掉七情，丢掉六欲，剥落陈旧的疼痛
我把自己溶解掉
天黑了，除了你，它们都找不到我
脆 弱
太脆弱了，为喜欢的人和事，我流下了热泪
那些时光，空寂、富有，但是存在
我看得见你把我放在一个位置
神性之光洞察了秘密，一生的时间不长也不太短
起风了，亲爱的，我如何承受
这夜色之重，霜花之美
和被指尖触动的冬季，两粒星眸如水
很 轻
月牙儿很轻
照在河滩上的芦苇上很轻
风吹来了，柿子树、银杏树、
香樟树上的叶片就会变得凉凉的
在水草丰美的安徽
在河滩
一个人的孤单很轻
水的气息很轻
很轻的一切。那么轻
这是我喜欢的
我喜欢轻轻地靠着这些树
肩膀上的依靠
那么轻
很轻的事物
轻得肉眼看不见
很轻的感觉无法忽略
很轻的夜
想着远方
在我周围，这些柿子树、银杏树、
香樟树这么快乐，长得这么好
落下来
一些很轻的伤痛
都不像是真的
隐 秘
无法写出赞美
无法写出干渴
无法写出意念的全部
麻雀落在枝头
河水清亮
橘树在结果，只有青豆大小
天很蓝
远处的草地绿油油的
甜度无法预测
樱 桃
听你轻声唤着
就羞红了脸
一切是多么美。甜着，不说话
娇媚着，只低着头。一颗和另一颗，肩并着肩，很亲切
温 润
这粉红，这柔软，沉醉
桃树落下的花瓣
我真的喜欢
留下的核真好，惦记着真好
飘落的花瓣粘在我的唇上
没有说出的话真好
舍 得
一直以为，什么都可以舍得
一直以为，再没有什么舍不得
这是命里注定的事情
姐，一直没能喊你一声姐
从小孙大，妹就是个
一说话就害羞的人
姐，其实妹最舍不得的人是你
你单薄，又那么忧郁。姐
是多年前的那场雨，让我们不得不各奔东西
那一年秋天
那一年秋天，我返乡
姐来看她十年未归的小妹
姐每天晚上都来
陪她因病哑了嗓子的小妹说话
姐很瘦弱
瘦得只剩一双大眼睛
姐一个人轻轻说着
姐的大眼睛一直看着妹
姐说话的时候
两个更小的影子掉在地上
呆呆的
静得听得见十年前的心跳
怀 念
是夜的丝绸。柔软，还有波浪
是嘴唇
葡萄，还有色彩
是燃烧着的，唇边的缄默
是影子、柴草和家园
是真实，我们的
直到我们变成其中的江洋
槐 花
我仰着脸看槐花
雪白的槐花
被小女孩吻过的槐花
三十年了
我都没能再仔细看过的槐花
皖南新鲜的槐花
花瓣一点点开
柔和的，朴素的槐花
有点痛楚的槐花
蜜一样的槐花
我仰着脸看我的故乡
雪白的槐花
雪
湿润已久
雪花落下来
这时候啊
孤独几乎是透明的
冬天的翅膀收拢
慢慢安静下来
村庄温暖
一个水一样的女子
她发光
携带着一筐火焰
写字的女人
整个冬天
她都在剥小蜜橘
土豆很安静
青菜在厨房里
桌子整洁干净
暖阳经过
果肉里
微霜了无痕迹
这些小蜜橘
鲜润饱满
白籽
浅浅的牙印儿
甜得要化了
＇责任编辑：何 安＇
抚远之远
作者：李 琦
好大的一片荒原
好大的一片荒原
秋雨过后
草湿漉漉的样子
就像刚痛快地哭过一场
北大荒顽强的秋草
褪去了春夏盎然的绿衣衫
深黄淡褐斑驳素雅
像从宣纸上滑落的一幅古画
又像一个心态健康的人
正神情安稳地
进入暮年
从一棵草到一片草原
渺小变成了辽阔
草的一生低调内敛
却如此全力以赴
一岁一枯荣
它们把作为一棵草的能量
释放到极限
霜雪到来之前
明年重新发芽之前
这是最后的时刻了
矮小朴素的秋草
用自己正在枯萎的肉身
隆重谢幕
而苍茫的天地
暮色四合
风从八方吹来
犹如阵阵喝彩
我见过最美的白桦林
一条颜色深沉的河流之侧
大片的白桦
像一群从天而降的仙子
脚步刚刚站稳
就急于广袖飞扬 舞姿翩跹
满树变黄的叶片 像满树淡金色的小鸟
如同刚刚栖息，又像正欲飞离
兴安岭逶迤的山谷里
这超凡脱俗的树种
风流倜傥传递清洁的气息
风吹树梢 却让人觉得
是树叶的手指在转动着风
这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
白桦头戴金色的华冠
让我们猝不及防
直接抵达梦境
凝望这样的树林
让人忘记眼前却想起过去
白桦的躯干上那些洞悉之眼
不动声色却能一眼看出
你以为早已忘怀的忧伤
我见过最美的白桦林了
我见到了由纤弱汇集而成的
那种巨大的沉静
栉风沐雨通灵一般的白桦
我不知道
我能否领会你优美的点拨
哪怕是微小的 尚显粗浅的部分
酒醉赫哲族小饭馆
赫哲人的酒馆
我们面对乌苏里江举杯痛饮
本地小烧粮食酒不上头
江水炖鱼 炒鲜蘑 炸酱拌豆腐
不说喝，说走一个
一杯一杯
我和我的同伴
走不稳了
不用劝酒
我们都劝自己
人世上，能有几个这样的夜晚
守着最美的大江和月色
再没有任何着急的事情
以诚相待，所有的眼眶都已经湿润
这样的时刻，值得醉
而酒醉的感觉如此奇异
十个脚趾，每个都要飞
走一个！为乌苏里江
为月亮，为风，为我们脚下的路
为那条船，那条船太破了，真让人担心
还有，为门口那只黄狗，为丰满的老板娘
为一路上那些命苦心善的人
为这盏灯，这盏灯多好啊
一晚上照着咱们
走一个！为我们还是这么爱感动
为硬不下来的心肠，为生活的艰辛
为结伴远行，为土地粮食每一口水井
还有，为我们对美的钟情
为两肩风尘和所剩不多的单纯
这一夜
酒杯泪流满面
佳酿生出双脚
带领我们随波逐流
一条乌苏里江
在杯盏之中
宽袍大袖，两肋生风
一种风吹进了我的灵魂
正是一年里山峰最动人的时候
深绿、浅黄、金黄，还有霜后
那种醉人之红
秋天衣裳斑斓
天降大美
人迹罕至的边疆
如此神采飞扬
还没有说
在这样的山峰上
布景一样的蓝天和云朵
这样的山峰下
江水的唱机上，正转动风的唱片
谁能面对这样的景色心如止水
谁能稳重到永远不动声色
尤其是当你在这样的地方
看见一户人家
晾晒的衣衫在风中摇曳
尤其是当你站在深夜的村庄
眼看满天甜杏般的星斗
就要落下屋檐
我们是有福之人
能看到大雁从头顶飞过
能呼吸尘世最清新的空气
能像山风那样赶路
能在荒野中，推开一扇扇
简陋而温暖的家门
能结识这世上
眼神最诚恳、心肠最厚道的人
一次次远行
我已经把远带进了灵魂
有时我会忍不住
俯身到那背包之上
原野 江水
村庄 草木
一切扑面而来
如同蒙受恩泽或重获能量
我真切地听到了
从身体内部传来的
遥远的风声
对 岸
对岸山峦起伏
如同一幅油画上跌落的风景
民居、栅栏、教堂
安居与信仰，人与神
一气呵成
这样望着对岸的时候
祖国已经成为
身后的概念
江水眼神清澈
却看不透世事的玄机
它不知道
作为严肃的界河
水质的肌肤已被一分为二
如此气势恢弘的大江
仍然没有逃过
人类小巧的精明
那年，在对岸
一个年迈的俄罗斯作家
领我来到江边
他说，你看，这宽阔的阿穆尔河
我说，我认识这河水
在我们那里
它叫黑龙江
我们就一起沉默
大江东去
它翻出的波澜是我们心头的波澜
它拥有的从容是我们向往的从容
一条大江可以随便任人命名
它把起名这样的事情
交给思维缜密的人类
自己则恪守河流的准则
流速均匀地，痴迷于奔腾
饶河之夜
名叫饶河的地方
一面临水，三面环山
乌苏里江的心腹之地
回溯的大马哈鱼在此生儿育女
花草勾魂，蜜蜂成群
二十八条河水在此扭动腰肢
暮色降临
远处，民房的屋顶像群鱼之脊
夜晚的脚步正由远而近
夜的掌心里，一切安然
水中之鱼巢中之鸟 收工的蜜蜂
还有躺在堤岸上
安静如蚁的我们
巨大的寂静如万马入梦
乌苏里江上
满月雍容端庄
现出金箔之身
沉默，连呼吸都变得谨小慎微
唯恐一息粗重，吹破了意境
这一定是古代遗漏下来的一个夜晚
和这样的夜晚相配的事情
或是靠在爱人的肩头
或是独自伤心
我突然发现，时隔数十年
这竟是我和童年圆月的重逢
我认出了六岁时，我看到的
嫦娥裙裾上的花纹
那么，月亮是否看到了
那个当年的孩子
她如愿长大后
脸上的尘垢，还有
那些隐约的泪痕
早晨是这样开始的
早晨是这样开始的
先听到由布谷鸟领唱的歌声
而后到江边，掬江水洗脸
忽然看到天边的胭脂
原来太阳也正婀娜地起身
身后的树林，晨雾袅袅
空气里弥漫一种清香
就像仙子刚刚抽身离去
一个被神灵抚摸过的早晨
在此降临
早晨是这样开始的
村庄里，炊烟相继升起
我难以解释
看见炊烟竟这么激动
炊烟与民居如此和谐
人至中年，心头竟飘出
炊烟一般柔软的渴望
此刻，如果能有一个声音
温暖地唤出
我废弃多年的乳名……
早晨是这样开始的
看着那驾出门的马车
和马车上戴花头巾的妇人
忽然想变成她
住自己盖的房子，吃新鲜的蔬菜
一年四季
为长远的日子精打细算
有人疼爱，也疼爱别人
为每一次出门，梳妆打扮
早晨是这样开始的
看着那个在江水中游泳的孩子
怅然想起，当年爱人的身影
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