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平故事-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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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妈常用脚把它勾开,说狗烤火会怕冷,它就绕盆一圈,找一个自认为离杨老妈的脚最远的地方。可如来佛祖的手掌哪里是孙猴子想象的样子,它因此还是被杨老妈勾到了,我想它一直想不明白这个事,也为此而苦恼:为什么不让它烤火?为什么它不能安稳地睡上一觉?为什么反复的努力争取只得到那么一小会儿的美妙温暖?为什么……
老爸每天都在火盆上烤糯米粑粑,烤得香香的,分给它吃,它非常爱吃,吃着吃着就被粘住了,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又是用爪子挠嘴巴,又是狠命地甩脑袋,直甩得抱着嘴巴在地上打滚,和被念了紧箍咒的孙悟空一般,杨老爸就在一边乐得大笑——那个怂恿唐僧收拾孙悟空的白骨精,是这个样子的。我只好充当牙医的架势,用筷子给它捅,可粑粑是好粑粑,糯米纯度高,粘性太好,筷子捅不掉,只好学时传祥好榜样,用手掏,可小狗儿不识好歹,挣扎得很,费好大劲都不能清理干净。杨老爸发现这是一件难得的大趣事,操作起来又简单方便,就老用粑粑逗它吃,并且乐此不疲。它也西西弗了一些时候,终于领悟到那是菩萨给猪八戒准备的“珍珠篏锦汗衫儿”,从此再不敢碰,任杨老爸怎样把粑粑烤得喷香诱人,又是怎样左劝右哄,它就是不接口,杨老爸拿着粑粑在它嘴边,它跑到左边粑粑跟到左边,跑到右边粑粑跟到右边,真是像鬼一样缠人呢!可它真是下了决心:打死也不吃!后来它干脆闻到烤粑粑的香味就跑。一个朋友见它如此,惊奇地说:“怪叻,你这狗有严重的粑粑过敏症!”他哪里知道乖乖的苦处。
第三章动物别动队(4)
杨回来,它像见了旧相识一样,没几天就混得老熟,抱着杨的腿玩个没完没了,把裤管咬得直甩头。杨给它带了一大堆肉骨头,它吃得动弹不得,趴在窝里尾巴都摇不动。我们每次回家都看见它在街上疯玩,我们叫它,它停止玩闹,站着左顾右盼地找,发现我们的方向后就狂奔过来,胖乎乎的肚皮粘满了泥,抱着我们的裤管就蹭。杨说狗是近视眼,只能靠耳朵和鼻子寻找目标,对这个我将信将疑。
可不到一个月它失踪了。乖乖既不像笨笨胆子小,见摩托车发动就箭一样跑回屋里,更不用说走远和陌生人相处;也不像黄龙一样稳重懂事,它大方贪玩又大胆,常常躺在路中间,车子开来了,稳稳地不当回事,一定要快开到跟前了,才懒懒地走开,因此被人说成是“哈(傻)狗”。
那么小的胖狗崽,见了就喜欢,人家一抱就抱走了。我把附近全找了一通,“乖乖,乖乖”地叫唤,一无所获。以后我见了黄褐色的乌嘴狗都要看上一阵,越看越觉得像乖乖。时隔近一年,不知道它是否还活着,也许早已进了人家的肚子了,或者一群小崽追着皮包骨头的它吮奶吃,或者流浪街头靠捡拾偷嘴度日。
不久,杨说有一家人的小狗长得很漂亮,他和主人家说好了要买那只龙狗,可去买时龙狗却失踪了。我们的地方太小,养母狗下崽很不方便,便放弃了买另一只小狗。有个朋友为了不让母狗生养,在那母狗第一次怀孕时杀了只鸡给它吃,母狗就流产了,以后形成了习惯性流产,每次流产,那母狗都会流眼泪。
后来我偶然地看到了那只失踪龙狗的妹妹,有非常美丽的双眼皮大眼睛和淡黄色的羽化毛,心里很喜欢,于是先不管下狗崽的问题便买下了。我们去要狗时,狗娘带小狗出去了,主人“狗崽(狗娘的名字),狗崽”地一阵呼唤,看见远远跑来两只黄狗。狗娘被关在屋里,我赶紧抱了小狗走,走到它游玩的势力边界时,小狗发怒了,我赶紧把它交给杨。杨还在狂犬疫苗的期限内,小狗果然咬了他。回家来,小狗万分惊恐地躲在桌子底下,又是个内向的家伙,我用猪脚冻哄它,不知不觉它吃掉了半锅冻。我发现它的尾巴尖也是白的,看来这也是个很能折腾屋子的trouble。
那些老太太们见我们又买狗了,对杨说:“又去买狗——拿那些钱买肉分我们吃莫不是更好?”杨说:“我买肉分你们吃,你们会舔我的手咯,你们会跟我钻坡咯?”老太太们“喳,喳”地唏嘘成一片。
这次小狗的名字就叫狗狗了,就像我舅妈的小名叫“查某(闽南话,女人)”一样。我们怕它也丢了,就把它关在屋子里,结果每次回家,便看到一片狼籍,后来我的袜子和鞋垫都被它咬坏了,破沙发也被它咬得垃圾一样了,它还受尽了委屈的模样,我们只好小心哄它。以后我们出门只好尽量带上它了。我们上山要经过它原来的家,狗娘发现了就会跟来,我们撵它回去,它回去了。过一阵子看见它悄悄地跟在后边,固定地保持一段挺远的距离,发现我们看见它了,就躲到边上去或装模做样慢吞吞地往回走,我们撵它,它跑回去了。待会儿又发现它非常隐蔽地藏在坡上的草丛里跟随我们,像极了一只胸有成竹的狐狸。我们让它们团聚亲热,它舔个没完,一心想把狗狗带回去,我只好抱了狗狗走,它在后边紧紧地跟,撵也撵不走了。后来它不见了,我们说它总算是没办法了,结果它忽然就出现在路口,不知道它抄了哪条路来的。
我和狗狗相处了不到一个月就离开了,不久杨就把它送到乡下大哥家去了。我再回来已经是大半年过去了,杨说它生小狗崽变得很瘦,大嫂恨狗,老是和他商量要杀了吃。我带了骨头去看它,不知道它还能不能记得我。它一见我就狂热地舔我的手,兴奋得尿出尿来——都当妈的人了。它瘦但很精神,俨然已是成狗的模样了,回想那个小狗狗好像是另一只狗。五个小狗崽养得很肥壮,像五个毛茸茸的球,并且个个都是白尾巴尖,连白狗的尾巴尖都要比身上的毛白得出色,好家伙,生了一窝trouble。
它在那儿是自由而欢快的,像北京一个房产广告说的:“大片绿地,大口新鲜空气”,还有大群狗伴。我们走时,狗崽们睡了一觉醒来,争着吮奶,要把它撕掉一样。它站在门口目送我们,并不追逐我们。和女人一样,生了小孩也就拴住了心,根一样安定下来了。
第三章 动物别动队杨和牛的青春岁月(1)
见鬼的演唱会
牛是杨的兄弟朋友,比杨小四岁,和杨一块儿摸爬着长大,在那个有悠扬的绿竹子林和芭芒坡的山野里,懵懂地完成了童年的成长,童年里有完美清丽的欢乐,有嘤嗡沸腾的群架,有热气球那么大的一点梦想,有无忌的一些小爱情。在他们最昂扬的时光里他们彼此年轻:诗和歌唱,青春和梦想,姑娘和甜蜜,爱情和家园,在他们粗陋的生活里生机勃勃地沸腾。在无知懵懂的年龄里他们先后上了师范学校,牛进入师范不久便加入了杨他们搞的“蒲公英”文学社,这是个小小的用武之地,没有柴米油盐的打扰,可以尽情对酒当歌的情怀,山乡温婉孤僻的春天滋润出许多淋漓的柔情蜜意和开天辟地的纯洁愿望。
杨对牛说,别弄文学,你的灵魂会进入炼狱的。牛最终还是迷上了文学,最终也放弃了文学,当然这是若干年后了。有了老婆孩子的牛想要弄一个温暖殷实的家,他说:“没得目的的事情我没做。”文学当然是最没目的的东西,也就应该是最不能去做的事情了,其实也不是放弃,是不知不觉地不知上哪儿去了,不会想去找回来,或者想找也是找不回来的。
那时牛写那种歪东倒西的诗歌,很快成了文学社的中坚。那时他们着实把心利落纯粹地放在文字里了。
杨毕业后在一个乡村中学教书,穿黑色短夹克也穿蓝色中山装,留长发也剃光头,穿那时流行的高跟皮鞋,听歌写歌唱歌,弹吉他,画那种柠檬黄色地面和玫瑰红色屋顶的水彩画,和学生们光着身子探险龙王滩,捉鸭子,钓河鱼……听起来很诗情画意的样子,其实生活是粗陋素淡的,木头房子的小宿舍里只有一张床、一个箱子、一个脸盆和一条毛巾,一天煮一次饭,夏天洗澡冬天不洗澡,当然,闲暇里不会有流彩的娱乐。
牛毕业后不可避免地分到了乡下,十八岁的时候牛到一个非常僻远的寨子扫盲,那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山”寨。那天是个阴雨天,牛和另外一个小伙子一块儿去那儿。到寨子时,俩人都淋湿了,于是去捡了些柴禾来,在鼓楼里生了一堆火来烤,慢慢等接待的人来。寨子里渐渐来了一些人,都站在边上观望,看他们,像看异域来的异物一般,眼神很不友好地充满奇怪的探询。年轻的牛,被看得毛骨悚然——莫非他们是要吃人!?真像要吃人的模样呢。这样忐忑地硬着头皮坚持了一些时,也不敢轻举妄动,终于等来了负责接待的村长。村长把他们接到家里吃晚饭,盛情款待,煮了满满一大锅青菜,那是个很大的锅,有一米长的直径。青菜里放了一点点油和腌糟,却并不能够感觉出油味来。而这是因为招待客人,已经特别放得多了,菜就是这个菜了。然后吃酒吃饭。牛因为饭菜的不可口和感觉出的菜里的异味,并未吃多少。到吃完的时候,发现另外几个人已经把那一大锅菜吃得精光了。
然后睡觉。睡觉的房间放着腌鱼坛子,牛看见坛子盖上爬满了肥胖的蛆,有些已经滚到地上来了,不知道这些小东西可有向床铺进军的理想。牛于是想到刚才吃的菜里放的腌糟就是这里的。
第二天早上,牛果然在床上发现了被碾死的蛆。
牛在工作之余,只要有可能,周末便去岩洞和杨聚会,他们畅谈瓦里雷、萨特和弗罗伊德,读兰波和惠特曼的朦胧诗。他们在学校边的小河岸上整天整天地挥霍着青春的激情与晴朗的阳光。那真是条美丽的小河,那样干净地流着的水,河滩上铺满了光洁的鹅卵石……关于河流最流行的赞美在这儿都能找到真实的印证。
年轻的杨带着年轻的牛在古老的侗乡里享受古老的山水和年轻的姑娘。杨的那首《无名氏》里的女子不知道是否幻化自这些姑娘:“总以为在高墙的另一面,出落的是蔚蓝的天……为什么同样的阳光同样的天,养出你美丽容颜……”如今山水依然古老,姑娘却已不再年轻。
这些贫穷的忧伤的纯净的生活,所以会有那些模样的歌:“光着小脚丫,走在田野上,颤抖的心,充满惆怅:妈妈不能爱我吗?爸爸不能爱我吗——”(清澈回荡的《马驹》)“溅飞的石渣,老了的牙呀,我的灵魂就这么长大”(苍老沉重的《碑》)
对音乐的热爱,使他们陶醉在音乐的畅想中,学习、分享、创作,因此努力地弹吉他,勤奋地写歌,无拘无束地唱,拨着吉他在山林里、在田野里,在小小的家里,肆意地唱。开始他们唱崔健、张楚、窦唯,后来他们唱自己写的歌。他们挖掘着音乐天赋和心灵深处的敏感。杨是个很善于鼓励的人,牛在他的诱惑下,心中的吱吱痒痒很不错地被演绎到文字里来,由此有了那首《伤心的阿公》:“我能不能逃避繁殖的义务,我的将来能不能接纳现在的错误……未来的孩子是不是像我一样懂得知足,漫长的岁月在重复着同样的错误,变心的城市已不再追随我的脚步,住在伤心城市里的阿公有着女人般的忧郁和孤独……”现在的牛已经有了一个漂亮的“牛”(黎平话里“女儿”就叫“牛”),他的牛“牛”好像挺懂得知足,而牛再拿不出情绪和时间来照顾那些“忧郁和孤独”了。
我想对音乐的投入,除了他们自己获得了别人未可知的心灵愉悦外,收获最多的应该是姑娘的欢心。琴弦一拨,姑娘的心就被拨动了,歌声唱起来时眼神的流动,真是使软软的软软的女孩的心女人的心酸酸甜甜起来。也不晓得他们因此勾引了多少姑娘,那许多不言不语的山们水们都是亲力的见证,可惜它们不会说话,不能给他们把帐都算出来——我说“勾引”,他们说应该是“打动”:姑娘的心轻轻打一下就动了的——是那样滴溜溜颤巍巍的意思。
第三章 动物别动队杨和牛的青春岁月(2)
想搞演唱会是在一九九二年初夏偶然的一个夜晚,他们在月光下的草地上弹唱他们自己的歌,郊外的夜晚,月亮,歌声琴声,都是浪漫的元素。俩人的弹唱招来一大帮谈情说爱的少年男女,他们欢喜地围绕着他们。那天他们获得了激动人心的掌声,就是这掌声把他们的心挠得痒丝丝的。有人说他们唱得这么好可以开演唱会了。
那晚他们同塌而眠,两个幸福又兴奋的家伙准备进行一场前无古人的演唱会。他们沉浸在梦想里,全身心地投入在写歌练琴中,到了冬天,有了二十多首歌。演唱会要在冬天举行。
可实在没有多少钱让他们能放手折腾。演出服是花20块钱买回来五个麻袋做成的,配件是一堆鱼眼儿扣和两条拉链,然后用家里现有的缎子被面做里子,自己动手裁缝出两套衣裤来,居然还有配套的手套。被面是翠绿色的缎子,是那种俗艳泼辣的翠绿,像我这样皮肤黑暗的人从来不敢考虑上身的。那亮唰唰的颜色和质料,实在是够惹眼的。一条被面只够缝两件上衣,裤子的里子就用大红花大绿叶的那种土棉布。他们花了一个通宵,把两套衣服给弄出来了,做纸样、裁剪、缝合、打扣眼、上拉链——天知道从没学过裁缝的小杨同志怎么能做起衣裳来,不过他自称从小就会踩缝纫机,关于这个无从考证,我只能将信将疑。这套衣服做出来的样式是,上衣为夹克,有很高的立领,高得只露出一脑门,因为是粗麻的,领子可以立得很挺,这样,可以从前边看见领子里翠绿色的缎面闪亮里子。
夹克不上拉链,衣襟两边开两排密密的鱼眼儿扣,然后用粗麻绳交叉穿合起来,就是现在的少女装正流行的衣服后边穿来穿去的那种捆绑,像后背罩着个大眼筛子。裤子是紧身裤,他们居然自己会上拉链,而且能做得紧身服帖的效果,真是佩服。不就是要怪嘛,这应该够怪了吧。这种糙得豌豆公主看一眼就要晕过去的衣衣,在那时候叫“摩登”或“时髦”?可小县城里还没有接受这种时髦的心理底线吧,不过那时候,把这个形象放到大城市里,估计也让人看得咋舌了。放到现在,应该说是“前卫”“个性”——好像这些说法也过时了,应该是说“最in”什么的?搞不清楚,好像也不是最新的词了。可惜那俩麻家伙没留下来,被杨老妈拆掉了,她可能是看上了那衣裤里边的崭新里子,拿来缝补个什么小零碎,还是挺好的。所以我不知道那美服究竟什么模样,只能空想它们的风采。
演出的场地选在县城里新落成的电影院,达成的协议是门票收入三七分成,电影院三他们七。音响设备是向文工团借的(后来证明这套劣质的音响令人失望透了,可上哪儿去弄个哪怕正常点的呢),然后七拼八凑地大概弄了弄舞台灯光,再然后写了一沓厚厚的广告,印了一堆歌词手册——他们想着舞台下黑压压的成千上万的人。
那天夜里天气奇冷,半夜四点钟俩人就起床去贴广告。炮制了一夜的广告被他们贴满了县城的大街小巷。广告上附他们的歌词。第二天两个彻夜劳动的家伙睡到中午起床,上街探风。他们没事般装模做样地在街上走,遇上了“猴子”,猴子告诉他们说:“嘿,兄弟!今晚有演唱会看的啵,可能是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