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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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老人家,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呀!”
“你是主席,请你想想办法,叫他们运盐来、不能用牛车从马内奇运盐来呀。”
“我把这个问题报告区上啦。那儿了解这种情况。他们很快就会运来的。”
“远水救不得近火啊,”一个老头子眼看着地说。
米什卡发火了,从桌子边站起来。气得满脸通红,把衣服日袋翻过来说:“我也没有盐呀。你们看见吗?我身上也没有带着盐,也不能从手指头上给你们变出盐来,明白吗,诸位老人家?”
“可这盐都跑到哪儿去啦?”沉默了一会儿以后,独跟老头子立马科夫用那只独眼惊奇地打量着大家说。“从前旧政权统治的时候,从来也没有人谈论盐的事情,到处都堆积如山,可是现在连一小撮都弄不到……”
“我们的政权对这个问题是不负任何责任的,”米什卡已经镇静下来,说、“有一个政权要对这个问题负责,那就是你们从前的土官生政权!就是这个政权造成了这样的困难的局面,就连运盐的工具也没有啦!所有的铁路都被破坏,车辆——也一样……”
米什卡给老头子们讲了半天,讲白军撤退时如何破坏国家的财产,炸毁工厂,烧掉仓库。这些情况,有的是他打仗的时候亲眼看见的,有些是听人家说的,其余的则仅仅是为了减轻对亲爱的苏维埃政权的不满,满腔热情地杜撰出来的。为了保护这个政权免遭责难,他毫无恶意漫天说谎,振振有词,而心里却在想:“对一群坏蛋说些谎话,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反正他们还是坏蛋一群,他们也不会因此受到什么损失,可对我们却大有好处……”
“……你们以为,他们——这些资产阶级家伙——是手指头捏的泥人哪?他们可不是傻瓜!他们把全俄罗斯储存的糖和盐,足有好几万普特,都搜刮去了,早就运到克里米亚去啦,然后在那儿装上轮船——运到外国去卖掉。”米什卡眼睛里闪闪发光地说。
“难道说他们连车轴油也都运走啦?”独眼龙丘马科夫将信将疑地问。
“老大爷,你以为他们会留给你吗?你也和全体劳动人民一样,现在对他们毫无用场。就是车轴油他们也找得到买主!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就会把什么东西都统统带走,好把这儿的老百姓全都饿死。”
“这当然是对的啦!”一个老头子同意说。“财主——都是吸血鬼;自古以来就是这样:人越是有钱,就越贪心。第一次撤退的时候,维申斯克有个商人把什么东西都装上大车,什么都带走了,连根线也没有剩下;这时候红军已经离得很近啦,可是他仍然还没有把大车赶出院于,还在穿着大皮袄。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用钳子在墙上拔钉子哪。他说:‘我连钉子也不愿意留给他们这些该死的家伙!’所以他们连车轴油都带走,这一点儿也不稀奇。”
“那么说,我们就永远没有盐吃啦?”最后马克萨耶夫老头子和善地问。
“我们工人阶级很快就会重新挖出盐来啦,现在嘛,可以派大车到马内奇去运,”米什卡从旁小心地建议说。
“大家都不愿意上那儿去。那儿有加尔梅克人捣蛋,他们不让到湖上去捞盐,还要把牛抢走。我的一个朋友只拿着一根鞭子从那儿跑回来啦。夜里,在韦利科克尼亚热斯克附近来了三个武装的加尔梅克人,把牛赶走了,还指着他的喉咙说:‘你这家伙,别废话,不然叫你不得好死……’所以现在谁还敢上那儿去呀!”
“那就只好等着啦,”立马科夫叹了口气说。
米什卡好歹总算把老头子们应付过去啦,但是在家里,却又为了盐跟杜妮亚什卡大吵一场。总的来说,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已经出现了裂痕……
这是从他当着普罗霍尔的面谈起葛利高里令人难忘的一天开始的,这几句话她从此就耿耿于怀。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米什卡说:“女主人,你的菜汤没有放盐哪。你是不是认为淡了,还可以再加盐,咸了就只能挨打了呢?”
“在这个政权下是不会做咸了的。你知道咱们家还有多点儿盐吗Z ”
“还有多少!”
“两把。”
“这太糟啦,”米什卡唉声叹气地说。
“人家会过日子的人夏天里就到马内奇去运盐啦,可是你总是没有工夫去想这些事儿,”杜妮亚什卡用责备的口气说。
“我拿什么去运呀?刚出嫁头一年.就把你套在车k 真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是牛又不顶用……”
“你先把你的玩笑收起来吧!等你吃到没盐的汤菜的时候再开吧!”
“你这是为什么要对我大发脾气呀?说实在的,我从哪儿给你弄盐来呢?你们这些妇道人家都是些这号的人……我如果能吐出盐来,我一定吐点儿给你们。如果没有这该死的盐,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家都用牛去马内奇运。现在人家盐也有啦,什么都有啦,可是咱们只好吃又淡又酸的玩意儿……”
“杜妮亚,咱们凑合着熬过去吧。大概很快就会运盐来的。咱们国家盐不是多得很吗!”
“你们什么都多得很。”
“这个‘你们’是指的谁呀!”
“红党呀。”
“那你是什么人呢?”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的人呗。整天家吹呀,吹呀:‘我们什么东西都会多得很哪,我们大家都要过平等、富裕的生活……’看你们有多富裕啊:菜汤里连盐都没得放啦!”
米什卡惊骇地看了妻子一眼,脸立刻变得煞白。
“你这是怎么啦,杜妮亚哈?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难道可以这样说吗?”
但是杜妮亚什卡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又气又恨,脸色煞白,大声叫喊,继续说:“难道能这样过下去吗?你瞪什么眼呀?主席,你知道,没有盐吃,人们的牙龈都肿起来啦?你知道,人们在拿什么东西当盐吃吗?他们跑到碱地里去挖土,或者跑到涅恰耶夫古垒后面去掘碱土,把这种土放到菜汤里……这些事儿你听说了吗!”
“你等等,你别大呼小叫的,我听说啦……下文呢?”
杜妮亚什卡拍了一下手。
“还用什么下文呀!”
“这总得凑合着熬过去呀?”
“好啊,你就去熬吧!”
“我是可以熬下去的,可是你……你的麦列霍夫家的本性全都暴露出来啦……”
“什么本性?”
“反动本性,就是这种本性!”米什卡低沉地说,然后从桌边站了起来。他没有抬起头来看妻子,眼睛看着地,嘴唇轻轻地哆嗦着说:“如果你再这样说一回——咱们就散伙,你要记着这一点!你说的全是敌人说的话……”
杜妮亚什卡还想说些什么来反驳他,但是米什卡斜了她一眼,举起拳头来。
“住口!……”他压低声音说。
杜妮亚什卡毫无惧色,露着不能掩饰的好奇神情,仔细打量着他,过了一会,泰然、喜悦地说:“好啦,去它的吧,鬼叫咱们谈起这些话啦……没有盐咱们也能熬过去!”她沉默了一会儿,莞尔一笑(这是米什卡最喜欢看的),说:“别生气啦,米沙!如果对我们娘儿们家什么事都生气,那就气不过来啦。我们头脑胡涂,什么没有道理的话不说啊……你是想喝点儿果汁呢,还是给你端酸奶来呀?”
别看还很年轻,杜妮亚什卡却已经有了丰富的生活经验,很懂得在夫妻争吵时,什么时候可以针锋相对,什么时候应该妥协让步……
这次口角后的两个星期,葛利高里寄来一封家信。说他在跟弗兰格尔作战的前线受了伤,说这次伤愈后,很可能要复员啦。杜妮亚什卡把信的内容告诉了丈夫,小心翼翼地问:“他要回家来,米沙,那时候我们怎么个过法呀?”
“咱们搬到我家去住。叫他一个人在这儿住吧。把财产分开。”
“咱们跟他同住是不行的。从各方面看,他是要把阿克西妮亚领来的。”
“就是可以同住的话,反正我也不能跟你哥哥住在一座房子里,”米什卡断然声明说。
杜妮亚什卡不解地扬起了双眉。
“这是为什么,米沙?”
“这你是知道的呀。”
“这是——因为他在白军中服过役?”
“对,对,就是为了这个。”
“你不喜欢他……可是你和他本来是好朋友呀!”
“我于吗要喜欢他呀!从前是朋友,可是我们的友情已经完啦。”
杜妮亚什卡在那里纺线。纺车有节奏地呜呜响着。纺线断了。杜妮亚什卡用手巴掌扶住纺车的轮缘,——捻着断线,没有抬眼看丈夫,问道:“如果他回来的话,为他参加过哥萨克叛乱部队会怎么样?”
“要受审。要到法庭受审。”
“像他这样能判什么罪?”
“哼,这我可说不好,我又不是法官。”
“会判处枪决吗?”
米什卡朝米沙特卡和波柳什卡睡的床上看了看,倾听了一会儿他们平匀的呼吸声,——放低声音,回答说:“可能。”
杜妮亚什卡再也没有问什么。第二天早晨,她挤完牛奶,就到阿克西妮亚家去了。
“葛利沙很快就要回来啦,我特意来叫你高兴高兴。”
阿克西妮亚默默地把盛着水的铁锅放在炉台上,双手紧接在胸前。杜妮亚什卡看着她那排红的脸说:“你别太高兴啦。我们那口子说,他是逃不了吃官司的。至于判他什么罪——只有天知道啦。”
阿克西妮亚的湿润的、容光焕发的眼睛里,霎时间露出了恐怖的神情。
“为什么?”她生硬地问,一直还不能把嘴唇上的笑容抹去。
“为了暴动,为了一切的事情。”
“胡说!不会审判他的。你的米哈伊尔什么都不懂,别假充明白人啦!”
“也许不会审判他,”杜妮亚什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压下一声叹息,说:“他恨我哥哥……因此我心里非常难过——又不能说出来!我是那么可怜我哥哥!他又受了伤……看,他的生活多不顺心……”
“只要他能回来就好:我们可以带着孩子逃到别的什么地方去,”阿克西妮亚激动地说。
阿克西妮亚不知道为什么把头巾摘了下来,又蒙上去,毫无目的地倒动着板凳上的碗盘,怎么也不能控制自己异常激动的心情。
杜妮亚什卡看到阿克西妮亚的手在哆嗦,坐到板凳上,开始抚摸起膝盖上旧围裙子的皱褶。
仿佛有什么东西涌上杜妮亚什卡喉头。她想独自一人大哭一场。
“妈妈没能等到他……”她悄悄说。“好,我走啦。得回家生炉子啦,”
在门廊里阿克西妮亚慌慌张张、笨拙地亲了亲她的脖子,又抓起她的手吻了吻,“高兴吗?”杜妮亚什卡语不成声地悄悄问,“有一点儿、一点点儿……”阿克西妮亚回答说,想借玩笑和颤抖的微笑来掩饰盈眶的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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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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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米列罗沃车站,因为葛利高里是复员的红军指挥员,所以给他派了一辆大车。回家的路上,他在每个乌克兰小村里都要换一次马,一昼夜的工夫已经赶到了顿河上游军区的边界了。在第一个哥萨克村庄里,村革命委员会主席——一个不久前才从红军部队回乡的青年战士——对他说:“指挥员同志,您非得坐牛车走不可啦。我们全村只剩了一匹马,而且连这匹马也还是用三条腿走路。所有的马都在撤退的时候扔在库班啦。”
“是不是可以就用这匹马把我送到家呢!”葛利高里手指头敲着桌子,用探询的目光盯着这位善于交际的主席的欢快的眼睛问。
“那您就到不了家啦。您就是走上一个星期也到不了家!您放心吧,我们的牛好极啦,是擅长走路的,而且反正我们要派一辆大车到维申斯克去送电话线,因为这场仗打完以后,电线都堆在我们这儿啦;您在路上也用不着换车了,一直把您送到家。”主席眯缝起左眼,笑着、狡狯地挤着眼睛,补充说:“我们给您几头最好的牛,而且派一位年轻的寡妇给您赶车……我们这儿有这么位活宝,你就是做梦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啦!您坐她的车,不知不觉地就到家啦。我自个儿当过兵——我什么都明白,了解诸如此类的军人的需要……”
葛利高里默不作声地在脑子里反复思考着:在这里坐等顺路的车——是愚蠢的,走回家去——路又太远。只好同意坐牛车走啦。
过了一个钟头,大车来了。破旧牛车的轮于吱扭吱扭地叫着,后车缘上的栏杆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几根残柱,乱七八糟地堆着的干草一团团地耷拉在车外。“打仗打成什么样子啦!”葛利高里厌恶地看着这辆破车,心里想道、赶车的女人摇晃着鞭子,走在车旁边。她的确长得很漂亮,身段匀称。只有两只大得跟身段很不相称的、鼓胀的乳房稍稍破坏了她的体形,还有圆下巴额上的一道斜疤痕给脸上添了一种品行不端的印记,好像使年轻红艳黝黑的脸显得苍老了许多,鼻梁附近有一片像小米粒似的金色的雀斑。
她整理着头巾,眯缝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葛利高里问:“就是送你吗!”
葛利高里从台阶。上站起来,掩好军大衣。
“是送我。装好电线了吗?”
“我这个倒了八辈霉的人给他们装电线?”哥萨克女人大声叫嚷道。“天天给他们赶车,天天为他们于活儿!怎么,我是这样的人吗?叫他们自个儿装吧,不然,我就赶空车走!”
她把几轴电线装到车上,大声地。但是并没有什么恶意地跟主席相骂着,偶尔朝葛利高里投去审视的目光。主席一直满面堆笑,从心里高兴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寡妇。有时朝葛利高里挤挤眼,好像是在说:“你看我们这儿的女人有多漂亮!可是你却不相信!”
村外是一片褐色的、枯萎的、秋天的一直伸向远方的草原。从田地飘来灰色的浮动的烟雾,横过了大道。耕地的人正在烧盐——把于枯。丛生的黄鼠狼花和开完花的多纤维的无伤草烧成灰,从灰里滤盐。烟味激起葛利高里忧伤的回忆:从前,他葛利高里也曾经在静穆的秋天的草原上耕过地,夜里仰望着星光闪烁的黑洞洞的夜空,听着高天飞过的雁群的呜声……他心情激动地在干草上翻腾着,从旁看着赶车的女人。
“你多大岁数啦,大嫂子?”
“快六十岁啦,”她的眼睛笑眯眯地瞟着,卖弄风情地回答说。
“不,不开玩笑。”
“二十一岁。”
“守寡啦?”
“守寡啦。”
“男人哪?”
“阵亡啦。”
“很久了吗!”
“一年多了。”
“是参加暴动时牺牲的吗?”
“暴动以后,秋来以前。”
“那,你过得怎么样啊?”
“凑合着过呗。”
“寂寞吗?”
她仔细地看了看他,把头巾往唇边拉了拉,掩住笑容。当她再说起话来的时候,声音变得更低沉,带L 了一种新的语调,说:“干起活儿来就没有工夫寂寞啦。”
“没有丈夫能不寂寞?”
“我和婆婆一起儿过,家务事多得很。”
“没有丈夫你怎么过啊?”
她把脸掉过来朝着葛利高里。黝黑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眼睛里淡红的火花一闪,又熄灭了。
“你这指的是什么呀!”
“指的就是那个啊。”
她把头巾从嘴唇上拉下来,拖着长腔说:“哼,这好办!世界上的好人多着哪……”然后,沉默了片刻,又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