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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第149章

小说: 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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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说,咱们俩不是一样的人……我生来就不怕为打敌人弄脏了手,如果现在需要,我也连眼都不会眨一眨。”米哈伊尔把罐子里剩下的酒倒进两个杯子,问:“你要喝吗?”
  “来吧,喝,不然咱们进行这样的谈话就显得太清醒啦……”
  他们俩一声不吭地碰过杯,一饮而尽。葛利高里胸膛趴在桌子上,卷着胡子,眯缝起眼睛,看着米哈伊尔。
  “米哈伊尔,你怕的是什么呀?是不是怕我又起来暴动,反对苏维埃政权呀?”
  “我什么也不怕,不过有时我想: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准会投到那面去。”
  “那我完全可以投到波兰人那边去呀,你想是不是呀?我们曾有整队人马投到他们那边去啊。”
  “你错过了机会!”
  “不,我不想去。我已经服役完毕。不论为谁,我都不愿效劳啦。我这一辈子仗打得已经够多啦,精神上非常痛苦。不论是革命还是反革命,我都厌恶透啦,最好是所有这一切统统……叫这些玩意儿统统见鬼去吧!我想跟孩子们一起儿生活,于于庄稼活儿,这就是我的全部希望请你相信,米哈伊尔,我这是说的真心话!”
  可是,无论什么样的保证都已不能使科舍沃伊相信。葛利高里看明白了,也就不再说了。有一刹那他非常痛恨自己。自己为什么要去辩解,要证明什么呀?为什么要进行这次酒后的谈话和听米哈伊尔愚蠢的说教呢?见他的鬼去吧!葛利高里站了起来。
  “咱们别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啦!够啦!我只想最后对你说一句:如果苏维埃政权不来碰我,我是不会去后对它的。如果要来碰我,我就要进行自卫!总之,要是想叫我也跟普拉东·里亚布奇科夫一样,为了暴动的事儿把脑袋送掉,我是不于的。”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他们可以拿我在红军中的战功和历次受的伤抵一部分暴动的罪,不够我愿去坐监狱,但是如果要为暴动枪毙我,这未免太过分啦!那我可就要对不起啦!”
  米哈伊尔轻蔑地冷笑着说:“真是异想天开,革命军事法庭或者肃反委员会是不会问你愿意怎样和不愿意怎样的,他们不会跟你讨价还价的。既然是犯了罪——那就罪有应得。旧债是必须如数清偿的!”
  “好吧,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走着瞧吧,这是毫无疑问的。”
  葛利高里解开皮带和衬衣,哼哼卿卿地开始脱皮靴。
  “咱们要分家吗?”他非常仔细地打量着穿坏了的靴底问。
  “咱们分家的事儿很简单:我修理修理自己的房子,就搬到那儿去。”
  “好,那么咱们就马马虎虎地分开吧。咱们是过不到一块儿的。”
  “是过不到一块儿,”米哈伊尔肯定地说。
  “没想到,你竟会对我有这样的看法……好吧,有什么办法呢……”
  “我说得很坦率。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你什么时候去维申斯克?”
  “尽量争取这两天去。”
  “什么尽量争取,明天必须去。”
  “我几乎步行了四十俄里,太累啦,明天休息一下.后天我就去登记。”
  “命令说的是要立即去登记。明天就去吧,”
  “休息一天总可以吧?我又不会逃跑,”
  “鬼知道你会干什么我不愿意为你承担什么责任。”
  “你居然变成这样的浑蛋啦,米哈伊尔!”葛利高里惊讶地打量着老朋友变得严肃起来的脸说。
  “你别浑蛋浑蛋地骂我啦!我听不惯这种腔调……”米哈伊尔缓和了口气,提高了嗓门说:“你要明白,这些旧军官的臭习气该改改啦!明天就去,如果你不肯乖乖地去,我就派人押送你去,明白吗?”
  “现在我全明白啦……”葛利高里憎恨地看着走出去的米哈伊尔的后影,没脱衣服就躺到了床上。
  有什么办法呢,一切事情都要照它们应该发生的样子发生一为什么对他葛利高里就要另眼相看呢?说实在的,为什么他会想到.在红军中短时间忠诚的服役就可以抵偿他过去的全部罪行呢?也许.米哈伊尔说的是对的吧?不能全都宽恕、旧债要不折不扣地全部清偿吧。
  ……葛利高里梦见了在广阔的草原上,全团人马排开了阵势,准备冲锋。已经从远处传来拉着长声的口令:“连——队……”这时候他想起马鞍子的肚带松开了。他使劲蹬了一下左边的马镫——,身下的马鞍子一滑,歪了下去……他羞愧、恐怖地跳下马来,想去紧马肚带,这时他听见了突然响起的并且已经迅即远去的马蹄子的轰鸣声。全团冲上去了,他掉队了……
  葛利高里翻了翻身,朦胧中还听见自己的沙哑的呻吟声。
  窗外是一片黎明的曙光。大概夜里风把百叶窗吹开了,透过结了一层霜的玻璃可以看到残月的绿色光环。葛利高里摸到烟荷包,抽起烟来。心还在猛烈地怦怦直跳。他仰面躺下,暗自笑了,“做这样的怪梦!仗也没打成……”在这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他还得在梦里和清醒的时候去进行多次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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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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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杜妮亚什卡很早就起来了,她要去挤牛奶,葛利高里咳嗽着,轻轻地在厨房里踱着步子。杜妮亚什卡给孩子们盖好了被子,急忙穿上衣服,走进厨房。葛利高里正在扣军大衣扣于。
  “您这么早要到哪儿去啊,哥哥?”
  “我想在村于里走走,看看。”
  “吃过早饭再去吧……”
  “我不想吃,头有点儿疼”
  “早饭前能回来吗?我立刻就去生炉子。”
  “不用等我,我不会很快回来的。”
  葛利高里走出屋于。天亮前,冰雪融化了一些。从南方吹来潮湿、温暖的风。混着泥士的雪沾在靴子后跟上。葛利高里慢慢地挪动着脚步,往村子中心走去,好像是到了异乡似的,注意地打量着自幼就熟悉的房舍和板棚。广场上,处处是黑乎乎的,去年被科舍沃伊烧毁的商人住宅和店铺的废墟;倒塌殆半的教堂围墙扒开了几处缺日。“把砖都搬去修理炉炕啦,”葛利高里无动于衷地想道。教堂依然是那么矮小,给伏在地上。长久没有油漆过的屋顶一片铁锈,墙上尽是一道一道的、褐色的雨水痕迹,石灰脱落的地方,露出耀眼的、红艳的砖来。
  街上人迹稀少。在水井附近,葛利高里遇上了两三个睡眼惺忪的婆娘。她们像对陌生人一样,一声不响地向葛利高里行了礼,直到他走过去以后,她们才站住,朝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
  “应该到公墓去,去看看母亲和娜塔莉亚,”葛利高里心里想着,拐进通往公墓去的胡同里,但是走了没有多远,就停了下来。不去看死去的亲人,他心里就已经够痛苦、烦恼和不安的啦。“还是等下次再去吧,”他转身往普罗霍尔家走着,心里决定说。“我去不去.对她们来说完全是一样。现在她们躺在那儿非常安静一切都完啦。矮坟上落满了小雪。那里,坟坑里的上,大概是很凉的……她们都已经活完了自己的一生——日子过得真快.就像一场梦似的。她们一起并排躺在那儿:我的发妻和生母,还有哥哥彼得罗和达丽亚……全家都搬到那儿去啦,并排躺在那儿。他们很幸运,可是父亲——独自一人,埋骨异乡。他置身外乡人中,一定会感到寂寞……”葛利高里已经不左顾右盼了,只看着脚下融化得有点儿潮湿的。柔软的白雪,雪非常柔软,脚踩上去都感觉不出来,几乎一点也不吱吱地响。
  后来葛利高里又想起了孩子们。他们都变得那么拘谨、沉默,跟他们的年龄很不相称,完全不像母亲活着的时候那样活泼啦、;死神从他们那里夺去的东西太多啦。把他们吓坏啦。为什么波柳什卡昨天看见他的时候哭起来了呢?孩子们不应该在看到亲人的时候哭啊,这完全不像他们了。她心里想什么呢?他把她抱起来的时候,为什么她眼睛里流露出恐怖的神情呢?也许,她一直在想父亲已经不在人世啦,永远不会回来啦,所以一看见他,就害怕啦Z 无论怎么说,他,葛利高里,是没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不过要告诉阿克西妮亚,叫她疼爱他们,要想方设法成为他们的母亲……也许,他们会跟继母亲热起来的。阿克西妮亚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因为她爱他,所以一定也会爱他的孩子。
  想这些事情同样是非常痛苦的。所有这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整个的生活完全不像他不久前想像的那么简单。他太幼稚、天真,胡涂地认为,只要回到家里,脱掉军大衣,换上家织的上呢上衣,就会诸事如意:谁也不会对他吹毛求疵,谁也不会责备他,一切都会称心如意,他就可以过起太平盛世的庄稼人生活,成为一个模范的当家立业的人。不,实际上,并不是这么简单。
  葛利高里轻轻地推开济科夫家的只挂着一个门环的板门。普罗霍尔正穿着一双后跟歪斜的圆滚滚的毡靴子,三耳皮帽直扣到眉上,无忧无虑地摇晃着空牛奶桶,朝台阶走去;白色的牛奶不留痕迹地洒在雪地上。
  “你睡得好啊,指挥员同志!”
  “托上帝的福。”
  “应该醒醒酒才是,不然脑袋瓜儿总觉得空空的,像这只桶似的。”
  “醒醒酒——这倒是正经事儿,可你的桶为什么是空的呢?难道你亲自动手去挤牛奶了吗?”
  普罗霍尔把头一点,三耳皮帽就移到后脑勺上去了,这时候葛利高里才看清了老朋友阴沉、难看的脸色。
  “我不去,鬼替我去挤呀?哼,我替这个该死的娘儿们去挤牛奶。叫她喝了我挤的牛奶去拉肚子……”普罗霍尔愤愤地扔掉奶桶,简短地邀请说,“咱们进屋子去吧。”
  “你老婆呢?”葛利高里迟疑不决地问。
  ‘叫鬼喝着克瓦斯吃掉啦!三更半夜就起来,收拾收拾,上克鲁日林去采摘黑刺李于去啦我从你们那儿回来,她就跟我发起脾气来啦!骂呀骂呀,什么好听的话都骂出来啦,后来突然跳了起来,说:’我要去采集黑刺李于!今天马克萨耶夫家的儿媳妇们去啦,我也要去!“我想:‘你去吧,去搞梨我也不管呀,大路平坦,你滚得越远越好!’我起来,生上炉子,就去挤牛奶。哼,挤是挤了。你想想看,用一只手能干得了这种活儿吗?”
  “真是个怪物,你喊个什么娘儿们来帮忙挤一下嘛!”
  “公羊才是怪物呢,它一直到圣母节还要吃母羊的奶,可我从来就不是怪物。我想——我自己干得了。好啊,我干得可真不错啊。我像螃蟹一样在牛身子下面爬啊爬啊,可是这个该死的牛,它不肯好好站着,直踢脚。为了不叫它害怕,我连三耳皮帽部摘啦,——它还是闹腾。等挤完了奶,我身上的衬衣都湿透啦,可是我刚一伸手,想从它身下把奶桶拿出来,它立刻就是一脚!奶桶翻到那边去啦,我在这边于瞪眼。就这样把牛奶挤完啦。这简直不是母牛,而是长了角的魔王!我朝着它的脸上啐了一口,就回来啦。我没有牛奶照样可以过日子。咱们要醒醒酒吗?”
  “有酒吗?”
  “有一瓶。一瓶只喝一口就能着魔的好酒。”
  “好,这一瓶就足够啦。”
  “请进去吧,你是贵客。要煎鸡蛋吗?我一眨眼就能炒出来。”
  葛利高里切开猪油,帮着主人把炭火扒在炉日,他俩一声不响地看着粉红色的小猪油块在锅里滑动、吱吱叫着,慢慢地溶化。后来普罗霍尔从神龛里拿出一瓶落满尘土的酒来。
  “要瞒着老婆的东西部藏在这里,”他简短地解释说一他们在一间烧得很暖和的小内室里吃着,喝着,小声地谈着。
  除了普罗霍尔,葛利高里还能跟谁讲讲心里话呢?他坐在桌边,大叉开肌肉强健的长腿,他那有点儿沙哑的低音沉闷地响着。
  “……在部队里和回家的路上,心里总是在想,回到家乡,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这可恶的战争可把我折腾苦啦。七年多没有离开鞍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几乎每天夜里都梦到这种场面:不是你杀别人,就是别人杀你……可是,普罗霍尔,看来我的梦想是实现不了啦……看来,地我是种不成啦,只能由别人去种啦……”
  “昨晚跟米哈伊尔谈过了吗?”
  “谈得可痛快啦,就像喝蜜一样。”
  “他的态度怎么样?”
  葛利高里把手指头交叉起来。
  “我们的交情算完啦。指责我为白军效力,他以为我暗中怀恨新政权,怀里揣着刀、他怕我会煽动暴乱,我有什么必要搞这些鬼名堂,——他,这个浑蛋,纯粹是胡说乱猜。”
  “他也对我说过这些话。”
  葛利高里凄然冷笑了一声。
  “我们进军波兰的途中,有个乌克兰人跟我们要枪,保卫村子。土匪经常袭击他们,抢劫财物,宰杀牲日,我当时在场,团长说:‘给了你们枪,你们自己也会去当土匪。’可是这个乌克兰人笑着说:‘同志,您要肯把我们武装起来,那时候我们不但不放土匪进村子,就连你们也不放进村子来。’现在我的想法也跟这个乌克兰人一样:不管是白军还是红军,都不放进鞑靼村来——那就再好也没有啦。依我看,他们,就拿我的郎舅米吉卡·科尔舒诺夫和米哈伊尔·科舍沃伊来说吧,全是一路货。他以为,我对白军忠心耿耿,离了白军,我简直就活不了啦。真是个饭桶!我对他们忠心耿耿!不久前,我们进军克里米亚时,我跟一个科尔尼洛夫部下的军官交过手——是个机灵的上校,鼻子下面留着两撮英国式的小胡子,像拖着两道鼻涕似的,——我是那么忠心耿耿地把他劈死,我简直高兴得心花怒放。可怜的上校只剩下半个脑袋和半顶制帽……白色的军官帽徽也飞啦……这就是我的全部忠诚。他们也曾把我踩得够呛。我用血挣来这个可恶的军官头衔,可是我在军官队伍中简直是一只白鸦。他们,这些浑蛋,从来不把我当人看待,连手都不愿意伸给我,就这样对待我,还想叫我对他们……去他娘的蛋吧!一提起这些事儿我就恶心想吐!我还会再去保卫他们的政权?邀请菲茨哈拉乌罗夫将军来吗?这我已经尝过一回,后来打了一年的嗝儿,够啦,我已经很有经验啦,什么苦头我都尝过啦!”
  普罗霍尔把面包放在热猪油里浸着,说道:“什么暴动也不会有啦首先是——哥萨克活下来的不多啦.而活下来的人——也都学乖啦。自己弟兄们的血流得太多啦,他们都变得那么老实、聪明,现在就是用绳套拉,他们也不会去暴动啦。还有一点,老百姓现在都想要过太平日于。你要是能看到,今年夏天大家于活儿的那股劲头儿就好啦:割的干草堆成了山,庄稼收打得那叫仔细,真是颗粒还仓,虽然累得呼味直喘,可是还是一劲儿地耕啊,种啊,你瞧吧,个个像是打算活一百岁似的!不,暴动根本就无从谈起。说这种话完全是胡涂。尽管,鬼他妈的知道,他们,有些哥萨克会想出些什么点子来呢……”
  “他们能想出些什么点子呢?你这是指的什么呀?”
  “指的咱们邻近地区在瞎搞……”
  “搞什么?”
  “告诉你搞什么吧。沃罗涅什省博古恰尔附近暴动起来啦。”
  “这是谣言!”
  “这怎么会是谣言呢,昨天我认识的民警告诉我的。好像要派他们到那儿去。”
  “具体在什么地方?”
  “在莫纳斯特尔士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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