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红 作者:顾坚-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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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女生昨天也去了。拍照片。〃秀平轻轻地说。
〃噢。我晓得的。〃存扣说;声音竟有点发嘎。眼皮耷着;不敢去看她。
〃我在油菜那儿拍了张照片。〃秀平柔声说。
〃…〃
〃我看到那片叶子了。摘下来了。〃
〃啊!〃存扣抬头看了秀平一眼;脸上窘成了一块红布。吭下头;嗫嚅着:
〃对…对不起。〃
〃不要紧。存扣…我;我…高兴!〃秀平心潮难抑;一胆大;竟不由自主地挨存扣坐下了。
存扣慌慌朝门外看;说:〃你、你坐你位置上。〃
〃我只坐两分钟。〃秀平说;〃你喜欢我;闷在心里。我也是;不敢说。〃
言毕;她头低着;弄自己的辫梢;吃吃地笑。
〃你、你坐到自己位置上…〃存扣小声求她。
〃你是嫌我了…〃秀平声音中又带着哭。
〃不、不;我…我不嫌。〃声音像蚊子哼。
〃你说的!你说不嫌的!〃秀平听存扣说不嫌她;惊喜之下一时情热;上去抓住了他的手;热切地说:〃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不嫌'!〃
〃我不嫌。我不嫌。〃存扣用另一只手捋着汗;狼狈不堪;像在连连讨饶。
〃妈呀!〃秀平松开手;走到前面的座位上;存扣的承诺使她心潮激荡;她受不住;趴在桌面上呜呜直哭。存扣在后面急得直叫:〃有人要来了!有人要来了!〃
秀平收住声;回头看存扣;说:〃我上河边洗把脸。〃声音那么的温柔;脸上带着泪;竟自在笑着。存扣看得痴了。〃你去吧。〃他说。声音也是柔柔的;吓了自己一跳。
〃嗯。〃秀平听话地答他;走到教室门那儿;又回头对存扣一笑;笑得极其烂漫;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米牙。好像故意似地;随手〃呯〃地带上门;把个傻了似的存扣关在教室里。
31、姐姐的悲惨往事?
农历四月尾上的一个周末;下午放学后等所有同学都陆续离开了;秀平和存扣才磨磨蹭蹭地出了教室。一前一后的。却都不是往家走。中午存扣就在文具盒里看到秀平偷偷放的纸团儿;要他放学后到牯牛湾。秀平总是用这种递纸条的方式通知他出去;地下党接头似的。她总能设计出约会的恰当时间和地点;三四回了;从没被人发现过。存扣当然很愿意和秀平在一起;跟以前和庆芸一起感觉完全不同;心里是又新鲜又渴望。但一礼拜就一次;没得多。存扣就很佩服秀平;啥事都能安排得周周全全;有理有节;有板有眼。存扣乐得让她安排。有时他想;秀平要是自己姐姐;倒也蛮好。秀平真像姐姐。
牯牛湾风光无限。麦子见黄了;油菜籽结得饱饱实实;沉得弯了腰。夏收笃定丰收了。走过那个诞生情诗的地方时;秀平朝存扣扮了个鬼脸;调皮地笑了。
虽然没有了菜花;可秀平感到这里比以前更加美丽。
两个人在垛田间消消停停地走;说些闲话。有时一条埂走下来一句话都不说;两人互相望望;眼里心里都是好;不需要多说话。走到河边的一株歪脖子柳树下秀平在草地上坐下了。腿盘着;拿个右手背支托着下巴颏;朝着着东北方一个地方久久地凝望。存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两里路外一片蓊蓊郁郁的所在;有几只大鸟在上头盘旋;喳喳地叫声依稀可闻。不注意准以为那是几户人家的小村落;其实却是顾庄东面人家的公共墓地。这乡下;人住的村庄和祖宗亡人葬的墓地都是被各种树木包裹着的;不熟悉的生人远远看去还真分不出来。存扣感到有些蹊跷;说;你看那里做啥呢。一面说一面也坐了下来。
秀平转头朝存扣深情地望了一眼;俊美的大眼睛慢慢地就蓄满了泪水。她哽咽着声音说;我想我大姐来了…和你在一起;我就想我大姐咋就没得我这样的福呢…
她就给存扣说了秀华的事。
1975年。冬季。照例要兴修水利挑河工。每家出一个男劳动力。秀平哥从小得了小儿麻痹症;瘸三跛四的;自然不能去;而她爸那年一进冬气管炎就发作了;喘得要老命;又去不了。没人上河工生产队年终分红是要扣钱的;他爸急得团团转;没有一点办法。这时候刚刚初中毕业的大姐秀华独自在院子里收掇起扁担和泥筐;说:〃我去!〃
工地上插满了各种颜色的旗子;人山人海;民工们打着震天响的号子;高音喇叭里放着革命歌曲;热闹喧天;已做好的堤坝上用石灰水刷着〃大干快上;改天换地〃、〃农业学大寨〃等口号;每一个字都比人高。在这热火朝天的工地上;民工们其实是非常辛苦的:挑着一百四五十斤的泥担子从六七米落差的坝底拾级而上;即便是精壮的民工也是感到吃力的。可是要强的秀华硬是没拉下一步。大伙儿对这位俊秀的姑娘不由心生敬意;在她身边走的时候都频频向她翘翘大拇指。
当这些民工们知道她是替有病的父亲上河工的;更是为她的孝心所感动;挖土的人便有意少给她两锹土:这也有技巧的;几块土互相搭盖;从体积上是很难看出虚实来的;足以骗过在大堤上来回巡视的干部的眼睛。秀华朝装土的种礼大伯感激地笑笑;嘴一抿担上肩就走。
十八岁的秀华出落得相当漂亮;又健康结实;吃饭很快;一斤蒸饭三扒两扒就咽下去了。吃得多的人力气就大;河工上艰苦的体力活居然让她应付过来了。
晚上她和工地食堂烧饭的大婶睡;挺安稳的。就是有一样事比较尴尬:白天小便或解溲很不方便。男劳力是不问的;想小便东西一掏就撒;也不管旁边有多少人;要解溲了;随便找个避风的地方裤子一拉就成。秀华可不行;毕竟是个姑娘家;要方便时她总要颠颠地跑出好远;找个隐蔽僻静的地方;彻底躲离那帮汉子的馋眼。河工上都是些急吼吼的〃和尚〃;有这么个俊俏的妹子混在里面;难免就有些想入非非;这也正常。
这天下午五点钟左右;秀华他们这组河床上还有一个不算大的土方没挖完;听说工地晚上可能有宣传队来慰问;大伙儿鼓着劲儿干;争取早点收工;洗洗弄弄吃过饭看演出。秀华有泡尿老早想撒了;但又不大好意思去解决;怕影响大家的进度;硬憋着;想赶快担完了再说。真是应了一句古语:〃活人哪能被尿憋死〃;偏偏就是在这泡尿上出了事!
河槽底下种礼大叔一声喊:〃每人加两锹;至多再挑两担就结束了!〃大伙儿鼓起最后的力气;担着满筐的土往上挪;秀华也添了两锹;摇摇晃晃还没捱到半坡;突然〃哎哟〃扔掉了担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头上黄豆大的汗珠直滚;脸色刷白;两只手捂着小肚子直叫唤。大伙儿七手八脚把她抬到堤上;裤裆里湿了一片。看她叫唤得紧;有人赶紧去喊工地上的赤脚医生;过来问了几句;年纪大的种礼大叔就冒出一句:〃莫不是尿泡(膀胱)挣破了?〃
那医生一听就慌了;连说:〃有可能!有可能!〃吩咐赶快找船到区医院;〃否则尿毒走开来就麻烦了!〃
这时候却起了北风;刮得脸上生冷;天阴沉起来;看来是要下雪了。有几个人在附近的村子找到一条挂桨船;却高低摇不响。柴油冻住了。忙用稻草把子烧了烘烤油箱;等开到工地这边;已耽搁了个把小时;秀华连叫唤也叫唤不动了。
35里水路开了一个多小时;人抬上医院;因拖了太久;医生全力抢救;却是没有用了。
那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
秀平几乎是哭着讲完她大姐秀华的故事的;她接着又哽咽地对存扣说;现在我大哥三十几了;一条腿残着;找不到婆娘了。不能做什么事;脾气倒很大;又滥抽烟;喝醉了就哭;还砸东西…他是心里苦啊。如果能说上一门亲就好了。
但人家姑娘就是麻子瘫子也不肯嫁他呀;他养不起婆娘…我二姐秀琴没媒没证的就跟人家跑了;还算不错;两个人借贷办了个水泥预制厂;生意蛮好;但一年到头没几趟回来;就是回来也总是撂个百儿八十的给我妈;陪妈一宿都不肯;她是不要这个穷家了…我爸走后;妈有只眼睛就渐渐不行了。是哭坏的。爸走时眼睛没闭上;他心里舍不开呀;一辈子省吃俭用;病中也不肯花大钱抓药;死了才发现他还攒着两千多块钱;这是他一辈子的积蓄呀…我妈一分钱都舍不得动;说是留给我出嫁用。妈现在就我这个依靠了。我大姐是最孝顺能干的;如果她还在该多好…
听着秀平的述说存扣心里很难受;真是一家不知一家事;秀平太可怜了;家里竟是这个样子;他多么想能够与她分些忧愁呀。他认真想了想;说:〃要你大哥到你二姐厂子里撮撮忙不行吗。就是看看门岗也成啊。〃
秀平叹口气说;你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厂呢;姐姐姐夫都住在厂场里;要用啥门岗?再说我大哥这个人我是知道的;捧人家的碗就要受人家的管;我是去过姐姐家厂场的;我姐夫对工友吆五喝六的;他哪里受得人的脸色?〃有残病的人都相当自尊。〃秀平咬着嘴唇;手绞着辫梢儿。
〃那你叫你哥学个啥手艺也好啊!〃
〃他有手艺的。他会补鞋。〃
〃这不是挺好嘛!庄西三麻子上扬州摆鞋摊;说好的时候一天能挣十几块呢。〃
〃我哥不行啊;他性格不好;不会处事。去年底他跟人家上东台才做了几天;就被那街上修鞋的找小痞子打了一顿…现在他死都不肯出去了。〃秀平说到这里把头抵在膝弯上;眼泪又出来了。
看秀平这样难过;存扣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豪情来;对她说:〃没什么!我们俩好好用功;将来一起考上大学拿工资做公家人;家里就什么都好了。〃
秀平抬起头泪花盈盈地看存扣;眼里放出喜悦的光:〃你真这样想的?你是说我们俩吗?是哩是哩;我也是这样想的哩!〃她喜极;竟倚上存扣的肩膀;等反应过来;急忙坐直了;脸上羞得绯红;抿住嘴笑了。
傍晚无风。河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偶尔有条鱼在菱叶间跳起;发出〃噗嗵〃
一声水响。田野肃穆而安宁。夕阳把浓浓的油彩泼染在两个孩子身上;远远望去;如一帧美丽的剪影…
32、高中生活的开始
中考揭榜;顾庄中学考上十几个高中。存扣和秀平分数高;被本县著名的吴窑中学一起录走了。
高一两个班;分高一(甲)和高一(乙)。碰巧;存扣和秀平又分在了一个班;高一(乙)。
排位置时两人稍微使了点技巧;成了前后排。秀平在前;屁股后就是存扣。
第一次离开家到外面上学;人生地不熟的;两个人感情上就更加地依恋;这是很自然的。
今年的新生;吴窑本镇走读的并不多;每班十几个而已。主要是外面考来的学生。特别是男生多。于是女生住进了宿舍大院;男生宿舍用上了高一(乙)西隔壁的一间空教室;能搁好多床。
双层床;睡四个人。自由组合;存扣个子大;正好配了一个叫王树宝的小个儿男生。这王树宝长得蛮可爱;大眼睛;小圆脸;手小而白;握在手上很绵软;爱笑;说话的声音有些娇憨;女气得很。以至于秀平来宿舍找存扣看到他俩坐在一起时吓了一跳。〃我以为你又重找了女朋友的呢!〃以后秀平曾跟存扣这么打趣过。
秀平是来找存扣帮她升账子的。她也是上床。女生上床一个人睡;下床则安排两个。秀平带的几根细竹子很长;还有点弯;不好绑;几个女生帮她弄了一气;总是不成形;歪歪扭扭的。下床的女生只要把账子的四个角往往顶角上一扎就成了;很简单。先到的女生往往选择下床。这和男生不同;男生为争上床弄得面红耳赤的都有。
存扣跟着秀平进了女生院子;看见水泥柱之间的钢丝上晒着女生花花绿绿的衣物;就忽然有些闭气;心里紧张。秀平看出来了;就说;别慌;不要紧;我就说你是我表弟。
一跨进秀平的宿舍;存扣就强烈地感到女生和男生真的大不一样;宿舍里扫得干干净净;床上的被子都叠得四角崭方的;像块豆腐;衣物、小箱子还有梳子雪花膏书籍都顺得有条有理;摆放得很科学;充分利用了空间。同室的女生都在;正分享着一个女生带来的炒南瓜籽;满屋子好闻的瓜籽香味儿。她们来自不同的村庄;现在一起成了室友;这些女孩子就十分兴奋;每个人都很友好;相见恨晚的样子;她们互相吃着各人从家里带的小吃食;嘻嘻哈哈地说笑;其实就是在相互沟通和熟悉着。突然看见秀平进来了;后边跟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大家一下子都不讲话了;拿眼睛瞅他俩。只有那个叫阿香的小胖女生不自觉地〃呵…〃
了一声。
秀平说;这是我表弟;叫丁存扣;跟我们一个班。
看同伴们那些脸上的眼睛锥子样的都往存扣身上招呼;秀平噗哧一笑:咋了;没看过男生啊;我表弟会害羞呢。
这一说不打紧;女生们都笑开了。存扣脸一下子成了一块红布;赶紧踩着床柱上的榫头;身子一蹿上去了。他想赶快帮秀平把账子升了;离开这个让人心慌的女儿国。
存扣把那几根细竹拿手上掂掂;眉头皱皱;摆下了;朝屋顶望望;想了想;在床上拾起几根绳头儿;把账子四角扎了;踮起脚把它们系在屋顶的桁条上;不到五分钟;一顶账子就急绷绷四方方地升起了。
女生们都欢呼起来;对秀平说你表弟真聪明呀。秀平脸上高兴得亮堂堂的;拿手巾替存扣擦脸;存扣不要;就想往外走;这时那个小女生阿香已从她的床底把一盆清水端出来;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说〃你洗把脸呀〃;仰着头;两只眼睛热切地看着他。
存扣只好洗脸。是条新手巾;毛茸茸地;洗在脸上很舒服。刚洗完;就有人从旁边递来了雪花膏和梳子;存扣连忙说;我;我不搽香的。只用梳子把有些淋湿的头发稍微向上向两边梳了几下。他本来在这地方就有些腼腆;刚才升账子又去了力;脸上红扑扑的;洗了脸梳了头便更显得英俊逼人;看得女生们都有些发痴。〃真像郭凯敏。〃一个女生喃喃道。
存扣拔脚要走;秀平说我送送你;存扣说不用;秀平还是跟他走出了宿舍。
后面传来了那帮女生的嘻笑声。
秀平跟着存扣走;两个人都不吭声。还是秀平先说话了:唉;不该叫你来的。
存扣就说:我不来你弄得起来吗。可不好弄。
秀平就说:你没见那些女生看你那样儿;好像就想把你吃下去似的。她笑着说:考上高中的女生都是好佬;你可别被她们抢走啊。
你说啥呀。存扣白了她一眼:我是来上高中的;我理这些女生干什么。…你别多想了。
是哩是哩;我多想了我多想了。秀平脸上像放了花;忙笑着跟着存扣说;〃我上门口买油饼给你吃。〃
不要;我又不饿。你回吧;我上操场上打会篮球去。撒开步子小跑着离去。
秀平站在一棵紫薇下面;盯着存扣远去的背影;站了很久。
开学才两个礼拜;存扣和秀平就在高一(乙)班这新的集体引起了注目。这两个人简直是班上的金童玉女;一样的俊俏;一样的成绩优秀;一样的体育积极分子。他俩班内班外经常在一起;头碰头地研究习题;一前一后地在操场上散步。
有时他们还会相约着去镇子老街上品尝一碗虾仔馄饨;亲亲热热地;活像一对小恋人的模样。这在校园里就显得非常醒目。但班上没有丝毫的非议;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俩是表姐弟;是亲戚;从小在一起的;很正常。只是无端地有些羡慕。
有时候他们自己想了也发笑;就因为避免尴尬秀平撒的那句谎;却被大家都信以为真了;两个人的〃正常生活〃就有了一道绝妙的安全屏障;把老师们都瞒过去了哩。班主任徐秀林就曾对他俩说:〃不错啊;你们顾庄中学培养了一对好姐弟啊。〃
秀平就调侃存扣:想不到上了高中我倒多出一个小表弟来了。
存扣说:我比你小;你本来就是我姐嘛。
秀平就不吱声;存扣拿眼看她;发现她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就问:你怎么啦。秀平水汪汪的眼睛深情地盯着存扣;轻声说:你这样说;我真的很高兴。
存扣噢地一声;心里很感动;心想我们何止是姐弟呀。轻声对她说;〃我们两个这样好;我也很高兴。…你呀;有时候真像个孩子。〃
〃哦!〃秀平就叫起来;〃我就想做孩子!我就想做你妹妹!〃
〃喔;妹妹。〃存扣果然叫她一声。
〃死相哦!充老哦!〃秀平见存扣真的喊她妹妹;捏起拳头作势要打他。两个人哈哈大笑;他们感到很快乐。
33、锐气逼人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