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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元红 作者:顾坚-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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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的心都揪紧了;谁都知道得这种病的后果。几个女生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徐老师说大家也别太着急;秀平同学的病好在发现得早;会治好的…我本不想告诉大家;但迟早都会知道;想想还是告诉你们的好…
不知为什么;今天早上存扣起床后心烦意乱;眼皮跳得厉害;当他看到徐老师从外面沉着个脸进来;一颗心就没来由地狂跳起来。当老师说出那句话时;他觉得头皮都炸起来了;人要往起蹦;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以后老师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见;只是张着嘴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儿;像尊泥菩萨。直到徐老师走过来把手摆在他肩膀上;他茫然地拨过头看老师的脸;老师的嘴在翕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他懵懵懂懂地站起来;脚一蹭一蹭地往外走;徐老师在后面叫他;他浑然听不见;到外面走了几步;竟蓦然像疯了似地向操场外面奔去。
存扣是往操场围墙外的大汪塘那边奔的;这地方全是杂树;塘中的芦柴长得丈把高;很隐蔽;也很安静;是存扣经常来读书的地方。以后秀平也陪他来过几次;有两块包着报纸的红砖还好好的在墙根下;那是他们用来垫屁股的。存扣走到那儿;腿一软就坐在地上;两条腿摊着;眼泪哗哗地流。
同学们找到存扣时都吓了一跳:他的头蓬糟糟的;满脸泪痕;头仰搁在围墙上;两眼空洞地盯着天空;一动不动;像痴了似的。
星期六那天傍晚;月红正在院子里剥豆;看见存扣梦游似地从门外进来了;忙站起来去接他手里的咸菜瓶儿。还有小半瓶没吃掉;瓶口没扭紧;咸菜汤泼泼洒洒的;弄得裤脚上都是。存扣望望月红;叫了一声〃嫂〃就低头在她肩上呜呜哭开了。月红忙扶着他的臂;连连说:〃别哭;存扣;别哭;弟!〃又大声朝西屋喊:〃存根!存根!〃
存根从西屋出来;存扣又叫着〃哥〃朝存根哭;越哭越大声。存根把他扶进屋;他一拧身钻进房里;趴在床上被窝上哭。
月红和存根跟进来站着;等存扣抽抽噎噎小了声时劝他:我们都知道了。想不到;真是想不到。过年时在这里跳雀儿似的;咋就得了这种病呢。你别急;她人小抗得住;发现得还算早;会看好的。就是费钱;听说在化疗;一个疗程就上千;她妈把替她攒的嫁妆钱都带走了。亏得有个姐姐;她姐夫把厂子里的钱都拿出来用了;说钱再不够就各庄化缘;非得把秀平治好。存扣哽咽着问我家化多少啊。月红没吱声;存扣狠着声音说;兄弟你放心;万一真化缘了哥哥起码出一千;权当哥嫂先为你们订亲用的。月红说那是;她家里人来了我们肯定是要把钱的;虽说这孩子还没和咱家存扣有啥正式仪式;可我心里早把她当自家人了。说着也伤心起来;用手擤鼻子。存根说;就是妈在家里也不会反对的;说不定还…
大勇果然从苏州回来化缘了;胡子巴喳的;人是瘦脱了一壳。庄上人见了没有不感叹的:一个做姐夫的能这样真是少见啊。秀平大哥也一瘸一跛地跟在后面;他进城修鞋了;身上也沾了些洋气;穿着一套皱巴巴的西装;一看就知道是地摊货。化到哪家门口都没得空手;无论如何;都要凑个五块十块的给他们;顶多的人家有给六十的。大勇叫舅大哥一笔笔记上;日后有钱了一一还上。乡下人淳朴;不许他们记;说只恨自己拿不出多来;〃如果秀平能治好了;就阿弥陀佛了〃。
那天大勇又到吴中来找徐老师和戴校长;老师们看一个大男人在办公室里哭得眼泪鼻涕的;都唏嘘不已;眼窝浅的女教师陪着掉眼泪。戴校长动了感情;当即拍板:发动全校师生捐款;尽最大力量抢救秀平同学的生命。
49、她死了;天塌了
在期末考试前一个礼拜;传来了秀平病逝的凶讯。
五十几天时间;秀平妈和大勇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积蓄;以及借的、化缘来的钱和捐款;但终于没能挽回秀平的生命。
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就这样黯然离开了人世。
带着她的理想她的爱情她的遗憾香消玉殒。
她走时活蹦乱跳地上船的。她回来时是她老母亲手上的一个盒子。
据说她死得很安详。她是在睡中去的。死的当天晚上;她对姐姐说;如果这世上没有癌症多好;没有白血病多好。她说;人为什么要死呢?
她又说她不怕死;她就是舍不得存扣。他一个人在家里怎么办。
她对姐姐说;她也不遗憾了;她已爱过。说这话时她还笑了;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些羞红;妩媚极了。
她抚住自己的心口说;好在爱得早;好在有存扣。说这话时她把头扭向窗外;想着;笑着;心思飞回了故乡。
她说;要是还能见一面存扣多好…她用一只手摸摸自己的头〃呀〃了一声:不能呀;我的辫子已剪掉了;我头上已没有头发了;丑哩。姐呀;我死后;你把我辫子给一条存扣;他最喜欢玩我的辫子了…我不在了;就让我辫子陪他…

秀琴抓住妹妹的手哽咽着;说妹妹你不要呆想;你会好的…秀华有些恍惚了;盯着姐姐念叨;我会好的;我一定会好的…我要睡觉了;姐姐…
半夜里秀平咽的气。脸上很平静;睡着似地;只是眼梢吊着一颗泪;像凝着一颗冰冷的珍珠。
存扣的天塌了!
他整天不去上课;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宿舍里躺着。眼泪把枕巾淋得精湿;清水鼻涕弄得被单头和衬衫上到处都是。到最后哭不动了;就瞪着空洞的双眼盯着屋顶看。同学们轮番劝他;没用;徐老师来劝他;没反应;校长主任也来了;他还是动都不动。校长说;这不行;要出事的;赶快带他家长来。
电话打到顾庄;存根和月红找了挂桨船临夜赶了过来。存扣听到哥哥和嫂嫂急切的呼唤声;扭过头来;双泪长流。存根扶存扣坐起来;存扣在哥哥怀里哭得浑身直抖。好不容易把他劝住了;他却掀开被子下了地;趿着鞋子要往外跑;说:〃我不上了!我要回家!我要望秀平!〃
校长和徐老师商量了一下;对存根说;这样吧;你们就先把存扣带家去;后天正好是星期天…让孩子平静两天。* 存扣到了家里还是一天到晚躺在床上。
想想哭哭;想想哭哭。他不相信秀平就这样没了;以后就看不到她了。他不相信!
秀平从学校大门口上船时还是好好的呀;他姐夫不来接秀平上苏州说不定秀平还不要紧呢;一接就把人接没了;他就骂起大勇来;说是他咒的!他也骂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在被单中猛掐大腿;他怪自己没有及时和秀平上医院看;太大意了;太粗心了;太不把秀平当事了!…要是早点看肯定能看好的呀!他悔得泪如泉涌!哭着哭着;他还骂秀平;骂她狠心;不要他了;把他一个人丢在这世上想她;活受罪呀!没有你我可怎么活?!我活了还有啥意思?!你不是说要死一齐死的吗?!可我现在还活着;你倒死了;你咋这样说话不算数的呢?!还有你在医院里为什么不跟我写信呢;你是怕我担心怕我难过怕我影响学习吗?你真呆呀;你以为你不写信我就不担心不害怕不难过了吗?你就以为我不影响学习了吗?告诉你;我影响了;这次月考我就考砸了;嘿嘿;气死你;谁让你不要我了;谁让你…死…了呢!存扣在床上睡睡醒醒;醒了就哭;哭哭说说;骂骂咧咧;两眼白痴白痴地盯着房梁看;可把家里人吓坏了!小俊杰以为叔叔疯掉了;不敢近他床前。存根晚上和他睡;把他睡在床里头;夜里下床撒尿都跟着;一夜醒来好几次;就是怕他想不开;去做呆事。白天存根和月红轮流陪住他;拿话劝他。月红把他当病人待;买来京果粉泡给他吃;还特地杀了一只芦花鸡炖了;只把他一个人吃;他都没得眼向。左邻右舍的叔婶们都来劝他;鸭奶奶上水码头洗菜跌坏了腿;还捣着个拐捧硬挣着过来乖乖长乖乖短地说了半宿。他除了哭;就是沉默。
星期天过去了;星期一他还是没有走的意思;眼睁睁过几天就期终考试了;存根和月红急得没辙;又不能发火;在院里团团转。
这时秀平妈来了。经过这场变故;她本来有点花白的头发全白了。她一跨进院门就〃存扣乖乖呀!〃〃存扣乖乖呀!〃地哭叫着。当她来到存扣床头时;存扣喊了一声:〃妈!〃就抱着她大哭起来。秀平在世时存扣当着面没好意思喊过一声〃妈〃;都是以〃婶妈〃相称;只在和秀平单独时才妈呀妈的称呼。而秀平当着桂香面也总是称〃姨娘〃。现在秀平不在了;存扣却哭着喊〃妈〃了。邻居听到哭喊声都过来了;挤挤的一房间。存扣哭着喊:〃妈呀;秀平不在了你一个人在家怎么弄啊!妈呀;你老了我养你呀!〃一屋的人都抹眼泪;说存扣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秀平妈哭着说:〃好乖乖;有你这句话秀平死得闭眼啊;是我家秀平没得福啊;乖乖!〃她从怀里掏出个包包;那包裹的蓝方巾正是存扣陪秀平在县城买的那条。刚刚解开扎的布条儿;一条粗大的辫子蛇似地从包里挣了出来;在被单面子上活泼泼的游动。秀平妈手抖抖地捧着那根辫子;把它拿到鼻子下面狠着劲闻;喊着〃我的秀平乖乖啊〃;告诉存扣是秀平死前叮嘱过要交到他手上的;是一进医院就剪下来的;当时〃秀平乖乖是多舍不得啊;攒了十几年了呀〃。
存扣双手接过辫子贴在脸上又是恸哭不已。秀平妈说;乖乖儿;你不能再哭;你哭伤了身子秀平在底下跳脚呢!你要去上学;你上出息了秀平才会高兴…你要去上学。
第二天;存扣终于从床上挣起来;病歪歪地在院子里洗脸刷牙。他要回吴中了。不管好歹;要把期末考试考下子呀。存根怕他在路上触景生情受不了;特为又弄了挂桨船送他去;等考试结束再去带他回来。
50、生活乱套了
放假七八天了;存扣一直是昏昏噩噩的。白天是那么的长而沉闷;他枯坐在房间里;掩着门;闭着窗;在昏昧中一坐就是几小时;午觉睡个不够;睡了醒;醒了睡;懒得往起爬。生活中所有可以产生激情的东西好像都离他远去了;唯一能让他认真做的就是对秀平一遍又一遍地怀想。他俩在一起时的哪怕是最微小的细节都被他极其耐心地从记忆里抠了出来;对秀平的回忆甚至追溯到上一年级时的童稚时代;虽然对他来说是很〃久远〃的了;但那些零碎的影像他却弥足珍贵;把它在头脑中按着顺序归拢。白天居然就这么悄悄打发了。他回忆得异常专注;以至常常走入幻觉之中;看得到秀平的各种影像;似乎伸手可以触及:走路;说话;生气;笑和撒娇…到了夜间;他甚至经常听到秀平的声息;一声呢喃;一声叹息;抑或;蓦地一声巧笑。像是躲在哪旮旯里;正忽悠着眼睛;幽怨地瞅他;或顽皮地看他;浅浅的梨涡;洁白的糯米牙;揪着那只独辫儿;笑脸如花…
存扣在黑暗里睁大眼睛;四处张望;耳朵支愣着听。但一切归于岑寂。只听见外面夜风路过时树叶挤搡的碎屑的声音;有夏虫有一搭没一搭的啾鸣。
但存扣确信秀平肯定在附近;在米缸那边;在屋顶上;甚至就蜷在他的床里头…存扣急死了!有一次屋顶真的哗啦响了一下;他立刻就拗起身;冲房梁急切地唤出声来:〃秀平;你下来呀!你下来呀…〃可秀平不下来。秀平不睬他。
他伤心极了:我做错了什么;你不要我…呜呜地哭到半夜。
存扣想七想八的都想昏了头;居然蹦出这样一个念头:如果他不与秀平好说不定她还不会得白血病呢…这保不定啊。这个念头让他出了一身冷汗。身子都抖起来了。他真的就陷入了沉重的痛悔之中。心想如果不是和秀平相爱;她过她的暑假;而他呢;必然还像以前一样;做做作业;和同学下河摸河蚌;钓鱼和铺虾;去顾中操场练球;一起去外庄看电影…
末了;还要到外婆、舅舅家的村子蹲上几天。那几多好呢。开学后各人做各人的同学;要好的话等到毕业后也不迟啊;为什么要抢在前头好呢?这怪念头整整折磨了他一天一夜才得以释然。
存扣又痛彻地想:如果秀平不得病;那这个暑假肯定是我俩最快乐的假期啊。
两个人的关系庄上人都知道了;妈妈准备在暑假请上几桌酒为他俩把婚正式订下来;以后来往就逸当了。也热闹些。那该是什么景象呢?请酒;放鞭炮;一起上东台替秀平买衣裳;妈妈打耳环打镯子给秀平;被秀平妈带家里去过;晚上还可以睡在秀平家…当然是和秀平大哥睡了;大哥不在家自己独睡也成啊;秀平晚上会陪他聊到好长时间呢;还会偷偷…早上没起来岳母就把带溏生的荷包蛋端到床头…你家里蹲蹲;我家里蹲蹲;一起做作业;一起喂猪食;赶鹅;牵羊出去吃草。…我下河用提罾捞鱼虾也要秀平拎个鱼篓在岸上跟着。怕太阳把皮晒黑了?没事没事;弄个洋伞打着。不行?怕人家说你打伞装洋?没事没事;可以戴草帽呀;还可以买一顶城里人爱戴的那种太阳帽;雪白的;长舌子;戴到你头上肯定好看极了。你要家去?要躺在堂屋里吹电风?不准!不准懒!你不在岸上走鱼虾不肯进网哩;我要拿你作饵哩!嘻嘻;你骂我嘴贫?是真的哩;谁教你漂亮哩…存扣想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嘎地笑出声来了。等还过神来;心里是一片空洞和凄凉。
现在存扣多年养成的学习和生活习惯全都乱了套。白天他也把暑假作业拿出来做做;看点书;可是没有任何计划和章法;有疑惑的题目不愿去深想;没有了以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冲动;瞎做;纯粹是在糊差。天一黑就上铺;躺在凉席上七想八想。他不出去乘凉;自己院子里也不。往往到了深夜都无法成眠;抱个〃红灯〃牌收音机东调西调地听;直到听累了;迷糊了;才沉沉睡去。早上睡到太阳老高才懒洋洋起床;有时候洗脸都免了。他没有出去散散心的念想;整天价呆在房间里;不修边幅;头发乱蓬蓬的;脸上闷出病态的白;两撇胡子生出来;也不刮;任它长着。
存根和月红看存扣这样子心里很不好过;晓得两个孩子相爱得太深;也不好多劝些什么;又怕他给闷出病来;就悄悄带信给外婆;要她带存扣到王家庄过上一些日子;说不定会好些。外婆来了;舅舅也来了;劝了半天才把他劝走。到了外婆庄上他还是落落寡欢;并不和那里的孩子一块玩;总是一个人钻进村前大鱼塘的芦柴窝里钓龙虾。有一天吃中饭时舅母带来一个名字叫爱香的女孩儿来玩;夸这妮子是多么乖巧懂事;那女孩儿也红个脸偷偷拿眼睃他。存听很生气;在饭桌上竭力忍着;吃过饭等那女孩一走;他就要收拾东西回去;什么人也劝不住;弄得舅母尴尴尬尬的。
51、去她的墓前拜祭
桂香从外面回来了。关亡船还在盐城;她是坐轮船赶回来的。
她是专门赶回来和存扣订亲的。春上说好了的。暑假间宽裕;办起事来逸逸当当。
她风尘仆仆;满脸喜气。她挎着新买的黑色人造革大挎包;包下角站着一溜儿高高低低的上海高楼大厦。为啥说是上海的高楼大厦;而不是别的地方的?因为有〃上海〃两个字写在旁边嘛。啥东西都是上海货好哟!这挎包背在桂香身上;那神气就像是位国营厂的女采购员;哪像是个跑江湖的关亡婆。挎包鼓鼓囊囊的;不知塞的从外面带回来的什么好东西哩。
她过了豆腐桥走到玲宝家的小店门口时;看到好些坐闲的人都侧过头看她;眼神儿有些怪异。她想肯定身上这挎包过于兴时了;人家心里说不定都说她〃装洋〃哩。她停下来与他们打起了招呼;从兜里掏出纸烟来。正在柜台里整货的玲宝回过头马上咋乎起来:〃哎哟喂桂香啊;你咋个才回来?你家出事了呀!〃
〃什哩呀?出、出什事了呀?〃桂香分烟的手僵住了。堆在脸上的笑也僵住了。
〃不是你家出事了;是你亲家家出事了;…秀平死了哩!〃
〃你嚼蛆…〃一包烟撒在地上。桂香顿时站不住;手摸住额头软软地要往下倒。众人连忙扶住。玲宝倒出碗水来;等她气稳了些把事情概要地告诉了她。
〃想不到啊;哪个也想不到。〃〃你也不要太难过;好在还没有做仪式。〃〃唉;你家来太迟了;都烧三七了哩。〃〃家来早也没得用;又望不到人;盒子捧回来的。〃…一众人簇住她;唏嘘着劝她。
桂香眼睛定定地;突然往起一站;拎起柜台上一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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