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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源泉-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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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竭力想说些得体的话表示同情,但却欲盖弥彰地将这种企图暴露出来。他穿过游廊时并未注意到她,于是,她叫住了他:    
    “洛克先生!”    
    “什么事?”    
    “洛克先生,关于……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我深感遗憾……”她极力装出犹豫不决的样子。    
    “什么事?”他问。    
    “你被学院开除的事。我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难过,只想让你明白我很同情你。”    
    他站在那儿,眼睛对着她,可她心里清楚,他并没有“看”到她。是的,她想,完全没有看她。他总是直勾勾地注视别人,那双该死的眼睛从来不曾漏掉任何细节,但却总让人在他的眼中看不到自己的存在。他只是站在那儿看着,无意做答。    
     “我是说,”她继续说道,“如果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吃了苦头,那肯定是他有过错。当然了,你得放弃建筑专业,是吗?可是,换个角度想想,年轻人总能靠自己得到体面的生活,做做职员呀,跑跑销售,或干点别的什么。”    
    他掉头要走开。    
    “噢,洛克先生!”她叫道。    
    “什么事?”     
    “你出去的时候,系主任打电话来找过你。”    
    仅此一次,她期待他会流露出某种情感,这“某种情感”可能是要目睹他崩溃的意思。她不知道到底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能驱使她,让她想看着他垮掉。    
    “电话是谁打来的?”他问。    
    “系主任。”她不太肯定地重复了一遍,“是系主任通过他的秘书转达的。”她补充了一句,试图找回点勇气。     
    “是吗?”    
    “她在电话里说,要你一回来就马上去见系主任。”     
    “那谢谢你了。”    
    “你猜他现在找你要干什么?”    
    “不知道。”    
    他的回答是“不知道”,可她分明听见他说“我才不在乎呢!”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顺便告诉你一声,彼得今天就要毕业了。”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是今天吗?噢,是今天。”    
    “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是我当牛做马、辛辛苦苦供儿子上完大学的日子。不是我在这儿诉苦,我可不是那种爱叫委屈的人。我家彼得确实是个出色的孩子。”    
    她挺着胸脯站在那儿; 浆洗过的硬挺的棉布衣裙紧紧地裹着她矮小而壮实的身躯,仿佛要将她身上的脂肪挤到两臂和小腿上去。    
    “当然了,”她接着自己最喜爱的话题说,“我可不是爱吹牛的人。当妈妈的,有的人是幸运的,有的就不行。各是各的命。打今儿起,你就瞧我家彼得的吧。我可不想让我的儿子打工累死。为了我儿子取得的任何小小的成功,我都得感谢上帝。话又说回来,如果这孩子不是这个国家最棒的建筑师,那他的妈妈倒要问问是为什么了!”    
    他抬脚想走开。     
    “看我,跟你唠叨这些干什么!”她愉快地说,“你得赶紧换衣服,系主任在等着你。”    
    她目送他穿过屏风,他瘦削的身影消失在整洁的客厅。在这座房子里,他总让她感到不舒服,那是一种含糊的、说不清楚的感觉,仿佛随时会看到他挥拳捣烂她的咖啡桌,打破她的中国陶瓷花瓶,甚至砸碎她那镶框的照片似的。他从未表现出如此的倾向,但她却一直期待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第二部分发现了设计中的瑕疵

    洛克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四壁的白色使房间显得格外开阔、明亮而耀眼。吉丁太太从不曾感到洛克在此生活过。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除了仅有的几样必需品之外,他未添置过一样东西:既没有照片,也没有棒球队获胜的锦旗。总之丝毫没有一点令人振奋的修饰过的痕迹。除了衣物和设计草图以外,他没有带来任何东西。衣服太少,设计图又太多,他把设计图高高地堆在角落,她时常会有种错觉,以为生活在那里的是他的画儿,而不是他本人。    
    洛克此时正走向自己的画作,它们是他首先要打包的。他站在那儿,注视着眼前宽幅的图纸,拿起其中的一幅草图,又拿起另一幅,然后放下,接着拿起另一幅。    
    他设计图中的建筑物还从未在地球上露过脸。它们就像是那从未见过其他建筑的最早的人类所建造的房子。房屋的每一处构造都出于必要,不像是曾经有工匠蹲踞其上、苦思冥想,或受自己的意念支配、或根据书本的描绘而把门窗、梁柱等拼合起来。它们像是源自于地球的某种生命力,完整、得体而不容撼动。绘制过这些轻快线条的双手还不够成熟,但似乎没有一根线条是多余的,必要的平面没有一处缺陷。只有看着这些房屋,明白了设计者是花费了怎样的精力、运用了多么复杂的技巧和经过了多少紧张的思考时,你才能真正感受到它们在构造上的简约和质朴。没有任何一种普遍规律能够支配其中的任何具体细节。草图中的建筑物不属于古典风格——既不是哥特式的,也不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它们只属于霍华德·洛克本人。    
    他停下来,看着其中的一幅素描。那是一幅从未令他满意过的作品,是作为课余练习而设计的。每当他发现某个特别的场所,驻足去思考什么样的建筑物才适合于此时,他便常常会有类似的创作。曾经有多少个不眠之夜,他对着这些草图凝神沉思,唯恐有缺漏或把握不到位的地方。现在这么匆匆扫视一眼,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设计中的瑕疵。    
    他将草图愤然往桌上一甩,俯下身去,在自己整洁的素描上狠狠地画上一道一道的直线。他不时地停下来,站直了身子审视草图,指尖压在上面,仿佛是手指握住了上面的建筑。他十指修长,筋脉突起,指关节粗大。    
    这样过了有一个小时,他听见有人敲门。    
    “进来!”他大声喊道,手并没有停下来。    
    “洛克先生!”吉丁太太有些气喘吁吁,隔着门槛瞪着他,“你究竟在干什么呀?”    
    他转身看着她,仿佛在竭力回忆她是谁。    
    “系主任怎么办?他可一直在等着你呢!”她惋惜道。    
    “噢,对了,我忘了。”    
    “怎么?你……忘了?”    
    “是呀。”他的语气中透着不解,反倒惊讶于她的大惊小怪了。    
    “哎!我只能说你是活该!”她激动地说,“你真是咎由自取!毕业典礼四点半就要开始了,你想主任哪还有时间会见你?”    
    “我马上就去,吉丁太太。”    
    促使她这么做的真正原因不单单是好奇。那是她的一块心病:她担心校委会撤销对洛克的处理决定。他走进大厅尽头的洗手间,她则站在一边看。他洗了手,把蓬松的直发整理得有了点样子,然后走出来,上了楼梯。这时她这才意识到他要离开。    
    “洛克先生!你该不会就这样出去吧?”她指指他的衣服,喘着气说。    
    “怎么不行?”    
    “他可是你的系主任哪!”    
    “吉丁太太,他不再是我的系主任了。”    
    她着实吃惊,他说得若无其事,好像他很高兴似的。    
    斯坦顿理工学院矗立在一个小山包上,那圆齿状花边雉堞的围墙像是给山下延伸的城市戴上了一顶王冠。学院如同中世纪的堡垒;拦腰嫁接了一座哥特式大教堂。叫它堡垒,可真是名副其实:结实的砖墙上有几道狭缝,其宽窄仅够安置岗哨,城墙后面可供守城的弓箭手作藏身之用,拐角的塔楼上可以往下泼撒滚烫的油——从而攻击入侵的敌人——假如这种紧急情况真的出现的话。大教堂高踞其上,闪耀着丝带般的光辉,犹如一条脆弱的防线,要去面对它的两大敌人:阳光和空气。    
    系主任的办公室像一座小礼拜堂,阳光透过彩绘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微弱地流泻在圣徒们硬挺的服饰上,他们的胳膊肘弯曲着。两团红色和紫色的光晕分别照在壁炉两角形状奇怪的生物形滴水嘴上,它们从来未曾派上过用场。一抹绿色的光影驻留在壁炉上方悬挂着的巴特农神殿图画的中央。    
    洛克走进办公室时,隐约看得见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系主任,他身影模糊,办公桌雕琢得像殉教者的祭坛。主任是位肥胖的矮个子绅士,浑身晃动着的脂肪仿佛也已经被包裹在他不可抗拒的尊严之下。    
    “啊,对,洛克。请坐。”系主任微笑着招呼他。


第二部分与先例和传统背道而驰

    洛克坐了下来。系主任十指交叉盘放胸前,做好准备要听洛克的辩解。但是洛克并没有任何的表示。系主任清了清嗓子,首先打破了沉默:“我就没必要为今天早晨所发生的不幸表示遗憾了。因为我毫无疑问地认为,你很清楚,我一贯是真诚地为你的切身利益着想的。”     
    “完全没有必要。”洛克回道。    
    系主任有点不相信地注视着他,但还是说了下去:“不用说;在今天的校委会上,我并未投你的反对票。我弃权了。不过你可能很乐意知道,在会上你还有一小部分相当坚定的支持者。人虽不多,但是态度坚决。你的建筑工程学教授就像是一名代表你征战的圣战者,你的数学教授也是如此。可不幸的是,绝大多数人认为,投票将你开除是他们应尽的职责。你的设计评论家彼得金教授就提出抗议,甚至到了威胁我们的地步。他说,如果不开除你,他就辞职。你必须承认,你的做法令彼得金教授大为恼火。”    
    “的确是这样。”    
    “你看,那正是问题所在。我想谈谈你对建筑设计这门学科所持的态度。你从未给它应有的重视。然而,你在工程学上的各科却门门优秀。当然,没有人会否认结构工程学对于未来建筑学科的重要意义,可你干吗非要走极端?为什么你对专业中被称作艺术的和具有启发意义的一面视而不见,反而把全部精力集中在那些枯燥的技术和数学这类科目上呢?你原本是想成为一名建筑设计师而不是土木工程师。”     
    “您说这些不是多余吗?”洛克反问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现在讨论我选科目的事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是在尽力帮助你,洛克。对待这件事你得讲良心。在你被处分前,不能说没有得到过警告。”    
    “是的,我得到过警告。”    
    系主任挪了挪坐椅。洛克让他感到不舒服。洛克的眼睛礼貌地凝视着他。系主任暗自思忖:他这样看着我并没什么不好,事实上他做得很对,这表现出了一种非常得体的专注;但惟一不妥的是他的眼里似乎没有我。    
    “留给你的每一个问题、每一项你必须完成的设计任务,你都是怎么对待的?”系主任接着说,“每一项作业你都是以那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做的,我不能称之为风格。它与我们一贯试图传授给你们的每一条原则都格格不入,与所有既定的艺术先例和传统背道而驰。也许你认为你是所谓的现代主义者,但你甚至根本就算不上。那叫……那完全是疯狂,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    
    “我不介意。”    
    “当交给你一项设计任务,让你对设计风格有所选择时,你便呈上一幅狂野而不成熟的绝活。坦率地说,你的老师们之所以让你门门都及格,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你的作品。可是,当布置给你一个历史风格方面的练习——一座都铎式小教堂或一座法国歌剧院式的楼宇——你交上来的习作却像将杂乱无章的箱子堆放在一起。你说它是习作,还是明显的反抗?”    
    “是反抗。”    
    “鉴于你以往在所有其他科目中的出色成绩,我们本想给你一次机会。可是当你交来这个作为意大利式别墅的设计来应付本学年结业考核的答卷时……孩子,这真是太过分了!”主任激动地一拳砸在面前的一张图纸上。    
    图纸上是一幅素描,一座玻璃和混凝土组合的建筑。在画纸的一角是作者锐利的签名:霍华德·洛克。    
    “经过这件事,你怎能期望我们让你及格?”    
    “对此我并不抱什么希望。”    
    “在这件事上,你让我们别无选择。现在你面对我们自然会觉得难过,但是……”    
    “我决不那么想。”洛克平静地说,“我应该向你道歉。我这人一向不会等着麻烦找上门来,可我这次却犯了个错误。我本不应该等着你们把我撵走,我早就应该自己滚蛋。”    
    “哎呀,别灰心。这不是正确的态度。特别是考虑到我下面要对你说的话。”    
    系主任微笑了一下,身体自信地前倾,很为这个良好的开头和接下来的好事而喜不自禁。    
    “这才是我找你谈话的真正目的。我急于想让你尽早明白,我并不想使你失去信心。当我向校长提起你的事时,就我个人来说,真的是冒着惹他发脾气的危险去碰运气的。但是请你注意,他并未说明自己的立场或做什么承诺。但是……现在就是这样一种状况:既然你认识到事态有多么严重,如果你休学一年,好好反省反省——我们称之为成长——行吗?这样做,或许你还有重返校园的可能。请你注意,我并不能向你做任何承诺。严格地讲,这是非官方的,是异常罕见的,但是鉴于目前的情况和你以往出色的成绩,或许会有一个很好的机会。”    
    洛克笑了笑。但那微笑不是高兴所致,也并非出自于感激,那是一种单纯而又从容的笑。他是觉得有趣和好笑。    
    “我想您没理解我的意思。”洛克说,“您凭什么猜测我想要回来呢?”    
    “嗯?你说什么?”    
    “我是不会回来的。这里再也没有我想要学习的东西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系主任口气生硬地说。    
    “有什么好解释的?对您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请你解释一下。”


第二部分允许我向您指出它的腐朽所在

    “如果你想听的话。我想成为一名建筑设计师,而不是建筑学家。我看不出设计文艺复兴风格的别墅有什么意义。既然我们永远不会去建造它们,为什么还要学习设计这样的东西?”    
    “我亲爱的孩子,文艺复兴时期的杰出艺术风格并没有失去生命力。我们每天都在建造好多这种风格的房子。”    
    “现在是有这样的房子,而且将来也会有。但是修建这种房子的人不是我。”    
    “好了,好了,太孩子气了!”    
    “我到这里来是学习建筑的。当我拿到一个课外自修项目,对我来讲,它惟一的价值就在于,我可以学会像对待将来某个真实的工程项目一样地去对待它。我已经掌握了我在此所能学到的东西——我是指您不认可的关于结构学的各门课程。再多画一年意大利明信片不会对我有任何帮助。    
    一小时前,系主任原本希望这次面谈能够尽可能地平静。而现在他却宁愿洛克能够表现出激情,洛克在这种情况下如此平静自然,似乎有悖常理。    
    “你是想告诉我,当你是,或者说如果你是一名建筑设计师的话,你会那样设计你的建筑?”    
    “是这样。”    
    “我亲爱的小伙子,谁能让你这样做?”    
    “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谁能阻止我这样做?”    
    “看,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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