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扒子街-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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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行任务也要人家在场,人家同意,你叫他开到交警队,不是要你自己用拖车去拖。你怎么连这点头脑都没有?赶快想办法跟车主联系,给人家道个歉,不要把问题扩大化。”
杨树柏怔怔地坐在靠椅上,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我拉他的车,拉了又怎么样?交警队扣违章司机的车这是常事,没听说过还要征得他的同意,哪个司机会同意把车留在交警队,那多半是吃错了药,疯了。他还敢向局里报失,这是明知故做,恶人先告状。叫杨树柏想不通的是,值班局长怎么不维护下属的威信,批评有肇事嫌疑的车主,反而还指责他做得不对,命令他把车送回去。送去也就罢了,还要找车主赔礼道歉,这不把我交警的脸都丢尽了,威风扫地,让那小子的尾巴翘上天去了。这样一来,他的肇事嫌疑还调查不调查,怎么调查?
“不行,我得找我叔理论理论。只有黄鼠狼整鸡,哪有鸡把黄鼠狼整了,天底下哪有这种怪事?”
他蹬上自行车上公安局找局长,也就是他本家叔叔杨放。
“叔,这像话吗?他肇事逃逸,我执行公务扣他的车,还叫送回去,给他赔礼道歉。叔,有这个理吗,叔?”
“你别叔呀叔的!我跟你讲过,这是机关,是单位,不是在你家里,不是杨氏祠堂,什么叔呀叔,只有局长,工作人员。你不要弄得大家都对我有看法。现在已经有人说闲话,说杨树柏是农村的转业兵,按规定根本不能在县里安排工作,不就是凭着他叔叔是县公安局局长。这影响多不好。可你还在叔呀叔的瞎叫,害怕别人不晓得我们的关系是不是?”
杨树柏被当头训斥一顿,只得唯唯诺诺:“是,我记住了,叔。”又立即改口,“错了错了,是局长,杨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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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阿拉作贡献(7)
杨放见他这副慌乱可笑的样子,有点无可奈何,心里叹道:唉,农村人,当了几年兵,其实什么也不懂,还是一副老实厚道的心肠!他温和地说:“值班局长的意见是对的,快去执行。”
杨树柏满腹疑惑地望着杨放,不敢相信他也是这个意见,以为听错了。“他肇事……”
“你有什么证据?”杨放不耐烦地打断他,“凭过路人提供的车号就算证据了?过路人看清没看清,记准没记准?环卫女工说小车撞倒垃圾车,你检查没检查,车头有没有撞过留下的痕迹?这一切都没有搞清楚,你就断定人家肇事,哪有你这样办案的,你不是找克吗?”
杨放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他哑口无言。他觉得是有点不够慎重。然而罗开轩以往处理问题不都是这样的吗,怎么轮到他就不行了,他忽略了一个重要事实,罗开轩处理的大都是在事发现场拦截的过往司机,而没有一个像0718号车这样的车主,要不然罗开轩怎么会要他去处理呢!
“你以后办事,处理问题不要急急忙忙,见风就是雨。多想想、多动点脑子,多了解一下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的关系,情况。这是博川,是县城,不是郊外的三岔路口,你乱扣乱罚,人家过路司机没有办法,惹不起你们。县城谁不认识谁,谁不了解谁,谁会怕你?由得你说扣就扣,说罚就罚。跟你同去的小刘提醒过你,人家正办事,你过一天再去有什么关系?小刘要你等罗开轩回来商量再拉车,你又不听,瞎积极。现在怎么样?你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杨放又是批评又是爱护地开导他一顿,最后说:“接受教训,有事先和罗开轩商量,他干交警有几年,情况熟悉,比你有经验。去吧,先把车送去,别的不要多说,知道吗?”
局长拍了板,只有执行了。他悻悻地走出公安局,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回到队部,罗开轩焦急地说:“哎呀杨队长,你怎么闹出这么个事来,也不先给我打个招呼,立明公司的车你也随便敢拉?你是不是吃了豹子胆?”
杨树柏弄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车就不能扣,肇事也不能扣吗?
罗开轩说:“他真肇事我们可以研究处理意见报局里批准执行,不能随便扣他的车呀。”他很不高兴,“算了,别的都不说了,你赶快把车送去,值班局长来电话催过两遍了。”
杨树柏再不能说什么,只好又叫上小刘把0718号车送回去。不过这回他多了一个心眼,仔细察看了车头、车灯的情况,从极细微处发现一点蛛丝马迹。量了尺寸,作了详细的记录。跟他来拉车的情况一样,他仍然没有见到车主,见到的仍是那一男一女两个人。
他说:“0718号车拉来了。”他不愿说送,觉得这个字刺心,“在楼下,你们看看。”
“叫你别劳神,你不听。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得送!”俞豪说,“你走吧,没事了。”
“你们还是下楼去看看。”
“不用。在博川还没人敢偷我们尤总的车。”
他望俞豪一眼,心想这位“尤总”就这么能镇得住人,他的车竟然没人敢偷!
那女的斜瞟着杨树柏,说:“小偷都不敢偷尤总的车,你的胆子比小偷的还大,真了不得。”这是什么话?怎么拿我跟小偷比胆量。他真想回敬一句不客气的,可想到局长的开导,想到不要把“问题扩大化”的叮嘱,他强行忍耐,憋得脸都红紫。
“你是新来的吧?”那女的不客气地问,拿眼睛上下打量他。他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女人又问:“原来在哪儿?”
“部队。”他响亮地回答,以为她该睁大双眼,刮目相看,没想到接下来的话更叫他生气。
“转业的?”
“对!”
“难怪,傻大兵!”那女人说话的神气仿佛是在可怜他,同情他。
他气得转身就跑,“傻大兵”还“难怪”!似乎只有傻大兵才会干出这种傻事,真是岂有此理!他同时也下定决心,我傻就傻到底,非要把案件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如果是真肇事,我一定找出足够的证据,叫你赖不掉,逃不脱!
吴金燕做了许多好吃的,只等儿子回来吃饭,中午没回,到下午五点钟她就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响动,听了两个小时,仍不见儿子的影子。
“这孩子哪去了,都在外面干什么?”她望着牛全发说。他也不晓得。“莫不是搞上对象了?”
“你净想好事。”
“他属虎的,都满二十四,上二十五岁了,还不该找对象?”
“该是该,你要他愿意找,也要有人愿意跟他呀。”牛全发终于有了埋怨之词,“把个大学文凭攥在手里,也不知成天在琢磨什么。叫他去县里找工作,不干,嫌县级单位小,寒碜,丢他大学生的份。现在好,成天跟着尤县长的儿子,像个尾巴似的,一天到黑不知忙些什么,没个着落。”
“人家尤县长的儿子有着落,他能没有着落?”
“他比得了尤县长的儿子?人家都在社会上混了十年,什么不精,博川上上下下哪个不买他的账,连邬书记都不得罪他,他现在什么没有,他能比得上他?”
“那你怎么不说说他?”
“我说得了吗,他听吗?人家是大学生,了不得,动不动就是我的观念太旧,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赶不上潮流,落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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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阿拉作贡献(8)
到了晚上十一点钟,吴金燕已经上床睡觉,牛凯回来了,脸红红的,喷着好大的酒气。
“哪儿去了,也不来个电话,害得我和你爸早晨等到中午,中午等到晚上,两顿饭都好晚才吃。”
“谁叫你们等?现在哪儿吃不到一顿饭,为这个操心,太没意思。”
牛全发一听这话就来气,你能耐,等你回来难道就仅仅为吃一顿饭?他没说出口,只不满地瞥他一眼。
吴金燕还想唠叨什么,牛凯一扬手制止她别说,转脸对他父亲:“爸,听说博川新闻报道了女工出事?”
“都一星期了,你才听说?”
“哪个爱看你那博川新闻,永远是那两张脸,永远是那些套话。”
牛全发真想当头给他啐一口。博川是县制,电视台只有两个播音员。中央电视台也没有天天换播音员,天天给你新面孔看呀!至于套话,那差不多都是你老子写的。你听不惯,你写点不是套话的新话给我瞅瞅。他心里念叨,并未说出来,也没啐他。唉,儿大不由父,由他去说,不跟他一般见识。
牛凯没管他想什么,还有话要说:“爸,你怎么不找点有价值、有震撼力、能够吸引人的新闻报道一下,报道两个既不是明星又不是企业家,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工什么意思,不怕观众笑你们电视台太平庸,太没有水平?”
“哪个观众这么认为?”
“这还用问,扫大街女工今天磕着,明天伤着,算什么?她们受伤是自然的事,管得着吗,值得拿到电视台播放?小题大做!”
“胡说!”牛全发忍无可忍,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掌。
吴金燕吓一大跳:“你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
“太不像话,牛凯!你说出这种话我都为你害臊,痛心。你的书白念了,大学白上了。扫大街的女工不是人,可以随便打骂,随便侮辱?你别忘了,你妈也当过清洁工,至今还是工人。”
“全发,你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牛凯可能喝酒……”
“我没说醉话,心里明白得很。我是讲好新闻,好题目不报道,偏偏报道扫街的。这是抓精神文明吗?这是暴露社会丑恶面。我是为爸操心,担心观众说他的不是,还说博川电视台怎么这个臭水平,牛老头看来是老了,跟不上形势了。”
“哪个观众这么说?你把他找来,我们讨论讨论,究竟哪个对。是哪个资产阶级思想严重,这么瞧不起工人?”
“你瞅,”他指着父亲,对娘说,“开口就是老套套:资产阶级思想。资产阶级思想并不坏,创造财富,积聚资本,富国强民,哪一样错了?我们哲学老师说,中国所以现在还这么贫穷,就是没有经过资本主义。美国为什么富裕?就是靠资本主义自由竞争发展起来的。爸,不是我说你,你的确得努力学习一点新东西,更新知识,别总抱着老一套不放,那能把宣传工作做好?能让电视台播出有水平的节目?”
牛凯的话,句句如同钢针,射在牛全发的心上,又如一把把的烈火,烧灼着他的意念、思想。在儿子眼里,他仿佛成了出土文物,古老得只配送进历史博物馆收藏,别的什么用处也没有了。同时又深深感到,牛凯的观点新吗,真有什么真知灼见,深奥的学问吗?痛心的是他没有,只不过拾人牙慧,不知天高地厚,故意卖弄,令人作呕,跑到自己老子面前摆起有知识有学问的架子来了,你读过几本哲学著作,你懂得什么资本主义自由竞争?不知羞耻!
牛凯见他没有做声,以为被说服了,有点喜兴地说:“爸,你也不必难过,改革开放,新鲜事物那么多,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出点差错不是怪事,也不是不能挽救。”
牛全发憋住气问:“挽救什么?”
“挽救扫街女工新闻的不好影响呀。”
“以你看这条新闻究竟有哪些不好影响?”
“爸,说了半天,你怎么还没弄明白它的不好影响在哪儿?你的思维反应太慢了。”
吴金燕看牛全发的脸色渐渐变紫,生怕父子吵起来,赶快说儿子:“牛凯,你好好说,好好开导你爸,我和你爸都上了岁数,思想哪有你们年轻人活跃?耐心点,啊!”
牛全发狠狠地横了吴金燕一眼:糊涂老婆,生出这么个不懂装懂,自以为是的活报应,还叫他开导我。悲剧,我牛家祖宗的悲剧!
牛凯紧接着说:“它的不好影响是小题大做,反映社会丑恶……”
牛全发做了个你打住吧的手势:“行了,我晓得了,以你看我该怎么挽救?”
“这也容易,登一条声明:那天播放扫街女工的新闻事实有出入,不是那么回事,报道有误,请观众原谅。”
“我要是不‘挽救’呢?”
“如果我当台长,我就这么做。”
“可惜你不是台长,还没有当台长的资格。”
“你不问问我肯不肯当哩!”牛凯一副鄙薄的口气,“不要不好意思,怕丢面子就丢了面子。大胆承认错误,坦坦荡荡地改正,反而挽回面子,也不会得罪人,人家还会说你有水平,看得明事理,不是朽木一段,迂腐得了不得。”
“牛凯,你说的这些不像是一个大学生的水平,倒像巷子口那些做家家的小孩子的水平。就如你所说,小题大做,也究竟是个‘题’,不是无中生有,造谣中伤。它有根有据,呼吁社会舆论尊重环卫工人和他们的劳动,谴责行凶肇事,宣扬正气,打击歪风,哪里错了?有什么不好影响?得罪了谁?你长成二十多岁,连个错误与正确都分不清楚,跑回来指手画脚,说你老子没有水平,是朽木一段,迂腐得了不得,我看你是无知得了不得,愚蠢得了不得。几年大学看来什么也没学会,就学会了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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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阿拉作贡献(9)
牛凯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自尊心受到伤害,脸刷地红到耳朵根,又气又激动,平时在家说话就不斟酌,没有顾忌。这一气一激动,更出语不逊:“对,我是无知,是愚蠢。这都是遗传,是从你那儿来的!”
“小混账东西,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连大小长幼都不分了。”他抓起桌上的一只茶杯砸过去。牛凯头一歪,杯子飞过去砸在门上,发出很响的碎裂声,泼出的茶水把牛凯的衣服打湿了,他气得不行,拉开门跑了出去。
牛全发追到楼道口,跺着脚骂:“滚,永远不要回来!”
吴金燕拉他进屋,接着自己追了下去,嚷道:“牛凯,回来,大半夜的,你去哪儿?”
牛凯出了楼门,不知钻到什么地方,再也找不到踪影。她跑回家,埋怨牛全发:“你也是,跟自己孩子生什么气,认什么真!”
“他哪是我的孩子,是我的老子,一进门就数落我这里不是,那里不是,好像我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似的。”
“你瞅,他还任什么没吃,叫你给打跑了。这半夜三更的,哪里还能买到吃的。”
“你的宝贝儿子饿不着,他要吃,还跟你客气?你没闻到他满身的酒气?不知在哪儿灌马尿灌糊涂了,跑家来数落他老子。”
牛全发静坐了一会儿,火气渐渐消去了一些,心里开始冷静下来,感到事情有些蹊跷。奇怪,牛凯从来不过问他的工作,不过问电视台的事情,这次怎么变得这样,还那么固执,非叫他声明报道失实不可,挽回什么影响,免得得罪人?得罪谁?这条新闻会得罪谁?他想到这,忽然担心起来,难道他跟肇事有牵连?那天他不是不在博川?是他的朋友叫他回来说这些的?
他再往下想,真有点害怕了。
他急忙抓起电话,想问问罗开轩,群众提供的那个车牌号是谁的车,落实没有。电话没人接。他这才发现,这么晚,谁还在办公室哩,他忽然叫吴金燕:“快去把他叫回来,我有话问他。”
“你看你,刚才生那么大的气,现在他走了,又心疼他了。这到哪儿去找?”
“他总在街上瞎溜达,还能钻地里去。”
吴金燕刚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