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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走出扒子街-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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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师是一位五十开外的汉子,津津乐道地讲述着瘟神的根底。

  一个年轻女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报告一个惊人的消息:“乡长来了。”

  “他来他的,管我什么事。”一个老头说。

  女子说:“他跟村长说,不要搞祭祀,要相信科学。还说这是尤县长的指示。”

  “尤(油)县长,盐县长又怎么样?我不管什么长,只要保证我塘里的鱼不死,我就信他,照他说的做。”

  有人催促巫师:“别管他,他们当官的,总要做做官样文章给上面看,到时候好推卸责任。”

  于是巫师继续安排祭祀活动。

  祭瘟神,送瘟神这一系列程序当然由巫师操持,但演傩戏必须要农民参加,根据水塘多少,养鱼多少,分派演员,穿上行头,戴上面具,由巫师指导排练,有扮演二郎神、哪吒、托塔天王的,也有扮演雷公雷母、各种水怪的,奇形怪状,不一而足,根据所送神而定。这次是送瘟神,一定要有姜子牙出现以及他身边的众多护法伽蓝,神将天兵。

  施望祥有十口鱼塘,养的鱼多,应该出两个演员。儿子施俊责无旁贷,该出演一角。可另一角哪个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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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县长坐三轮(11)     

  “我演。”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这是施望祥的女儿施萍。有人叫好,有人大笑,有人提问:女人能演吗?

  按说女人是不能演傩戏的。但巫师见施萍个子较高,人很漂亮,便破例答应,也算是对古老传统的一种改革、进步。

  正议论,村长领着一个陌生的小伙子走来。有人给他们让坐。村长介绍:“这是尤县长介绍来我们村治鱼病的付技术员。”

  “能治好吗?”

  人们的眼光都射向付小昂。有人见他这么年轻,看不出他有什么超凡的本事,也不像有满肚子的学问、经验的人,便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话语尖刻难听。

  “不是来糊弄老百姓的吧?”

  “前天不是来过两人,喝了两顿酒走了,什么也没说。”

  “别到时候鱼没有治好,还要我们交一大把这个费、那个费的,那可划不来。”

  有人逼问他:“你说,能不能治好?”

  付小昂诚实坦然,不作任何矫饰,说的话让人不好辩驳:“我不能保证。鱼生病也跟人生病同一个道理,多种多样,哪个也不敢保证就能治好。我只能尽一切努力。”他话锋一转,问道,“你们搞祭祀、演傩戏,就能保证鱼好起来?能吗?敢写下字据,担保负责吗?”

  大家面面相觑。

  坐在桌旁的巫师不敢言语。这是明摆的事,哪个也不敢保证这么一闹一折腾,瘟神就真的送走,鱼就真的百病消除,平安大吉了。

  村长说:“望祥哥,你一再求尤县长找技术员,现在尤县长把技术员派来了,那就从你家开始,你养的鱼也多。”

  施望祥有些为难,请技术员是他找的尤县长,而祭祀瘟神、演傩戏也是他的主张。这也是着急急的,病急乱投医。可现在巫师、技术员都来了。要是听巫师的,那就不能要技术员。要是留下技术员,那巫师怎么开销、打发?他正想考虑一个两全之策,女儿施萍已来到身边。

  人常说,女人的眼睛能勾男人的魂魄,没想到这男人的眼睛也能慑住女人的心。付小昂见一个女子分开众人挤了进来,便抬头望她一眼,没想到他那黑白明朗的闪闪眼光一下射进了这女子的心灵,她几乎没作任何思考,也没征求她爸、她哥的意见,自作主张,立刻表态:“村长叔,尤县长派来的技术员,我家当然要他治鱼病。”并要付小昂立刻跟她去家。

  付小昂不愿先去她家,坚持要到水塘去瞅鱼病情况。

  施萍问:“你大老远的来,不歇息一下?”

  付小昂简单地说:“不累。”

  “你不喝点水?”

  “不渴。”付小昂仍回答两个字。

  施萍没问题可问,只好听他的,先领他瞅鱼病。

  到了塘边,付小昂见那塘水绿腻腻的,飘荡着一股难闻的鱼腥气,有些半大的白鲢正在浮出水面,作着缺氧的挣扎,鱼身已在仰翻,眼看就要死去。

  他看完一口塘,又去瞅另一口塘,一口塘一口塘地都看完,他的脸扳得铁紧,眉眼缩在一起结了疙瘩,样子十分严峻,仿佛跟人生很大的气似的。

  施萍跟在他后面,叽叽喳喳,像只小山雀,也不管他愿听不愿听,说个没完。“也不知怎么的,这鱼在塘里好好的就病了,我爸还算来着,我家今年能收一万多斤鱼,能卖两万多块钱,我还养了八头猪,也能卖好几千块。还能收一万多斤稻谷,还有莲藕、花生、黄豆、芝麻……加起来不下三四万。我家还准备盖两间偏房。正房去年盖好了,是给我哥结婚住的。哪个料到,鱼发瘟了,每天早晨塘面上漂着白白的一大片,净是死鱼。我爸又气又急,恨不得拿自己的命换回鱼的命。我哥也气得不行,脾气也大了,怨神怨鬼的,还说春节头一天出门‘纳财’遇上了煞星……”

  付小昂感到这鱼病非常严重,是他以前不曾遇到过的。他得摸清病情,找出致病原因,以便采取治疗措施。他一心考虑这些问题,施萍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在一口大约有两三亩宽水面的大塘,仿佛忘了身后还有一个女子,便脱了衣服,一头栽进水里,半天没有露出水面。他动作的快捷,简直让施萍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时候已经不早,太阳已落入远处的稻苗后面,田野微荡着稀疏得似有似无的暮霭。塘水荡漾,汩汩作响,散发着热腻腻的鱼腥气味。施萍忽然不见了身边的男人,又见那塘中的漩涡处冒出一团团的黑气,顿时害怕起来。这口塘曾经淹死过一个年轻女子,她不忍丈夫的打骂,被逼投塘自尽。塘中有一个凹处,有一两丈深。不到冬季放尽塘水捞鱼,哪个也不敢靠近那地方。就是放干塘水,那里也还有一人多深,捉鱼的人仍然不愿到那边上去,怕失足滑到里面出不来。所以这塘里的鱼,从来就没有捕捉干净过。也正因为这样,这儿每年都能捕到大鱼,有的重达二三十斤。一般的人入水之后,两三秒钟便露出头来。可付小昂落入塘中竟有好久没有露面。施萍甚至怀疑他不是自己跳下去的,而是那个女落水鬼把他拖走的。

  她急得啊啊地叫了两声。没有反应。一秒、两秒很快地过去。这一两秒对于施萍来说,比一小时两小时还长。她睁眼四望,田垄里寂静无声,没有旁人。她顿时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所笼罩,禁不住放声大哭,高呼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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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县长坐三轮(12)     

  “不好了,快来人呀,付技术员他、他、他……”

  付小昂下水的目的是要摸清水质情况,感受鱼们的生活环境。鱼生活在水中,也跟人生活在地面一样,环境的优劣、空气的好坏,是造成它们生病的主要原因。一般情况是取水样到化验室化验。付小昂没有化验室,没有这一套必备的检测仪器,只有凭自己的经验和自身的感受来判断。他潜入水底,手脚一使劲便到了塘中心的凹处。那儿的水特凉,他意识到这是一处漩涡,便急忙奋力游离,到了岸边,头露在水面,身子仍浸泡在水中。施萍的两眼只盯着前方,盯着塘中的危险地方,没瞅脚下,没瞅眼鼻子底下的岸沿。

  “你瞎叫什么?”

  声音就在脚下眼前响起。她瞅见了那坦荡水边的他的头,又惊又喜,破涕为笑:“你讨厌,这么捉弄人!我还以为你叫那个女落水鬼拖走了哩。这塘里有漩涡,危险得很。你下去也不哼一声,我也会提醒你注意、小心。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哪个负责得起?哪个赔得起你?”她又在没完没了地说着,而且走到他跟前,她能瞅见他的眉眼、鼻子、嘴巴;他也能看见她的腿和她的脚。她后悔没穿那条新买的白底紫花的裙子,脚上也没穿袜子,又是两只去年买的旧凉鞋,难看死了。可也没有办法,刚才她只想要他上家去,那也能梳梳头发,收拾一下。

  付小昂完全没有在意她想的这些,也没注意到她的脚和鞋。他的整个心思、神经、感官、触觉都在密切地极细微地感受水的质量、污染程度,病毒的扩散、蔓延。

  天色渐暗,天地间仿佛就只有这一对年轻男女。严格地说,只有她一人立在塘头,付小昂在水中,根本没有在这幅平原的夜色图画上露身。

  “你怎么还不上来,天都黑得瞅不见了。”

  “你先回去,我还得好一会儿。”

  他不上来,她也不愿走开。

  不久施望祥领着儿子施俊打着电筒来了。施萍迫不及待地将付小昂在水里泡了好久不上来,为的是弄清鱼病的情况,劈劈啪啪,像炒豆子似的,告诉父亲和哥哥。施望祥深受感动,一个劲地说:“付技术员,太劳累你,苦了你了。快上来,先歇歇。你到这水都没喝一口就开始干,泡了这么久,怎么要得!”忙叫施俊:“你快去供销社买两包好烟,几瓶啤酒。”施俊刚走,他又叫住:“还买一瓶好白酒。施萍,你也回去。”他吩咐。

  施萍背转身,不理她爸。

  施望祥又说:“你在这帮不上忙,回去帮你娘做点事。”

  “我帮不上忙,你能帮上忙?”

  施望祥噎了一口,鼓了鼓眼睛。

  施萍小声对她爸说:“你回去宰鸡。光叫人为你干活,不弄点好菜给人家吃,好意思?”

  “那你快回去跟你娘说呀!”

  “我又不会宰鸡,我妈也不敢宰,你去呀。”

  施望祥又鼓鼓眼:“死女子怎么不听话。”他觉得不在这里陪着不礼貌。

  施萍走到一边,就是不回家。

  付小昂在水里大约泡了一个小时,上来时身上带着塘水的腥臭。“附近有干净的水冲冲吗?我身上好脏。”他问的是施望祥。但施萍早已抱起他的衣服说:“你跟我来。”前头走了。付小昂有些犹豫。施望祥说:“你跟她去。”他无奈地只好跟她走。

  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沟,他洗净身子,要施萍站远一点,他好上岸穿衣。施萍躲在一棵树的后面。施望祥打着电筒,给他照路。

  “大叔,你自己照路,我瞅得见。”

  施望祥问:“鱼的情况怎样?”

  付小昂反问他:“你一直用人粪养鱼?”

  施望祥说:“鱼长得快。”接着又问,“是放了人粪的缘故?”

  “这是一个原因。”

  “我们这儿养鱼都下人粪。”

  “不好。”付小昂肯定地说,“鱼是长得快,可鱼肉没味,不好吃。夏天容易生病。”

  “正是这样。”施望祥信服地点点头,觉得他很在行,随即又问,“这鱼还有救吗?”

  “还得多瞅两次。”

  施家对他十分热情,招待周到,在施俊结婚的屋子里安排了他的住宿。施萍还给他挂了蚊帐。尽管施家父子热情相劝,他滴酒未沾,“我还有活哩。”他说。他们也弄不清他夜里还有什么活。他话语很少,好像总在想着什么事情,草草地吃了一点饭菜便进了住房,紧张地翻看他带来的书籍和资料。

  施望祥见他没作有把握的肯定回答,感到治好鱼病的希望仍很渺茫,心里七上八下,闷闷不乐,仍叫施俊去应付那边的祭祀。不管怎么说,多一线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

  施萍对娘说:“总是今天的菜没弄好,他吃那么一点点。”

  “你爸心里有事,哪里吃得下!”

  “我不是说我爸!”

  “你说哪个?”

  “我是说付技术员。”

  她娘奇怪:“你怎么晓得他没吃好?”

  “我瞅来着!”施萍似乎有点伤心,好像是她自己没吃好,上了当似的:“他一口酒都没喝,都是我哥喝了。”

  她娘说:“酒菜摆在桌上,他不喝不吃怪得哪个!”

  施萍生气了,说她娘:“你们怎么没一点良心,人家跑这么远来给我们治鱼病,还不好好款待人家,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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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县长坐三轮(13)     

  她娘恨道:“这死女子怎么不讲道理,哪个不让他多吃多喝!”

  她赌气地跑到厨房,做了四个葱花荷包蛋,送进房来。“付技术员,我娘瞅你晚饭没有吃好,特意煮了几个鸡蛋,怕你饿着。”

  付小昂两眼在字面上游动,思想也完全集中在各种鱼病的症状上。她拿来什么、说什么,他都没在意,只本能地点点头,嗯嗯两声。

  “你吃。”

  她站在他面前,瞅着他低着的头,那青春的黑发,那不粗不细的入鬓的双眉,那挺拔有力的鼻子和那紧闭的红紫的双唇,还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青年男子的气味,这一切如同一股强大的吸引力,让她久久地站在那里,提不动脚步,走不开。

  她娘在外面叫她。“死女子,人家在看书,你杵在那里干什么?不怕人笑话。”

  “哪个笑话?哪个笑话?”

  她生气地跑了。忽然想到应该给他弄点水果,县城的人爱吃水果,不像农村的人,只会吃饭。她家没有种瓜果。这儿也不像县城,随便买得到。她想起祠堂今天买了西瓜,是招待巫师的,便跑了去。祠堂里外,灯火通明,巫师正在指挥大家排演傩戏,跳上跳下,出尽洋相,逗得围观的人哈哈大笑。她无心看他们排练,走进祠堂的西厢房,瞅见西瓜还在,便高兴地抱了一个,飞似的跑了回来,洗净切开,用茶盘装着送去。付小昂仍在认真地读书、思考,坐的姿式仍跟她离开时的一样,仿佛他连动也没动过一下。

  “天热,我爸让我送西瓜给你解渴。”付小昂仍是那机械地点头,机械地嗯嗯。

  那荷包蛋还在,他压根儿就没瞅过一下。她有些生气,又有些焦急。看什么,看!这么紧张,吃点东西能耽误多大一会儿?她真想夺下他的书,又怕打扰了他。她站在他面前,没有一点儿办法,干瞪眼。

  半夜,施萍一阵喊叫,把她父母从梦中惊醒。

  “付技术员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是不是上茅房了?”

  “没有。”她肯定地回答。

  她娘吃一大惊:“死女子你没睡觉?”

  “我睡了。醒来瞅见他房里有灯光,却不见人……”

  施望祥说:“这半夜三更的,他会去哪里?”

  施萍说:“他会不会又下塘去了?”

  “不会吧。”施望祥有些不敢相信。这又不是他自己养的鱼,他会这么用心?就是自己养的鱼,也不一定会这么用心卖劲。像儿子施俊不就睡得安安稳稳,何况他也是个小伙子,干活哪会这么上心认真?半夜下塘,不要命了!

  但人不见了总得去找。施望祥叫醒儿子。施俊说:“别听施萍瞎说,他不会下塘。我给他什么了,他会这么用心,舍命!”

  施萍说:“他就是去下塘了。吃过晚饭,他一直看书,压根儿就没在床上躺过。”她两眼热辣,似乎有很多委屈,她已到房里看过,那鸡蛋、西瓜他都没有动过一下。

  别处找不到人,只有到塘边去看看。施望祥、施俊前面走着,施萍跟在后。她娘追出来喊她:“你去干什么?”

  “我不要你管。”她娘无可奈何地靠在门边:“死女子疯了。”

  付小昂果然泡在塘水中,只有脑袋露在外面。施望祥正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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