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扒子街-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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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你管。”她娘无可奈何地靠在门边:“死女子疯了。”
付小昂果然泡在塘水中,只有脑袋露在外面。施望祥正要说话,他急忙摇手,叫他们别吱声。约摸过了一刻钟,他上了岸。
“这里没有仪器做化验,只有人下去体验。”付小昂对施家父子说。
施望祥说:“你不是体验过了吗?”
“那是傍晚的情况,这是半夜的情况,不一样的。明早六点钟,我还得下水。”
施望祥紧紧抓住他的手:“付技术员,你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付小昂摇摇头:“先别说这个。现在只有一个心思:把鱼病治好。”
施望祥真诚地说:“付技术员,有你这份心意,天老爷都会感动,我的鱼一定会治好。”
“大叔,可不能这么说。这是科学,不摸清病因,把准症候,光靠好心、苦干是不行的。”
施萍说:“你放心,治得好,更好。治不好,就凭你这干劲、精神,我家也感激你。”
施望祥、施俊急忙附和:“是,施萍说得对,就凭你这份认真负责的心意都得感激你。”
早晨六点,付小昂准时下到水塘。那些挣扎了一夜的鱼们,终于没有挺过来,都仰翻身子,漂在水面,露着死白的尸体,叫人心疼。
中午十二点,赤日似火,烤炙着原野,稻禾、豆秧都蒸发出一阵阵的热气,瓜菜的宽大叶子都萎蔫下来。塘水中更有一种窒息的闷热和令人昏眩的腥臭。
“你还下去?”施望祥似觉不忍心让他下去。
“下去。”付小昂坚定地回答,仿佛义无反顾。
施望祥招呼儿子:“我们也下。”
施俊苦着脸:“这多热……”
施望祥没容儿子说下去:“你好意思吗,人家为我们治鱼不怕热、不怕臭。我们还怕?我们是什么金枝玉叶,比人家还贵气?不管怎么说,我陪也要陪付技术员呆在水里。”他说着跳下了水。
施俊没有办法,也只得跟着父亲下水。刚浸下一半身子,一股股熏人的鱼腥气冲了上来,叫他腻味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憋得他直想昏了过去。他瞅一眼只露着脑袋在水面的付小昂:他的两眼仿佛视而不见地瞪着,整个心思都在探索、寻求之中,弥漫周身的脏臭触而不觉、嗅而不闻。他想:他在为治好我的鱼尽心尽力。我可是要靠这些鱼娶媳妇的。他都能忍耐住脏臭,我怎么就不能?他咬咬牙,坚持下去,再难受,再恶心,也要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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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县长坐三轮(14)
施俊终于忍受不住塘水的腥臭,恶心得爬上岸来,伏在塘埂上吐个不停。
“不中用的东西。”施望祥骂了一句,又瞅瞅付小昂,“人家跟你差不多年纪,人家怎么就那么能干,那么有本事。你在水里呆一会儿都受不了,还有什么出息!”他这么说他儿子,心里却不好受起来。水的腥臭气味他可以忍耐、顶得住。可水中蒸发出来的热毒却在攻击他的身体、神经,使他胸闷气短、头昏目眩。
付小昂看出了他的难受。当然难受,这水里如同一个大化粪池,谁愿在这大热天呆在这里,谁能受得住这股腥臭!他是肩负尤卫红的重托,凭着他一种信念,一种对未知的强烈探索、求知的欲望,一种他在艰苦开拓中养成的顽强意志和坚忍不拔的精神坚持下来,否则他也可能爬上岸去,也可能恶心……他劝施望祥:“大叔,你上岸,用不着做这种无谓的牺牲。这水不干净,有各种病菌,对人体有害。”
施望祥听说水里有病菌,紧张起来,焦急道:“付技术员,你也上岸,别把身体搞病了。”
付小昂翘翘下巴:“你快上岸。我还得一会儿。”
中午一点,施萍来叫他们回家吃饭。
付小昂刚爬上塘埂。施萍见他面色铁青,两眼通红,全不像他昨天进村的那副样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大吃一惊:“你……生病了?”
她这一叫,施望祥、施俊也注意起他的神色,只见他步履蹒跚,胸脯起伏急促,出气粗声。施望祥拉了他一下手,也大吃一惊,他身上竟像火烤着似的发热。“你在发烧?”
施萍一听,不顾自己是个女子,他是个认识不久的年轻男人,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妈呀,这么烫!”她惊叫道,“高烧!我就晓得,这么累,这么紧张,又没吃什么,老在这臭水里泡,不病才怪哩,爸,还站着干什么,快陪他去卫生院。”
施家父子仿佛得到了一道命令,簇拥着付小昂去乡卫生院。付小昂却往乡政府跑,给尤卫红打了电话,请他务必叫兽医站在两个小时内把他所需要的药品如数送来,他一一说出药品的名称、剂量,完了他坐在椅子上喘了几口大气,吩咐施望祥准备篓筐,他要到野地里采集草药。
“你的烧……”
“不能管我的烧!”他急起来,眼睛红得像两团火,“鱼要马上抢救,要不然会全部死光!”接着仿佛在指挥斗争,下着命令,指着施俊,他还不知他叫什么名字:“你快跑回去拿箩筐。”又招手施家父女,“你们跟我去采药。”
他没等他们表示,便急忙往田野深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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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李海席晓星(1)
黄埔江的水,浑黄汹涌,仿佛卷着太多的山洪泥沙,在宽阔的江面泛滥。
船上的人拥挤不堪。
头等舱、二等舱都让一些大胖子男人占据着,不能进去。三等舱有人在谈论国家大事,痛骂腐败。四等舱的一些男男女女毫无羞耻地在调情。五等舱烟雾缭绕,臭气熏天,走道上都躺着人,堆满了箩筐、菜担、包裹……
蛇皮袋松了口,青蛙钻了出来,到处乱跳。青蛙跳到她的脚上。那人是捉青蛙还是捏她的脚?青蛙不见了,只有那人的手抓住她的脚。她好害怕,乱蹬乱踢。她拼命逃跑,从一层爬上二层,再爬上三层。
船在摇晃。
她要躲藏起来,到处都坦坦荡荡,甲板上的缆墩遮拦不住她的身子。她奔进驾驶舱,妈呀,他正站在舵杆旁,望着她恶毒地笑。她双腿发软,费尽全身力气逃离他。
“不!”她撕心裂肺地大叫,手紧紧地抓着腰带,醒了。
一个可怕的梦。
身上出了好些汗,湿漉漉的不好受。
窗外已露曙色,但时候尚早,还不到五点钟,睡,得好好地睡。准备上午去见尤卫红。不睡好,眼皮浮肿,眼圈发青,多难看。
她得特别注意形象,表现出她不同凡响的风范。然而却睡不着,脑子里涌出各种各样的景象,零星破碎。
黄埔江叫她恶心,长江又给她许多动人的向往。浑黄的水流和白滔滔的水流在她心间泾渭分明地流向远处。可怕的男人的手,像蛇一样蠕动的手。她厌恶。别想这些,那可怕的岁月,噩梦般的日子。她软软地躺着,心灵深处还珍藏着一双她喜爱的热烈的手……
然而她睡着了,醒来时正好八点,不晚。太早去找尤卫红,有失身份,就像那些厂长、经理有大事急着求他解决似的。她不能表现得这样。她需要雍容华贵,漫不经心;需要娇矜单纯,就便使性。让尤卫红觉得,她是来看他,不是来找他。她有事跟他讲,却不是请求、哀告。她要流露出对他的尊敬,佩服他的能力,欣赏他的正直品德。而不是献媚,更不是勾引。
她跑进卫生间,首先照照镜子。还好,眼皮没有浮肿。她开始洗漱、化妆、描眉。一切都要让人觉得不是经意打扮,只是随便弄弄。她穿了一件白色短袖衬衫,长牛仔裤,亭亭玉立,矫健利索,更接近事业型的女性。
她妆扮完毕,又对着镜子上下照照,觉得没有什么挑剔,便拎着皮包走出房门。
她信步前行,脑子又被夜来的梦境纷扰。她有点沮丧。生活的噩梦仿佛总在缠绕着她,像沾在头上的蛛丝,总也抹扯不干净。她有时真想像打碎玻璃瓶一样,将以往的岁月全部打碎,像销毁一本书似的将过去那苦涩的记忆付之一炬。她真想重新生活,重塑自我,重新有一份理想的经历,一个天真无邪的人生。一切重新开始,从呱呱坠地开始。
她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心事,一边款款前行。一块路石横在眼前!她的心一惊,不是在梦游吧?猛然抬头,天呀,这是什么地方?她怎么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她惊慌地两边看看没人注意她。她多么想继续走下去,可又不得不命令自己:立刻退出、返回。
她像逃避追捕似的跑到街口,拦住一辆出租车,钻进车里。她出了一身冷汗,心在扑通扑通地猛跳,以致司机问她去哪儿,她一时竟回答不出。
车内有足够的时间让她稳定情绪,调整心态。
她下了汽车,走进县政府大门的时候,已不是心事重重、心慌情急的女子,而是扬首雍容、目不旁视、充满坚定自信的女企业家了。
她迈着既轻快又稳健的步子走上三楼。
经过办公室门口,瞅见秘书刘康在写什么,亲切地招呼,“刘秘书好,忙哪。尤县长来了吗?”
“来了。”
“我看看尤县长。”她莞尔一笑,移步前行。走过三个房间,就是尤卫红的办公室。门敞开着,尤卫红坐在桌后面,听三个男人在汇报工作,样子有些激动。她本想退下,尤卫红瞧见了她,礼貌地招呼:“席总来了。”
“看看你。”她走进办公室,“尤县长任何时候都是忙的,我真佩服你这充沛的精力。”
“事情很多,没有办法。”尤卫红说,客气地请她坐。
席晓星并不马上就坐,说:“我每次来博川都想来看看你。我听说尤县长文学素养很高,诗写得好,我总想请教一下,在博川找个能谈文学、会做诗的人真不容易。”
尤卫红说:“你别听这些传言,我还有时间写诗?”他示意那三个继续汇报。
其中一人说:“我们采取逐段检查、逐段督促、逐段纠正的办法,发现不符合施工规划,路基没有清到实处、碎石不冲洗干净,我们都叫他们返工。”
席晓星听出来,他们说的是公路修建的问题。尤卫红对这事很重视,专门派了一个督查小组在现场监督,使承包方做不得假,不能偷工减料,不敢马虎对付。为此承包方已追加了一次预算,还准备再追加一次。她很想听听他们的想法、意见,但又怕尤卫红怀疑,影响她的事情,只得装做很忙的样子告辞。
来到包装工程办公室,鱼四旺和向前已经下去,只有周志安在打电话。她简单地问了一些情况,便叫周志安到楼上办公室守着,只要尤卫红房里的人一走,就赶快来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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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李海席晓星(2)
半小时后,周志安急急地跑回来,告诉她人走了。
“尤县长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就一个人。”
她从皮包里拿出小镜子照了照,整理一下头发,上楼去了。
有两个人匆匆走来,一男一女,脚步急骤,肆无忌惮,从她身边超过,同时洒下一股太阳曝晒过的皮肌气味。她凭感觉断定这是两个农民。尤卫红出现在门口。她精神为之一振,喜上眉梢,露出很有教养的微笑。她以为尤卫红在跟她打招呼,其实不是。他是迎接这两个快速跑去的农民。他们早已等候在传达室,汇报一完,尤卫红就打电话叫他们上来。还没到跟前,那个年老的农民便高兴地叫起来,声音十分响亮,震得楼道都嗡嗡作响。
农民就是农民,打个招呼,问声好,用得着这么高门大嗓的叫唤!席晓星想着,不再往前走。她见尤卫红跟他们好像老熟人似的,又握手,又说笑,亲热得很。她觉得尤卫红有些特别,对农民很亲热、随和。而他这种亲切随和不像是装出来的,而是他情感的自然流露。
席晓星没有猜错,这来的两人是十里堡的农民:施望祥和他女儿施萍。他们在农村的广阔田野嚷嚷惯了,张口就是高声大嗓。在那声音扩散极快的千里平畴,说话声小了,别人听不见,听不清。这也许是大自然养成的大嗓门。但到了县政府的办公大楼,这么轰轰地叫喊显然不适合时宜,然而又没法叫他们声音变小,尤卫红只好关了办公室的门,以免影响别人。
“尤县长,我对你有意见!”
不明底细的人听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还以为真对尤卫红有什么很大的意见哩,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施望祥说:“谢你的好意,派这么个小伙子替我们治鱼病,什么时候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们到处找,还以为他出事了哩!”
“这么大的小伙子,会出什么事?”尤卫红不以为然。
“他要是好人,我也不担心。”
尤卫红吓了一跳,难道付小昂在十里堡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瞅一眼施萍,难道……
施望祥说:“还说哩。他病了,病得厉害,发高烧,多少度来着?”他问女儿。
施萍低低地回答:“三十九度八。”
“是吗?”尤卫红知道不是付小昂干了越轨的事放了心,却又为他身体担心。“这孩子,他竟一字没提。”他无意中竟心疼地称他做“孩子”。
“他跟我们也不提一个字,都是自己顶着扛着。要不是我家施萍细心瞅出来,我也不晓得。”
施望祥言语里充满对女儿的赞许。
尤卫红又瞅一眼施萍。他接着说:“他不见了,我、施萍、施俊满世界地找,还以为他昏倒塘里淹死了哩。我村十八户养鱼户都出来找他。大家说,他帮我们治好鱼病,吃了大苦,受了大累,全是叫瘟鱼塘里的毒水泡伤了身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村十八户养鱼的人家,这辈子心里也不会好受。”
施萍低着头,似乎仍在为此事难过。
施望祥说:“尤县长,你真给我村派去了好人,要不是他那么认真用心,舍着命干,我的一万多斤鱼没救了。我村十八户的鱼都没救了。这是多大的一笔损失!”
尤卫红问:“后来你们那祭祀还搞了吗?”
“你别急,听我讲呀。”施望祥说,“付技术员寻找的那些草药,还有他请你叫人拿去的药真管事,他亲自煎熬,亲自配兑,用那头号大铁锅,满满地熬了三锅水,兑上你派人送来的药,搅匀倒进水塘。说也奇怪,下午六点来钟下的药,晚上那些鱼就安静下来,第二天早晨去瞅时,竟不见一条死鱼,连塘水也清澈透亮,没有那股难闻的腥臭了。”
“他仍发着高烧,没工夫去卫生院瞅病。”施萍伤心地说。
“我催他来着。”施望祥说,“别瞅付技术员年轻,做事很有主见。他见药力生效,喜欢得什么似的。我家也都高兴,说要去镇上割肉买酒,好好庆贺。付技术员说,你们别忙这些,还有九口塘的鱼没救过来哩!他又领着我家三人到野外采集草药。”
“我哭着要他去卫生院瞅病他都不听。”施萍又说,瞅一眼尤卫红,急忙低下头去。忽又抬头笑了。“真好笑。我家的鱼好了。我哥正在排练傩戏,他演二郎神,穿着行头,戴着面具正跳哩。听我一说,他连行头都没有脱就跑到塘边。那十八户人家也都跟来瞅,一个个都来拉付技术员,还悄悄许他东西,要做好的给他吃,还给他多少钱的红包。”
尤卫红笑问:“他被拉走了吗?”
“没。”施望祥感叹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