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扒子街-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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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这些。”张至贤扬着手很大气地说,“我不像别人。我对钱这东西看得很淡。谁花都是花,只要用在正当的事情上。”
丁玉娥非常感激,也非常高兴,心里在一个劲地念着:“大姐好”。她不想再打搅她,准备带女儿告辞。
“走?走哪去?”张至贤没容她分说,作了安排,“你到了省城不住我家还去住旅社?你有多少钱?我的孩子他们都成家,都有房,不住这?我这四间房,住不下你们母子?”
“我这个样子,邋里邋遢,怎么好……”
“什么话!”张至贤叱着她,“你以为我是小姐、太太出身?外人叫我总经理,我自己仍是农民。老家来的那些人,有的我只认识他们的奶奶、爷爷,都在我这里住过。你还见外,认生?”
丁玉娥见她待人大方赤诚,感动地说:“大姐,你将来还要当更大的官,有更多的钱。好有好报,不会错的。”
张至贤说:“傍晚我们到一家餐厅吃饭,也享受享受。”
“大姐,千万别破费。”丁玉娥说,“家里有什么,我来做,快着哪。”
张至贤摸着王子白的头:“我这小侄女儿第一次上我这个大娘家,能让她光吃馒头!”
“她是孩子,有馍吃就不错。”
“你可别这么说,如今孩子都是宝,哪像那些年的情况。”她本来要说,如果在现在,你生的那个小孩哪里会给别人。但见丁玉娥早已低下头,似乎敏感到她后面话的意思,便急忙止住,拉着王子白到里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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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放过的恶人(3)
车间汪主任陪来一位三十多岁的高个女人,说是要请李干做两双鞋楦子,大小尺寸全写在一张纸上。那女人口齿清楚,交待明白:“李师傅,你的木模活好。我要做的不是一般的鞋楦子,大小尺寸要求分毫不差,你要像做精密仪器那样做得丝毫无误。”
李干根本没把这当做技术很高的活,不就是鞋楦子吗,能有机器零部件模型精密?“你放心,我一丝不差。”
“有李师傅这句话,我放心。”她把那张写有尺寸的纸展开,请他细看:
男鞋楦长249.36毫米,前宽94.13毫米,帮宽13.97毫米,腰宽11.84毫米,跟宽10.52毫米。女鞋楦更为复杂,从鞋尖至后跟共有十二个都有五个数字的宽窄尺寸。
李干一一看过,心想这女鞋楦确实够细密严格,几乎几毫米长就变一个宽窄度,不像鞋楦,倒像工艺品。
女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微笑道:“如今女鞋都讲究,形状不好没人要,所以要求鞋楦做得特别精细。”
李干点点头,表示理解。
“能做吗?”女人问,眼睛像锥子似的,盯着他的脸。
“能做,这不算什么!”李干把握十足地回答。
“那太好了。我明天来取。”
“行。”
女人从手提包掏出两包红塔山香烟给他。他急忙推辞:“你给厂里交了费,我是完成厂里交下的任务,哪还能收你的烟。”
“我这是敬李师傅的手艺,跟交厂里的加工费无关。这是我个人的意思。李师傅把鞋楦做精确了,我就感激不尽。”
女人讲得很诚恳,李干大受感动,一直送她走出车间大门。同事们涌上来,尤其是几个青工,围住李干说笑,讨烟抽。
“李师傅名气真大,外地人都找来了。”
“这妇女会办事,两包红塔山,把我李师傅的心都溶化了。”李干一边笑,一边撕开烟盒,每人一支,大家抽起来。抽完烟,排场做楦子。
可那张写了楦子尺寸的纸不见了。青工们慌了手脚,桌上桌下,各个工作台子,找了个遍也没找着。有的师傅也为李干担心:那女人要得很急,明天交不了楦子,或做得不合格,耽误了别人的事,怎么跟人家交待,人家岂不白敬两包烟了?
李干并不很急,找了一阵,便坐到工作台子上,眼睛望着房顶,默默地抽着烟。大家也不再打搅他,都走回各自的台子干活。
第二天上午,那女人没有来。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女人来了,笑眯眯的,很是亲切,像个老朋友:“做好了?”
李干打开木柜,取出一大一小两双鞋楦。女人一见,连连夸奖:“李师傅好手艺。”她并不细看鞋楦,关心地问,“尺寸没错吧,那张写着规格的纸呢,拿来对一下。”
“那张纸你没拿走?”
“李师傅你别开玩笑。我让你照那纸上的尺寸做楦子,怎么会把它拿走!”李干没有说的了。“那张纸呢?”她追着要那张尺寸纸。
“不见了。”李干老实承认。
女人大惊失色,焦急起来。“没有尺寸,你怎么做?这楦子能符合要求?哎呀,要误大事了!”
李干宽慰她:“你放心,保证不耽误你的事。大小尺寸全是按照你纸上写的要求做的,错不了。”
“我不对照检验,怎么知道没错?”
“你听,我念。”李干自信地说:“男鞋楦长249.36,前宽94.13,帮宽13?郾97,腰宽11.84,跟宽10.52……”
“好像是,大概吧。”
绝对不是大概,就是这样。0.001毫米也不差,你量吧。”他递过木尺,叫她量度检查。
她并不检查尺寸对错,只问:“那女鞋楦呢?”
李干不慌不忙,又一一把那十二个数字报出。女人不说这数字是否正确,只要他全部写出来,她好拿回去对照。他就在红塔山烟盒纸背面,写下了这一连串的数字。女人接过,也不细看,便塞进提包。包了鞋楦,道声谢走了。
李干收拾工具下班回家,心里高兴,很是自信自豪:这几个数字也记不住,那还算过目不忘,我就这点特长。快走到十字街口,却见那女人正在那里等他。“有事?”
“没事。”女人笑容可掬,“李师傅帮我完成了任务,我请你吃顿便饭。”
他连声说不,后退了好几步。女人不由他谦让,拉着他进了旁边的一家饭馆。这里不算高档,却很清静,小单间就只有他们两人。李干极为拘束,坐得都不自然了。女人点了几个菜,要了二两装的一口杯白酒给李干。她不喝酒,也不喝饮料,只喝白开水。她敬着李干:“李师傅,我敬你,感谢你做了两双精美的鞋楦。这在市场上是买不到的。”
李干也举了一下杯,喝了一口酒,吃了一些菜,感到这女人很会办事。如今鞋厂用的楦子,都是塑料泡沫的,哪有木头的光滑耐用。她很识货。
她又端起白开水杯敬李干的酒:“李师傅,我佩服你神奇的记忆力,仅凭你这一点,我也得好好地敬你多喝一杯。”
提到他这个记忆数字的特点,他不无自豪,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咂得嘴唇都响起来。女人接着第三次敬他:“李师傅,为你的技术,为你的健康,为你的家庭幸福,我再次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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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放过的恶人(4)
“谢谢,谢谢。”他又大大地喝了一口,心头发热,脸也有些发烫,心情也松弛下来,坐得也很自然,话匣子也打开了,“我就会记数字,别的记不住。”
“是吗?有这种怪事?”
“你晓得了,就一点不觉得怪。这都是我小时候锻炼出来的。”
女人很感兴趣,要听他的记忆功夫经,见杯里的酒已经不多,她又要了一杯,放在他面前。他喝着酒,吃着菜,说着他锻炼培养记忆力的经过。
“我十四岁跟师傅学徒。开始三年,可说什么技术也没学会,只晓得拉锯推刨,净干粗活。我心里琢磨,这样下去怎么行,离开师傅什么也干不了,混不到饭吃。我们这儿的木工光会架梁,做门窗桌椅板凳家具不行,还得会雕花,可是雕花师傅一般都不轻易把手艺传给徒弟。我琢磨,我跟他十年二十年,到时候他乐意教我还好,万一他仍不教我,那我这辈子都当不成大师傅了。可这个想法又不能跟别人说。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偷学。师傅雕出一朵花、一只鸟,我就把这朵花、这只鸟的大小尺寸记下来,鸟嘴是几分几厘,鸟翅膀是几寸几分。那数字比你这楦子多多了。我不能当着师傅的面去量衡记到纸上,那会挨骂的。我全凭脑子硬记。也奇怪,开始记的时候很费力,记多了久了,倒轻松了,只要这个数码在我眼前过一遍,就像如今的复印机复印下似的,一下印在我脑子里,就记住了。”
“这叫工多艺熟。”女人赞叹。
“就是这么个理。什么事你干得多了就熟了。”
“那么说你记的0718车牌号绝对没有错?”
女人突然提到这个车牌号,他顿时愣了,喝到嘴边的酒都停住,张大眼睛瞅她:“你怎么晓得这事?”
女人微笑着:“我听别人说的。”
“哪个?”
“电视台牛台长。”
“他怎么说?”
“他说你记忆力不行,脑子糊涂,瞎报数字。”女人有意激他。
“胡扯!我瞎报数字?0718车牌号千真万确,绝对错不了。”他仿佛受了侮辱,愤愤不已。
“你既然记得清楚,怎么又对他们说:你喝醉了酒,老眼昏花,糊涂乱说?”
“他们是这么说的?”
“一点不错。不但他们这么说,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这么说。”女人冷静地看着他,进一步刺激他。“说你这么大岁数,还是有技术、有本事的人,连个车牌号都记错,还厚着老脸皮到电视台举报,不嫌丢人现眼。”
李干气得在桌上拍了一掌,站起身来,仿佛要冲出去找人评理。女人劝他息怒,好好喝酒,关心地问:“你没去电视台声明你记不清?”
“我不会打自己耳光!”
“那是谁去说的?”
李干恨恨地骂道:“这一定是那个畜牲没有骨头,胆小害怕……”
“你能把这情况告诉我吗?”
李干摇摇手:“一言难尽,人家有势力。”他仰脖一口将杯中酒喝光,有点坐不住,要告辞。
女人打车送他到家,并约定明天再来看他。
女人叫方平,是张至贤专门为丁玉娥请的律师。她回到交通局招待所,脱去衣服,急忙冲洗。这一天太累太紧张,身上汗腻腻的,有一股酸味,不洗自己都受不了。洗完出来,觉得清爽多了,仿佛减去了身上的许多重量。她想躺下来休息,可又改变了主意,坐到桌前,把包里的东西倒出来整理。对李干的记忆实验很成功。他也说出,第二次到电视台否认他举报的车牌号的不是他,而是他儿子受了外界的影响、压力去说的。明天她打算调查李干的儿子。对李干的调查、取证比较顺利,棘手的恐怕是交通队的副队长杨树柏。
方平是一位事业心极强的律师,能吃苦,会想办法,胜诉率较高,在省城颇有一些名气。她正义感强,同情弱者,好打抱不平。
到博川后,她拜访了电视台的牛全发、张歌,他们提供的情况比丁玉娥自诉的详细,整个案件有两个原始证人,李干是目击者,当然他只看见那车逃离时的车牌号,并未目击事发全过程。另一个是杨树柏,他当时作过调查、取证,据说掌握了一些证据。然而后来他又不负责此案,这里肯定有一些复杂的原因。对李干,她采取变位入手的方法初见成效。对杨树柏更得认真考虑,怎样调查他?怎样才能说服他,打消他的顾虑,让他把调查的事实如实说出?这是很困难的。她必须仔细考虑,想出行之有效的办法,启开杨树柏紧闭的心扉。
她坐在桌前,双手托着脸颊,沉入深深的思考……
杨树柏的老婆常常回娘家。
最近他偶然发现,老婆根本没有回去,是骗他的。他很苦恼,昨天老婆又回“娘家”了。
他在家门口的一家修车店暗中监视,只见伍春花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出小巷口,拦住一辆出租车,一溜烟儿跑了,扔下他跟踪不着、寻觅不到,干瞪眼生气。
他游魂似的到处瞎转悠,路上遇到付小昂。
付小昂跟伍春花有点瓜葛亲。他们初来博川,伍春花领着杨树柏去看望过于丽珠,她是她表姑的舅表妹,论辈分伍春花叫她表姨。杨树柏却跟付小昂说得来,两人也弄不清究竟是什么亲戚关系,便以兄弟相称。两人站在路边说了一会儿闲话,付小昂忽然说:“树柏哥,我上午瞅见嫂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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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放过的恶人(5)
“在哪儿?”杨树柏一震,紧张地竖起耳朵。
“在博川宾馆。”
杨树柏又一惊,她怎么会去博川宾馆?那里能有她的相好:“你没瞅错?”
“嫂子我还不认识?错得了!”
“她跟你说话了?”
“她瞅不见我。我在宾馆后面的厨房正结算鱼账,瞅见她在窗外走过。我还纳闷,她怎么到了这里,难道这里还有路通外边?大师傅说,这里无路通外边,有两间平房住着人。嫂子有朋友在那里?”
杨树柏不回答付小昂的问话,却反问他:“那里住着什么人?”
“我不晓得,听厨房的人说,那是尤县长儿子的房子。”
“尤立明?”杨树柏的心如同掉进冰窟,身子凉了大半截。他来博川虽然不久,对尤立明却时有耳闻,都知他是吊女人的好手。他有时间,又舍得花钱,女人们还都喜欢往他跟前凑。
伍春花原先在农村时,出门走过十里八里的不成问题,一块钱的公共汽车费都舍不得花。现在出门居然打出租,原来攀上了大款,有人给她报销车费。怪不得她这么喜欢回“娘家”。一回就是一星期,少则也要三五天。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别墅”!
他心里纷乱,无心再跟付小昂聊什么,一人回到家,打听出那房子确实是尤立明的。盖宾馆的时候,这两间平房本是要拆迁的,但尤立明看中了这块地方,而那房子又自成一个小院,只是借道宾馆出入,所以他便买下来,别人也就不好拆了。
入夜,他换了一身便服,腰间别上本家叔叔杨放特别关照给他的一支警棍,锁好房门,穿过宾馆大堂,来到后院,绕过后楼,沿着石子镶嵌的甬道,向东北角走去。
这里果然有一个圆洞门,里边果然是平房!
他在门边停了一会儿,平一平自己的紧张心情,然后才小心地跨进门去。房里有灯光,传出电视机播放的声音。
他不敢再往前走,便沿着西墙往后房探看。后墙没有窗户,树底下倒有很多蚊子撞他的脸。
他屏住气,硬着头皮走过散发着霉腐气的后墙,来到房东面。这里很狭窄,也没有窗户,却有一个圆圆的出烟孔,但太高,没有支垫,够不着。他只得转回来,躲在西墙边看动静。不知过了多久,没见有人来,也听不见房里有人说话声。
他有点耐不住性子,便蹑手蹑脚走到窗前,窗帘拉得严实,看不见里边一点东西。但他听到一点窸窣的声音。
他不敢久留,又回到原处。脚上被蚊子叮起了两个大包,很痒。他不停地搔痒,不停地赶着蚊子。
想吸烟了,便躲在后墙吸上一支。他觉得自己好不窝囊、可怜。这么个大热天,别人这时都领着老婆或在当风处乘凉,或在街上蹓跶,或者看电视,参加什么游乐,自己却躲在这蚊子成堆的地方,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