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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走出扒子街-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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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晓星谨慎地说:“我听老板的。”

  “你听我的?你听了吗?我要你如数拿回两千万元,你拿回了吗?”

  席晓星心说,你亲自上阵都拿不回来,我能拿得回?但她没敢说出口,怕刺伤他,他会大发雷霆。

  “两千万拿不回,收到的五百万元现款你只转回来两百万,还有三百万元叫尤卫红冻结在银行。这笔钱,你拿得回来吗?”

  “这恐怕拿得回来。”

  “我不要‘恐怕’,我要‘拿得回’还是‘拿不回’!”任有财吼了起来,平时对外人装出的那份文雅洒脱已经丢得一干二净。

  “我想拿得回来。”

  “又是你‘想’,你想的好事多多了,行吗!”他眼露凶光地问,“你到底拿不拿得回?”

  “拿得回。”席晓星语气坚定了一些。

  “你有把握?”

  “答应尤卫红的要求:把解放路拆卸下来的广告,按照他们的布置安装在中山路。”

  任有财歪裂着嘴辛辣地挖苦道:“答应尤卫红的要求,这还要你去拿?我随便叫个蠢货都能拿回来。你怎么还没弄明白,我要的是拿回钱,又不给他安装广告。”他停一下又说,“要想我再把中山路广告安装好,除非他答应完成两千万元的广告任务。他会答应吗?你有什么办法能叫他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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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真假世界(10)     

  席晓星觉得这事太难办了。

  这三百万元原本可以拿回来的,尤卫红已经跟她明确表态。现在弄砸了。弄砸这事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任有财。他过分相信经验,过分相信他手里抓的那几个把柄,以为抛到尤卫红面前,尤卫红就会蔫,就会举手投降,乖乖地听他的,跟他走。他这些“法宝”、手段制服过不少人,打败过不少人,因此他能横冲直闯,大发横财,以为这能百战百胜。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法宝”一个个使尽,而且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竟然没有把尤卫红制服、击倒,反而更挺直腰杆,仿佛不要官,不要财,不要名誉地位,拼着命似的跟他对着干。人都是这样的,一旦到了没有私欲,连命都敢赔进去,那他还会怕什么,畏惧什么呢!

  “哼,给他安装广告?做梦!”任有财想起尤卫红那软硬不吃,居然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死硬态度就余怒未消,大肆发作,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席晓星,而是尤卫红。他拍着桌子,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老子就要倒你姓尤的台,给你姓尤的难堪,叫你开会庆祝个球,街道一片漆黑,乱七八糟,公路破破烂烂,通不了车。再给你出一版报纸,把你姓尤的黑事、臭事都捅出来曝光,我让你升市长,让你升得了市长?竟敢不听我的警告,竟敢跟我对着干,我不叫你身败名裂,摔昏摔死,我就不姓任,不叫任有财!”他大发了一顿脾气,坐到旁边的沙发,望着席晓星,仿佛对她说,又仿佛是自言自语:“共产党里不能有这样的官儿。我们不需要这样的官儿。要是社会上都是这样的官儿,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到哪儿挣钱发财?”

  席晓星仍是小心谨慎,不敢大意乱说,只想弄明白他有什么想法,对她将作怎样的开销。

  任有财发泄了一顿脾气,火气消去了一些,说:“看来尤卫红已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他铁了心,我也铁了心。他不叫我挣钱,我也不叫他当市长。我们不要这样的官。必须拿掉他,我花多少钱都要拿掉他。我叫你来,是问你,你这次的损失怎么补偿?”没等席晓星说话,他继续说:“我一辈子不做赔本的买卖,我是白手起家。别人说空手套不住白狼,我就偏偏要空手套白狼。事实也就是这样。我这双手是别人没有的。”他伸出他那又尖又细,绵软得像小白蛇的两只手给席晓星看,自己也欣赏似的翻上翻下的瞅了两遍。“瞅见了吗,我这是特殊的手,有作为的手,能够抓大钱、发大财的手,我就有本事空手套得住白狼。我以前做的都是无本生意。即使抛出去一些本钱,也要一本万利,一本千利,最坏也要一本百利。我信任你、重用你,你也发誓许愿,说有把握保证把事情办好,保证能把博川的两千万元挣回来。现在你事与愿违,不但没有完成这两千万,还让我的几百万元投资陷在那里,拿不回来。这都是你的过失。你考虑不周,办事不力,没有有效地抓住尤卫红,只抓住他儿子尤立明,那有屁用,花花公子,不负责任,挑不起大梁。你要抱大树。抱一个小枝桠,风一刮,就折断了,屁事都不顶,这是你的错,你必须承担责任,必须想办法补偿!”

  席晓星又委屈又气愤,有一肚子的理由要申诉、说明。

  她要说,她没有错,尽了力,每一步都是按照你任有财的安排做的。笼络尤立明,也是你的意思。攀住尤卫红,她也想了许多办法,甚至花重金买了郑板桥的长联送他。谁知他很警觉,坚持不受,这叫她有什么办法呢?她想说,我已经拿回二百万元。花在解放路全部广告上的成本不过一百二十万元,加上我的开销,各种招待费、礼品费,顶多也不会超过一百三十万元,你任有财亏什么本,而且还挣了七十多万元,只是挣得不如你计划的那么多。你那是嘴张得太大,是不现实,根本不能达到的。

  她想说,尤卫红做事还算公正,已经做完的广告按原价不动。他当时考虑我是一个女子,照顾我的情绪和自尊心,让我有利可图,有钱可挣。他看在我的份上,是我的面子。对你任有财他还不会心慈手软,不会对你这么优惠。他这么做只是不愿加重博川人民的负担,减少广告,拉开距离。平心而论,他这个决定是对的。按照原先的距离,广告太稠密,太拥挤,不好看,不美观。现在按照他的意思这么一拉开,两条街道都包装好了,都亮堂了,还显得宽敞,空灵,漂亮得多。他们是用户,有权利选择更好更符合实际的设计,应该尊重他们的意见,怎么能强加于人,强买强卖,做欺行霸市的恶棍?她还想说,不要和尤卫红硬碰下去,胸怀开阔一些,气量大度一些。你弄得他当不成市长,你不怕伤了天理,遭到报应?只要把解放路卸下的广告移装到中山路,尤卫红就不会冻结那些款项,她完全有把握拿回那些钱,那都是利润。

  这个工程你任有财从酝酿到现在,历时不到一年,净挣三百多万元,还少吗?我还没有成绩功劳吗?还说我这里不对、那里错了,我错在哪里?不对在哪里?还叫我赔偿,我赔偿你什么?为人不要做得太绝,也要讲点良心,别真的让良心叫狗吃了……

  她想说的,要说的话很多很多,可是任有财一句也不让她说。他是专制的君王,独裁的魔鬼,霸道的恶棍!席晓星心里咒恨着,但却毫无办法。他是这么个人,又是有钱的大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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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真假世界(11)     

  任有财指责完席晓星,语气变缓和了一些,说:“你得用工作成绩来补偿我的损失,用你的聪明才智来弥补这些过错。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培养、信任和期望。”

  席晓星明白,这已谈到问题的实质,看来任有财又有新的任务指派她了。

  “有这么两件事,任你选择:现在有一个可以到国外发展的机会。这人也是前几年才出国的,他在那边也承包工程,挣了几十个亿,跟我谈得很投机,鼓捣我也出国闯闯。我答应了,只要能挣大钱,为什么不去?怕个球!这人委托我给他找一个女秘书。我想到你,这可是绝好的机会。”他瞟一眼席晓星,瞅她的反应。“不过出国前要和他办理结婚手续,这样他就好带你出国了。”

  席晓星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又在漫天撒谎。第二个想法是:他又要拿我做钓饵,给他拉关系。最后她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天呀,他是不是要把我卖给外国人?我跟那人到了国外,语言不通,一片陌生,我能做什么,岂不由人随便摆布?她想到这儿,不禁毛骨悚然。

  任有财说:“浙江有个乡镇企业的财团老板,娶了几个老婆都没有给他生出儿子。他想找个年轻身体好的女人当外室,能给他生个儿子。这个老板投了一部分资金跟国家合资修建一个围堤工程,总造价是两个亿。我让你去,感情搞好了,把这个工程给我拿下来,拿不下全部,拿来一半也好。”任有财又瞟她一眼,看她的表情反应,“这两个,你选择哪一个,你自己做主。我告诉你,那个在国外的人年轻,三十来岁,一表人才;这个乡镇企业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不过身体很好,精力充沛。总的来说,你跟哪一个都不吃亏,都会有大出息。我们的协议还是按原来的不变,我给你百分之十的提成,你拿回一个亿的工程量,我给你一千万元。两个亿的工程量,我就给你两千万元。决不含糊。你考虑。”

  鬼话,鬼话!席晓星在心里愤怒地叫着。按照协议,按照他多次的许诺,这三年来,她早该获得两百万元。可是钱在哪儿?他给了吗?他会给吗?他的理由很多,借口很多,你跟他纠缠不清。没有办法纠缠得清!惟一的办法只有不干。看来他是狠着心在使用她,要榨干她的血,吸尽她的骨髓。

  只有摆脱他,不跟他干。可是怎么摆脱他?怎样才能摆脱他?他怎会善罢甘休放走她?

  席晓星仿佛感到末日降临,一阵一阵的悲哀像潮水似的涌来,冲击着她,席卷着她。

  她想起四年多以前第一次卖给牛贩子柴作珊。那时自己太不懂事,太不知社会的深浅,轻率地同意了,以为自己不久就能回去,就能跟心爱的付小昂重修于好。没想到这一次出卖就再也回不去,被命运、生活抛掷到人生的海洋,流落到纷繁复杂的社会漩涡,从此身不由己,基本上在一次又一次地“出卖”,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别人面前,其实质都是“出卖”,都是被任有财在卖!

  现在博川的工作刚完,实际还没完,任有财又给她找了新主,准备再次“卖”她了。

  她能答应吗?

  她感到任有财的心比蛇蝎还狠毒。

  她跟他干了三年,做了那么多的工作,挣了那么多的钱,完了竟推她走上这样的绝路!真是卑鄙无耻,没有人性!

  席晓星真想破口骂出:“你也有女儿,你叫你的女儿去当外室,这个关系更靠得住,人家的两亿投资都会给了你。贪得无厌的恶魔!”然而她不敢骂,害怕把事情弄砸,害怕难逃出这间魔鬼统治着的阴森可怖的屋子!不为别的,就为一个新的生命,她也要逃出去,逃离这个魔鬼。她紧张地思索,考虑着对策。她装做很听话又很认真的样子,坐到任有财的旁边,并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香烟,和任有财对吸起来……

  雨丝淅沥,道路泥泞。

  庄稼都已收割,田野空荡萧肃。农家小屋不时传出女人的说笑,男人的吆喝。他们也许围着火炉做针线活,说家常话,也许打纸牌、扑克,或是麻将。他们有他们的生活,他们的乐趣。

  席晓星步履艰难,泥星子溅满了脚下的裤管。她看着那融和安详的农家小院,居然生出一丝羡慕向往的情怀,觉得自己虽是女人,过的却不是女人的日子,没有依傍庇护,没有情爱温馨,有的只是做作、欺骗,工于心计,把本来的面目、天性深深地掩藏,乔装成娇小姐、富大款。太累,实在没有意思。她已经假装够了,厌倦了这种生活。

  那次她到这儿,付小昂曾对她的生活提出过异议。当时她还强撑着,幻想坚持几个月,自己有了一笔巨额财产,便一切改观了。然而任有财不容许她独立,她的自立门户的老板梦已经破碎,不能再有幻想。这已经是重复了好多次的经验教训,再幻想下去,她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体有了质的变化。思想感情似乎也起了变化。她不能再呆在狠毒无情的任有财的身边,不愿再做这个贪婪鬼、变态狂的敛财工具。

  那座高大的木架园门已遥遥在望。

  金银花、牵牛花早已没有了夏日的枝繁叶茂,花朵簇簇,只有枯干的藤条像老人的筋脉仍布满在那上面,显得有些萧瑟苍凉。然而那园内却是人来人往,分外的热闹。四五个年轻女子,攀肩搭背,共撑在两把雨伞下面,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出了园门,往西边的小路去了。又听轰的一声,一群小伙子你追我赶地跑了出来,什么雨具也不要,在野地里奔跑笑闹。他们一个个都很开心,无忧无虑,不知道世间还存在忧愁、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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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真假世界(12)     

  席晓星走到园门口站住了,对自己原来的打算产生了怀疑。

  付小昂曾多次表示,她有困难去找他,他会给她一片庇护的天地,在他的家庭里,永远有她的一席之地。

  付小昂是不说假话的。她了解他的诚实,对此深信不疑。然而到了这里,见到这园子里的这么多的年轻欢快的人,这显然是付小昂在红红火火地进行他的事业。他们在忘我地劳动,努力地开拓,向着一个目标攀登。她感到自己跟这儿的气氛格格不入。这儿好比一锅烧得滚沸热烈的油,她却如同一滴冰冷的水珠,不能溶到一起。

  她强烈意识到,尽管这种意识使她哀伤不已,心痛欲绝,可已是不可逆转的事实:这儿不是扒子街153号,不是那间虽然破旧却温馨无比的屋子,她留恋追求的那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纯情恩爱似乎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要回去的是153号,而不是庆河边这养鱼人的园子,看来她永远回不到他的生活之中。过去的一切,卖了的一切,看来是永远过去了,永远卖掉了。生活不能重复,如同这门架上的金银花、牵牛花,开过了就凋落了。再要开放,只有等待下一个春天。但绝不是重复昨天的花序,而是又一批新枝新芽的新生的花朵!

  她十分伤感、沮丧,在河堤上徘徊,不愿踏进园子。

  西北风吹着冰冷的雨点向她脸上扑来。河水有些发黄,在静静地流淌。

  我去哪儿呢?

  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原野,感到从未有过的可怕的孤独。

  扒子街13号有她的父母,然而她不敢回去,害怕任有财派人去骚扰,不但她得不到安宁,她的父母、兄嫂都不得安宁。

  想到这些,她觉得藏在付小昂家里更不保险。这里人多眼杂,任有财能找不到?打听不到?她不想给父母惹麻烦,同样也不愿给付小昂母子惹麻烦。任有财手下的流氓很多,要伤害付小昂是很容易的。她绝不愿连累付小昂,害了付家母子。

  要苦苦自己,要死死自己。

  可是现在,她不单是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还要为另一个生命负责。她不能幻想侥幸,而要可靠,万无一失。

  想到这里,她毅然回转身子,向县城走去。

  入夜,席晓星敲开了尤卫红的家门。她没有了昔日的风姿绰约,浑身湿淋淋的,一副沮丧落魂的样子,见了他们,双膝跪倒在地,痛哭不已。高云、尤卫红都十分惊异。

  “高局长,尤县长救我。”

  高云急忙扶她坐到沙发上,劝她不要难过,有话好好说。尤卫红怀疑地瞅着她,怕她耍的什么阴谋,警惕地注视着她的行动。

  “尤县长,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那不怪你。可我现在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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