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英 作者:斯仁_2-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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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已被皮鞭抽得破破烂烂,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王大哥临走时穿的衣服。胡胡李一颗心吊在嗓子眼痒痒的,随时要蹦出来的样子,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人犯已被架到早已准备好的囚车上,满头散乱的长发被一个兵揪到脑后,人犯的那张脸几乎已不能称作脸,而应该称作血葫芦,只有两只眼睛倔强地睁大着。胡胡李赶快捂住了眼,千真万确,一点不假,今天要问斩的人犯正是他昨天刚刚送走的王大哥。
胡胡李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看热闹的人一窝蜂似地跟着囚车跑着,人欢马叫,县衙门口只剩他一个孤零零地站着。他想命令自己赶上去,再见王大哥一面。
可两腿怎么也不听使唤。胡胡李怎么也不相信王大哥将被押赴刑场开刀问斩,打死他他都不会相信,王大哥绝对不是坏人,王大哥绝对不是坏人,他不住在心里告诉自己,但王大哥午时三刻就要人头落地了。胡胡李一想到午时三刻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两腿也有劲了,拔腿就跑。
已经晚了,胡胡李跑到大城县经常杀人的西大街街口时,人群已全都散去,王大哥伏尸在地,血流了一大片。一只闻到血腥味的野狗正俯在王大哥的尸身旁边嗅。几个胆子大的店伙计远远地站着,不知嘴里咕哝什么。
胡胡李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去,顾不得王大哥满身的血腥,伏身抱住王大哥的血尸,放声大哭。哭足哭够了,胡胡李抹去眼泪,把王大哥的脑袋和无头尸体合到一处,红着眼睛向附近的店伙买了针线。细细地缝合了王大哥脖子上的伤口,又叫了辆马车,把王大哥的尸体驮回帐篷,又抚尸痛哭了一回,一来二去就忘了饥饿。昏昏沉沉中不知怎地就睡过去了。
胡胡李这一觉睡的时间倒不怎么长,似乎刚在梦中忽忽悠悠地升上半空,就被四叔叫醒了。毫无疑问,四叔是听到王掌柜丧命的消息后专程赶来的,胡胡李自从搬到王掌柜这儿以后,除了隔三差五买点东西回去看看四叔四婶以外,基本上都呆在王掌柜的帐篷里,这次要算起来,恐怕该有十来天没回过李贾村了。四叔显然是急匆匆地赶了不少路,把胡胡李叫醒后便坐在一边喘息,倒是胡胡李看清是四叔后,鼻子一酸,泪又下来了。也难怪,胡胡李就是再硬的秉性,也就只十六七岁呀!仅仅那么一夜的工夫,生离死别的滋味就突如其来降临到他身上了。
四叔不让胡胡李张口说话,他自己也不吭声,两个相对无言坐着,王掌柜的尸体就摆在两人面前的门板上,身上虽然已被胡胡李擦净,仍是有些吓人,用线缝合的脖子被血浸成了参差不齐的红环,王掌柜的两眼微睁,胡胡李在路上给他拂了好几次,合上就又睁开。胡胡李总不成找根线把王大哥的眼皮也给缝上,只好就此作罢,这情况四叔却不知道,站起来就往王掌柜尸体旁走,胡胡李本来不言不动,泪水挂在脸颊上,痴呆了一样,这时急忙站了起来,拉住四叔的胳膊,幽幽地说:“四叔,王大哥他有什么心事未了,所以死不瞑目。”
四叔又折回来坐下,两手捧着头,从指缝里漏出一声叹息:
“唉!这世道,好人不长寿,坏人祸千年哪!”胡胡李陡地灵机一动,觉得四叔的话应该有所指示,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四叔,你在家没听到什么风声吗?王大哥是被什么人出卖给县衙门的?”
四叔老脸上掠过一丝苦涩,沉思良久方说:
“小李子,这些事咱们知不知道又管什么用,王大哥替你操了不少心,他走了就让他先走。死人总不能拖累活人啊!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且不说你早死的爹娘,你王大哥那里我这把老骨头怎么交差啊!”
胡胡李机械地点头,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四叔蠕动的嘴唇,他知道开场白以后的下文就是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四叔却不放心,嘴张了几张也没有正文,胡胡李知道这时候越是着急四叔肯定越不给他说,于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四叔,你要不知道就别为难了。反正凭咱们的能耐,知道是谁也没什么用。”
四叔果然上了当:
“小李子,你能想到这份上就好了,四叔不是不愿告诉你,实在是四叔害怕……,唉!咱们李家就剩你一棵独苗了,你能这么想就好办了。”
四叔咽了口唾沫,又看了看胡胡李的脸色,没什么异状,便接着往下讲:
“我是临近中午才知道王掌柜没了的确信的,你四婶这两天害了病,我跑到城南刘庄去抓药,回来时听路人闲谈,说城西关今儿个又处决了一个犯人,是城里那个小面摊的王掌柜。我一听当时就傻了,顾不得打听别的,一口气跑回了家,关上门喘了半天气,你四婶躺在床上说:邓财主门里的董大姐过来串门,说邓财主把城里面摊的王掌柜在县衙门里告了,我一问时间,是前天晚上,我这心里就犯了嘀咕,看这时间,王掌柜该是被邓财主卖给县衙门的,但是这王掌柜人那么实诚,不会犯什么事呀!唉!这年头……”
四叔的讲述刹了尾,胡胡李心里可翻江倒海了。四叔的话一开头他就隐隐有种预感,预感四叔的叙述会和邓财主有脱不了的干系,果不其然,不仅仅是干系,邓财主简直就是杀死王大哥的直接凶手。“邓财主”三个字在胡胡李的头脑里盘旋了一圈又一圈。四叔忍不住了:
“小李子,你怎么了,眼睛直勾勾的,丢了魂似的。”
胡胡李“噢”了一声,转头去问四叔:
“四叔,你的消息准确吗?”
四叔毫不迟疑:“绝对准确!”
四叔的消息是绝对准确,这话得从头说起,邓财主其实早就知道王掌柜深夜截人。夜行人飞刀留柬的事,是玉兰告诉他的。当初玉兰和李三定好计后,静下心仔细一琢磨,脑筋磨过弯了,她心想:我要是和李三依计而行,万一胎里坏他们几个使个绊,我和李三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他,这样不好。玉兰本来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被邓财主“掏了高价”买过来充作填房的,刚到邓家时处处受气,这人确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玉兰最初在邓财主几个姨太太之间的争宠邀幸中磕磕绊绊,吃尽苦头,到后来游刃有余了,那本来纯洁无暇的心灵也给利欲熏黑了。玉兰不甘心和李三绑在一辆战车上,苦思冥想半晌,女人心眼就是多,还真给她想出一个主意,主意打定之后,玉兰破坏发髻,撕烂衣裳,涂红眼圈,悲悲切切地就找邓财主去了。邓财主正盘算着今晚要到四院一夜销魂,门帘一挑,四姨太哭得肝肠寸断地进来了,邓财主心肝呀宝贝呀好一番安慰,玉兰才破涕为笑,说明原委,她说李三夜闯四院,企图对她非礼,邓财主气得脸成了猪肝,嘴唇直打哆嗦。玉兰偷眼旁观,见火候已到,便将她告诉李三的计策添了些油加了点醋和盘托出,当然王掌柜截人和夜行人留柬之事也得汇报,不过她自己的责任是一古脑推了个干净,邓财主心里还直纳闷,这李三啥时候学了这么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打主意竟然打到我头上来了。玉兰毕竟还没有丧尽天良,再说她和李三的露水夫妻也还有些情份,一看邓财主勃然大怒,连忙又抓又挠地给他消气,替李三求情,说李三纵然错不容恕,终究也立下了不少功劳,饶他一次,以观后效,邓财主其实也舍不得李三这条忠实走狗,这时候借坡下驴,答应给李三一次机会。可怜那个李三还蒙在鼓里,脑袋就差点搬了家,邓财主饶了李三,飞刀留柬的人他可不愿放过,而据当时的线索。他又实在找不出半点有关夜行人的蛛丝马迹,邓财主留下李三实际上也是给夜行人施了一障眼法,让他放松警惕,邓财主茶饭不思地想夜行人到底是谁,他当然想不出来,不过,邓财主肯定一点,王掌柜跟夜行人绝对有非比寻常的关系。邓财主一忍再忍,到王掌柜要回老家的消息传出后,邓财主终于坐不住了,他要抓住王掌柜,从他口中套出夜行人的下落。王掌柜根本没有料到邓财主会因为那么一点小事衔恨至此,别过胡胡李后没走多远,就被几个县衙门的衙役截住了,王掌柜当时是替胡胡李考虑,他知道邓财主是慑于夜行人的示警才不敢动胡胡李。王掌柜早已从小道知晓玉兰将飞刀留柬这事泄密。他怕自己万一和夜行人对上号后邓财主对胡胡李会肆无忌惮,所以王掌柜根本不敢动武,任由几个衙役把他五花大绑,抓回县衙。县太爷早得了邓财主白花花的银子,问案十分卖力,惊堂木拍得“啪啪”山响,要王掌柜供出背后主使之人夜闯私宅谋财害命的犯罪事实,王掌柜横了心任由县太爷吹胡子瞪眼地叫唤大刑伺候就是不开口。县太爷碰到这种硬茬无计可施,几个动刑的衙役打断了两根皮鞭,一个个累得东摇西晃,头晕眼花。王掌柜就是不开金口,县太爷是真急了,你既然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就索性成全了你吧!县太爷笔走龙蛇,写了张监斩令,署上第二天的日期,然后对三班衙役说:
“小的们,明天大老爷要陪更大的老爷喝酒,你们小心着把这位的脑袋砍下来就得了,回来我重重有赏。”衙役们一听有赏眉开眼笑,异口同声答:“是”。第二天县太爷还真喝酒去了,是不是陪更大的老爷谁也不知道,衙役们放出口风,为起“杀鸡骇猴之效”,到了午时三刻就把王掌柜送上路了。
胡胡李不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只认准一条:邓财主杀了王大哥。王大哥待他这恩重如山,这个仇他一定要报。
其实四叔来找胡胡李并不仅仅是为了安慰他两句,他的主要目的是把胡胡李接回去,王掌柜即便在这儿不出事他也要来。
不能不说四叔和四婶对胡胡李有真情实意。但话又说回来了,常言道:“绝户爱财,老人惜命。”四叔四婶两口膝下没有子女,没尝过抚养子女长大成人的艰难,老俩口身子骨还硬朗着,干得动农活时当然不巴望谁在他们的饭碗里抢食吃,所以胡胡李以前短住可以,敢有那么一两个月在老头和老太太眼皮底下老是晃,老两口就吃不消了。因为胡胡李在他们家住一天,他们就得负担一天的吃食,那可简直是揪他们的心尖肉啊!胡胡李跟王掌柜进县城以后,老两口夫唱妇随地过了段舒心日子,到底老了,一天早上起来,四婶忽然就一头栽倒在地,口吐白沫,人事不省,四叔赶忙叫了几个近邻七手八脚地把她抬到床上,又找人叫来郎中,郎中看完后,抓了药,说是年龄大了,身子虚,不要干重活,需要静养。四叔这下可苦了,地里农活忙不成,整天守在老伴的床头前长嘘短叹,眼看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十来天,老两口都受不了了。两个人都认为应该找一个人服侍他们颐养天年。虽然嘴里没说,两个人心里都在想着胡胡李。胡胡李人机灵,又懂事,能干,正是赡养老人的最佳人选。四婶最初还不好意思提出来,她害怕胡胡李心里对以前四叔他们俩的所作所为心存芥蒂,四叔倒不这么想,老头脚不沾地地忙活了七八十来天,明白了再多的钱也不能当一个活生生的儿子使唤呀!况且老两口的那点家业,也不见得就能拴住胡胡李的心。老头打定了主意,和老太太坐在床上盘算了一回。估计胡胡李不会太磨老叔和老婶的面子,于是就准备动身往城里叫人,就这当口,王掌柜被县衙门砍了头,老头认定这是个好时候,便到城里来了。
胡胡李早就有心过继给这位老实憨厚的四叔叔,年轻人谁不想有个安乐的家,胡胡胡李寄身破庙时,每晚对着昏黄的油灯和绕灯飞舞的小蛾念叨,蛾呀蛾呀,你们谁能帮我找回爹妈呢?我感激你们一辈子。蛾当然不会替他找个爹妈,胡胡李也就在破庙里一呆许多年,想起爹妈就黯然神伤。但胡胡李是个倔强的孩子,不会去奴颜卑膝讨谁欢心,四叔来看他时他毕恭毕敬,绝口不提想当他儿子给他养老送终的想法。
跟王大哥挪到城里实在是情非所已。四叔亲自劝他回去自然是他巴不得的事儿,再说王大哥的身后事和未了心愿必须得回李贾村才能完成,王大哥给他说过有人暗中保护他的安全,邓财主决不敢动他一根毫毛,胡胡李对王大哥的话从来没有怀疑过半句,这下他准备太岁头上动土,去瞅邓财主的碴儿了。
四叔和胡胡李将面摊的家当可卖的卖了,能送人的送了人,找风水先生相了块好地皮,找了一帮子吹响器的,胡胡李亲自披麻戴孝,送王掌柜入土为安。风风光光地办完了丧事,胡胡李又在王掌柜的坟头痛哭了一场,暗地里发誓一定要拿邓财主的人头祭奠王大哥的在天之灵,然后就带了所剩无几的银钱,和四叔一块回了李贾村。
李贾村的人都知道胡胡李和王掌柜的关系,见了面只是聊他在城里的见闻,谁也不去扯王掌柜那一摊子事,胡胡李并不想太暴露自己的意图,也避而不谈王掌柜。邓财主派了李三过来探望过一把,胡胡李笑脸相迎,笑脸相送,话题到非提起王掌柜不可时,胡胡李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说他被杀总有杀他的理由,人死了就算完事。李三听了很是受用,这回事也就那么搁下了。
胡胡李改了称呼叫四叔叫爹,叫四婶叫娘,老两口孤独了大半辈子,终于听见有人叫他们爹娘,心里那高兴劲就甭提了,对胡胡李是百般疼爱,如同己出,胡胡李闲时陪老两口聊个家常,逗个乐子,串个门,赶个会,忙了就到地里没日没夜地干,家里地里全不用爹娘操心。老两口越发地认定这步棋走对了,晚上躺在被窝里老是在梦里笑醒,见人脸上也有了喜色,似乎是越活越年轻了。
胡胡李明里没有动作,背地里却在做杀掉邓财主的一切准备工作,王大哥将自己的能耐全部教会了他,他有十足的把握将邓财主无声无息地干掉而不留一些痕迹,但是怕万一给人发觉连累了爹娘,故而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也该着邓财主免挨那一刀,胡胡李过继给四叔四婶的第三个年头上,李贾村流行瘟疫,邓财主偏偏就患了病,医治无效,一病不起,病榻上受尽了折磨,便寿终正寝,呜乎哀哉了。胡胡李得知这回事后跑到王大哥的墓边痛哭了一场,骂了自己一通无用的话,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自此也就不再蓄谋去打邓家的主意。邓财主一命归阴,留下偌大个家业,谁也不管,邓财主只有一个儿子,在城里做绸缎生意,等邓财主的心腹狗腿捎信让他回来时,邓财主苦心经营一辈子的“民脂民膏”已给折腾了个差不多,几个姨太太一个个偷了些细软带着曾经的地下情人各自远走高飞了,玉兰也不例外,当然李三没有福气和她比翼双飞,依旧在邓家干他的狗腿子。邓财主的儿子在外混了半生,比邓财主尤其心狠手辣,吃人简直就不吐骨头,他在家呆了两年,邓家又恢复了原来的状貌,比之老邓财主在世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家依旧称呼他为邓财主,心里却比恨老邓财主还要恨他了。
欲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弹指一挥间,胡胡李在四叔家里已经呆了五六年,长成一个虎背雄腰的棒小伙子了。
四叔和四婶不是没考虑过给他娶房媳妇的事,大城县农村的年轻人结婚都早,过了十五六岁还没说上媳妇的就成“大龄青年”了。老两口开初的时候还慢声细语地劝胡胡李,说要给他讨一房媳妇,咱李家也算有个后想,胡胡李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