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1-便衣警察-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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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眼睛有点湿了,“老卞,你真是个好人,杜卫东有灵,准要给你作揖了。” 下午上班的时间已经过了二十来分钟,他和卞平甲分手后,在离医院不远的一家修自行车的铺子里,找到了一部公用电话。 他拨通了办公室,刚说了一句话,大陈便先埋怨起来。 “你怎么搞的,都几点啦?纪处长刚才又发火儿了,喂,你现在在哪儿啊?” “喂,跟你说,我现在回不去,请个假。” “请假?我看你算了吧,现在案子正是要劲的时候,小陆他们已经出去了,我也正要走呢,你快回来吧。”大陈几乎是命令的口吻了。 “我回去挨批评,做检查,背处分,都可以,可这个事非马上办不可,劳驾了,你在领导那儿替我挡一挡。” “到底什么事啊?喂喂。” “见面再说吧,这儿讲话不方便。”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挂掉了电话。半个小时以后,他来到刑警队马三耀的办公室里,进门第一句话就说: “杜卫东不是自杀,是他杀!” “什么?”马三耀被这一惊人的宣告弄愣了,好半天脸上才现出疑惑的表情,推开堆在面前的一堆材料,用略带嘲弄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慢吞吞地说:“你小子昨天晚上做什么怪梦了吧?” “我找到证据了,不开玩笑!” 马三耀凝眸和他相视少顷,在目光短瞬的交流中,他眉宇间那微讽的笑意消失了,神态严肃起来,但口气中仍然蕴着怀疑。 “什么证据?” 周志明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急急地说:“上个星期六上午,也就是杜卫东死的当天,他去市骨科医院看过病,他的右臂在监狱里被其他犯人捆残过,现在旧伤复发,医院里给他拍了片子,一个权威骨科医生证明他的右臂已经完全丧失活动能力,根本不能用劲儿。自勒身死,绝对不可能,医院的诊断可以百分之百地推翻这个结论!” 马三耀被这个横生出来的证据惊得目瞪口呆,“什么?你再说一遍!” “骨科医院,他死前去看过病,右臂内部溃肿,根本不能用力!” 马三耀眉头打成一个疙瘩,呆呆地沉思片刻,如梦方醒地跳起来,抓起了桌上的电话。 “找老武,老武吗?你马上派人去市骨科医院,杜卫东自杀以前,不,他死以前去那儿看过病,你们去一下……不不,不仅是一般的了解病情,而是取证,对,取证,你别管销没销案 ……是,要马上去。”
第八部分有了一线希望
放下电话,他坐下来,很疲倦地仰靠在椅背上,颓然地用手指捏着紧锁的眉尖,周志明靠近他,轻声说: “你看,是否还应该派人再到他家里去一下,也许能了解点儿新情况……” 马三耀一句话没说,站起来,收拾好桌上散乱的材料,抓起棉帽子向门外走去,他拉开门,才转回身对周志明说道: “陪我一起去,行吗?” 他们来到西夹道,是下午四点多钟。对于他们的不速而至,王焕德一家人无不下意识地觉得事情有了一线希望。 郑大妈形容枯槁,但说起话来,锐意还在,她用微陷的眼睛看定马三耀,叨叨说道: “你是公安局的领导吗?我们家卫东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个说法,你们总该给个准谱子吧?他要是有问题,我们划清界限,要是没问题,我们也好挺着腰板做人呀,现在都在搞四化…… ” 马三耀不去理会老太太的唠叨,老练地在淑萍的房间里四下打量,问道:“星期六下午他回家以后,没说起他哪儿不舒服吗?” 一家人面面相觑,王焕德说:“没听他说呀。” “那你们有没有发现,或者说感觉到他的右手有什么毛病?” 沉闷了好一会儿,梅英第一个想起什么来,说道:“那天他吃晚饭,好像……他好像是用匙子吃的,淑萍,你不是还说他越活越小来着吗?” “用哪只手拿匙,右手,还是左手?” “哎哟,这可记不清了。” 淑萍一直静静地思索,突然,眼睛闪了一下,“对对,他的胳膊是有毛病,他那两天说过他手痛,对我说过的!我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以前得过什么病,他又老不爱说,我还说他来着,这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干吗不好意思呢。对了,那天我还劝他别去值班了,和别人换一换,他不听,说是大星期六的,跟别人换班不合适,他这人就这么认真。” 大福子的目光一直在马三耀脸上探询着,这时才插空进来问了一句: “卫东……没什么问题吧?” 马三耀没有回答他,自顾在屋里踱了两步,站定,问道:“他的东西,我们可以看看吗?” “可以,当然可以。”王焕德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当即说。 马三耀先看了那个小书架,信手翻了翻,又看了杜卫东的柜子和桌子的抽屉。一边看,一边问一些杜卫东日常的起居习惯和死前的言行之类,最后他从床腿的里侧顺手拾起一只白色的帆布包,问道: “这也是他的?还挺沉。” “是他做木匠活儿的工具兜。”淑萍说。 马三耀扒着兜子往里看了看,伸手进去,哗啦哗啦一阵铁器撞击的声响,他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本子来,粗略地翻看着。 “写的什么?”周志明问。 “没什么,净是些家具图样,哎,这儿还夹着张纸……好像是封信。” 马三耀从小本子里抖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来,展开来看了一遍,向淑萍问道:“谁的信?” 淑萍看了一眼,摇摇头,马三耀又递给志明,“不知道谁的信啊,我看是个草稿,勾得乱七八糟的,肯定不是他写的,他写不出这种水平的字来,我知道。” 周志明接过那张纸,一行熟悉的字把他的视觉猛地击了一下,他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击之下怦然窜到脑门上来了,这就是那封信!那封他们全力以赴在搜寻的信! 冯汉章先生台鉴: 你寄来的钱…… 他的手抖起来,全身抖起来,不知是兴奋、是狂喜,还是恐惧、是惊骇! 他认识这笔迹,这潦草却未加伪装的笔迹! 施肖萌掮着沉甸甸的书包,走进宁静的阅览室。行将西落的太阳,在这间轩敞的大房间里洒下一片灿烂的金晖,明亮堂皇的视觉效果和暖融融的书卷的香气,使她晦暗的胸襟稍稍宽展了一些。 她为自己找了一把略高一些的靠背椅,尽量舒适地坐下来。这几天,来这儿看书的学生寥寥落落,似乎大家都在忙着为逃避去外地分校的命运而奔走活动。她要不是中午刚从王副校长那里得到了可靠的内部消息,又何尝能够如此安逸地来这里看书呢? 还有几天就要放寒假了,放假前就要公布去分校的学生名单,最近一段时间,无论是在教室、宿舍还是在操场、食堂,这件事都作为中心话题被人们用各种猜测、判断和展望翻来覆去地咀嚼着。要去六百人,占全校学生总数的四分之一,几乎每个人都面临着被——用某些同学的话说——发配“远恶军州”的可能。前天,中文系十八个党团员联名向校党委递了公开信,主动要求去分校草创,随后,西语系立即有人起而响应,而在他们法律系,却还没有涌现出这类拔萃人物。当她在食堂门口看到那封赫然贴在墙上的公开信时,胸口也曾荡过一股热流,对于这些自告奋勇的同学,她从心里是敬佩的,因为这毕竟不是假好汉的一时狂热,而是对自己终身前途的一个小小的选择,她真恨不得也登高振臂,“算我一个!”把自己的名字填在上面,与那十八勇士为伍做伴去。然而却实在没有这个勇气,她要是真那么干了,也许才真是属于一时狂热呢。她想好了,听天由命吧,让她去,她就去,让她留,她也不那么左,好像只有到分校才算响应党的号召似的。 于是在昨天全班的大会上,她只是和大多数同学一样,谨慎而简短地表了一个愿意服从组织分配的态。等散了会,立即有人对她说:“你还怕什么?你有你老头儿……”虽然是熟人玩笑,但说得这么直白,颇有些让人下不来台,她当即就恼羞成怒地抢白了一句:“你可以监督呀,我要是托家里走了后门,你告到纪委去,叫我退学都行。”
第八部分难以形容的兴奋和满足
王副校长在今天中午透给她的消息中,特别提到了《南大学报》已经内定由她担任法律组的学生编辑一事,显然,她的留校有一大半是出于这一缘故。她的心情也由此而安定下来,这样见了谁都可以说得出口了,她留是留得无愧的。 阳光在眼前的桌面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色,使人赏心悦目。《学报》怎么看中她了呢?大概,一是因为卢援朝案件的胜诉,使她小小地轰动了一下;二是她的那篇“摒弃人治,实行法治”的文章,《学报》取其鲜明,是准备刊用的。这两件事似乎和眼前这片金色的阳光一样,预示着自己在事业上的未来。比起大多数同学来,她应该算一个早发的幸运儿了。一想到自己的文章将第一次被铅字刊出,她心里便荡漾起一种难以形容的兴奋和满足。 多想想这些好事吧,她尽量把这些天来那一个个不快的思绪从脑子里赶开,慢悠悠地从书包里取出那本正看了一半的参考书——《宪法选编》,从中间打开来,又摊开笔记本。对!所有这一切,学问是最要紧的。 十九信条?穴宣统三年九月十三日公布?雪 第一条,大清帝国之皇统万世不易。 第二条,皇帝神圣不可侵犯。 第三条,…… 黑色的铅字在书页上模糊起来,她的思绪又飘移开去。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是不能长时间地凝聚起注意力来,思绪总是这样游移无定,像痼习一样难以克制,想什么呢?她常常……常常会不期然地想起周志明来。 自从和他闹翻以后,她当真发狠地下过分道扬镳的决心,但没出两三天,一腔子无名火便渐渐平熄下来,他的面孔、身态、声音,又悄悄地从心底的缝隙里钻出来,频繁而顽固地勾留在麻乱的记忆中,挪移不开,挥赶不尽。恨和爱、恼怒与眷恋、委屈与失悔交织在一起,缠绵在一起,真是一种莫名的苦闷。她一向是个不吃后悔药的人,这回却暗暗地埋怨起自己来了,实在不该在冲动之下说了那些绝情的话,过分地伤了他的自尊。就算他和严君勾肩搭臂地逛过大街吧,那也并不是完全不可挽回的错事啊。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好人也会有过失,何况人是感情动物,异性相吸,常属不免。而周志明又绝不是一个轻浮成性的人,绝不会把以往的爱情一旦抛净。为什么不能原谅他,把他的爱彻底地夺回来呢?至于他对季虹问题的上书言事,在法律上本来是个无可挑剔的行为。虽然姐姐定成了反革命,对自己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的名声和前途不会没有影响,但是法律的神圣她是懂的,为这件事而移恨于周志明,她不能那么没觉悟! 如果不去找他,他会自动回来吗?她脑子里不止一次地转着各种估计,如果他回来,她是愿意原谅他的,这自然不用说了,其实,她简直是急于原谅他了。她是多么希望看见他突然一推门走进来呀。到了晚上,她躺在床上还发着这种臆想,后来,他竟然真的来了,站在她面前,腼腆地别过脸去,眼中闪动着柔情的波光,向她诉说着许多愧悔和想念的话,她当然是张开双臂拥抱了他,在他脸上印满了甜吻,后来,后来……竟是南柯一梦! 白天再去想这梦,反倒体会出无尽的苦味,想丢,又丢不开。到现在还得想方设法来逃避和抵抗这梦的缠绕,她吃力地把视线重新关注到书上来。 第三条,皇帝之权以宪法规定者为限。只读了这一行,心绪又缭乱起来,种种不快又一股脑儿地翻上来。是的,她为卢援朝的辩护使她在学校里很光彩得意了一番,但在家里,和母亲的关系却陷入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之中,母亲是爱姐姐的,所以不免移怨于她。从道德上讲,母亲当然也明白这本来是怪不得她的,但是感情毕竟是独立于道德之外而发生作用的另一种东西。母亲的更年期还没有完,常常显出低于常人的脆弱和烦躁,这些天几乎没有对她做过半点温情的言笑,看到她回来就把一张冷冰冰的脸扭到一边去,至多说几句敷衍的问候,“吃饭了吗?”、“回来啦?”像是同一个半熟脸的人在街上打招呼。她甚至巴不得母亲还像过去那样在她耳边没完没了地唠叨才好,什么又去谁家玩儿啦,为什么不到乔真那儿去啦,为什么要穿这种颜色的裙子啦,不管说什么,她都愿意听。她有时也非常强烈地希望能跟父亲坐在一起谈谈,随便谈什么都行,只要能让她享受一下那很久就流于无形的父爱。而父亲却又是那么难得一见,即便见了也是匆匆一面,说不上一两句话就走,她这个当女儿的还远不如他的秘书重要呢。周志明离开了她,父母又是这样不顾她,亲人们对她的漠不关心比以前的过分干涉更加让她受不了! 阅览室里的人越来越少,有人从斜里走过来,触动了一下她的胳膊,把她从痴想中扯出来,学校政工部的一位干部站在她的面前。 “小施,外面有人找你。” “找我,谁?” “市公安局的。” 她的整个身心仿佛都在呼吸之顷收紧了,眉宇间闪过一阵兴奋,她掩饰着,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人在哪儿?” “在外面,我领你去。” 她匆匆将摊在桌上的书本胡乱塞进书包,往肩上一挎,跟在那位干部的身后向外走去。 “他到底来了!”她脑子里一跳一跳地想着:“他离开我,也许比我还要神魂颠倒吧?呆会儿见面我怎么说呢?当然岐山路那件事是先要忌口的……” 出了图书馆的楼门,向左斜斜地拐过去,有一片幽静的小松树林,林中有块方方正正的空地,空地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个样式古老的石凳。那个干部把她领到这里,并不离去,她看见严君和另一个魁梧的中年人从石凳上站起来,眼睛对她直视,她心里的那一腔热气忽地冷下来。 “找我?” “找你,有件事。”中年人态度温和,递过一张叠了一折的白纸来。
第八部分失望的情绪潜然爬上心头
她认出来了,这人就是上次去抓卢援朝的那个大个子。她迟疑地接过那张纸,心里一动,不会是他让他们带来的信吧……她把白纸掀开,一行钢笔字和一个暗红的官印把她所有的想象都击得粉碎。兹有我局工作人员陈全有、严君向你校学生施肖萌了解有关…… 她没有看完,一股极度失望的情绪潜然爬上心头。严君向她指指石凳,说道:“坐下谈吧。 ” 她没有坐,但却点点头,说:“了解什么,只要我知道的就一定提供。”她用了一种通达合作的口气,而实际上,心绪却败坏极了。“我们只有一个问题,”中年人说,“在施季虹诬告卢援朝的伪证中,你是怎么发现月光这个虚假环节的呢?” 这个问题大出所料,她怔了一下,说道:“这本来是个常识嘛,难道有什么可奇怪的吗?” “不,”中年人仿佛是胸有成竹地眯起眼睛,非常肯定地摇着头,“阴历二十七、二十八的夜间没有月亮,并不是人人熟悉的常识,据我们了解,你在天文学方面的知识并不丰富,是不是呢?” “可我也不是个白丁,我就是查出来了,使一个无辜的人免受牢狱之苦。”她有点气愤了, “我不明白,这个案件法院早已审结,你们现在又提出来胡乱猜疑,干什么呢?”话说出口,她又有点儿后悔,何必用这种刺激性的语言呢? 中年人似乎并不介意,仍然温和而执著地继续问道:“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