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男-第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涂焖俚匮刈欧孔优缘哪咎葑映屡馈N倚南耄悴皇且残仗锩矗〉驮谡庖荒钪洌锛夜陀执邮繁θ偌业拿┓坷镌瓮纷虻嘏懒斯矗庾沤叛咀樱成洗攀傅篮焓钟。喟停踔粱褂屑缚榧κ骸G侥潜叽刺镏倏拇稚睾穑骸癇养哩!田家国,你早晚让车撞死,让雷劈死!”
这件事就那么地无疾而终了,田家国自个儿打了一盆清水,洗干净了手和脸,然后昂着头走出了小叔的院子,在大门外,又让尿盆子的碎片绊了一跤,骂了几声离去。
他这一走就是十年,再没进过这个大门,虽然这个大门随着时间的进化,由小栅栏变成了木板门,又由木板门变成了大铁门,但是他始终没来过。路上碰见了小叔,老远地就呸一口,绕道而行。见了程玉芬,脸一红,低着头就擦过去。程玉芬在他背后说:“大侄子,你躲什么呀,我是你婶婶。”他在前面就自个儿给自个儿说:“去你妈的,那天没让你男人踢死你呀!贱!”
奶奶死的第三天和第七天,是两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叫做“三七”,第三天发大丧,把她老人家送出去,送到村西地头的三尺黄土下,第七天还要请些家族中重要的人物,再浩浩荡荡地过去一趟,把她老人家的魂儿请回来,放在正屋八仙桌上拜一拜。一直到第十天,再捡一个黄昏之时,把她送回坟头。
这项活动不能有丝毫懈怠,任何田家有身份和近门的人都得参加,所以,田家国还得露一面。但是他坚决履行诺言,不进田仲秋家的大门。我们一行人一路烧纸,从大院里面出来,父亲骂道:“田家国这小子没来!”但是一出大门,就看见田家国和他的老婆早就哭成了泪人,站在门外三十米,准备就绪。见到我们,立刻转身走在前面,先到坟上去了。
父亲对大家伙说:“这还差不多,没给咱田家丢人。”
小叔仍然不高兴,说道:“妈了个巴子,欠揍,好像我家的大门是臭狗屎垒成的。”
我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家国哥,跑那么快干嘛?后面又没长尾巴。”
但是他不说话,也不回头,和老婆一起哭得更厉害了。路人们见了,都说:“看看人家,哭得多贴心,想不到田家也就这两个有孝心的人了。”
这一句话,把我们田家后面的大部队堵了个脸红脖子粗,都纷纷地咒骂田家国,早晚喝酒抽烟把喉咙烧烂了。
他在路上见了我,每次见了我——从我十四岁到二十四岁,都没有实现那天在鸡圈里吼叫着发下的誓言。顶多瞪着眼,苍白了脸,缩着脖子过去。但我田小是什么人?这十年如一日,正是长身体学知识的好时期,我越发强壮越发机灵,他却越变越老。慢慢他就真的怕我了,怕得要命,逢年过节,有闲着没事干的年轻光棍们哟喝着他打牌,只要听说我在场,他绝不会参加。还有后来我那一场啼笑皆非的相亲丑事,他也没去——不过他一定后悔,没有看到我在和邻村的那位漂亮的大姑娘搞对面相的时候闹出的笑话——那是一场让我想起就觉得揪心的笑话。
就在后来几年,四十岁的田家国甚至开始早衰,他那勃起不来的活儿,成了他的老婆和孩子的笑料。他的孩子田二秋是个没心眼的“鹅卯石”,和我一般大,还不懂什么是生孩子,什么是女人的嫩白屁股。他成天价在大街上跟人说:“俺爹昨晚又让娘臭骂了一顿。”人家就问:“咋回事儿呀?”他就说:“俺爹进不去,俺娘着急。”人家接着问:“你爹进不去哪里呀,你娘着啥急呀?”他就接着说:“你真是个笨蛋!回家问问你娘不就知道啦!真没心眼儿!”
他的儿子傻,据村里的有学问的人说是营养不良。二伯家的美娥姐也傻,但她不是营养不良,是另外一种原因。听我的父亲说,在二伯母生美娥的时候,天上正下雨,美娥姐从二伯母的身体里刚露出来一个头,屋外面就打了一个响雷,接着美娥姐又缩进去了,接生的老太太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拉出来。所以由此推断,这事儿对她后来再生田沾沾的时候也造成了影响。田沾沾智力低下,大腿根儿里都长毛了他还光着屁股在街上转来转去,村里的姑娘们见了,不但羞红了脸跑开不说,心里头扑腾扑腾地跳上好几天。所以村长每年到学校的夏季学期结束以后,都要找二伯理论:“田仲木,咱们村的女学生成绩最差,搞恋爱的却最多,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对二伯没有一点好印象,这几只破碗的事儿,后来我想肯定是他故意挑起来的,让小叔和他吵,再让我的父亲搅和进来,他再想办法脱身跑一边凉快去。但是他没想到当着奶奶的黑白大相片,兄弟几个竟然打起来了,还掺和进了外人。我的父亲也没有想到,他的儿子——我田小小竟然成了最后的胜利者,经过了这个大场面,我在村子里开始变得无人不晓,任谁见了我都害怕,远远地说:“这个小杂种,用棍子差点儿把田家国打死。”
父亲回到家以后,窝囊地说道:“真没脸做人了,让自己的侄子给打在了地上。”他抽着烟,一支接着一支,从黄昏那时候直抽到了凌晨。后来他爬上了房顶,老泪纵横。母亲不满地说道:“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咱的碗少了一只,让玉芬给掉包啦。”我说:“婶子不会这样做吧,当时她好像正忙着跟二伯吵架呢,妈!”母亲不理我,叫屋顶上的父亲:“孩子他爹,你快下来,在上面干什么?你又没吃亏,看田小把家国打的,都没人样了。”说完得意洋洋。
这时已经是凌晨的两点钟,我们一家人整夜未眠,包括我的大哥田壮壮,他是个懦夫,一听说我和父亲在小叔家打架了,吓得夹着尾巴就跑到了自己的小屋里——他一定连屁都不敢放,我看他的鼻子就知道,大鼻孔,鼻涕在外面挂着,这是他的招牌,身上连根毛都没有。他就知道哭,奶奶死的那天,数他哭得最厉害,但是我知道他不是在哭我的奶奶,他是个见到腐烂的小毛虫都会掉眼泪的男人。他的哭充其量是没有来由的哭,简直就像林黛玉那个没用的小姑娘。“真没用!”我站在院子里,对着屋里的大椅子上正襟危坐的田壮壮吹着泡泡说道。
我的父亲从房顶上呕完了气儿下来。和母亲嘀哩咕噜地说了一阵子话,天就亮了。当村子里的大公鸡对着全村的母鸡们开始第一声雄纠纠的叫时,我的奶奶就被田氏家族彻底地遗忘了,变成了一张黑白的大相片,放在了条几上,到过年过节的时候,大家伙才会想起她。这三天来的忙忙碌碌,喋喋不休全都化成了我家厨房上空的炊烟。
无论是父亲和母亲,还是田家的任何一个人,都再没提起过我的奶奶,甚至“奶奶”这两个字好像都是某一个混蛋捏造的一样,她在大家伙的心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而无论我后来从田家村跑到了城里,又从城里跑回了田家村,当我思想起奶奶的时候,思想起我的童年,像这个小女孩一样的欢乐时光,那刺激而又新奇的光屁股的年代,映入我的脑子里的第一个实物,就是院子里的那一口大锅里咕噜咕噜煮着的肉骨头,再细想下去,除了肉骨头,就是几只破碗,还有大门口没有清扫的碎裂的尿盆子了。
小屁孩也有童年枯死的心
这个小女孩可真够顽皮的,两只虫子不理她,打完架走了,她就站起身,沿着花园里白色的瓷砖铺就的齐膝的池子,张开双臂奔跑起来。这道大圆圈儿大约有四五十米,池子里种满了青草和鲜花,中间还有密密麻麻的小树,枝径相连,根须相连,茁壮成长。她跑了两圈儿,累了,突然就坐到了我面前,眨着眼睛,调皮地看着我的脸,好像要从我的这张脸上瞧出点她尚不明了的东西来。
我觉得此刻我这张脸是可怕的,比刚才斗架的虫子还可怕,没有任何表情,犹如一潭死水,波纹不起,就像一张铺展开的白纸一样。我的全部血液都沉浸在内心那浩瀚的回忆中,那回忆它离群索居,就像个孤独的老人,但是那故事却是充满了阳刚和冲劲的,它在我的体内冲撞着,挣扎着,它好像要一语道破天机,不但要对着我诉说,还要对着这小女孩诉说,对着远处那风骚的女人表露心迹。那个漂亮的年轻女人这时站了起来,甩动胳膊,活动双腿,她把书扔在了亭子里的栏杆上,任几片叶子落在了上面,任微风翻开书页,她视若不见,毫无珍惜之意。东天的太阳——哦!东天的太阳此刻仍然不知所踪,似个难产的娃娃,仍然头朝下缩在王母娘娘的肚子里。
小女孩是不是等急了,才跑来研课业恼庹帕常
我觉得她在这园子里就是为了观看这场日出,观看早晨的红太阳那炫丽的颜色,火一般的轮廓,因为这园子里实在没什么能让她真正感兴趣的东西,就像我当年不懂男女之事,呆呆地看着村里的壮汉和媳妇咬嘴一样,咬得死去活来,咬得天翻地覆,咬得屋里的床都剧烈地抗议。我那时不是真的不懂,恍惚中我也知道一些,但是我知道的远远不够,就像老师对我说做任何事都要亲历亲为才能明白一样,我那时做不到亲历亲为,所以我认为我的兴趣总是如同一个白痴一般,我把每一年的对每一件新鲜事儿的兴趣加起来,也不如现在小女孩的这个愿望可爱。
我说:小妹妹,我给你讲我田小的故事吧,如果你来这儿只是为了看那狗屁的日出,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如果你不急着回家,就算日出了也不急着回家,你就坐在这里,听我跟你讲,我见过的故事,都是你没有见过的,你一定会感到有趣,比在园子里捉虫子还有趣,甚至比日出还有趣。我就像一个老太婆一样,唠哩唠叨地说,对着她说,又像是对着我说。她不说话,一动未动,眨着眼睛,好像就这样随随便便答应了,她脱掉了鞋子,全部的身体都坐到了花池子上,面向我。还有那个女人,她此时也渐渐地走过来,充满敌意地望着我,我觉得她那一双眼睛,就和我家的大黄狗的眼睛一样,浑浊得如同一洼泥水。她走到离我有十米的地方,突然停住了,原来,这园子里进来了一对亲热的男女。那男的又高又大,身材粗壮,像一只水桶,走路非常稳重,那女的又高又细,像一根竹竿,靠在男人身上,就像男人的一个手指头般粗。他们径自进了亭子,找了一个圆凳子坐下,旁若无人地搂抱在了一块。我说:小妹妹,我就从这里说起吧,从我的哥哥田壮壮的女人说起。
说起田家村的地理和风水,十天十夜也说不完,田小。当年你的爷爷活着的时候,就遇到过一个风水先生,他说咱们村子里早晚会出一个姓田的大贵人。父亲在多年以后,在一个晴空万里的中午对我说。那是春季,刚过了农历的新年,地里的麦子正绿油油地催生着人们的口水,滋长着希望和快乐。
这一年我的哥哥田壮壮成了田家村的主角。但他绝对不会是当年风水先生预言的那位姓田的大贵人,甚至他连说“贵人”这两个字的资格都没有。他也不懂得女人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父亲提着东湖里产的大鲤鱼满村满镇地拜请媒人给他找个媳妇,是为了让他晚上能够抱着压着捣咕着揉来揉去。他软绵绵地看着父亲为了这事奔来跑去,成天不着家,晚上回来,落一身的泥土。他面无表情,似乎从外面风尘仆仆回来的不是我们的父亲,而是另外一个陌生的人。
田家村就坐落于中国最贫穷的地方,在这里你跑两个小时也寻不到一条柏油公路,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到处都是石块、歪扭的干树枝和陷阱。上头倒是发放过修路的钱,可是被县委书记揣着跑到了国外。县委书记姓赵,是个四十岁的女人。父亲啧啧地说:“还不如让男人来做书记,顶多吃点喝点再弄几个豆腐渣,好歹也能给老百姓剩下一点儿,这女人就心细多了,干脆跑到国外,全拿跑了。”我的父亲对于此类的国家大事,其实并不真的关心。这些新闻从四面八方涌进了田家村,涌进他的耳朵,再从他的牙齿缝里原汁原味地飞出来,从他的鼻孔里加了些饱含烟味儿的鼻音哼出来。在这一点上,他还不如我田小上进,不如我深谋远虑,当年父亲皮笑肉不笑地说上级拨款修路时,我田小就张口胡说:“好啦好啦!当官的又要发财啦!”父亲伸手就是一巴掌:“小心你那张臭嘴,明儿个逮进你去!用鞭子抽你的皮,用手铐锁你的筋!”田家村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和我父亲一样的品德高尚,不该想的不想,不该说的不说。他们只关心田里的庄稼圈里的猪羊儿女们的婚姻大事,只关心邻里街坊的生活琐事。
田家村有三个大户,田氏、王氏和朱氏,这三个家族的创始人都是地主,在解放前就养着洋枪队开始斗来斗去,到如今虽经过了文革的打击洗礼,但仍然斗志昂扬。嘎拉角落里不乏三家彼此的谩骂斗嘴之声,父母们是死敌,孩子们也不和睦,经常在学校里打得头破血流。不过田家村之所以叫田家村,那是因为我们田家才是老大,田家的人已经在村支书这个关键的位置上做了十年,一直稳如磐石。田家无论什么事,一致对外,像一个铁拳般团结。在这一点上王家和朱家就远远落后,何况他们人烟稀少,能拿得出门的英俊小伙子和漂亮闰女更少,渐渐地恶性循环,一茬不如一茬。那个一脸柳树皮的老男人田仲杰,村里的人隔着一百米就能够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他就是我的堂伯,田家村的村支书。他在田家是最受欢迎的人,虽然他经常醉得没有个人样儿,敢在大街上调戏王家的女人,敢在地头上朝死里揍朱家的老大爷,但他在我们田家,那是说一不二,除了生孩子是男是女这种事儿他不管,也管不了,其它的无论大小,都是他的掌管范围。
正月初六傍晚的时候父亲再一次失望而归,这一次他是去了村西头的文典老头子家。
朱文典很客气,看到我的父亲,和他背后提着大鲤鱼的我田小,脸上笑开了一朵花。他原本在古铜色的太师椅上正昂着头听着小曲。那瘦得跟竹竿似的小孙子从院子里跑进去,喊道:“死老头子,俺仲水叔来啦!”他猛地就睁开眼睛,训道:“小混蛋!外人面前一点儿都不给你爷爷面子,看你爹回来不打死你!”院子里的大黑狗这几天正犯瘟疫,见到我和父亲两个生人,只是象征性地从狗窝里伸出半个脑袋和一个狗耳朵,张开嘴儿对着我们的脚脖子呻吟了几声。朱文典就骂:“前天打狗队怎么就没抓到你,死狗!”训完他的小孙子,骂完他的黑色癞皮的狗,他就看到了我手里拎着的大鲤鱼。好像进门来的不是我田小和我父亲,而是这条还有一口气的大鲤鱼。
“早想着来看看你了,就是这个年真是太忙了,现在还有十几家亲戚没去,这不——刚从田小的舅舅家回来,就奔你老人家这儿来了。呵呵。”父亲说话有条有理,不但是朱文典,就连我听着都舒服。
我穿着一身崭新的厚棉袄,这是大年初一的时候母亲到城里的集市上为我买来的,我刚穿上它走出院子走到大街上,在伙伴们艳羡的眼光中我的肉体就随着它身价百涨。我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