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树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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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哀。观音见其言语恳切,乃转豫章,来见真君。真君问曰:“大圣到此,复有何见谕?”观音曰:“吾此一来,别无甚事,孽龙欲与君讲和,今后改恶迁善,不知君肯允否?”真君曰:“他既要讲和,限他一夜滚百条河,以鸡鸣为止。若有一条不成,吾亦不许。”弟子吴猛谏曰:“孽畜原心不改,不可许之。”真君曰:“吾岂不知?但江西每逢春雨之时,动辄淹浸,吾欲其开成百河,疏通水路耳,非实心与之和也,”观音亦曰:“害人之物,吾亦不能容他。但适来见其言辞恳切,聊此一行耳。和与不和,却凭君自处。”
于是观音遂辞真君而去。孽龙接见,问其所以。观音将真君所限之事,一一说与孽龙。孽龙大喜,是夜用尽神通,连滚连滚,恰至四更,真君命社伯等神扣计其数,已滚九十九条,社伯心慌,乃假作鸡鸣,引动众鸡皆鸣。孽龙闻得大惊惧,自知不能免罪,乃化为一少年,未及天明,即遁往湖广躲避去讫。真君至天明查记河数,止欠一条。鸡声尽鸣,乃知是社伯假鸡鸣也,遂令弟子计功受赏。真君急寻孽龙之时,已不知其所在。后来遂于河口立县,即今之南康湖口县是焉。
却说孽龙遁在黄州府黄岗县地方,变作个少年的先生求馆。时有姓史的,有一老者,名仁,家颇饶裕,有孙子十余人,正欲延师开馆。孽龙至其家,揖曰:“小生姓曾名良,本贯豫章人氏,闻君家有馆,特来领教。”史老见其人品清高,礼貌恭敬,心窃喜之,但未知其学问何如,遂谓曰:“敝乡旧俗,但先生初来者,或考之以文,或试之以对,然后启帐单。老有一对,欲领尊教,何如?”孽龙曰:“愿闻。”史老曰:“曾先生腰间加一(四)点,鲁邦贤士。”孽龙曰:“我就把令孙为对。”遂答曰:“史小子头上着一横,吏部天官。”史老见先生对此对绝妙,不胜之喜,乃曰:“先生高才邃养,奈寒舍学俸微少,未可轻屈。”孽龙道:“亦有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史老遂择日启馆,叫诸孙具贽见之仪,行了拜礼,遂就门下授业。孽龙教授那些生徒,辨疑解惑,讲书说经,明明白白,诸生大有进益,不在话下。
却说真君以孽龙自滚河以后,遍寻不见,遂同甘战、施岑二人径到湖广地面,寻觅踪迹。忽望妖气在黄岗县乡下姓史的人家,乃与二弟子径往其处,至一馆中,知是孽龙在此变作先生教训生徒。真君乃问其学生曰:“先生哪里去了?”学生答云:“先生洗浴去了。”真君曰:“在哪里洗浴?”学生曰:“在涧中。”真君曰:“这样十一月天气还用冷水洗浴?”学生曰:“先生是个体厚之人,不论寒天热天,常要在水中去浸一浸。若浸得久时,还有两三个时辰才回来。”真君乃与弟子坐在馆中,等他回时就下手拿着。忽举头一看,见柱壁上有对联云:
赵氏孤儿切齿不忘屠岸贾;
伍员烈士鞭尸犹恨楚平王。
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又壁上题有诗句云:
自叹年未(来)运不济,子孙零落却无遗。
心怀东海波澜阔,气压西江草树低。
怨处咬牙思旧恨,豪众挥笔记新诗。
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真君看诗对已毕,乃大惊,谓其弟子曰:“此诗此对自是复仇之语,若此孽不除,终成大患,汝等务宜勉力擒之。”言未毕,忽史老来馆中看孙子攻书。时盛冬天气,史老身上披领羊裘,头上戴顶暖帽,徐徐而来。及见真君丰姿异常,连忙施礼,问曰:“先生从何而来?”真君答曰:“小生乃豫章人,特来访友。”史老谓孙子曰:“客在此,若何不通报?”遂邀真君与二弟子至家下告茶。茶毕,史老问真君姓名,真君曰:“小生姓许名逊,此二徒一姓施名岑,一姓甘名战。”史老曰:“闻得许君者法术甚妙,诛灭蛟精,敢是足下否?”真君曰:“然。”史老遂下拜礼,真君以其年老,即连忙答之。史老谓真君曰:“仙驾临此,欲何为?”真君曰:“尊府教令孙者,乃孽龙精也,变形于此,吾寻踪觅迹,特来擒之。”史老大惊,乃曰:“怪道这个先生无问寒天暑天,日从涧中洗浴,浴水之处,往时浅浅的,今成一潭,深不可量。”真君曰:“尊翁有缘,幸遇小生相救。不然,今日是个屋舍,后日是个江河。即尊翁家属等,且葬鱼腹矣。”史老曰:“此蛟精怎的拿他?”真君曰:“此孽千变万化,他若提防于我,变化更易。今或不之提防,纵要变时,必资水力,可令公家几水缸、水桶、洗脸盆及碗盏之类,皆不可注水,使他变化不去,我自然拿了他。”
史老分付已毕,孽龙正洗浴回馆,真君见了,大喝一声:“孽畜,走哪里去!”孽龙大惊,却待寻水而变,遍处无水,惟砚池中有一点余水未倾,遂从里面变化而去。此一变,变得极是诡秘,自西、自东、自南、自北,竟不知其踪迹也。后人遂有诗叹曰:
堪叹蛟精玄上玄,墨泡变化至今传。
当时若肯心归正,却有金书取上天。
却说史老见真君赶去孽龙,甚是感谢,乃留真君住了数日,极甚款曲。真君曰:“此处孽龙居久,恐有沉没之患。汝可取杉木一片过来,吾书符一道,打入地中,庶可以镇压之。”真君镇符已毕,感史老相待殷勤,更取出灵丹一粒,点石一片,化为黄金,约有三百余两,相谢史老而去。施岑曰:“孽龙今不知遁在何去?可从此湖广上下,遍处寻觅诛之。”真君曰:“或此孽瞰我等在此,又往豫章,欲沉其郡城土地,未可知也。莫若且回家中觅其踪迹,如果不在,再往外获之未晚。”于是师弟们一路回归。毕竟后来擒蛟如何?且听下面分解。
第十四回 孽龙精入赘长沙 许旌阳六次擒蛟
却说孽龙精砚池变去,又化为美少男子,逃往长沙府,闻知刺史贾玉家生女,极有姿色。怎见得标致?
眉如翠羽,肌如凝脂。齿如瓠犀,手如柔荑。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秋波湛湛妖娆态,春笋纤纤媚姿。斜軃红绡飘彩艳,高簪珠翠显光辉。说甚么汉苑王嫱,说甚么吴宫西施。说么赵家飞燕,说么杨家贵妃。柳腰微摆鸣金珮,莲步轻移动玉肢。月里妲娥难比此,九天仙子怎如斯。宫妆巧样非凡类,飞琼昨夜降瑶池。
却说此女姿色冠绝江南,孽龙遂来结拜刺史贾玉。贾玉问曰:“先生何人也?”答曰:“小人姓慎名郎,自幼颇通经典,不意名途淹滞,莫能上达,今作南北经商之客耳。因往南国贩其货,今得明珠数斜,生乃无处作用。兹者特来献与使君。伏望笑留,幸甚。”贾使君曰:“此宝乃先生心力所求,况汝我萍水相逢,素无心□,吾岂敢受此厚赐哉?”再三推拒不受。慎郎献之甚切,使君遂不得已而受之。留住数日,使君见慎郎礼貌谦恭,丰姿美丽,琴棋书画件件皆能,弓矢干戈般般惯熟,使君遂谓慎郎曰:“吾有一女,未曾许配他人,今当配汝为妻,汝意若何?”慎郎鞠躬,致谢而退。慎郎又将珍宝厚贿使君亲信之人,悉皆称赞慎郎之德。使君乃择吉日,将其女与慎郎成亲,不在话下。
却说慎郎既在贾使君府中,成婚以后,岁遇春夏之时,则告禀使君,托言出游江湖,经商买卖。至秋冬之时,则重载船只而归,皆是奇珍异宝。使君大喜曰:“吾得佳婿矣。”盖不知其为蛟精也。所得宝财宝货,皆困春夏大水,覆人舟船,抢人财宝,装载而归。慎郎既赘使君府中,计有三年,复生三子。
一日慎郎寻思起来,不胜忿怒,曰:“吾家世居豫章,子孙族类一千余众,皆被许逊灭绝。破我巢穴,使我无容身之地。虽然潜居此地,其实怨恨难消。今既岁久,谅许逊不复知有我也,我今欲回豫章,大兴洪水,溃没城郡,仍灭取许逊之族,报复前仇,方消此恨。”言罢,来见使君。使君问曰:“贤婿有何话说?”慎郎曰:“贫婿自思男子者志在四方,岂能向故园空老?方今春风和暖,正宜出外经商,特来拜辞岳丈前去。家中妻子、大小事务,望岳丈看顾。”使君曰:“贤婿放心前去,不必多忧。若得充囊之利,早回马首之鞭。”言罢,分别而去。
时晋永嘉七年,真君与其徒甘战、施岑周览城邑,遍寻蛟孽,杳无踪迹,已三年矣。今且置之度外去了。不想道这个孽龙自家却来寻死。忽一日,变一少年子弟,丰姿美貌,衣冠俊伟,称言吴地人氏,来谒真君。道童通报毕,真君命其入见。真君问曰:“先生何处人也?”少年曰:“小生姓慎名郎,金陵人氏。久闻贤公有斡旋天地之手,慑伏孽龙之功,海内少二,寰中寡双。小生特来过访,别无他意,盖欲遂识荆之愿尔。”真君曰:“孽精未除,徒负虚名,可愧,可愧!”真君言罢,其少年告辞而出,真君送而别之。
甘、施二弟子曰:“适间少年是何人也?”真君曰:“此孽龙也。今来相见,探我言虚实耳。”甘、施曰:“何以知之?”真君曰:“吾观其人妖气尚在,腥风袭人,是以知之。”甘战曰:“既如此,即当擒而诛之。何故又纵之使去也?”真君曰:“吾四次擒拿,皆被变化而去。今佯为不知,盖使彼不甚提防,庶可以随便擒之耳。”施岑乃问曰:“此时不知逃躲何处,吾二人愿往杀之。”真君举慧眼一照,乃曰:“今在江浒,化为一黄牛,卧于郡城沙碛之上,我今化为一黑牛,与之相斗,汝二人可提宝剑潜往窥之,候其力倦,即拔剑而挥之,蛟必可诛也。”言罢,遂化一黑牛,奔跃而去。则见:
拔山气力,转地施为。乘风愈奔,见月不喘。却好似函谷关中,老子乘来传道教;又恍如即墨城下,田单驱出助军威。奔奔腾腾,纵庖丁发硎之刀解之未可;踊踊跃跃,任贾坚穿杨之箭射之不能。长安道上,毋烦丙相问行程;渤海郡中,奚事袭公偿贾价。使耕夫纵力本,岂敢清晨起去,大叱之以拖犁;凭牧子恁忘忧,那能暮夜归来,倒骑之以吹笛。
真个是:
爪蹄坚固如山虎,头角峥嵘似海龙。
今向沙边相抵触,神仙变化果无穷。
却说真君化成此牛,早到沙碛之上,即与黄牛相斗,恰斗有两个时辰,甘、施二人蹑迹而至。正见二牛相斗,黄牛力倦之际,施岑用剑一挥,正中黄牛左股,甘战亦挥其宝剑,斩及一角,黄牛奔入城南井中,其角落地。真君此时未除,此角后乃变一牛,在黄牛洲与马当相对,常常出来害取客商船只,此不在话下。
却说真君谓甘、施曰:“孽龙既入井中,谅巢穴在此,吾遣符使吏兵导我前进,汝二人可随我之后,蹑其踪迹,探其巢穴,擒而杀之,以绝后患。”言罢,真君乃跳入井中,施甘十人亦跳入井中,符使护引真君前进。只见那个井,其口上虽是狭的,到了下面,别是一个洞府,别是一个乾坤。这边有一个孔,透着那一个孔,那边有一个洞,透着这一个洞,就相似杭州城二十四条花柳巷,巷巷相穿,又相似龙窟港三十六条大湾,湾湾相见。常人说道:井中之蛙,所见甚小,盖未曾到这个所在,见着许大世界。
真君随符使一路而行,忽见一样物件,不长不短,圆圆的,相似个擂槌模样。甘战抬起看时,乃是一车辖,问于真君曰:“此井中怎的有此车辖?”真君道:“昔前汉有一人姓陈名遵,每大会宾客,辄闭了门,取车辖投于井中。虽有急事,不得去,必饮罢才捞取车辖还人,后有一车辖再捞不起,原来水荡在此处来了。”又行数里,忽见有一个四方四角新新鲜鲜的物件,施岑捡将起来一看,原来是个印匣儿,问于真君。真君曰:“昔后汉有宦官张让劫迁天子,北至河上,将传国玉玺投之井中,再无人知觉。后洛阳城南骊宫井,有五色气一道,直冲上天,孙坚认得是宝贝的瑞气,遂命人浚井,就得了这一颗玉玺。玺便得去,却把这个匣儿遗在这里。”又行数里,忽见有一物件,光闪闪白净净,嘴弯弯腹大大的,甘战却拾将起来一看,原来是个银瓶。甘战又问于真君,真君曰:“曾闻有一女子吟云: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系绳绝。想这个银瓶是那女子所引的,因断了绳子,故流落在此。”符使禀曰:“孽龙多久遁去,真仙须急忙追赶。途路之上,且不要讲古。”真君于是命弟子趱步而行。只见水族之中,见了的唬得魂不附体,鲇鱼儿只是张了一个口,团鱼儿只是缩了一个头,虾子儿,只是拱了一个腰,鲫鱼儿只是摇一摇头,摆一摆尾,钻在洞孔里去。真君都置之不问。
却说那符使引真君再转一湾,抹一角,正是行到山穷水尽处,看看在长沙府贾玉井中而出。真君闯见孽龙踪迹,谓甘施曰:“今得其巢穴矣。”遂辞了符使回去,不在话下。
却说孽龙精既出其井,仍变为慎郎,入于贾使君府中。使君见其身体狼狈,一家之人大谅小怪,问其缘故,慎郎答曰:“今去颇获大利,不幸回至半途,偶遇贼盗,赀财尽被劫掳,又被杀伤左额左股,疼痛难忍。”使君看其刀痕,不胜隐痛,即令家童请求医士疗治。真君乃扮作一医士,命甘施二人扮作两个徒弟跟随。这医士呵:
道明贤圣,药辨君臣。遇病时深识着望闻问切,下药处精知个功巧圣神。戴唐巾披道服,飘飘扬扬,吕洞宾模样;摇羽扇背葫芦,潇潇洒洒,孙思邈行踪。诊寸关尺三部脉,辨邪审病,奚烦三折肱,疗上中下三等人,起死回生,只是一举手。真个是东晋之时,重生了春秋扁鹊;却原来西江之地,再出着上古神农。万口共称医国手,一般都是活人心。
却说真君扮了医士,其童仆见了,相请而去。真君遂进了使君宅上,相见礼毕,使君曰:“吾婿在外经商,被盗贼杀伤,左额左股,先生有何妙药,可以治之。容某重谢。”真君曰:“宝剑所伤,吾有妙方,手到即愈。使君大喜,即召慎郎出来医治。当时蛟精卧于房中,问童仆曰:“医士只一人么?”僮仆曰:“兼有两个徒弟。”蛟精知疑是真君,不敢轻出。其妻贾氏催促之曰:“医人在堂,你何故不出?”慎郎曰:“你不晓事,医得我好,也是这个医士。医得不好,也是这个医士。”贾氏曰:“终不然。这个医士不是三折肱来的。”慎郎曰:“好便是个折肱医士,不好却是个取命阎王。”贾氏竟不知所以。
使君见慎郎不出,亲自入房召之。真君乃随使君之后,直至房中厉声叱曰:“孽畜,再敢走么!”孽龙计穷势迫,遂变出本形,蜿蜒走出堂下。不想真君先设了天罗地网,活活擒之。贾使君不知缘故,却唤慎郎三子急忙逃遁。真君以法水喷之,其三子悉变为小蛟,真君拔剑并诛之。贾玉之女此时亦欲变幻,施岑活活拿住,使君大惊。真君曰:“慎郎者,乃孽龙之精,今变作人形,拜尔为岳丈。吾乃豫章许逊,追寻踪迹至此擒之。尔女今亦成蛟,合受吾一剑。”贾使君乃与其妻跪于真君之前,哀告曰:“吾女被蛟精所染,非吾女之罪,伏望怜而赦之。”真君遂给取神符,与贾女服之,故得不变。真君谓使君曰:“蛟精所居之处,其下即水,今汝舍下深不逾尺,皆是水泉,可速徙居他处,毋自蹈祸。”使君举家惊惶,遂急忙迁居高处。原住其地,不数日果陷为渊潭,深不可测。
施岑却从天罗地网中取出孽龙,欲挥剑斩之。真君曰:“此孽杀之甚易,擒之最难。我想江西系是浮地,下面皆为蛟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