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德利夫人的秘密 [英]瑪麗.伊麗莎白.布雷登-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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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博伊斯小姐,”他说,“我能做什么?──哎──”
她突然打断他的话,用她那一只空手握住他的手腕──她另一只手抓住披巾。
“啊,让我跟你说吧,”她大声说道──“让我跟你说吧,不然我就要发疯了。我完全听到了。我相信你所相信的;我就要发疯了,除非我能干点儿什么──干点儿为他的死亡报仇雪恨的事情。”
罗伯特。奥德利有一阵子给搞得心里乱极了,不知怎样回答她才好。在世界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件之中,他最最意料不到的就是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
“托尔博伊斯小姐,挽着我的手臂吧,”他说。“请你镇静下来。让我们朝大厦稍稍走一段回头路,静静地谈一谈。刚才我不该当着你的面讲这事情的,如果我知道……”
“如果你知道我很爱我的哥哥,”她赶快说道。“啊,你怎么会知道我很爱他呢!既然我从来有力量为他在这屋顶下争取到一次欢迎,或者从我父亲口里争取到一句慈爱的话,有什么人会认为我是很爱他的呢?既然我知道,即使是一个妹妹的爱也会变得对他不利,我怎么敢在这大厦里暴露出这种爱呢?奥德利先生,你不了解我的父亲。
我了解他。我知道,为乔治说情,就会毁了他的事。我知道,让我父亲亲手去处理这事情,寄信赖于时间,是我重新见到我亲爱的哥哥的唯一希望。而我等待──耐心地等待,始终指望最好的结果;因为我知道我父亲是爱他的独生子的。奥德利先生,我看到你脸上露出鄙夷的微笑,我敢说,一个陌生人是难于相信这件事的:我的父亲,在他那装模作样的冷淡态度的背后,隐藏着他对子女的某种程度的深情──也许不是十分温暖的父爱,因为他始终以责任的严厉规矩约束着他的生活。停步,”她突然说道,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视线穿过笔直的松树林荫道向后望去。“我从大厦的后面跑出来的。决不可让爸爸看见我跟你谈话,奥德利先生,而且也不可让他看见马车停在大门口。你可否走上大路,叫车夫把马车往前赶一小段路?我从园子的前边儿那个小门出来,在大路上跟你见面。”
“不过,你会伤风的,托尔博伊斯小姐,”罗伯特焦急地瞧着她,规劝道,因为他看到她在发抖。“现在你在颤栗啊。”
“不是冷得发抖,”她答道。“我在想到我的哥哥乔治。如果你对于你失去的朋友的唯一的妹妹有几分怜悯,奥德利先生,请你按照我要求于你的去做吧。我必须跟你说──我必须跟你说──如果我办得到,平平静静地跟你说。”
她把手按在头上,好象要把自己的思想集中起来,然后她指指那门。罗伯特鞠躬,离开她的身边。他嘱咐车夫驾着马车慢慢地向车站行去,而他自己则沿着那围绕托尔博伊斯家土地的、涂着柏油的篱笆走去。走了离大门大约一百码光景,他来到了一个装在篱笆上的小木门边,便在这门口等待托尔博伊斯小姐。
她不久就出来了,头上依旧披着技巾,眼睛依旧是明明亮亮的,可没有泪水。
“你跟我一起到园子里去散步,好吗?”她说。“我们在大路上说话,会被人觉察的。”
他鞠躬,进入小木门,随手把门关上了。
当她挽住他伸出去的手臂时,他发觉她仍旧在颤抖──颤抖得十分厉害。
“请,请你镇静下来,托尔博伊斯小姐,”他说:“我也许被我自己形成的意见骗了;也许我──
“不,不,不,”她大声说道,“你没有自己骗自己。我的哥哥是被谋杀了。把这女人的姓名告诉我──就是你怀疑她跟他的失踪有关的──跟他的被谋杀有关的、那个女人。”
“我眼前还不能说,要等到──”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我确实知道她是犯了罪的时候。”
“你告诉我父亲,你要放弃追究真相的一切想法──你要甘心听任我哥哥的命运成为一个可怕的秘密,这个世界上永远无法解开的秘密;但是,奥德利先生,你决不会这样做的,──你想念你的朋友,你不会背弃你的朋友的。你要看到对毁灭他的人报仇雪恨,你一定会这样做的,不是吗?”
一层暗淡的阴影,象一个黑色面纱似的,笼罩在罗伯特。奥德利的漂亮的脸上。
他记起了前天他在南安普敦说过的话──
“一只比我自己的手更为强有力的手,正招呼我在黑暗的道路上前进。”
一刻钟之前,他曾经相信一切都过去了,他从追究乔治之死的秘密这一可怕的责任中解脱出来了。现在这姑娘,这表面上毫无激情的姑娘,却在默不作声之后说话了,正在激励他向着他的命运迈进。
“托尔博伊斯小姐,如果你知道,卷入这一追究真相的公案里,会给我带来多大痛苦,”他说,“你就不会要求我把这件事再追究下去了。”
“但我要求你追究下去。”她怀着压抑的激情答道,“我真的要求你。我要求你为我哥哥的猝然死于非命报仇雪恨。你愿意这样干吗?干呢,还是不干?”
“如果我的回答是不干呢?”
“那么,我就自己来干!”她明亮的棕色眼睛瞧着他,大声喊道。“我要亲自追究这秘密的线索;我要把这个女人挖出来──是的,尽管你不肯告诉我,我哥哥是在英国的哪一个地区失踪的。我要从这个世界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去追究他的命运的秘密,如果你不肯替我追查的话。我已经成年了;我对自己的事情作得了主;我富裕,因为我的一个姑母留给我一大笔钱;我能够用这些钱雇些人帮助我侦查,我要让他们得到好处,他们就会好好为我效劳。奥德利先生,两者之间请你选择一个:由你,还是由我,来追查谋杀我哥哥的凶手?”
他仔细端详她的脸,看到她的决心并非女性倏忽即逝的热情的结果,在困难的铁掌下,那种热情是会屈服的。她那美丽的五官,高尚的线条,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雕塑美、而由于她表情的严峻,仿佛就变成了大理石雕像。他所看到的脸,是一个只有死亡才能使她改变目的的女人的脸。
“我是在一种压抑的气氛里长大成人的,”她静静地说道:“我抑制和压缩我心里天生自然的感情,它们甚至浓缩得不自然了;不许我交朋友谈恋爱。我幼年时我的母亲就死了。我的父亲对待我,向来始终是你今天看到的那个态度。我只有一个哥哥。我心里所有的全部深情厚爱,都集中在他身上。当我听说他那年轻的生命被不忠不义的手所扼杀,我就希望看到严惩这不忠不义之徒,报仇雪恨:你对此觉得奇怪吗?呀,天哪!”她突然两手握紧拳头,仰望寒冬的天空,大声喊道,“把我带到谋杀我哥哥的凶手那儿去,让我亲手为他的淬然死于非命报仇雪恨!”
罗伯特。奥德利站在那儿,满怀敬畏叹服之情瞧着她。她那压抑着的深仇大恨,使她的美丽升华为崇高。她跟他见过的其他一切女人都截然不同。他的堂妹俊俏,他的伯父的妻子姣好,但克莱拉是美丽的。尼俄伯Ⅰ的因悲痛而变得庄严的脸,也不可能比克莱拉的脸更加富于纯粹的古典美。甚至她的灰色服装,朴实中透着清教徒气味,跟她的美丽也十分合适相称,美丽略逊一筹的女人穿上美丽更胜一筹的服装,也不及她更为般配相称。 Ⅰ希腊神话中的尼俄伯,是底比斯的王后,因哀哭自己的被杀害的子女而变为石头。
“托尔博伊斯小姐,”停顿了一会儿后,罗伯特说道。“我不会不给你哥哥报仇雪恨的。不会把他忘记的。你能获得的任何专业性侦查,我不相信一定会有助于你搞清楚这个秘密的底细,他们还不及我有办法哩;不过你得有耐心,信任我。”
“我一定信任你,”她答道,“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是会帮助我的。”
“我相信,帮助你追究底细,是我命中注定要办的事,”他庄重地说道。
罗伯特。奥德利在他同哈考特。托尔博伊斯的整个谈话过程中,曾经小心翼翼地避免从他提供给乔治的父亲的所有情况中作出任何推断。他只是讲了这个失踪者的生活,从他到达伦敦那一刻起,直到他不见踪影那一刻为止;但他发觉克莱拉。托尔博伊斯得出了跟他同样的结论,所以他们两人之间自有一种默契。
“你手里可有你哥哥的信吗,托尔博伊斯小姐?”
“有两封信。一封是他结婚后不久写的;另一封是他在利物浦写的,就是他搭海船去澳大利亚的前夜写的。”
“你可以给我看看吗?”
“可以,你给我地址,我一定把那信寄给你。你会时常给我写信的,可不是吗?写信告诉我,你是否正在接近真相。我在这儿不得不秘密行动,我在两三个月之内要离家外出,那时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完全自由行动了。”
“你要离开英国吗?”罗伯特问。
“啊,不!我只是许愿已久,要去拜访几个在埃塞克斯的朋友。”
克莱拉。托尔博伊斯说这话时,罗伯特万分吃惊,所以她突然瞅他的脸。这种明显的激动,泄露了他的一部分秘密。
“我哥哥乔治是在埃塞克斯失踪的,”她说。
他无法反驳她。
“我很遗憾,你已经发现了那么多的情况,”他答道。“我的处境一天比一天复杂,一天比一天痛苦。再见了。”
他伸出手来时,她也机械地把她的手伸了出来,但这手比大理石还冷,它软弱无力地落在他的手掌里,他松手时它又象段木头似的落到她身边去了。
“请赶紧回屋子去吧,”他诚挚地说道。“我担心今儿早晨的事会叫你挨冻受苦的。”
“挨冻受苦!”她鄙夷地大声说道,“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在风华正茂的青年时期被夺去了生命,而你却来跟我讲挨冻受苦。从今以后,我就只能受苦受难了!寒冷对我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她说道,把技巾甩在脑后,光着美丽的脑袋顶着寒风。“我愿意光着脚在雪地上从这儿走到伦敦,一路上绝不停顿,只要能使他起死回生就好了。为了使他起死回生,我有什么不愿干的?我有什么不愿干的?”
这些话是在一阵伤心之至的痛哭流涕中迸发出来的,她双手互相紧握着挡在面前,那天第一次哭泣了。激烈的呜咽震撼着她纤弱的身体,她不得不靠在树干上支撑自己。
罗伯特瞧着她,脸上露出温和的同情;她跟他所敬爱的失踪的朋友是那么相象,他不可能把她当做陌路人,不可能想到他们是今儿早晨才初次见面的。
“请,请镇静下来,”他说,“还有一线希望哩。也许我们两人都受骗了,你的哥哥说不定还活着哩。”
“啊!假使如此,那就好了,”她激动地喃喃自语道,“假使能够如此,那就好了。”
“让我们努力一番,并且希望事实也许会如此吧。”
“不,”她透过泪眼瞧着他,答道。“让我们只指望报仇雪恨吧。再会了,奥德利先生。且慢;你的地址呢?”
他给了她一张名片,她把它放进衣袋里。
“我会把乔治的信寄给你的,”她说,“也许对你有点帮助。再会了。”
她离开他走了。她那举动的激昂慷慨、精神抖擞,她那面容的崇高美丽,使他有点儿迷惘了。他望着她在笔挺的冷杉树干之间走得没了影儿,这才慢慢地走出园林。
“愿老天保佑那些站在我和这秘密之间的人们吧,”他心中想道,“因为,为了怀念乔治。托尔博伊斯,他们是行将作出牺牲的。”
第六章 乔治的信
罗伯特。奥德利没有回南安普敦,却买了张离开韦汉车站的第一班上行车的票,天黑后一两个钟头,就到达滑铁卢桥了。雪,在多塞特郡是又硬又脆的,在滑铁卢路上却成了乌黑滑腻的泥浆,雪都被豪华酒店里的灯光和肉店里闪烁的煤气灯烤得融化了。
罗伯特。奥德利瞧着双轮轻马车载着他穿过邋里邋遢的街道,耸耸肩膀,马车夫──由于那种好象内在于出租马车车夫身上的绝妙本能──总爱走那些黑暗而丑陋的、普通行人全然不知道的街道。
“人生是个多么愉快的光景,”大律师心中想道,“是个多么无法形容的恩惠──是个多么无法抗拒的福佑!让随便什么人把他的生存之日算一笔账──去掉他彻底幸福快乐的时刻──确确实实、完完全全的悠闲自在,没有隐忧干扰他的享乐──没有一丁点儿的云霭遮住他光明的地平线。让他算这笔账,当他把他的幸福的总量算了出来,发现数量是小得那么可怜,他一定会在内心里含着十足的辛酸而苦笑的。也许他在三十年里只享福了一个星期或十天光景。在三十年的沉闷单调的十二月、狂风呼啸的三月、阵雨滂沱的四月、阴郁黑暗的十一月之间,也许有那么七八天的八月光辉灿烂的日子,万里无云,阳光普照,而夏季的凉风又送走绵绵不绝的芳香。我们多么天真地回忆起这些孤零零的欢乐日子,希望它们重新来临,竭力规划使它们生辉的境况;为了使一个记忆中的欢乐复生,作了安排和预定,还对命运施展外交手腕哩。仿佛任何欢乐都可以由这种那种构件组装而成似的!仿佛幸福并非基本上是偶然碰上的──幸福是一只生动活泼、到处漫游的鸟,它的移动迁徙全然是不规则的;它跟我们一起过了夏季的一天,第二天便永远离开我们了!举个例子,瞧瞧婚姻吧,”罗伯特心中沉思道,他在那一英里得付六便士的、颠簸的马车里浮想联翩,仿佛他是骑着一匹野马奔驰在一片辽阔寂寞的草原上似的。“瞧瞧婚姻吧!谁能说哪一桩婚姻是九百九十九个错误之外的唯一明智审慎的选择呢?谁看了滑腻腻的动物的外表一眼,就能从一大袋蛇中把鳗辨别出来呢?那儿街边石附近有个姑娘,我的马车将要驰过去时她正等着横穿过街道,她也许是这广大世界上女性中间能使我成为幸福丈夫的唯一女人。然而,我在她身边驰过去了──由于我无可奈何地毫不知情,由于我盲目地屈服于可怕的命运的指挥,我的马车在她身边驰过去了,车轮上的泥浆还溅到了她身上。如果克莱拉。托尔博伊斯这个姑娘晚了五分钟,我就会已经离开多塞特郡,认为她是冷冰冰的、硬心肠的、毫无女人味道的,我就会把脑子里的错误,那个包袱基本上都带到我坟墓里去了。我曾把她当作一架庄重而没有感情的自动机械;现在我知道她是一个崇高而美丽的女人。这将在我的生活里造成多么大的不同!当我离开这大厦,走近这寒冬的日子时,我决心放弃我对乔治之死的秘密的一切进一步探索了。我见到她,她逼着我走上了那令人厌恶的道路──监视和怀疑的曲折小径。我怎么能对我死去的朋友的妹妹说:‘我相信你的哥哥被人谋害了!我相信我明明知道是谁谋害了他,我却不愿进一步把我的怀疑平息下来或是把我的担忧肯定下来?’我不能说这个话。这个女人知道了我的一半儿秘密;她不久就会知道其余的秘密的,那时──那时就──”
罗伯特。奥德利沉思到中途时马车就停下来了,他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