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诊断 作者:[加拿大]阿瑟·黑利-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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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塔马塞利说。“他让我告诉你他已经改变主意了。昨天他又和市长谈过一次。他们相信明年夏天就可以拿到另外那五十万。募款到秋天就可以结束了。”
“这是个好消息。”欧唐奈觉得暂时可以放心了。如果奥尔登·布朗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他这个人是会干到底的。
“噢,还有。奥尔登和市长下星期三约好去见州长。似乎我们可以拿到那笔政府增拨的款子了。”
这真是双喜临门。欧唐奈装出个贪得无餍的样子问:“还有呢?”
“我以为你听了会高兴的,”塔马塞利说。
欧唐奈心想不只是高兴而已,对他来说可以说是幻想的开始实现。那是三年半以前他刚到三郡医院时就开始憧憬的。想起来,欧唐亲自己也觉得好笑:一个人对一个地方的适应性有多大啊!如果当他在哈佛大学学医时,或在他随后当了哥伦比亚长老会医院第一住院医师时,有人说他最终会扎根在象三郡医院这样的不出名的医院里,他会嗤之以鼻。甚至当他到英国巴特医院进修时,他所想的还是象约翰·霍普金斯或麻省总医院这类大医院。以他的资历,他完全可以如愿以偿的。但在他还没有拿定主意时,奥尔登·布朗到纽约找他来了,约他到伯林顿来,参观一下三郡医院。
他看到的情况使他感到惊愕。这座医院破烂不堪、组织松散,医务水平,除去很少例外,一般都很低。外科和内科的主任是在这里工作多年的老人,生活目的就是维持自己安逸的现状。作为医院董事会和医务人员的关键联系人是一个很不称职的老头。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的进修无人过问。没有研究经费,护士的居住条件和工作条件象是中世纪的情况。奥尔登·布朗毫不隐讳地都给他看了。然后邀请欧唐奈到家里。欧唐奈同意在他家吃完饭,然后搭夜班飞机回纽约。看到医院和伯林顿市以后,第二次都不想来了。
奥尔登·布朗的房子位于可以俯瞰伯林顿全市的一座小山上。欧唐奈给引领到一间周围墙上饰有挂毯的安静的餐室里,听着奥尔登·布朗谈起这座医院的变化。那倒不是新奇的故事。三郡医院原是一座现代化的、进步的医院。本来在全州是名列前茅的,但后来由故步自封和管理懒散而落后了。当时的董事长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工业家,凡事都委托别人去管,自己只参加医院的一些交际性集会。领导不力的现象已蔓延到下面各部门。各科室负责人都是任职多年的老人,不愿改变现状。年青一些的开始还有些不满,以后就感到无能为力,有的另有他就,离开这里了。结果医院名声搞得很坏,年青的、学历好的医科毕业生都不愿意到这儿来,于是医院不得不降格以求。这就是欧唐奈当时所看到的情况。
唯一的改变是当时董事长换了奥尔登·布朗。那位前董事长在三个月以前去世了。一些有影响的人劝说布朗接任了这个职位。但是这项任命在董事会里不是全体通过的。董事会里的保守势力有他们自己的候选人,是一位名叫尤斯塔斯·斯温的老董事。布朗终以多数票当选。那时他正在说服其他董事通过他提出来的改革三郡医院、实现医院的现代化的方案。
没想到这场斗争那么艰巨。董事会里以尤斯塔斯·斯温为发言人的保守派和医院里资历高的医务人员结成一个反对改革的联盟。布朗必须小心翼翼地折冲樽俎。
他的改革方案有一条是要求董事会授权给他来扩大医院的管理委员会,吸收活跃的新人来充实它。他计划吸收伯林顿商界年青的行政和专业人员。
目前因董事会意见不统一,事情就搁浅了。
奥尔登坦白地对欧唐奈说,他是有办法迫使董事会内部摊牌的。他可以利用他的影响使一些年老无能的董事让出地位来。但这样做未免目光短浅。
因为这些男女董事多半都是有钱人,医院需要他们。董事去世以后,一般说来,他们的遗产会留给医院的。如果在董事会里他们的意见给公开击败,有些人很可能会把遗嘱上决定留给医院的钱改作别用。尤斯塔斯·斯温是百货公司商业网的大老板,他已经做过这样的暗示了。因此,奥尔登·布朗需要谨慎,得用点外交策略。
尽管这样,也还算有了进展。这位董事长得到董事会大多数的同意,着手物色一个新的外科主任。因此,他去找了欧唐奈。
在餐桌上,欧唐奈摇了摇头,说:“我,恐怕不合适。”
“可能不合适,但你听我把话说完,”奥尔登说。
他很会做说服工作。这位工业家虽然是富家子弟,却是从普通工人干起的。他从车间到行政都干过,最后才当上了总经理。他对普通老百姓是有感情的;这种感情是他在车间里和普通工人擦肩磨踵的年月中培养起来的。也可能这就是他担负把三郡医院从泥淖里挽救出来这一重任的原因之一。尽管当时欧唐奈和布朗相处的时间还不长,但他也感觉到这位比他年长一些的董事长确有一种为事业献身的精神。
最后布朗说:“如果你同意来,我什么也不能答应你。我愿意和你说,你可以放手去干,但是我估计你每前进一步都要进行一番斗争。你会遇到阻力:顽固保守、政治手腕和别人的不满。在有些问题上连我都帮不上忙,你得孤军作战。”布朗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平静的语调慢慢地说道:“我想在这种情况下,从象你这样的人的角度看,这个工作唯一的好处是它对你将是一种挑战。在一定的意义上讲,这是一个人一生可能面对的最大的挑战。”
这是那天晚上奥尔登·布朗关于医院的最后几句话。此后他俩谈了些别的问题。他们谈到欧洲,谈到下届选举,谈到中东地区的民族主义。布朗是广泛旅行、知识渊博的人。晚间,布朗开车送欧唐奈到飞机场,在舷梯上握手告别。奥尔登·布朗说:“对于我们的这次晤谈,我很感快意。”欧唐奈表示他也有同感。这是真的,不是客套。他上了飞机,心想从此就和伯林顿告别了,这次旅行不过给他增加了一次新的阅历,如此而已。
在返航的旅途,他拿起了一本杂志,那上边有一篇他感兴趣的网球锦标赛文章。但是,他的脑海里仍然浮想着三郡医院,他所看到的一切以及那里需要做的一切。杂志上的文章一点也没看进去。忽然他开始反省自己从事医务的动机来了。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反躬自问: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要达到什么目的呢?我所追求的成就是什么呢?我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最后我能留下什么呢?他还没有结婚;可能他不会结婚了。有过几次恋爱——其中也有发生过性的关系,都没有持久下去。他回想自己的履历,从哈佛到长老会医院、巴特医院……究竟最后落脚到哪里呢?突然,他有了答案:他的岗位就在伯林顿的三郡医院。这个决定是坚定的,无可挽回的,努力的方向一下子定了。在拉加迪亚飞机场,他马上给奥尔登·布朗拍了一个电报,简单几个字:“我接受。”
现在,欧唐奈看着院长随口说出的“新的耶路撒冷”建筑图,回想着这三年半的战斗历程。奥尔登·布朗是对的,他说过这不会是一场容易的战斗。
这位董事长预料的困难都遇上了,但其中最艰巨的终于被克服了。
欧唐奈到了医院,以前的外科主任就悄悄地离开了。他于是团结起赞成提高医院医疗水平的一些主治医师,制定了更严格的制度,组织了一个有威信的手术室管理委员会监督执行。原来濒于消灭的组织切片研究小组又活跃起来了。它的任务是保证不重复发生同样的手术事故,特别是杜绝把健康的器官不必要地切除掉。
他委婉而坚决他说服了那些技术较差的外科医生,把自己的工作限制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少数手术很差的,不分青红皂白就给病人割阑尾的人,那些不合格的人,则请他们自己选择:自动辞职呢,还是由医院正式解雇。多数人还是选择了自动辞职,虽然这可能意味着丢掉了一部分生活收入。他们当中还有这么一个人:他给病人切除了一个肾,事先竟没有了解这个病人在上次手术中已经切除了一个。这个不能容许的错误一直到尸体解剖时才发现。
医院解雇这个医师还比较容易。但有些人却不那么简单。在地方医管会上曾经发生过激烈的争吵。还有两个解雇的外科医生在法院里提出了控告。
欧唐奈知道在法庭上会有一番激烈的争论,他很怕新闻界加以渲染。
尽管发生了一系列问题,欧唐奈和他的支持者终于实现了他们的主张。
医务人员的空缺也经多方设法用合格的新人补足,其中有一些是他自己母校的毕业生,由他亲自动员来伯林顿工作的。
在此期间,内科主任也换了人,由钱德勒大夫担任。他在前领导班子主事时就在这个医院,是一贯反对他们的。钱德勒是一位内科专家。他和欧唐奈在医院的各种方针问题上意见不尽相同,欧唐奈觉得钱德勒有时爱夸夸其谈。但是至少在维护医疗水平这个重要问题上,钱德勒是非常坚定的。
在这三年半当中,医院的行政管理也有了变化。在他到职之后几个月,欧唐奈向奥尔登·布朗提到一位年青的副院长。欧唐奈认为这个人是他从事医务工作以来遇到过的最好的领导之一。董事长听到以后随即飞往外地。两天之后,他就带回来那位副院长签好了字的聘约。一个月之后,原院长很体面地退休,医院发给养老金,他自己也觉得如释重负。哈里·塔马塞利继任院长。现在医院的整个行政部门的工作都打上了塔马塞利那种精明强干和讲求效率的印记。
一年以前,欧唐奈被选为医院的医管会主席,使他成为三郡医院医务工作的头把手。从那个时候起,欧唐奈、塔马塞利和钱德勒一起顺利地改善了本院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的进修计划。现在要求进这座医院的申请已日益增多了。
但是欧唐奈知道,前进的道路还是漫长的。从一定意义上说,要实现一个远大的计划,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这个计划所包括的三个方面也就是医务工作的三个领域:医疗服务、培训、科研。他已经四十二岁了,再过几个月就满四十三岁。能否在今生完成他准备做的工作呢?没有把握。但是,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始。这是值得欣慰的。现在他相信,三年半以前他在飞机上作出的决定是正确的。
当然,从目前的格局看,还有些薄弱环节。这是难免的。这么庞大的事业怎能一蹴而成呢?某些资历高的医务人员对改革仍有抵触。这些人在董事会的老人当中很有影响。董事会里以尤斯塔斯·斯温为首的老人仍然十分顽固。欧唐奈想,这也许是好事,有个对立面。有人说:“年青人改革得太多、太快了。”这批评也许还有道理。正由于有这么一股保守力量,有时作计划就不得不谨慎些,这未始不是一个有利因素。欧唐奈自己是接受这种现实的,但是他发现,这很难使一些新人信服。
正是由于以上这些情况,使他和罗弗斯谈完话之后大伤脑筋。三郡医院病理科仍然是以前领导班子的一个堡垒。约瑟夫·皮尔逊大夫在这所医院已经工作了三十二年了。他一向把病理科当成他个人的领域。他和董事会的老人都很熟,又是尤斯塔斯·斯温的棋友。更难办的是约瑟夫·皮尔逊并不是没有能力,他的工作是有成绩的。早年间,人们公认他是一位努力从事医学科研的专家,曾经担任过州病理学会的主席。病理科的真正问题在于工作上的一人专断,就是说他一个人说了算。欧唐奈估计病理科某些化验程序很需要来一番整顿,但是不管多么需要,就是很难办。
还需要考虑医院扩建的资金问题。如果欧唐奈和皮尔逊之间发生了龃龉,皮尔逊对尤斯塔斯·斯温的影响会不会妨碍奥尔登·布朗准备在明秋完成全部筹款计划呢?一般地说斯温本人的捐助就是一笔可观的数目,单单丢掉了这一笔就会是一件严重的事情。斯温对市里其他人的影响也是大的。在一定程度上,这位大老板有左右全局的能力。
要解决的事情多着呢。欧唐奈原来希望把病理科的问题拖一拖。可是他又必须对比尔·罗弗斯提的意见采取一些行动。
他的眼光离开了那些建筑图,对院长说道:“哈里,我觉得我们可能要和皮尔逊干一仗。”
三
医院地下室的白磁砖走道和地面上炎热、喧哗的各层楼道比较,是安静和凉爽的。这时候有两个人悄悄走了过来。原来潘菲德护士跟着一个穿着白大衣、胶鞋的男工人一道走着。男工人推着一辆没有声响的装有滚珠轴承脚轮的平车。
潘菲德护士看了看平车上白布单蒙着的躯体,计算着她送过多少死去的病人。在过去十一年里可能有五十次吧?也许更多些,谁去记这个呢?从病房到停尸房的最后旅程也是从生的领域到死的领域的旅程。
这是医院的传统,送死去的病人的最后一段行程,在时间上是经过仔细选择的。路线是通过医院大楼的甬道,乘运货电梯到地下室,这是为了使与死去的人如此临近的活着的人,在情绪上不受到死亡的黑暗与阴沉气氛的影响。这也是作护理工作的人为她所照看的病人所做的最后一次服务。这是一种表示:尽管医疗工作无能为力了,医院也并不马上不管了。对病人的照顾、服务和治疗的行动至少还要象征性地延续一段时间。
白磁砖的甬道从此分成两路。往右有机器的嗡嗡声,那里是医院的技工班——暖气、热水系统、电工房、急用发电机组。往左挂着一个指示牌:“病理科、停尸房。”
推车的工人魏德曼把车推向左边甬道,一个门房工人把他正在喝着的可口可乐瓶子放下来,让了让路。可能是他休息时间,也可参抽空出来的。他用手背擦了擦嘴唇,指了指尸体说:“没活过来啊?”这是为了和魏德曼搭搭话而说的老套子。
同样,魏德曼也回他一句老调儿:“他们把他报销了,杰克。”
门房工人点点头,又举起可口可乐,大口喝起来。
潘菲德护士心里还在想着:从一个活着的人到被送到停尸房多快呀!不到一个小时以前,白罩单下面的尸体还是一个活着的人,五十三岁的土木工程师乔治·安德鲁·邓吞。夹在她腋下的病历的内容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病人家属在病人死去后和临死时一样,表现很好——沉着、悲痛但并不歇斯底里地号哭。这就使麦克马洪大夫征求病人家属同意进行尸体解剖比较容易启口。“邓吞夫人,”他轻声地说,“我理解在现在这时候和你谈,请你考虑这个问题,是困难的。可是我不得不提出来,请你考虑允许我们给你丈夫做一个尸体解剖。”
随后他便把照例要讲的话说了一遍。他说明医院为了大家的利益在努力设法保持医疗的水平,而对尸体进行解剖可以检验医生的诊断,可以提高医学水平,从而使医院可以为今后看病的人们,包括他们这个家庭在内,更好地服务。但是如果没有家属的同意就不能解剖,从而这些好处就都不能得到……
已故病人的儿子打断了他的话,用文雅的语气说:“我们是理解的。如果你们准备好必要的手续,我母亲是可以签字的。”
于是潘菲德护士就这样开好了尸体解剖单。现在五十三岁的乔治·安德鲁·邓吞便被推到这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