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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最后诊断 作者:[加拿大]阿瑟·黑利-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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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这位老大夫处理这次伤寒病疫情前后的表现是坚决而称职的,可能比他柯尔门自己所能做到的要强的多。可是,这是很意外的吗?归根结蒂,经验总是有作用的;而且在那种局势下,皮尔逊当然会全力以赴的。
  但他对皮尔逊的整个看法却变得不是那么明确和坚定了。一个星期以前,他把这个老病理学家(不管他过去有多大成就)列入“没有”头脑的一类。现在柯尔门又不那么肯定了。他猜想今后他将会对更多问题不那么肯定了。
  由于睡不着,他很早就到了医院。他跨进病理科的门时才刚过八点。住院医师罗杰·麦克尼尔正坐在皮尔逊的办公桌后面。
  “早安,”麦克尼尔说。“您是头一个。我猜别人都在睡懒觉呢。”
  戴维·柯尔门问:“我们积压了很多其他工作吗?”
  “问题不太大,”麦克尼尔说。“不急的压下了不少,其余我都跟上趟了。”他又说。“塞登斯帮了不少忙。我跟他说,他应该留在病理科,不要回外科了。”
  另外有件事在柯尔门脑子里。他问住院医师:“那个护校学生——截了肢的那个。那条腿解剖了吗?”他记起皮尔逊和他对这个病例的诊断是不同的。
  “没有。”麦克尼尔从桌上挑出一个病历,念道:“费雯·洛布顿,是那个姑娘的名字。这个不急,所以我压下了。腿还在冰箱里。您想自己作吗?”
  “是的,”柯尔门说。“我想自己来作。”
  他拿了病历走到解剖室套间去,从停尸房的冰箱里取出那条腿,开始解开裹着它的纱布。解开以后,只见那条腿的肌肉已冰冷苍白,大腿中部截断处的血液已经凝固。他在肿瘤区摸索,马上在膝盖骨正下方摸到硬肿块,于是拿起一把解剖刀,深切下去,他的兴趣也随着他的发现油然升起了。
  男仆接过肯特·欧唐奈的大衣和帽子,把它挂在阴暗的高大门道的一个衣柜里。欧唐奈往四下看了看,心里纳闷:不管是富是穷,一个人为什么会挑选这么一个环境来居住呢?然后又想,也许对尤斯塔斯·斯温这样的人来说,厅堂的广阔、装修的富丽、冰冷的光洁的石墙垣,给人以封建的权威感,通过历史的联系能够把人带入往昔的境地。欧唐奈设想到老头子去世以后,这座房子会怎么处理。很可能会变成一个博物馆或美术馆,也可能会象许多其他地方似的变成无人居住的荒宅,任其腐朽败落。不能想象还会有什么人拿它作为自己的住宅的。这座房子,照逻辑上的推理来说,应该每天五点钟就关门上锁,一直到第二天早晨。然后,他又想起丹尼丝一定就是在这森严的墙垣之内度过她的童年的。他很怀疑,那时候她会快乐吗?
  “斯温先生今天有点疲倦,先生,”男仆说。“他问如果在卧室和您见面可以吗?”
  “可以,”欧唐奈说。他心想:他要说的话在卧室里说可能还挺合适。
  万一尤斯塔斯·斯温中了风,起码可以把他扶到床上。他跟着男仆走上一个弯转的大楼梯,穿过一条楼道。他们的脚步声完全被地上铺的宽幅地毯给吸收了。带路的男仆停在一个沉重的、装有饰钉的房门前面,轻轻叩打了几下,然后转动门把,把欧唐奈引进室内。
  一开始,欧唐奈没有看见尤斯塔斯·斯温。一个巨大的壁炉燃着的熊熊柴火吸引了他的注意。炉火释放出的滚滚热浪,使这八月下旬已经有些凉意的清晨变得几乎令人难以忍受的炎热。随后,他看见斯温躺在一个有四根床柱的宫床上面,背靠着一叠枕头,身披着一件绣着缩写姓氏的特制睡衣。当欧唐奈走近时,他很吃惊地注意到,自从上次和奥尔登·布朗以及丹尼丝一起吃饭那次晤面以来,这位老人竟变得如此憔悴了。
  “谢谢你来这里。”斯温的声音也比以前微弱得多了。他挥手请客人在他的床头一张椅子上就坐。
  欧唐奈坐下说:“我听说你要见我。”这时,他的脑子里已经在暗暗修改原来想直言不讳的一套话了。自然,他对约瑟夫·皮尔逊的立场是不会变的,但起码在态度上他可以变得温和一些。现在他不再打算和这位生病的老人纠缠往事,因为在他们之间的任何较量,都已经显得十分不相称了。
  “约瑟夫·皮尔逊来过了,”斯温在说。“大概是三天以前吧。”
  怪不得那天找不到皮尔逊,原来他在这儿。“是的,”欧唐奈回答,“我能想象到他会来的。”
  “他告诉我,他要离开你们医院了。”听起来老头子的话里有些烦恼;欧唐奈原来设想他会发脾气的,到现在还没有这种迹象。
  欧唐奈琢磨着不知下面还有什么话,就答道:“是,是那样。”
  老头子没言语。停了一会说:“我看有些事情是谁都控制不了的。”现在他的口气有些愤愤然的味道了,或者,也许是无可奈何吧?很难辨出来。
  “我看也是的,”欧唐奈温和地回答。
  “在约·皮尔逊来看我的时候,”尤斯塔斯·斯温说,“他提出了两个请求。第一个是要求我给医院扩建大楼的捐款不附加任何条件。我已经同意了。”
  他停顿了一下,欧唐奈在把这具有重大意义的话听进去的时候也没有作声。老头子接着说,“第二个请求是私人性质的。你们医院有个雇员——名字我记得象是叫亚历山大。”
  “是的,”欧唐奈很纳闷地说。“约翰·亚历山大——他是个化验员。”
  “他们丢了个孩子,是吗?”
  欧唐奈点了点头。
  “约·皮尔逊请求我来供这个年青人上医学院。当然,我可以办——不费什么事。钱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用处。”斯温伸手把被子上的一个硬纸夹子拿过来。“我已经指示过我的律师。会有一笔款子——够他上学和他们夫妇生活得舒舒服服的。毕业以后,如果他要进行专业进修,钱也够用的。”老头子说到这儿停住,似乎有些累了。然后,他又接着说:“现在我要做的是更长久一些的打算。将来总会有别的人——也一样是值得培养的人。我想把这笔款子作为一项基金,由三郡医院医管会掌握。我只坚持一个条件。”
  尤斯塔斯·斯温凝视着欧唐奈。他发狠似地说:“这项基金将命名为约瑟夫·皮尔逊医学捐款。你反对吗?”
  欧唐奈又是感动,又是内愧,马上回答:“老先生,不仅不反对,我认为这将是您一生中做的最好的事情之一。”
  “请你对我说真话,迈克。”费雯说。“我要知道。”
  他俩面对着面——费雯躺在病床上,迈克·塞登斯惶恐地站在床边。
  这是自从他俩分开几天以来第一次见面。昨晚,医院取消了转移计划之后,她又试着给迈克打电话,但是没找到他。今早,迈克遵守六天以前的约定,不等费雯叫他,就自己跑来了。现在,费雯用一种寻觅的眼光看着迈克,一种恐惧感在暗暗袭近她、捉弄她,一种直觉的意识在告诉她,终于发生了那她不愿相信的事情。
  “费雯,”迈克说。她可以看出他在发抖,“我得和你谈谈。”
  没有回答,只有费雯那凝视着他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对。他的嘴唇发干;他用舌头舔了一舔。他知道他的脸上在发烧,他的心通通直跳。他的第一个直觉是想转身跑掉,可是没有,他站在那里,迟疑着,搜索着合适的字眼,但却说不出什么来。“我想我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迈克。”费雯的声音很呆板,似乎已经滤出了一切感情。“你是不想和我结婚了。我会成为你的一个累赘——现在这个样子。”
  “■,费雯,亲爱的——”
  “别,迈克!”她说。“请你别这样了!”
  他急切地、哀告地说:“请你听我说,费雯——听我说完了!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这三天他一直在寻找此刻要说的合适的字眼,可是他也知道,无论怎么说,结果还是一样。自从他们上次见面以来,迈克·塞登斯在内省自己的灵魂和良心的缺陷。内省的结果使他感到很不舒服、很惭愧,但却暴露了他的真情。他完全知道他和费雯即使结了婚也决不会是成功美满的——并不是她不配,而是他自己不行。在他反省的时候,他强迫自己想象他俩在一起的情况。他幻想看见他俩在一间有许多人的屋子里——他自己年青力壮,没有缺陷;而挽着他的臂的费雯却在缓慢地、趔趄地移动着,也许还拄着一支拐杖,只能做那假腿能做的动作。他又看见自己在海水中潜泳或在沙滩上半裸着身体晒太阳,而费雯却不能和他相伴,只能照样穿着全套衣服,因为露出假肢会很难看,去掉假肢又会使她成为可怕的、不能动弹的废人——一个只能招致怜悯或使人尽量避开眼光的人。
  而且还不只如此。
  他从本能的情操出发很不愿意去想性的方面的问题,但他还是逼着自己去考虑。他设想夜间没有上床之前,费雯会自己解开她的假腿吗?是不是要他帮助呢?知道她下面有一条假腿,在脱衣服的时候还会有亲昵的动作吗?
  如何过性的生活呢——戴着假腿还是去掉呢?如果戴着,什么滋味——他那急切的身体压在硬帮帮的塑料上吗?如果去掉,接触那断肢会是什么滋味呢?和一个不完整的身体同房能够得到满足吗?
  迈克·塞登斯直出汗。他探索到内心深处,意识到自己的想法。
  费雯说:“你不用解释了,迈克。”这回她的声音哽塞了。
  “但是我想说!我非得说!有那么多事情我们都得想想。”现在他的话脱口而出,急于想让费雯理解在他没来以前他经过了多么痛苦的考虑。甚至到此时,他还需要她来理解他。
  他开始说:“你瞧,费雯。我想过了,你会好一些……”
  他发现她的眼睛在看着他。他从来没有注意到她的眼光是那么逼人,那么稳定。“请你不要撒谎,迈克,”她说。“我看你还是走吧。”
  他知道没用了。现在他只想赶快走,不要再看费雯的眼睛。可是,他还在迟疑。他问:“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实话告诉你,我还没怎么想呢。”费雯的声音是平稳的,但看出来她在尽力控制着自己。“也许我还继续当护士,如果他们还要我的话。当然,我还不知道,我是不是真好了,如果还没好,我还能活多久。就是这么一回事,对不对,迈克?”
  他总算感到内疚地低下了眼睛。
  走到门口,他最后一次回过头来。“再见,费雯,”他说。
  她想回答,可是她的自我控制已经到头了。
  迈克·塞登斯从二楼楼梯往下走到病理室。他走进解剖室,在套间里看见柯尔门大夫正在解剖一条腿。塞登斯看了看,那是一条颜色刷白,没有生命的残肢,黑色的血液从柯尔门的刀下淌出。一时间他惊愕地似乎看到它的上面还裹着丝袜,脚上还穿着一只高跟鞋。然后,他象中了魔似地走过去看了那打开的病历上的名字。
  看完之后,迈克·塞登斯走到楼道上冲着墙呕吐起来。
  “噢,柯尔门大夫!请进来。”
  肯特·欧唐奈客气地从他的办公桌后站起来,那年青的病理医师走进屋来。当接到外科主任的约见时,戴维·柯尔门正在清理他刚刚做完的解剖工作。
  “请坐下,好吗?”欧唐奈拿出缕花的金质烟盒。“吸烟?”
  “谢谢。”柯尔门拿了一支烟,欧唐奈给他点了火。他靠在一张皮扶手椅上,轻松一下。他直觉地感到这将是他一生的一个转折点。
  欧唐奈从办公桌后边走到一扇窗户前边,背靠窗,早晨的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进来。他说:“我猜想你已经听说皮尔逊大夫辞职了。”
  “是的,我听说了。”柯尔门大夫小声回答。他自己也吃惊他怎么会接着说道:“当然你知道,这几天他在不遗余力地工作,从白天到夜晚,一直没离开。”
  “是的,我知道。”欧唐奈看着他纸烟头上的火亮。“但是,这并没有改变什么。你想到这一点吗?”
  柯尔门知道外科主任说的话是对的。他说:“对,我看也是改变不了的。”
  “约瑟夫表示愿意马上就走,”欧唐奈继续说道,“这意味着病理科即将留下一个空位置,病理科主任,你愿意接受吗?”
  柯尔门迟疑了一秒钟。这是他一直憧憬着的位置——他自己主管一个部门,可以自由地进行整顿,采用科学新设备,实行好的医学技术,使病理科象他设想的那样真正发挥作用。这是他想尝到的美酒,欧唐奈已经把它举到了他的唇边。
  忽然他产生了害怕的感觉。他在这即将担负的重任面前有些胆怯了。他想起今后他上面没有别人做主了,作出最后的决定——最后的诊断——将会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他能担得起吗?他有此准备吗?他还年青;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继续当几年副手。以后还会有别的空出来的位置——上进的机会还多,时间还有呢。可是他知道推托是不行的,这个时刻从他一到三郡医院就已经注定要来到的。
  “好,”他说,“如果让我做,我就接受。”
  “我可以告诉你,准备让你来做的。”欧唐奈笑了,他问:“你能告诉我点事吗?”
  “如果我知道的话,当然可以。”
  外科主任停了一下。他在思索这个问题怎么提才好。他觉得这些话对他俩都是重要的。然后他问:“你可以告诉我,你对医务工作和对这个医院持什么态度吗?”
  “那很难用言词来表达,”柯尔门说。
  “你试试看?”
  戴维·柯尔门考虑了一下。的确他有一些信念,但是这些想法他对自己都很少表达出来。也许现在是应该明确一下的时候了。
  “我认为真正的问题,”他缓慢地说,“在于我们大家——医生、医院、医学技术——的存在只是为了一个目的:为了病人,为了给人治病。我相信我们有时会把这最基本的一点给忘了的。我觉得我们太沉溺于医学、科学、漂亮的医院,而忘掉这些东西存在的唯一理由是为了人。那些需要我们的人,那些求助于医药的人。”他停住了。“我这话说得很笨拙。”
  “不,”欧唐奈说。“你说得很好。”他感到自己的希望没有落空,直觉是对的;他选对了人。他已经可以预感到他俩——外科主任和病理科主任——会合作得很好。他俩会继续进行建设性的工作,三郡医院会和他俩一起进步,成长。他们做的事不会十全十美;十全十美的事是没有的。前进的道路上会有失败、有缺陷,但是至少他们有共同的目标,共同的感情。他们要紧密合作;柯尔门比自己年青些,有些地方欧唐奈较为丰富的经验会有一些帮助的。过去这几天外科主任自己也学习到了许多东西。他学习到的一点是热情和冷漠一样可以蕴育着内心的骄傲自满,而各种不同的渠道都可以通向灾难性的事件。从今以后,他要克服自满,以年青的柯尔门大夫为首的病理科可以成为他的一支坚强的右臂。
  他产生了一个念头,问:“还有一件事。你对约瑟夫·皮尔逊这个人和他的离职有什么想法?”
  “我说不好,”戴维·柯尔门说。“我一直在希望我能弄清楚我自己的想法呢。”
  “有的时候弄不清楚也不一定是坏事。这可以使我们思想不会僵化。”
  欧唐奈笑了。“可是有点事情我觉得你得知道。我和医院里的一些老人谈过;他们告诉我一些事,过去我是不了解的。”他停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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