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帝一起流浪 作者:阿成-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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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了。
这几处秋林分号,去俄国时我注意看了看,可惜不少已经是遗址了。是哟,毕竟一百多年过去了。
很快,伊万的秋林公司和分公司不仅遍布了整个西伯利亚,又延伸到俄国和欧洲的各大城市,并在莫斯科成立了秋林公司的总店。秋林公司总店,是20世纪俄国最有名的资本集团。
伊万实现了他的理想。
伊万有一脸大胡子和一双内容复杂、饱经风霜的蓝眼睛。他听你讲话时,眼睛盯着你的脸,让你的眼神儿不知该往哪儿放。有时,他又有点害羞,让对方十分吃惊。
秋林公司到哈尔滨来,是中东铁路修建后的事。在这座城市里,一共有两处秋林公司。一处在南岗,外地常来的朋友估计有印象。另一处就是我说的,在中央大街上。两家同号的商店,都是优秀的欧式建筑,非常吸引人。
早年秋林公司有自己的发电厂、上下水设备和暖气设备。在其他商号还点煤油灯照明的时候,秋林公司却已是灯火通明、富丽堂皇了。
伊万先生的秋林公司,在历史的行进当中,在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炮火中,在日军侵华战争中,虽几经沉浮,但名气不减。坦率地说,是哈尔滨这座城市保护与保留了它(并仍然沿用它的旧商号)。哈尔滨人很尊重秋林这个人,欣赏他的创业精神。
哈尔滨是一座有情有义的城市。这一点,不仅给秋林的家属,也给当时的苏联政府,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现在的百年老店秋林公司,在商家竞争中有点儿不太抢眼了。这条街上的豪华商场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商品也越来越全了。去秋林公司的顾客不是很多了。我想,如果伊万先生还活着,他是不会允许这种局面出现的。因为他是一个出色的商人,他会调动自己一切的智慧和手段,恢复秋林公司以往的尊严——即他个人的价值与尊严。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在这里,我却只能同他的灵魂握手了(表达一下我对他的敬意)——这是人的生命局限,也是历史的局限。
伊万的南岗秋林公司
南岗秋林公司在哈尔滨人的心目中一直占有很高的文化地位。尽管近几年来这种很高的地位已经开始动摇,但它似乎仍然保有老市民对它的尊敬与信赖,仍然在亲切目光的注视之中。
南岗秋林这幢老房子整体呈墨绿色,有一个类似白宫式的半圆形穹顶。早年,正是这个半圆形的穹顶,成为秋林公司的形象标志。
先前,秋林公司的装饰与布置纯粹是欧式的,服务员也是欧式打扮,其中不少是俄国妇女。洋楼、洋售货员、洋货、洋广告、洋泾浜的“毛子话”,以及一半以上的洋人顾客,外乡人冷不丁到了这里还以为走进了国外的商店呢。
六七十年代的时候,我经常光顾这家商店。那时候,由于我受到了一些西方文艺思潮的影响,觉得逛这家商店就等于去上一堂西方文艺思潮的实践课了。的确如此,在这家商店里,我买到了欧洲小说中常提到的兰姆酒、茴香酒、小肉肠和香槟酒。这本身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很大的精神满足。要知道,作家体验与深入生活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有的方式甚至有点匪夷所思。当年,哈尔滨就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年轻人喜欢到秋林公司去。其实他们兜里并没有多少钱,不过是为了满足一下他们梦想当绅士的欲望而已。这种行为,也是早期哈尔滨青年文化人精神风貌的一个有趣的缩影。
前面我已经说过,秋林公司的老板叫伊万·雅阔列维奇·秋林。他是俄国西伯利亚地区的伊尔库斯克人,是一个犹太商人。简而言之,是中东铁路的修筑使他有机会到中国来经商。从1900年开始,他先是在哈尔滨的香坊建立了秋林跨国公司,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秋林洋行”,1902年又在道里的中国大街上增设了秋林支店,1904年才在南岗的这个“制高点”上开始建造秋林洋行百货大楼,1908年9月正式投入使用。当时,哈尔滨还没有发电厂,无论办公楼、民居,夜间照明全部点蜡,是一座点蜡烛过夜的城市,即所谓的“蜡烛之城”。但秋林公司可以自行发电,他有自己的发电厂。到了晚上,秋林洋行百货大楼灯光通明,人们在远处驻足观赏,秋林洋行百货大楼宛若天上的宫殿一样,使得秋林公司出尽了风头。
秋林洋行这座老房子,横看竖看,总觉得有某些拜占庭建筑风格的味道,特别是房顶上那个半圆形的穹顶。除此之外,我想,整幢建筑之所以呈俄国人最喜欢的墨绿色,毫无疑问,他们是考虑到哈尔滨那几万个俄国流亡者,因为这种建筑形式,这种俄国式的墨绿色本身就是一种亲近,一种召唤,一种信赖。
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到这家洋行去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俄国老百姓。而在那些营业员当中,有不少是讲俄语的中俄混血儿。洋建筑、混血儿,他们之间是有一种必然联系的。
那个年代很特殊,城市居民也是多样化的,杂交的“品种”很多。那时候的哈尔滨挺有意思的,非常好看。
就我本人而言,对秋林公司的印象大部分是在吃上。像秋林公司烤的像锅盖一样大的大列巴(面包)就是我欣赏的美食之一。早年大列巴的个头要比现在大一圈儿,差不多就像洗脸盆那么大,现在小很多了,像艺术家戴的那种贝雷帽。不过,秋林百货大楼的大列巴与其他商家的大列巴确实不同,秋林的大列巴是用木柴烤制的,而其他商家的大列巴则是用电炉子烤的,两种面包吃到内行人的口中,味道会有明显的不同。我知道有很多外地朋友喜欢秋林公司的大列巴,不过请记住,一定要吃新鲜的、吃刚刚出炉的那种(馒头也是吃刚出锅的好),如果凉了,最好用烤炉热一下再吃。要切成不太薄的片,用餐刀抹上奶油(秋林公司的奶油很纯,不像北京卖的那种,稀稀的,贼甜,要吃那种用餐刀用力抹才能抹匀的黄油),然后佐着大茶肠、酸黄瓜(酸黄瓜必须切成块吃,我看到有切成条或片儿的,那就外行了,让外国人看不起咱们),呷着热热的印度红茶吃才地道。记住,吃大列巴是不能喝啤酒的,如果忍不住一定要喝,也只能喝伏特加或者甜樱桃酒。
我所说的秋林大茶肠指的是粗粗的那种(粗得像婴儿的腰),胖嘟嘟的,被油绳勒成一节一节的巨藕状,一片切下来像一张娃娃的脸,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肥肉块、胡椒粒、蚕豆,味道极香。吃了这样的茶肠之后去会女朋友,亢奋地接吻,女朋友立马就知道你刚刚吃了秋林的大茶肠。如果女朋友是外地的,也会咽了口水,吃惊地问:“你刚才吃的啥?这么香!”
现在秋林公司卖的大茶肠也还可以,还算地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如先前的好吃了。这可能是生活水准提高之后的一种错觉吧。
秋林公司经营的独家饮品,是黑豆蜜甜酒。每逢节日的时候,这种酒就会大量地上市。秋林公司是论斤卖这种他们自酿的甜酒的。这时节,普通百姓人家都会去秋林公司买上二斤,过节了,喝一喝,回忆一下往昔与俄国人交往的那些有滋有味的日子。
秋林公司吃的“特产”还有列巴圈儿、古斯龚拉克(一种夹白葡萄干儿的小面包)、黑面的苏合力、古力斯以及毛巴合水果糖等等,都很受当地那些或多或少已经被欧化了的市民欢迎。
今天的秋林公司变化了,秋林公司已经在其周围高楼的压迫下显得很普通,很羞涩。当年的辉煌与商业界的霸主地位,在21世纪的今天已经荡然无存。但是,只要你静下心来,仍然可以从这幢老房子身上看到早年秋林公司的那种不俗的风度,和老牌绅士的傲慢。
四犹太流亡者社区的消失
哈尔滨这个声音多次流入我的心扉
有多少次在我心海中荡漾
哈尔滨,你是我记忆中的故乡
我在这里出生、学习、成长
你给了我所有知识
和取得成就的智慧和力量
哈尔滨,你是文化艺术的源泉
工商业发展的沃土
是儒学兴盛之地
是幸福生活的摇篮。作为铁路枢纽,你经历了百年沧桑
给东北地区带来繁荣
这是中国人民的劳动成果
也是各国人民友好协作、齐心协力的结果
愿哈尔滨蓬勃向上,开创新的辉煌
——摘自《回忆我在哈尔滨的学习和工作》,以色列…中国
友好协会理事会理事,加利亚·卡茨·沃洛布林斯卡亚
冬雨
又是冬天了。
这一年的冬天,犹太流亡者社区出奇的暖和。
听那几位还未走进坟墓里去的老犹太人说,这种天气过去犹太流亡者社区就有过一次,不过,那还是在他们是年轻小伙子时的事。
那时候,他们刚刚来到犹太流亡者社区。当时的流亡者社区还是一片荒芜的沼泽呢。
那里只有几户人家,大都是流亡的犹太人,路没法走,到处都是沼泽,人只能走在木栈桥上。
不久,又有了好看洋房,有了敖德萨餐馆,有了教堂,有了监狱,有了犹太侨民学校,有了花店,有了肉铺,有了棺材铺,有了犹太墓园,有了许多平常而又别致的故事。
当然,一切都开始于那次冬雨。
这个温暖的冬天,对初涉这片土地的外乡人来说,是一个诱惑。
下午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雨,后来,小雨越下越密了。小雨之下的雪地和树林树枝上的积雪,还都没有化尽呢,一切都灰蒙蒙的。
犹太流亡者社区像一幅朦朦胧胧的中国画了。
一群黑乌鸦从树林那里飞上天空,呀呀地叫着。它们又是要到松花江边去了吧?
这样湿润温暖的冬天,的确是自然界给当地人的一个意外。
流亡在流亡者社区的犹太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跟当地的中国人通婚的犹太人和混血儿,一时还没有走成,但他们走的心已动了。说到底,流亡者社区不是他们的根,更不是他们的故土啊。
那座犹太会堂曾被封闭了一段时间,现在又开了。不同的是,洋信徒已经走得寥寥无几了。现在去会堂做礼拜的,大多是当地新生的一茬年轻的中国信徒。
在会堂被关闭期间,会堂的拉比们大部分都回国了。他们是被本国大使馆派来的官员接走的。
说起来,各国大使馆的人,并没有彻底地忘记这些在中国流亡者社区流亡的本国公民。他们每年都定期到流亡者社区来,招集这些流亡者在一起聊一聊,讲一讲祖国的和国际的形势,向他们提供回国、或者去第三国的必要方便。在圣诞节的时候,也给他们寄一些本国风景画之类的小礼品。
这些大使馆的人个个衣着考究,举止不凡,让这些落魄的流亡者自惭形秽。
那个德国的犹太女人已经回德国去了。她在这里几乎没什么可干的了,洋人和混血儿越来越少了。而那个经常跟她偷偷约会的老擦皮鞋匠也太老了,什么也干不成了。
爱情与激情是有年龄限制的。
她走的时候,只提着一个简单的皮箱。
走的那一天,她把家门都锁上了。然后,将那一串钥匙扔到院子里。
走的时候,她把屋子收拾得非常整洁。房间里的东西,几乎都没有动,临走前,她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电灯。
这个犹太女人,顺着涅克拉索夫大街缓缓地走着。
老擦皮鞋匠还在街口上给人擦靴子呢。
她从他的摊旁走过,向老擦皮鞋匠点点头,就走过去了。
老擦皮鞋匠还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还想,她提个箱子干什么?
到了晚上,犹太女人房子里的灯都亮着。
犹太流亡者社区里的人,还以为这个德国女人没有走呢。
德国女人的离开只有刘警官知道。刘警官在晚上巡夜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德国女人的房间里全亮着灯,便走过去察看。
刘警官从窗户那儿发现,房间里早已空无一人了,而且房间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
刘警官坐在这个德国犹太女人的栅栏院里,默默地吸起烟来。
不久,刘警官一家获准搬进了这个犹太女人的住宅。
刘警官在德国女人的梳妆台上,看到一张精美的小纸片,上面有一行用德文写的字。
刘警官对德文一窍不通,他想了想,就把它扔掉了。
那一行德文是:我亲爱的犹太流亡者社区,永别了。
那座会堂的拉比们离开犹太流亡者社区的情景,是流亡者社区有史以来最为隆重的惜别场面了。
那一天,中国政府方面,专门派来一辆大客车为他们服务。
犹太流亡者社区所有的教徒都跪在自己的栅栏院门口,为远行的拉比们祈祷,为他们送行。
大客车里的拉比流着泪,向信徒们挥手告别。
大客车像灵车似的,缓缓地向前行驶着。
傻子尤拉和袁寡妇也跪在自家的栅栏院门口,为拉比送行。
大客车里的拉比,对傻子尤拉悲伤地喊着:
“尤拉,我的孩子,我在俄国也能听到你敲钟的声音——”
傻子尤拉嘿嘿地笑了,说:“是的,拉比。”
那正是一个化冻的五月,犹太流亡者社区的土道很泥泞,雪水和泥水混在一起了。不过,不少栅栏院里的迎春花都开了。
信徒们看着拉着拉比们的大客车,在涅克拉索夫大街上走远了,他们觉得自己再一次被上帝抛弃了……
到了晚上,那座会堂静悄悄地矗立在那儿,像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个自称是法国人的犹太裁缝也走了。他去了澳大利亚。
老人家是自己走的。走的时候,许多当地的犹太人和混血儿都前去为他送行。
老裁缝临走前,显得神采奕奕,好像他是去斯德哥尔摩领取诺贝尔和平奖似的。
他边走边对送行的人讲着一些小笑话。路上,一伙人欢声笑语的。
裁缝的老朋友,就是一度和他的女人有染的那个张挂面,也在送行的行列之中。
有一段路,是那个犹太裁缝搂着他的肩膀像亲兄弟一样地走着。
他们都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就那么很配合地走着,放声大笑着。
犹太裁缝走后,张挂面和犹太裁缝的女人就正式同居了。
如果真的是爱情,谁也阻挡不了!
假如只是性爱,恐怕也难以阻挡。
朋友,对于看不懂、也想不明白的人间事,就背过脸去吧。
那个叫玛拉的女教师也离开了犹太流亡者社区。犹太侨民学校黄了,没有犹太孩子去那里读书了。
这里已经改成了中国孩子的学校了。
这几年,当地的中国孩子像雨后春笋一样茂盛起来了。
而且,犹太流亡者社区一带的中国居民房也多了起来。
在涅克拉索夫大街上走动的,大多是中国人,而洋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那家敖德萨餐馆改成了朝鲜冷面馆了,是由那个犹太人的一家经营着。
那家面包房还在,不过,现今的老板不是老面包师,而是他的儿子“大饽饽”了。
达尼已不做邮递员工作了,现在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