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啊 作者:黄孝阳-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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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或就是所谓成熟。我怀疑自己,确切说是开始了解自己——那一直确信不移,愿为之生或者去死的“爱”,掺有的多也是个人强烈的占有欲,我是自私的,也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日子百无聊赖,从镜里看见自己的脸,无所事事却满是疲倦。黑眼圈,眼神迟钝而且黯然,眼角还有细小难看的皱纹。这就是我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不清楚不舍为何愿意娶我,此刻,我想他就是在某日弃我远去,我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我讨厌自己整日的胡思乱想,我不明白到底是哪种悲哀像空气一般轻轻包围着我。从“爱”的心情中跳出,打量自己,我是什么?我来自哪里?又将去向何处?这种鸡与蛋谁先存在的问题永无休止地折磨我。我不愿是自己,情愿是一个盲目没有思想每日看着丈夫就笑的小女人。不舍,我需要爱你,否则我会发疯的。有些慌张,我赶紧拿出脂粉香水口红,不能让不舍看见自己这模样,女为悦已者容,我得让自己漂漂亮亮。
不舍回了家,我盈盈站起,我想我是美的,好看的,对着镜子看了千百遍,自己应该有这份信心。走上前,微笑,一笑倾人,再笑倾城,我努力地让自己脸上每一个细胞都生动起来。却听见不舍奇怪的声音,你用口红?我点点头。口红让女人娇艳,这不好吗?我在肚里说,然后伸手想去抱他,想给他一个吻,告诉他,我有多么爱他。不舍却近乎粗鲁一把将我推开,你怀了孩子,口红含铅,对孩子不好,你不知道?不舍说的一点也不错,我还真忘了他是个医生,人却傻了,眼泪不争气地住下淌,我冲向洗手间,在把脸上所有的东西都洗得干干净净的同时,听见自己低低的哭声。不舍没有跟进来,他又遇上什么不开心事?
晚上,不舍告诉我,他父亲在日本有位朋友愿意做担保人,他想出国继续深造。这些天来,不舍显得忧心忡忡,原来一直是在为此事犯愁。我静静躺着,听他说话,感觉到肚子里的小宝贝正用手抵着我的肚皮,他在蹬腿。我用心感受。我没有哭。外面忽然下起了雨,点点滴滴,街灯在亮,凝眸望去,那些雨点翻着筋斗,从黑乎乎苍穹深处跳下,像一些嘻笑淘气的孩子。黑夜里会有听雨的花吗?黑夜里,谁又在听着那些雨花?听老人说,每一朵雨花都是一个精灵,它们在尘世打个转,就又回到天上去了。
不舍问我,去还是不去?我能说什么?说去,我舍不得,不晓得离开他的日子后会变得怎样;说不去,我会一直感到歉疚,觉得是自己在害他,阻挠他。我对不舍说,你觉得如何做对自己来说更有意义,你去做吧。不舍听完我说的话后,一直沉默,黑夜里他的眼睛亮晶晶,他从来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天越来越冷,要下雪了。喜欢雪,雪是死去之雨的精灵,从小我就羡慕妹妹有这么个动听的名字。听雪花,妹妹还真是在下雪时候生的,再过几天,就是我生日。妹妹这些天也真有点儿奇怪,过去一回家就大声嚷嚷,现在就老老实实听音乐,眼里竟然还会闪着泪花。没有取笑妹妹,她正在长大。
晚上六点,不舍还没有回来,坐在厅里与妈妈看电视,电话忽然响了,是三叔从老家打来的。妈妈的脸刹那间就白了,半分钟后开始放声大哭。外公去世了,前段日子我与不舍还回了趟老家,他老人家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间说走就走了?心抽搐成一团,眼泪流下。这天真冷。外公吃过很多苦,普普通通一个农民,节俭得令人吃惊,妈妈送过去的奶粉糕点,存放得发硬仍舍不得吃。外公手上满是裂皱,老茧很厚,小时候回老家,外公用粗糙的手摸我的小脸,然后抖抖索索从柜子底翻出些糖果,一个劲地说,吃吧吃吧。外公有过三个妻子,一个跟人跑了,一个饿死了,生我妈与小姨的外婆则在很多年前就病死了,我都记不得我的模样。外公生过很多孩子,但现仍活在这世上的只有妈妈与小姨。
爸妈没有让我去见外公最后一面,回来后说,外公非常安详,甚至比生前还要好看些,脸色也好。爸妈拿给我一副银首饰,说是外公给未见面曾孙留的,外公临走的时候说,这次一定是男孩。外公没有儿子,这或就是他老人家最大遗憾。
我死活就想不通钟情说的那密码到底是如何一回事。我还是老老实实去了银行,再怎么说,那也要对得起已花出去的二百块钱。锁匙上有号码,我在一个巨大的钢铁怪兽前站住,这里有几百个贮物柜,每个柜子上都有标有0123456789这几个数字怕按钮,它们会有多少种排列组合?我皱起眉头。钟情给我开的这个玩笑未免有些太大?我很快就找着了那个与锁匙上有相同编号的柜子。把锁匙塞进去,轻轻一转,柜面上出现一行提示——请输入密码。我扭扭脑袋,望着大厅内一个威风凛凛的保安人员苦笑起来。他腰间系着一根警棍,不知是否
能够把这柜子撬开?
保安果然有着异乎常人灵敏的嗅觉,蓦然回头,目光炯炯。他的视线严厉而又果断。他大步走过来,我的心也咚咚跳起来。前些天在网上看到有个保安把一个进商店的民工活生生打死了,这样的惨剧应该说是不会落到我头上吧?我匆匆低下头,大理石的地面上清晰可见自己的影子,没有西装革履,一件劣质的夹壳衫,但万幸的是经过多日与电脑的相看两不厌,我的容颜还算是苍白。民工能有这么张毫无血色的脸?我暗暗喘口气,我相信阅人无数的保安应该会有这么点眼力,可还是有点儿慌,若他问我从哪里弄来的锁匙,这可真不好回答。我抬起头,冲保安先生一笑,这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你好。”
“你也好。先生,有什么是我能够为你效劳的吗?”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忘记了密码。”
“那我只能说声对不起。”
“忘了密码,就不能把这柜子打开?”
“是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
“是的,没有。”
“这不合道理啊。就是在网上,也能通过回答问题找回被自己遗忘的密码。”
“我们这是银行,不是网吧。”
“可物主万一被车撞了,变成了植物人,那怎么办?”
“这属于小概率事件,不给予考虑。”
“可小概率事件不等于不会发生。摸彩票也期期有人中大奖。”
“我们不是搞彩票发行,我们只是为你提供一个尽可能安全的贮物箱给你。”
“可我现在不能把柜子打开了,再安全对我来说,也毫无意义。我能把它撬开吗?”
“那这样,我们就要送你去坐牢。”
“没有一点儿道理可讲?”
“这是制度。”
“制度就不能根据实际情况加予修改?”
“制度现在就是这样,除非上头有文件下来。”
“上头什么时候会有文件下来?”
“不知道。”
“换而言之,若我想不起密码,这贮物柜就只能这么永远地锁着?”
“是的。”
“那这不是浪费了你们的资源吗?你们以后不就无法收到保管费了?”
“我们可以去造更多的贮物柜。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钱只是一个方面,它并不是万能的。等到物主想起密码时,我们会叫他把拖欠的费用全部补齐。”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制度?”
“为什么就不可以有这样的制度?任何东西既然存在,就一定会有着不完善。一根木棒你不可能让它忽长忽短忽圆忽方。人是活的,所以制度必须是死的。否则就无法做到在制度面前,人人平等。”
“可人本来就生而不平等啊。”
“这就不属于我们能够提供的服务范畴。很抱歉,我无法对此作出更好的解答。否则我就不必在这做个保安,可以直接上北大清华做教授了。”
“可全国不是有这么多教授吗?他们就没有办法把这个制度制订得更完善些?”
“我不是教授,我无法知道他们脑海里想的是什么。”
“你说话怎这么有学问?”
“我没学问,只是尽可能让你满意,这是职责所在。前些天,有人拿着物主的死亡证明、户口本等一大摞资料,说他是物主的继承人,可物主还没来得及说出密码就咽了气,他希望能打开柜子。我们只能很抱歉地告诉他,这不可能。他最后大发脾气,我们就用警棍把他请了出去。”
“若是公安来了,说里面某个柜子藏有大量毒品。可也不晓得密码,那怎么办?你手里拿着警棍,人家手里拿着的可是真家伙啊。”
“目前还没有发生这种情况,所以不必多加考虑。”
“若明天公安就来你这搜集罪证。那怎么办?”
“我会捍卫自己的职责。当然,领导说了话,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们领导在哪?我去找你们领导去。”
“找领导也没用。你手上又没有真家伙。”保安笑了起来。
我也笑,如果现在我手上真有把真家伙,等待我的只会是更多的真家伙。我回过头继续打量那排红色按钮。锁匙插在锁眼上,浑然一体,可我还是无法把这把锁打开。钟情为何要出这么个谜语给我?
我把锁匙拨下。我来到街上,进了一家网吧,在几个搜索引擎上,键入“密码”两个字,开始疯狂搜索。我熬了几个通宵,然后迅速成长为一位密码专家,我知道了恩涅马、紫罗兰、日本等各种种样的密码机。我知道密码术有时更是一种艺术而非科学。例如,我们无法确切回答一个像“Rijndael 算法有多安全?”这种看似简单的问题。因为 Rijndael 使用 128 位(或更大)密钥,我们甚至可以用到数字2128。但在现实中,没人真的知道Rijndael有多安全,因为要证明有关算法的安全性保证相当困难。我还知道,密码设置的一些原则。比如,不要使用人们可能知道的朋友与自己的姓名、绰号、出生年月日、证照号码、电话号码,宠物的名字,至少得使用6个字符,混合使用大小写,至少要加入一个数字或特殊字符,例如“#”符号等;许多人喜欢使用每个单词的首字母组成一个容易记忆的短句形式……我甚至还看见那个荷兰人与爪哇人的混血儿——玛塔·哈丽的相片。她很漂亮,在不停地笑,她在间谍史上留下213515这个传奇数字,她的确有资格骄傲。她姓哈,她有“哈式急智”。我姓马,我是否会有“马式急智”?这可真伤脑筋。
每天下午,我都会去银行试一试自己最新的研究心得。那个保安一直很有礼貌地对我笑。有一次,他甚至走上前拍了拍我肩膀说,朋友,好好努力,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我非常感动。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他对我的殷切希望。
56
人无时无刻不在面对生与死,它们是一个纠缠不开的解,这几夜做梦,老是梦见外公,他在对我笑,说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会很有出息。醒来后感觉很怪,把不舍推醒,我对他说,外公来找我了。不舍就笑,问外公说了什么?我告诉他,外公说完那话后就不见了,只有一只鸟在天空中寂寂地飞,没有云,也没有太阳与风,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蓝,颜色浓得
像是要滴下来。不舍又笑说,鸟飞?任鸟飞?这名字不错啊,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不舍已经决定去日本,这些天一直在忙,忙碌忙碌,托关系,找人,办签证,准备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材料。英雄与陈自立出国好像都很容易,没想到事情轮到自己头上,会这样麻烦。不舍总要晚上七八点钟才能回家,回了家又要接着看日语,有几次,我在半睡半醒之间感到他坐床边亲我的额,端详我的脸……不舍常说我爱半夜钻他的被窝,稀里糊涂就抱着再也不放。不舍每次都显得很无奈,但都会充满怜惜地搂着我。我们互相紧紧抱着,虽然什么也不做。不舍有时会忽然从被窝里跳出,呵呵笑着,在床下溜达,说再抱下去的话就会控制不住自己。这可真难为他了,女人怀孕辛苦,其实男人也辛苦。
已是初夏,不冷也并不热。
现在是上午十点,再过十分钟,MU291航班就要载着我的不舍飞向那个国度。我想他此刻一定在机舱里,眺望窗外的虹桥机场,想念远方的父母与我还有那未出世的任鸟飞,心中默默祝福。人也怪,事到临头,反而不会像原来那段日子里动不动就偷偷掉眼泪。不舍,祝你一路平安。我没有阻挡不舍去日本,从头到尾,我没有说过一句那样的话。我爱不舍,一个男人是不应该只守着妻儿,他要有梦,他必须去做梦。我理解他,我的不舍,这世上永不会有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肚子里的小宝宝正在伸胳膊蹬腿,翻来滚去没有半刻安静。他一定是知道他爸爸走了,所以替不舍来给我解闷。不舍,是这样的吗?不舍,我不在意你其他一切,只在意你是否能够平安回来,不舍,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十点十分了,不舍,你坐的航班已经起飞,我一直在看着墙壁上滴滴嗒嗒响的时钟,我想你,不舍,我想去送你上飞机,可大家都不准。未来会怎样?有点儿怕,眼泪慢慢滑下。英雄,陈自立他们去了国外后就再也没消息了,不舍,你不会也这样吧?不舍,你一定要回来啊,你的妻子天天都在等你回家。
一夜是梦,全是与不舍在一起,或哭或笑或吵或闹……醒来时却不甚分明,舍不得起来,希望继续睡下去,能续旧梦。早上十点了,实在是不能再睡,起来抱了不舍留下的一大堆东西一样样找开来,仔细看,忘情地看。不舍,家里现在只有我一人,我好想你,以至常觉心痛。没有你的日子太难了,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情绪,有时真希望你会忽然出现在门外,摁响门铃,然后我飞跑过去,把门打开,你就与一大团新鲜的空气一起冲进来,抱起我,飞旋。不舍,我真的好想那样。
不舍,我真想告诉你,我忍受不了,再也忍受不了。在家里的每个角落,我都能闻到你的气味;在窗户边看着如织人群时,自己总是不自觉地在搜寻你的身影。不舍,我想你想得发疯,有时好好坐着,就会嚎啕大哭。妈与妹妹帮我买了许多胎教音乐,我每天都在听,宝宝越来越大越调皮,他是男孩,外公说对了,我的宝宝叫任鸟飞。不舍,若是没有宝宝,我真不知道如何挨过每日这漫无边际长的二十四个时辰。昨天给你写信,写了满满五页,似还有话说,老写不完,后来妈妈推门进来,生了气,我才停下笔。每天,我都在纸上写着你的名字,这样,心里就会好过些。不舍,今天早上未起床时打了两个好响好响的喷嚏,我猜你那时一定是想起我,对吗?我当时就在心中大叫了两声你的名字,我也要让你打喷嚏。不舍,我这样时时想你,会让你不停地打着喷嚏什么事也干不成吗?妈妈买回家一个慈眉善目的观世音像,她好漂亮。我这些天,常会偷偷溜到妈妈房间去,对她鞠躬,虔诚地祈求她保佑我的不舍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读不舍的来信,是这世上最美的享受,让我生气的是,不管自己如何小心,每封信我最后还是会把它们读得皱巴巴。有时想,要是我念高中时能有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