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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广州,我把爱抛弃-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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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的感冒



  这个年轻男人的出现,使房间一下子显得狭小了,抑或说使氧气顿然间显得稀薄了。他的美貌和气质,改变了小屋原有的寂寥。到达广州之后,我内心的一潭死水似乎开始荡漾了。他目光沉着地在我脸上逡巡,我明白,他是在研究我的身份来历;研究我和邱友南的关系。他的眼神里泄露了一丝狡黠,但没有笑。不笑当然好,喜怒哀乐不溢于言表才是最懂得自我保护的人。
  他的表情启发了我,我赶紧抑制住心底的荡漾,装作麻木不仁。我告诫自己,这个房子是邱友南的,出钱给我治病是邱友南答应的。起码在此时,我和任何男人无关,和任何年轻过邱老头儿的、帅过邱友南的、甚至引我心动的男人无关。
  “你好,陈小姐。我叫董骅,邱先生的特别助理。”他说着,嘴角浮上一丝笑容。
  接着,董骅招呼门外的医生进来,向我介绍说:“这是邱先生的私人医生,姓林。”
  我这才矜持地朝他们微笑一下。
  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林医生矮胖且和气,给我做了检查之后,诊断是普通的感冒,说没有大碍,打针吃药就会好的。很快,林医生就给我打上了吊瓶,并配好了口服药。之后,他们二人就出去了。
  保姆拿来了凉开水,看我吃了药才退出去。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吊瓶打完了,林医生及时进来给我拔了针,叮嘱我好好睡一觉。
  董骅没有再进来,邱友南也没有再进来。
  董骅和邱友南的影像,没有在我脑子里存留太久。此刻,我感到安心的是,暂时不用担心没饭吃、没工作了!是的,我交到好运了,遇到贵人了。谁是我的贵人呢?是当婊子的贱人阿美吗?是这个神秘的有钱老男人邱友南吗……这么想着,我感到了沉重的疲惫和倦意,很快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晚饭时分,烧退了,我浑身轻松,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保姆叫我下楼去洗个澡,准备吃晚饭。
  洗罢澡,我来到了餐厅。
  这个餐厅很别致,伸进了小小的后院里,一面墙是玻璃做的,后院的花草树木绕在身旁,一缸色彩斑斓的热带鱼正欢快地游动。——养鱼比养鸟好,我想,起码对于被收留在这里的女孩来说,会添一点喜气。
  这时候,董骅从客厅里出来了。保姆并不上桌,只招呼我和董骅坐下。饭桌上有四只精致的粤味小菜,一个凉瓜海白汤。没有酒,也没有邱友南。
  “邱先生刚刚回香港了,过几天才能回来。”董骅善解人意地说。真不愧是块儿做特别助理的料。
  “哦……”我只是应着,说不出更多。
  “好些了吗?”董骅说着,把一双筷子递给我。
  “热退了,好多了。”我接过筷子。
  “吃过饭我带你去买衣服,然后再去酒吧散散心。”
  我听罢,抬眼望着他,有些疑惑。
  “邱先生的钱,邱先生的酒吧。”他微笑着,又补了一句:“邱先生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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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一万块钱的衣物



  华灯初上,董骅开着一辆银灰色的日本轿车,出了邱友南的小院落。
  车子的前排坐着我,一个名叫陈锁锁的女孩。仿佛是做了一场大梦,梦中的灰姑娘摇身一变,成了高贵的公主,时时处处有人呵护。这辆封闭的、冷气十足的轿车,活像一条鱼,肚腹里装载着命运大起大落的陈锁锁,在广州这个被欲望弥漫成五颜六色的夜海里游动。
  与董骅关闭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我又一次感到了空气的稀薄。我不由得转脸看了看他,他的鼻梁的线条竟如此完美。不过,他的面孔向我表达的,除了一丝局促,再没有别的。他专心开车,一路上都没和我搭讪。我不认得夜色下广州的路,只是任由他带着,无论走向何处。这种无意识地将自己交付的满足,在我的周身雾一般地蒸腾着。
  车子在一个豪华商场前停下了。
  这几天,广州的气温已经高于人体体温,异常闷热,而商场里却冷得像个冰窖,一脚踏进去,犹如步入天堂。轻音乐若隐若现,客人稀稀落落的。人头攒动的地方永远在卖廉价商品,而这里,穷人进来会感到难忍的压迫。
  一个美艳的女孩首先进入了我的视野,使我顿时惊为天人。她穿着一件露出半边奶的黑色低胸长裙,裙摆上缀着柔曼的花边,正是流行的时尚。她手里握着一个快要被人民币涨破的钱包,正在买化妆品。而我身上这些从汉口汉正街服装市场买来的时髦,相比她真正的前卫来说,简直落伍了半个世纪。——这确实是个萧条的年代,尽管如此,广州仍然是个充满奇迹的城市。总有肉体在和钞票一起狂欢,那个女孩的乳房也在狂欢。这一刻,我艳羡她,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也想让我的乳房开始狂欢。
  商场里类似于那个女孩身上的裙子款式并不少。我摸着它们的料子,看着它们的价格,蠢蠢欲动。我明白,我已经开始认同“堕落”二字了,此刻体现在了对堕落款式服装的偏好上。是的,我已经堕落了,从陪男人踏入酒吧的那一刻开始,就认可了“用身体交换物质”的作为。此刻,我正在准备花邱老头儿的钱,而阿美当时已经把话扔给我了——邱友南绝对不会白白在我身上花钱的。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他的钱花了再说。
  董骅的眼睛早把那个穿低胸裙子的女孩研究透了,同时也把我的心理研究透了。他平静地提醒我道:“你今天买衣服,花的是邱先生的钱。”
  董骅的意思我明白,钱是邱友南的,如果这次买的衣服不合他的意,那么就别想再花下一次了。我已经投奔邱友南了,一定需要他下一次的投资。邱友南不喜欢堕落女孩,尤其是不喜欢婊子。邱友南是个天大的白痴,他是在自欺欺人——只要陈锁锁今天花了他的钱,明天不就被他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婊子了吗?
  “今天你可以买一万块钱的衣物。”董骅说。
  我一听这个数目就惊呆了。我是个底层女孩,从没见过一万块这样的大钱,根深蒂固的观念是一分钱掰成两半用。我没能在董骅面前掩饰好,我的眼睛睁得一定比鸡蛋还大。说真的,我舍不得买这么高档的衣服,我更希望这一大笔钱落在我手里,我带着它们,去夜市上买回无数套便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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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了麻木的礼貌



  “花不完也不会落进腰包,这是规矩。”董骅说,“……你想象不出有钱人有多有钱。”
  他真懂行,也许他已经带过无数个邱友南的女人买过东西了。像我这样穷惯了的女孩子,心态一定都差不多。我的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热,被董骅这么轻易地看透,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我开始从容地穿行于五颜六色的华服之中,精心挑选,边挑边为自己不平。邱友南这个半截入土的老男人为什么有钱?我这么年青,这么漂亮,这么风花雪月,为什么偏偏是个穷光蛋?为什么我必须得花他的钱,然后乖乖地把灵魂变相出卖?
  我虽没有挑选过于暴露的衣服,但起码是前卫的。身份已经是这样的了,还要去装什么淑女呢?落在了邱友南手里,我必须去探索张合锐以外的秘密、诡异、放浪、堕落、狂笑和痛哭了……没有了张合锐,我还淑女给谁看呢?没有了张合锐,还有什么人值得我淑女呢?张合锐——一个不开化的农村佬、土包子、混蛋、臭球、二百五、狠心狼……我揩了揩眼角的水雾,抱着三套衣服、一只皮包,走向收银台。
  收银员算过之后,总共是九千一百五十块。我忽然想起了我欠下的房租,还有,我还应该给阿美一两百块,作为对她的感谢。
  “还没有满邱先生给你的最低消费。”董骅笑道。
  “我还租着个小房子呢,房租……”我试探着说。
  “邱先生已经把你的房租结清了。”董骅说,“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不回去了。”
  我听了董骅的话,简直惊愕了。这是廉价小说中的情节——不知不觉间有人替漂亮女孩买了单;不知不觉间有人替英俊的穷小子还了债。在此之前,我还以为那是作者和读者一致需要的无聊噱头,原来现实中真有此事。有钱人是真实存在的,不过是我一直没有遇到而已。我只好狠狠心,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双漂亮皮鞋。
  离开商场前,我叫董骅等一下。
  抱着大袋小袋,我进入试衣间。把新买的一条淡藕色的晚装长裙穿在身上,又换上新皮鞋,最后把人造革包里的东西也掏出来,放进新买的皮包里。然后,我一身崭新地从试衣间出来了,被换掉的旧东西根本就没带出来。
  董骅再看到我时,不由得笑了。我看不出他的笑代表什么,也不需要去探究。我只是觉得身上的行头沉甸甸的,似乎要把我压垮,就像是一只牲畜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
  董骅紧接着把我带到了“晚风”酒吧——邱友南的地盘,坐在角落的一个位置上。
  女服务生走过来,先对着董骅毕恭毕敬地叫“董助理”,之后热情地问他要喝什么。他只是要了一杯鲜榨苹果汁。这很显然,董骅需要和我保持一种刻意的疏远——他这种人绝对不会不喜欢酒的。女服务生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时,毕恭毕敬的成分就消失了,只剩下了麻木的礼貌。
  我要酒,我一定要酒。我不会理会那么多了,反正今天我一定要酒。
  我看着酒单,点了一杯法国葡萄酒。它的英文名字很长,对我来说非常陌生,叫不出,也记不住。在此之前,我从没见过,也从没喝过。事实上,一踏入这个酒吧,我就有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我一直是个生活拮据的人,我的生活圈子和这样的高尚场合距离十万八千里。
  接下来,两个人开始喝东西。他喝得少,谈得也少,都是些乏味得不能再乏味的话题。他绝对不能深入,因为我是邱友南的人,因为他是邱友南的雇员。这一点我可以理解。我也谈得很少,并且也一直围绕在乏味得不能再乏味的话题之上。我不仅是邱友南的人,而且还是在邱友南的地盘上。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醉眼迷离之时,邱友南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
  董骅叫了一声邱先生好,就起身离开了,像是保姆把孩子交给了妈妈。
  “你不是说邱……先生去香港了?”我对董骅的背影叫道。
  可是董骅并没有回头。他一定听见了我的话,一定听见了。
  “我提前回来了,可以吗?”邱友南说着,已经在我身边的椅子上落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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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像一条蛇



  “邱老板,还是要柠檬茶吗?”一个男服务生快步走过来,笑容可掬地问道。
  “今天就要一杯生啤吧!”邱友南看起来心情不错。
  男服务生答应着,拿起桌上的打火机,打着了火,凑到邱友南刚从烟盒里抽出来的香烟上。两个人的配合如此天衣无缝,有钱人的满足真是唾手可得。
  男服务生离开之后,邱友南沉默地抽了两口烟。烟头的火光发亮之时,我看清了他脸上的几块儿“老人斑”。这几块“老人斑”使我陡然感到了委屈和不值。如果我在广州有很多熟人,会担心被人看见和邱友南在一起。而刚才对面坐着董骅时,我的感觉和此刻的完全相反。
  “是不是我老得没资格和女孩子交往了?”他笑起来竟有些调皮。
  “我可没这么说呀。”我分辩得有些生硬。
  “你这么想了!”他任性地说。
  我笑了笑,低下头喝酒。老头儿不是个笨蛋,还没有老糊涂。低着头,我又看见了一身崭新的行头,脸开始发热了。真是太迫不及待地想丢弃过去了,衣服买出来洗也不洗,就穿在身上,暴露在它们的主人面前。
  “林医生跟我说了,你的病没有大碍,不用再打针了。”他像是在替我解围。
  “嗯,那就好。”我应着。
  “林医生开的药一定坚持吃完,别再犯回来。”
  “感谢你救了我的命……还替我交了房租,给钱买衣服……”
  “举手之劳。”他说,“父母都在武汉?”
  “死了。”
  “父亲还是母亲?”
  “……都死了。”
  “很好,谢谢你没有对我说你父母在生病,需要一大笔钱。”
  我抬起头,吃惊地望着他。
  “男朋友还在武汉?”他又问。
  听了他的这句话,我的心头很快聚集起大片大片的阴霾,眼睛不争气地热了起来。委屈像一条蛇,总会在没有防备时咬我一口。张合锐是个什么东西?不就他妈和我一起亲过几年嘴、睡过几年觉、吵过几年架吗?不就他妈是个下身长“把儿”的雄性动物吗?
  于是我咬咬牙,狠心地说:“……也死了。”
  “你的命可真够硬的。”他端起刚送来的冰啤酒,啜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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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很快,他打开从随身携带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纸盒子。盒子上印着的图案使我的酒猛醒了。我使劲张大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给你买的,新的。”他说着,把盒子递给我。
  我接过盒子,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脑子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接着,我打开盒子,拿出一只轻巧的“随身听”。这个“随身听”,连牌子都是“SONY”的,和张合锐送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
  “还有这些,以后你想听多久就听多久。”他又从包里拿出一大包五号电池,笑得非常和善,“要不要试听一下?”
  我像个听话的孩子,拿起耳塞,放进耳朵里。此刻,我愿意听从他的建议,希望在与他的配合中,享受人与人之间温暖的默契。
  我伸出右手食指,颤巍巍却分外虔诚地按下了“PLAY”键。
  流淌出来的竟是一曲《Casablanca》!吉它的音符编成了一张网,俘虏了我年轻的心。吉它的音符又像是一场细雨,在我干涸的心田上撒着欢儿。我的心开始颤抖,嘴唇也开始无意识地哆嗦。《Casablanca》在耳边流淌,面前的老者变成了一尊令我敬重的神。是的,起码在这一刻,他是神,而不是人。他已经不是虎狼年岁,自始至终,我没有从他的身上找到半点属于欲望的元素。那么,在他面前,我又是个什么角色呢?难道他把我当孩子了?不是!绝对不是!
  “你去问阿美了?关于我的情况……”我拔下耳塞,强压着激动说。
  “重要的是你能让我关心。”他似乎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我更希望你只是把我当玩具!”
  “哈哈,傻孩子,我已经不是喜欢玩具的年岁了!”
  “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记住!你对我来说,并不是没有价值,你只是没有钱!”
  他说出这句话时,目光失去了焦点,却把一种寂寥的脆弱泄露了。也许我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正像是他身上有我需要的钱。也就是说,在金钱之外,他是个穷光蛋,并且认为我是个富翁?
  可是,到底我身上的什么东西被他当成宝贝了呢?
  不管他是光明磊落的,还是居心叵测的,我都被感动了。不是因为他在我身上花了钱,而是他送给我一个“随身听”。——他不仅拯救了我的生命,还在关注我的心灵。而后者对于我来说尤为珍贵。
  “你暂时住在我那里……只需要住在那里。”他按灭了烟蒂,轻声说。
  “我能为你做什么?”我对于这个问题还是耿耿于怀。
  “让我慢慢想……”他说着,朝对面的座位招了招手,叫司机送他回去。
  我从座位上起身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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