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上海-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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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好,出去走走,让他们老人家常常出去走走,老待在上海是不行的。这里的上海,也不是过去在草原上想念的上海了……变了,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顺着霓虹灯闪烁的地方,良浩带着孩子慢慢走去。前面一家是电影院,走过那里,旁边是咖啡馆,紧挨着咖啡馆的边上,是一个不小的饭店,再往前走,就是大百货商店。已经是晚上了,可是街道上依然都是人,大家在那里推推搡搡的,就像他们围场镇上的电影院散场似的,他紧张地牵着贝贝,生怕被冲散一样。这时候的良浩更加像一个外地人,似乎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于是整个人都处在紧张的状态里。
孩子却满心欢喜,在那里好奇地东张西望。在围场的镇子上,贝贝什么时候看见过这么多的车子,这么高的大房子,还有这么耀眼的霓虹灯。周围的人都和草原上的一点都不同,有什么不同呢?孩子是绝对说不出的,就是感觉到新鲜和快乐!一辆公共汽车贴着他们,野蛮地开了过来,贝贝大叫起来。良浩吓坏了,一把抱住了孩子,多危险啊,没有被撞到吧?可是,贝贝叫喊着,指着车身上贴的《可可的魔伞》的电影大海报,在一片金色的油彩花地里,一个像她那么一点点大的孩子,正举着一把黄色的伞,在天空中飞舞着,菜花地里的同学都在那里挥手欢呼着。
“爷爷,我们去看这个。”
“上哪里去看啊。”
“就在刚才那个电影院,我看见的,那里也有这个女孩子的。”
“是吗?”
良浩疑惑地带着孩子往回走,电影院门前没有什么人,霓虹灯依然闪烁着。真的,《可可的魔伞》的海报占据了电影院整整一堵墙壁。但是,卖票的说,只有儿童场才放,要等到周末。贝贝,拉扯着爷爷的衣角死活不肯走,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就是要看电影吗,良浩真是拿孩子没有办法,这电影现在不放啊!孩子不管那么多,她的愿望很明确,就是要看电影,没有这个,就看那个。良浩想买票子,可是看什么呢?售票的窗口边上贴着剧照,照片上的女人和男人睡在床上,女人叉开着大腿,无法入目。粗壮的大腿,粗壮得难以形容,但是这粗壮的大腿上面,是一张涂满了白粉的女人脸,她模样娇媚,弱不禁风,让人怎么也没有办法把她的形象和这粗壮的大腿联系在一起。生活中最危险的东西,大概就是这些便宜货,轻率的粗俗,还有,还有不能让孩子看见的东西……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乌七八糟的杂物,竟然无孔不入,遍地都是……良浩假装和贝贝表示亲热,实际上他走到售票处前面,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张海报。
“咱们走,爷爷给你买好吃的东西。”
贝贝,不再理睬良浩,噘着嘴怏怏地掉过头,管自走掉了。良浩歉疚地看着孩子,紧紧地地跟在他的身后。良浩走上前拽着孩子,贝贝甩掉了爷爷的手,良浩还是执意要搀住她,于是几乎是一路拖着她在走路。出门时候的快乐,就这样不见了。
在一个小烟纸店门前,贝贝的小眼睛在那里张望着,良浩马上站立下来,随便给孩子买点什么吧,不能就这么气乎乎地回去啊,然后带着孩子去看看住在附近的老同学,杜华江,那还是高中时候的同学。他们偶尔还保持着通信,听说这两年他发迹了,挣了不少钱。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身边走过去一群人,他们在那里举起了大幅的标语,吵吵闹闹的,像是文革时候的架势。贝贝好奇地跟在人群里,良浩一看不对,赶紧去追赶孩子。可是,边上那个烟纸店的小老板一把抓住良浩:“钱,钱还没有付呢!”良浩根本就顾及不上这些,扔下东西就去追孩子。这时候,小老板就在那里嘀咕着:“外地人。买不起不要买。”良浩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上海人了,不知道在语言还是举止上,都可以看出他是从外地来的,至少在那里已经待了很久很久。上海人总是那么歧视外地人,看人的时候,都不是掉过头正眼看着。他们身上总有那么一点令人讨厌的优越感,使许多人都受不了。根据他们的想法,世上所有的人,是否都应该拿着户口簿,恨不能将它挂在脖子上走路?好像,只有上海人,才是中国人里的优秀人种,是一等公民;而其他人都不削一顾?这让良浩感到愤怒,他倒要看看,他算个什么样的人啊。可是,又是一群人将他挤到了一边,他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孩子会不会不见了。
已经来不及愤怒,良浩钻进人群里寻着找贝贝。一把抓住孩子的时候,良浩没有责怪她。因为对这个花花世界,孩子实在是充满了好奇。在大西北哪里会看见那么多的人啊,在贝贝的眼里,他们都穿得那么漂亮,像在过节一样。她尾随在人们的后面,一直走到一个大院子里,顿时,所有的人把标语都举起来了。上面写着:“杜华江恶有恶报,必须对我们老实交待”同时,人们高呼着:“杜华江滚出来。”
过去的日子梦幻的昨天 2
院子外面已经围上了很多的人,物业管理的工作人员,穿着像警察制服的人在那里驱赶人群,但是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们,就是径直地往一栋小楼前冲过去。
良浩看见这个名字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下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吧,可是听着周围的人在询问、议论。怎么越说越像呢?“这个王八蛋是从江西跑来,这个江西老表,这个混蛋……”人们怎么骂也解除不了自己的仇恨,于是四周的人也越来越愤怒,这么一个外地人竟敢欺骗起上海人来了。这时候,良浩又觉得好笑,上海人输掉的时候,还要把自己说得比别人了不起。有人推开了物业,气愤地说:“叫他出来,我们买了他的期房,现在他卷款逃跑了,把房子交不出来,我们不相信这都成了废楼盘。”
“今天,不把他揪出来,我们就在这里轮流值班,看他回来不来!”
一个老人激动地说:“这是我一辈子的积蓄啊!”说着说着,就在那里哭起来了。
“华江啊……”这时候良浩笑不出来了,他惊讶地说不出话。他们班的团支部书记,曾经一直在帮助他争取入团的团支部书记啊,如今说出这个职称都觉得有点拗口,可是,当初班上的同学都是多么尊重华江。他高中一毕业,就到江西劳动大学去了,他哪里是什么江西人,他就是上海人吗。那时候,他们俩是同桌,他一直对良浩说:“要走红专道路,不是白色也不是灰色的……”
什么道路啊,良浩不再去想它了,只是伸长了脖子在那里张望,贝贝又觉得自己被冷落了,突然大叫一声,“爷爷!”“啊……”良浩敷衍地应付着孩子,同时把贝贝抱在身上,但是他浑身发冷,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时候,物业管理已经打了110把警察叫来了。上海人是不会打架的,他们站在那里跟警察评理。警察说:“有事情到法院里去,在这里吵什么?”
“早就告到法院去了,快一个月了,我们还没有听到消息。”
“那也不能聚众闹事啊!”
“没有在闹事,我们要他出来把事情讲清楚。”
人们越吵越厉害,接着又开来了一辆警车,从上面跳下来好几个警察。良浩开始害怕了,他不想惹什么事情,可能是家庭出身的缘故,看见警察,看见权力部门的人都让他害怕。良浩赶紧抱着贝贝离开了。对这个世界,他已经完全陌生了,他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人们在说些什么。他怎么也无法将大标语上的名字和自己高中同学联系在一起,过去的事情,怎么说得清楚。革命!要是按照过去的说法解释的话,今天的杜华江就是革命的对象!可是,为什么警察和物业管理还会出来帮他说话?他不是明明在那里欺诈人民的血汗钱,特别是对这样一个老人,他一生的积蓄啊……
良浩大张着嘴巴又回头朝杜华江豪华的住宅望去,里面什么都看不见,所有的窗子上都拉上了讲究的窗帘,但是贝贝看见了爷爷嘴里缺损的牙齿,她哈哈大笑起来。良浩就是笑不出。
街道上的霓虹灯还是在那里忽闪忽闪,良浩带着贝贝走了,他到底是老了,走出人群的时候,他就觉得抱不动孩子,他放下贝贝让她和自己一起慢慢地走着。良浩拖着疲惫的脚步,忍不住想抽香烟。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可是想到杜华江怎么就觉得气闷,年轻时候他被杜华江激进的思想影响着,现在不能消失得这么彻底吧?做房地产是可以理解的,为什么要去诈骗呢?这和团支部书记的形象没有任何联系,也没有什么因果关系。要是没有看见今天的场面,要是他从别人那里听说这些事情,他是怎么都不能相信;曾经有过的伟大理想竟然是如此脆弱……走出杜华江的豪宅的时候,更不会想到,这个理想是在证实自己过去的愚蠢。所以,真不愿意回忆往事……就那么默默地忘却,默默地抽着烟,默默地走完人生吧。然后,有人从他边上走过,还在大声地议论着杜华江的事情……贝贝的脚步越来越慢了,回头一看,孩子已经累了,他无奈地扔掉手上的烟蒂,重新抱起了孩子。贝贝靠在爷爷的肩头,很快就睡着了。怎么搞的?孩子睡着了就变得那么沉重,死死地压在他的肩膀上,他真觉得承受不了。
良浩一直以为,对于他们这一代人来说,道路一般是走定了,不会有什么本质的改变,他们都老了,也早就在人群中销声匿迹。一如沉入了一条没有尽头的长隧道,他们在那里慢慢地往远处走去,没有人再会去注意他们,没有人再需要他们。哪怕是这些老头子,曾经也年轻过,曾经也有过那么多的豪言壮语……但是他完全错了,有人不会那么轻易地顺从命运,他们用各种办法改变自己,他们是被过去的日子穷怕了。
看见现在这样的致富,也让良浩害怕。他那么简单的愿望与现实不能交融。他的同学华江,竟然在干着骗人的勾当。这跟他粗陋的实验室,在某种意义上比较的时候,相去是那么遥远……他多想回上海,不是为了要发财,是希望贝贝能有一个好的教育环境……可是这样龌龊的环境,人都贪恋成这个样子,孩子能有好的教育吗?这样想来,大草原上的人要单纯得多,不会这样去害人,置人于死地。即使贝贝回到上海,妈妈也老了,不会像教诘妮那样教贝贝学英语了……
自己的愿望,良浩竟然觉得说不出口……对杜华江的愤怒又转换成内心的矛盾,生活真是理也理不清的一种状态。他越来越发现,他的性格怎么那么像父亲,从来就是在没有人要求的状态下,承担起各种责任和担子。母亲似乎也不会对他有更多的关怀,大家都习惯了他作为长子的身份,好像他为家里做了什么,都是应该的。怎么会这样呢?私底下,他还是对母亲存有一线希望,真的,就像母亲说的,在她面前,他还是她的孩子……
过去的日子梦幻的昨天 3
但是年轻的时候,家里就没有把他当孩子看,父亲对良浩似乎都有点惧怕,这个每个周末才回家一次的长子,显得非常革命,非常要求“进步”。康太太都怕被良浩批评,怕对良浩太好以后,说她的关心是资产阶级的腐蚀。康太太看见孩子回家瘦了。她知道学校里没有什么好吃的,所以让张妈给他做了一点菜,好让他带到学校去吃,康太太不敢开口,而是让张妈交给良浩时说,这些都是张妈自己的主意。后来,良浩越来越少地回家了,他不仅是害怕家里的这份关心,更多的原因是他有一份内疚,他看见了华江的生活,拿着助学金,还要省下钱,交给父亲给弟弟妹妹维持家用,他几乎从来不在食堂买荤菜吃,他把自己带去的菜和华江一起吃,华江只会吃上一小筷子,然后就着白饭低头吃了大半碗。华江说,够了,他习惯这样吃饭,吃多了也吃不出个味道。再说,他不能让自己吃得太好,不然会对物质越来越有要求,会远离工农兵的感情……他的同桌,就这么紧紧地挨着他坐在一起的同桌,睡觉也是上铺和下铺的关系,两个人之间的生活水准,怎么会相去那么远。
有一天,团支部组织了一次社会调查活动,他们参观了华江爸爸的工厂,是华江的爸爸亲自跟大家介绍、讲解了他们这个小型轴承厂的发展史。这些年来,工厂不仅改善了安全措施,产品向全国各地销售,工人的积极性大幅度地提高……最让良浩难以忘却的不是这些,而是华江爸爸当初是怎样在资本家的剥削下,过着惨无人道的生活。那时候,他要加班加点才可能挣一份小工资养活一家,到了40年代末,赶上通货膨胀,金圆券大贬值的时候,白天刚刚到手的钱到下班去买米的时候,就只能买肥皂草纸了。家里没有东西吃,饿得站不起来,连老鼠都饿疯了,于是就在半夜里啃华江的小脚趾吃。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爸爸让华江脱下鞋子给同学们看,看他那缺着小脚趾的脚。老人家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抽泣着说不下去,这时候,有一个同学高呼口号:“不忘阶级苦,永远跟党走!”接着,整个车间的人都跟着呼喊起来。良浩觉得自己浑身的热血在那里沸腾,他也在跟着大声地呼喊着。同时心里充满了内疚,尽管这不是他父亲的工厂,但是他觉得有一份耻辱留在自己的脸上。他深深地低着头。
晚上,华江找良浩谈心,鼓励他跟家庭划清界限,靠拢组织,争取入团。哪怕是参加他们的一些活动,成为一个红外围,先开始接受一些革命的理想教育,这都是非常重要的。就这样,良浩渐渐地不再回家了。
华江家庭条件的艰苦是良浩难以想像的。只是对这些艰苦的生活华江没有任何怨言,他跟良浩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他们一家;没有共产党,他华江就上不了这么好的学校,更不要说,还可以拿什么助学金。他父亲也说的,这在解放前,都是不敢想像的事情……没有共产党,像他父亲这样一个老工人,身体又不好,老早就被资本家踢出厂门了。哪里还会有今天,让他在那里看管工厂大门,有一次父亲把腿摔断了,住在医院里,所有的医药费都由厂里的劳保支付,车间主任给他父亲从医院里开了特殊证明,然后去菜场买了肉骨头,让父亲熬汤吃。要说共产党的好,他父亲可以一夜一夜地说下去,所以父亲总是在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们杜家的一切!”
现在,良浩和华江都对这些历史,和他们自己经历的事情一筹莫展,杜华江怎么成了这样一个人呢……即使是资本家的时代,也没有到这样欺诈人的程度啊?
什么叫“资本家的时代?”康太太最不要听的就是这个说法,她跟良浩说:“资本家的时代是永远过去了,过去了,就意味着不会再回来的;现在都是暴发户,我们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怎么不一样了?康太太淡淡地一笑,根本不削去提它,就是不一样,这谁还看不出来?今天,轮到康太太了,她是坚决要和暴发户划清界限的……
现实的今天现实的今天 1
现实从来不按照任何人的意愿去发展,连诘妮这样的小孩子,都会在考取大学以后去面对新的环境,她跟自己说,要忍受新的困惑给她带来的烦恼,她还迫使自己改变当初的幼稚,不然很快会被社会打败的。她身后跟着不少男同学,她可不会那么轻易和谁卷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