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始终如一 作者:张旻-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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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时,林越和赵世荣坐在一桌,赵世荣又向他的妻子介绍了几位在座的同学,他却忽然对林越说:“我对你最后的印象是,离校那天,你背着个包,在我们宿舍外面的那条小路上拐了个弯,就不见了,然后就是今天再见。”林越听他这么说心里不免有些感伤,但他却发现,自己对离校那天的印象,完全和班级同学无关,和赵世荣无关。他记得那天是在车站和万志萍告别,但万志萍也上了车,要开车时,万志萍看到人太挤,就不下去了,送了林越几站。林越在车上把座位让给万志萍,她就抱着林越的包,看上去好像是林越在送她。万志萍下车后,林越很失落地望着她。刚才他们的手在座椅靠背的扶手上相握。林越很清楚地记得这些,但对当年友情的记忆却缺了重要的一环。他从二十年后同学的脸上,也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和万志萍相爱后,林越和自己中学时代的同学也渐渐来往少了。这二十年间,林越注意到,朋友之间的交往方式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即似乎也越来越趋向于物质化,通常是在一种“动态”——吃喝玩乐——中进行。同时,朋友的含义也发生了变化,尤其在成年人之间。在七八十年代,朋友之间的交往是很简单的和精神化的。那时常见的方式是谈话和通信。现在在年轻朋友之间,就是再无聊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想到去谁家里闲聊,这会被认为很可笑。就算要喝茶,也是去外面的红茶坊。甚至有些中学生,复习迎考时都是四五个人一堆坐在红茶坊里背书,而不能自己独自安静地待在家里。但在林越年轻时,好朋友之间的交往,谈话是一个重要的方式。当时他们有几个要好的同学,其中有一个叫陈志远,家里住房并不大,但有一个小院子,父母又是很随和的人,因此他们几个经常在下午放学后聚集在陈志远家的院子里。他们除了有些小活动,就是在一块儿说话,而且虽然每天在一起,气氛还总是很热烈。有的话题,前一天说过,后一天又说,还仿佛常说常新。
那时能说会道的同学就很突出。陈志远和林越的关系,有点像后来赵世荣和林越的关系,有时就他们两个在陈家的院子里,他们也能你一言我一语谈上几小时。特别是中学毕业后,林越“上山下乡”,他每月回来一次,每次回家的当天晚上,他必定到陈志远家去,陈志远给他泡一杯茶,他们还抽烟,这时他们的交往已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书生气有增无减,他们的交谈具有更多的“清谈”性质。
林越上大学后,他仍每月回家一次,在回家的当天晚上去陈志远家,他们在一起喝茶,抽烟,清谈。那时他们谈过的话题现在已很难记得,不外乎和各人的思想、学习、工作、交游有关,和时事政治有关。陈志远中学毕业后,因他姐姐已“上山下乡”,他留城进了农机局工作,后来参加在职进修,也获本科文凭。陈志远现在也进入了仕途——这是后话。不过,当时他们的谈话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和现在区别很大,就是几乎从来不谈女人,即使谈到一点点也仅限于书信。如在林越上大学时,有一回陈志远寄给他一些黑白照片,那是前不久在一次中学同学聚会(迄今仅有的一次)上陈志远拍的,其中有一张拍的是他们那个小组。林越看后回信说,以前在学校时,对女同学视若无睹,现在仔细看一下照片,发现有几个女同学可以打九十分,如某某,难道是你拍得特别好吗?林越下次收到陈志远的信时,发现里面有一张放大的黑白照,就是上次他在信里提到的那张,陈志远在附信中说(可以想见他脸上挂着微笑),因为你给这张照片(其实是给某某)打了九十分,我把它放大了,送给你作个纪念。
这种情况,既和当时的两性观念、爱情观念有关,又和他们在学生时代和女生界限分明、互不交往有关。在那张照片拍摄的同学聚会上,男生和女生第一次大大方方地坐在一起,相互关注,说出了他们同班以来的第一句话,而这时距离他们中学毕业已有六年,有几个女生已经结婚。
另一常见的交友方式就是通信。林越中学毕业后有一段时间非常喜欢写信,特别是在上大学时。那时林越心里经常充满一些豪迈之情和怅惘之感,如他不时会在一人独处时突然从心里迸发出一阵无端的感叹:“啊……”无怪乎林越在大学里曾在日记本上写过诗。林越不具备虚构的文学才华,要不他也许还会写小说。他的表达似乎总是需要有一定的对象,因此他当时特别热衷于写信这种方式。一个时期林越信写得非常多,甚至还会给偶然碰见的、相交不深的人写信。林越在乡下插队时,有一次在去公社开会的路上碰见中学时一个女同学。那个女同学也去开会,他们相互点了点头,然后一块儿走,路上说了一会儿话,关于在乡下的一些事。到了公社他们就分开了。那位女同学和林越不是一班的,以前林越对她也没什么印象,后来也从未去找过她,但在那天晚上林越却给她写了一封五页信纸的长信,在信中和她滔滔不绝地谈论在乡下的收获和体会,以及同学之间的友谊。那位女同学的回信比较简短,她在信中说:“关于你在信中所谈的,我平时也有所思,但没有你想得这么深刻,也不能像你这样流畅地表达。”
林越曾在大学的第一个暑假,自己一个人去外地旅游。他在从杭州去无锡的船上,结识了两个安徽合肥的游客,有过一段交谈,第二天船到无锡,就各奔东西了。那两个游客比林越大好几岁,是合肥一家大厂的工人,不过那时的工人中藏龙卧虎的很多,不可小觑。到开学后,林越忽然给其中一位写了一封厚厚的信。其实在船上林越表现得也平常,和人家言语也不多,但是在信中他却滔滔不绝,激情澎湃,他好像对一个恋人大谈爱情似的对那个其实已想不起长相的男人大谈友情:超越年龄差异、时空界限和社会阻隔的友谊。那个人后来在给林越的回信中说:可能因为他比他年长几岁,经历恐怕也比他丰富一些,自己对人生的态度比较冷漠,不过,在读他的信的时候,还是有点受到他的“青春活力”的感染。
当然,林越和陈志远通信最多。他们从中学毕业后开始通信,在林越上大学那几年,他们的通信达到高潮,几乎每月两封信。他们的信都写得很长(三四页至七八页),富有激越的情绪和玄奥的哲理。喜爱玄谈和激情洋溢,这似乎不仅是林越、陈志远他们年轻时的特点,也是那个时代的特点。那时国外的哲学、文学等书籍开始大量地在国内出版,海外的一些电影也在大陆逐步解禁,林越和陈志远通信的主要内容就可以说是一些“读后感”或“观后感”。林越受本专业影响,比较而言,更多地接触国外的哲学、政治等,陈志远则更多地接触文学读物。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交流,他们其实经常在信中各说各的,但他们都很珍视对方的来信。他们在见面时很少谈及信中的话题,这些书信曾一度成为一对好友各自精神生活中一项重要的、独立的内容。
在林越后来保存的两部分书信中,有一部分就是陈志远的,其中最后一封写于一九八二年三月,此后就没有了。当然,半年后林越大学毕业,回到了家乡。但在林越回来后,自中学毕业后他和陈志远保持多年的每月一次的夜谈习惯,却也不知不觉地停了。在万志萍下来前,林越和陈志远就已经很少见面。以前,在林越和陈志远的相互关系中,林越一直比较主动些,这好像已成为两人关系中的一种定式。当这种情况发生变化时,他们的关系就很容易改变。在林越记忆中只有过两次,陈志远在晚上和另一个同学一块儿到他家来串门。万志萍下来以后,林越肯定没再去过陈志远家。那儿不久也拆迁了,陈志远搬到了新区。后来两人都进入机关工作,有时在应酬场合碰到,彼此还是显得比一般的人亲近。这时,林越也还是比陈志远表现得主动,他总会一再向旁人介绍他们两人的特殊关系:从托儿所一直到中学的同学。
在林越身上发生这种情况,原因也许在于林越对待爱情和友谊所抱的态度,即一种与他的成长有关的狭隘认识影响了他。林越从小对女性既一无所知,又充满崇拜,女性在他心灵里的位置是至高无上的,当他情场得意时,他就很容易看淡友谊,甚至对友谊产生不满。这种经历在林越小时候就曾有过。由于从小缺乏和女同学之间的正常交往,林越在上小学四年级时就对两性关系比较敏感,那时他可以说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女同学。但他那时只能在学校里偷偷地注意对方。一次,他忽然发现那个女同学也在注意他。那天放学后,林越一个人回家,脑海里久久地浮现着那个女同学看他的眼神。不仅是那个下午,以后好多天,林越对自己都从来没有这么满意过,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林越大学毕业后,在他最空闲的一段时间里,他的表现也就像他在小学时的那个下午:放学后宁肯一个人回家。他这时似乎反而更加苛刻自己。他对自己的满意和幸福感,似乎同时也是一种更加自我的状态。他不仅在好几年里和陈志远等关系密切的朋友疏远了来往,而且,他仿佛在某种状态上回到了他的情有独钟的少年时代。
晚上,林越很少出门,几乎每天在家里看书至深夜,或者给万志萍写信。万志萍那时有没有可能想象一下,恋爱中的林越在别的女人眼里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一个自高自大、枯燥无趣、不可接近的人?
不过,万志萍本人在这方面可能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万志萍的状态和林越有所不同。在这个时期里,作为女性,万志萍对待爱情的专一态度和女性的依赖天性交融一体。此外,万志萍对待和林越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有一个认识,她知道,自己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做好。林越毕业后,万志萍在学校最大的变化就是她不再在大庭广众中抛头露面。朗诵是万志萍在幼儿园时就表现出来的特长,她在幼儿园时就开始在一些场合上台朗诵,她在小学和初中时曾获得过很多朗诵奖,最高的是上海市“光明杯”小学生散文诗朗诵奖。万志萍上大学后,最初在几次联谊活动中亮相,和一位男生搭档表演诗朗诵,很快就成为众目睽睽的人物。但是在她升大二后,她出乎意料地婉拒了班主任老师要她担任文娱委员的安排,而且此后班级以外的文娱活动她也不再参加。万志萍向班主任老师所作的解释是,自己上学年学习成绩不够理想,今后要集中精力学习。万志萍说,其实自己在高中时就不上台朗诵了,一方面要抓紧时间学习,另一方面自己在个性上还是属于文静内向的,并不适合做表演。对此班主任老师说,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好,还得到过市级大奖吗?万志萍回答老师说,也许是这样,但这件事从小一直是大人要我做的,我自己可并不喜欢。
万志萍长得很漂亮。不过,万志萍的漂亮,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独特的、明星式的。她的漂亮可以说是一种平常的、普通的漂亮,乍一看印象不深,处在人群中也不引人注目。这种漂亮突出的是另一种内容,温和的、恬静的、大方的。万志萍在日常生活中人缘也不错,性格开朗,对人和善,平时话不多,做事认真,除了在舞台上很少抛头露面,平常也很少抱怨什么,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比较好相处的、传统的女孩。因此,当万志萍在一定的时候表现出自己的主张、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时,往往会使相关的人员感到准备不足,当你试图要改变她的想法和决定时,结果又会领教到她的固执和坚决。从那个学期起,万志萍也很少再参加同学之间的某些活动,即缩小了自己在学校的社交范围。比如跳舞原是万志萍比较喜欢的。那时社会上还没有公开的舞厅,学校的舞会都是由团委、学生会组织的,这些舞会还因此被赋予“解放思想、活跃生活”的主题意义。最早舞会上常跳的是华尔兹、探戈等。由于万志萍在年级里很有点名气,团委或学生会的舞会举办者常会来找她——就像向她布置一项工作。但是在万志萍大二时,她接到这样的通知后就不去了。
万志萍在上中学时,参加过男女同学之间的小型聚会,如生日 party等。她上大学后同学间的聚会多了,她也参加过。林越毕业后,万志萍平时经常和一个叫刘向红的同寝室的女同学在一起,上课、吃饭、晚自修时两人都在一起,这在住宿学校有个叫法,“搭子”。那时班里有一个叫高定国的男同学,看上了刘向红,刘向红对高定国也有点好感。刚开始时,高定国在晚自修时和另一个男同学一起来找她们,说,他们要去吃夜宵,请她们一起去。那时社会上还没有夜生活,请人出去坐坐似乎只有到饮食店去吃夜宵。吃得也很简单,胃口却很好。饮食店在校门外的那条街上,有好几家,万志萍跟他们去过两次,她应该是看刘向红比较“起劲”,有点顺从她,但另方面她自己也比较嘴馋那儿的大排年糕——酱色的大排,酱色的年糕,铺在绿油油的新鲜的青菜叶上,色香味俱佳,那种口福一辈子也忘不了。但是当高定国和那位男同学再来找她们时,万志萍却表示不去了,这连刘向红也没有想到。万志萍说,她今天晚饭吃多了,还没有消化,不去了。高定国劝她,去坐一会儿嘛。万志萍就推推刘向红说,你们去吧,我今天胃有点不舒服,不去了。另外那个男同学也劝她说,去坐一会儿嘛。刘向红还对她说,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另外那个男同学有点半真半假地对刘向红说,你这句话应该我来说。
万志萍那晚的表现不用说出乎她的三个同学的意料,还令那个男同学有点难堪。其实,万志萍平时的表现不是这样的,她最大的不同只是在做出决定时的绝对态度,仿佛她更倾向于以一种极端的方式解决自己面临的问题。其实,万志萍平时和任性的女孩相比差别最大,她通常给人以和颜悦色、善解人意的印象。
万志萍毕业后,由于她决定到郊区去工作,离开了自己的出生地,于是和过去的同学来往更少了。又由于她自己的某种想法,万志萍在参加工作后的头两年,很少回市区去,有时回去也是和林越同行。一九八七年和林越结婚后,万志萍和过去的生活几乎完全隔绝了联系。那年她和林越分到了新房,有了自己的家,这种感觉,比她上大学时搬出父母的房间愉快得多,比她参加工作后拥有一间宽敞的宿舍美妙得多。当时装修非常简单,请了一个泥水匠和一个木匠,花了几天时间,刷了下墙壁,做了仿木水泥地板,装了纱窗。除了定做了一套捷克式实木家具,七百多元,结婚时只买了一台广东生产的录放机,四百多元。一台十四英寸上海牌彩电,一千一百元,是父母送的,冰箱、洗衣机等都是后来陆续添置的。不用说,万志萍颇费心思地布置了自己的新家,把它布置得温馨暖人,春意融融。窗帘、床罩、枕套等都是她自己挑的,玫瑰色彩,墙上挂了一些可爱的饰物,以及他们的放大彩照和林越的一个学美术的朋友为他们临摹的一幅油画。家里还养了一些花草,现在还记得有太阳花、月季花、仙人球、兰花、文竹等。
但这些还不算什么,有一件东西是万志萍自己亲手做的。万志萍小时候曾跟她的一位姨妈学过绣花,这时,因为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