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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1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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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亲同来?”云麟道:“他因有人约往湖上草堂去了,据他说,明天他们乩坛上,在旧城头巷附近,天空照相,诸位可有所闻否?”季石壶道:“我到晓得一点,这乩坛可是设在王少家中?”云麟道:“一猜便着。”季石壶道:“少本与我至好,每天都在茶馆里相见。讵料近两日间,连他影子也不见一个,大约又是他想出这个主意,预备弄各盐商一注大大的财爻。不然为什么忙得这样。”小安道:“我们明天到要偷空去看看,究竟天空可有神仙没有?”

  他三人在这里说,那诗未做完的,早已狼吞虎咽吃下去,仍旧呕他们的心血去了。一直等到下午,大家始将诗做毕,当由石壶拿笔把一首一首的抄下来,让大家评阅。大家评阅一遍,自然赏识了云麟的两联:“琴心诱妇狂司马,北面迎师病伯牛。百年几占千秋席,一雨陶成万本春。”二联,林小午的:“杨花落尽刚三月,梧叶飞来又立秋。懒将诗派分唐宋,闲与梅花较瘦肥。”余则均皆落第。说也好笑,林小午生怕云麟第一,占他面子,偏生第一被云麟所得,这气非同小可。以为众人中,那潘宗诚、郭忍卿,到可不论,因为向来榜尾,都是他二人买定,无足介意。我此回即做得不好,至于小安、淑庵、味诗、绮侯诸人,难道没有一个比他好的么?心里虽然气愤不平,脸上却不露出不豫之色,还是笑看对云麟说道:“趾翁大作,今日始得捧读,真个是言言锦绣,字字珠玑,怎不教五体投地,早晚当趋前领教。”

  云麟道:“兄弟谬承诸公奖许,实深惭愧。”他俩在那里正闹着客气,其时残阳已尽,暮色沉沉,小安即从旁插言道:“天已不早,我们赶快进城去罢。”一面说,一面便命人雇了两只小划,大家分坐其上,顺流而下,船抵城外码头,众人始匆匆分手而别。这时候街面上业已万家灯火。云麟虽独行踽踽,却也愉快非常。他为什么这样愉快呢?因为他姨父从前曾替他夸下大口,今天初次与他们唱和,竟夺了个第一。假使名在孙山之列,自家固然被人瞧不起,怕的姨父面子上也难为情。后来又想到天空照相那新闻,恨不得立刻就到了明天,好前去开一开眼界。他一路上思来想去,早不知不觉走进家门。红珠见他笑嘻嘻的回来,忙即问道:“你今天在外边有甚得意事,何妨说一遍给我们听听。”

  云麟道:“事体却有一桩,若说得意呢,也不见得怎样得意,若说不得意呢,却也与得意相同。你试猜猜看。”红珠道:“这话奇了,你的事,我如何会猜得到。”云麟道:“你既猜不到,我索性告诉你罢。”遂将孔小安约他在孟园做诗,怎样取第一,一一告诉了红珠。红珠这才明白其中原委,随又说道:“取第一是得意事,你为什么偏说是不见得怎样得意呢?”云麟道:“做在诗社里取个把第一,便算得意,要是在科场中取第一个,还不知得意到什么样子哩。不过姨父既代我夸下这大口,此次若不压倒他们,显见得姨父所说的话毫不实在,我所以得意的缘故在此。”

  红珠道:“哎呀幸亏你将这意思表明,不然便把我的头闹大了,罚得誓我也不知道你的用意。”云麟道:“这话不谈了,我今天还听见一件稀奇古怪的事,非但我们这些年轻的人耳朵里不曾听见过,眼睛里不曾看见过,恐怕母亲上了那大的年岁,也是同我们一样。”秦氏道:“什么事呢?”云麟道:“从半空中能把神仙的相照下,母亲看可稀奇不稀奇?可古怪不古怪?”秦氏道:“稀奇也好,古怪也好,但是这不当人子话,你赶快莫要讲,万一被他神仙老人家晓得了,动起气来,吃不了,还要兜着走呢。”秦氏一面说,一面向黄大妈道:“老妈妈你看我说的可是不是?”

  黄大妈见她主母问她的话,当下倚老卖老的答道:“太太把相公所说的话当作真的么?他又不晓得和那些三朋四友,在外边没有事体做,故意编派出这个话,来哄家里人。我不怕相公骂,相公现在已养了儿女,难道从前的孩子气,还不曾脱荆如说是真的,老妇活了七八十岁,何以不曾遇见过一次。”她劈劈拍拍的说个不了,云麟正欲向他发挥几句,转念一想,她是我家所用的几十年老仆,我若得罪了她,觉得过意不去,只得忍气吞声笑道:“我这事也听人说的,并非是我撒谎,妈妈犯不着急得这样,好在假不假,明天就可分晓。”秦氏道:“你这话到也是的。”

  大家遂用了晚膳,各自归寝。一宵无话。第二天云麟起身,也不出去,坐在那书房里面,借书消遣,眼巴巴的望看午后。好容易盼到吃过午饭,又和红珠谈了一会,这才向那旧城头巷而去。他到了头巷时分,已是三点钟开外,但不知照相地点,究竟设在什么地方。却喜路上行人,滔滔不断,晓得都是往那里去看照相,他也不问青红皂白,只拣那人多处走去。走不到数十步,前面忽然露出一片空地。那空地中间,却搭了一座高台,距地约莫四五尺。台之上面,悬挂着一轴吕祖肖像,香烟缭绕,直达重霄。这当儿两旁围观的,愈聚愈众,远远地望着,如同蚂蚁一般。云麟知道照相还有一下,挤了进去也是无用,便掉转身躯,预备觅一个人迹稀少所在,独自站着,似乎比在人丛中,还看得清清楚楚。谁料他才将身躯掉转,背后忽有人喊道:“趾青趾青,你为什么来了又走?”

  他急忙回头一望,见是田福恩同他说话,后面还跟着一个老者,这老者又好生面善。一时偏记忆不起,当即答道:“我特地跑来看照相,相还不曾照,岂有便走的道理。然而这地方,却非我立足之所。”田福恩道:“你跟我来,包管有好地方可看。”云麟道:“莫不是你们办事的那里?”田福恩道:“然也然也。”

  云麟道:“那可不行呀。你虽和他们是一气,我却是个局外人,弄个局外人在旁边,他们反有点碍手碍脚。为什么呢?向来乩坛上无论做甚事,都要谨守秘密。我与其在旁边讨人厌,不如让我自由的视看罢咧。……”田福恩见云麟立意不肯去,也不勉强,但向他说道:“我们只等杨竹材那边拍照的人来,就要举行了。你停一会儿便可看见。”说罢,遂同那老者分开众人,仍回他办事的处所。云麟等他们走后,也就向东边角上,觅了个地方站定。然而他心里终想不出那个老者是谁。后来忽然想着他不是刘祖翼刘四先生么?我曾经听见我的死鬼何先生说过,他在那洪宪时代,还请我的先生,代乞丐团做一篇劝进表文,却被我的先生严词拒绝。照他当日的光景,已差不多与乞丐为伍,何以现在又弄得不坏,这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了。我下次若会见田福恩,定然可以调查得出他的近来历史。云麟刚在那里计议着,忽听得许多人说道:“我们快看照相呀,我们快看照相呀!”

  他知人声嘈杂,已到了那时候,随即远远向空地上看了看,果不其然,那拍照的人,早将照相的器具,摆设得齐整,停了半晌,又取出一面快镜,插在那器具后面,好像等神仙降临似的。其时高台上站着的那些坛下弟子,一个个磕头如捣蒜,磕过了头,大家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分立左右。……说也奇怪,那半空中先前本无丝毫云影,此刻忽从西北上飞来一片红光,那拍照的何敢怠慢,便用快镜将他影子摄下,引得两旁瞧看热闹的,不由而然,也喝了一声彩,都道:“谁谓天上没有神仙,这一处红光,便是有神仙的证据。”

  大家围在围场中纷纷议论,就连云麟见了,也很诧异,觉得红光突从半空中现出,此事真个蹊跷,难道里面果然藏着神仙不曾?还是他们用什么幻术?他想了半会,因天色已暮,也不往下追究,当即随着众人,出了围场,匆匆回转,回转之后,家中人等,上至秦氏,下至仆妇,都围拢着要听他讲那天空照相的一件奇事。他这时也不便休息,忙将适才所见的,一五一十告诉他们。他们听到忽然飞来一道红光,一个个均皆纳罕,齐说道:照这讲法,岂不是个活神仙吗。云麟道:“神仙有无,我却不敢相信。但红光是我亲目所睹,绝不会假。”秦氏道:“你又来说这不当人子的话了,世界上没有神仙,还成个什么世界。就以这红光而论,一定是他神仙老人家驾来的云,如不是他神仙老人家驾来的,何以偏生在拍照时发现。”云麟道:“这却是个疑问,好在田福恩知道其中详细,等我早晚会见他,就不难水落石出了。”

  过了几日,杨竹材那边已将吕祖相片,拍了若干张出来。少命人取回,分送各盐商各绅士每家一张。最可笑的,平素那些盐商们,除得狂嫖浪赌外,一钱也舍不得乱用。即便乩坛上写他们几文捐款,他们有时候还故意推敲。独至对于少所设的这个乩坛,却另眼看待,这又是什么缘故呢?诸君且莫性急,待在下细细讲来。少本是个拍马专家,为人又极圆滑,是凡可以笼络他们去处,没有不想出法子来笼络他们。因此坛上只要有了事故发生,他们莫不捐输恐后,何况这天空照相,大家均在当场,万目所瞻,丝毫不容假借,怎不教他们赞不绝口。及至看到那张相片,须眉毕现,奕奕如生,信仰的心,越发日深一日。其实此中黑幕揭穿了不值一文,原来当那未曾照相之先,少早已暗中和杨竹材说好,叫他拍的时候,也用一面快镜,做个形式,免得大家疑惑。试问那快镜上面,拍下来可有影子没有,在下敢代他赌得血滴滴的毒誓,莫说没有影子,便连一些儿痕迹毫无。然则吕祖的像,又从何处拍来呢?这更易于明了,那相片是竹材另外把个小孩子,装做吕祖的模样,嘴边带着一挂胡须,手里执着一个云帚,在他自家后院里面,用四寸镜将上半截照下,就说是那天天空中拍的相片。各盐商那里会知道他们串通一气,变这戏法,想骗金钱呢。但照相虽完全是假,难道这红光又是他们捏造不成?我若不将来历说明,恐诸君仍在鼓里。说也好笑,他们正在照相时儿,却巧那城外柴篷失慎,火威大炽,所以把满天照得通红,大家却不晓得这个原由,都当做是神仙下降,天老爷可算到成全他们好事了。闲言不表。且说少自从打那天空照相之后,心里早暗暗盘算,想在各盐商身上,捐一笔巨款,预备做点慈善事业。不过慈善是个总名,究竟做那项事业才好,他斟酌了一下,还是设个工艺厂。一来可以安插许多贫民。二来可以位置许多同志。我呢,也不无得些利益。宗旨既定,立时发了一个知单,请各盐商第二天晚上在天兴酒馆酒叙。到了次晚,大家果然齐集,当下少便向各盐商提议创办工厂那件事。各盐商道:“我们扬州工厂,却是不多。少翁要办,需款几何?”

  少道:“如不建筑屋宇呢,五六千金就可敷衍。但是这样办法,只能处暂,不能持久。不知诸位先生以为何如?”各盐商道:“不办便罢,既办当然要谋长远之计。我们连建筑费,明日先送一万五千金的支票过来,假使尚不彀用,日后我们再行设法弥补。至于厂中一切事宜,均托少翁经理,我们却没有功夫前来过问。”少道:“用人呢?”各盐商道:“那更是你的主权了。”大家议决,随即吃点酒菜,纷纷而散。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九十回轧姘头老年染梅毒禁私塾暗地起风潮

  却说少因各盐商允助一万五千金巨款,创办贫民工艺厂。回去之后,心里好生欢喜。第二天早起,独自坐在那平时办事室内,私自想道:“我们这个工厂,如果等到购地建筑,才行开办,未免需费时日,不如预先租一处宽大房屋,暂行试办起来。候那工程完竣的当儿,然后再一古拢儿迁入,办法似较妥善。不过厂中各事,各有各的责任,我一人如何能兼管得到。那末用人这一层,却非慎重不可。万一马马虎虎,不闹出岔枝便罢,将来倘闹出岔枝儿,我岂但对不住那些盐商,而且外人还要说我不会办事埃”

  他刚在那里盘算着,外边忽然拿进一封信,说是南河下萧盐商家着人送来的。急忙拆开一望,见内里放着一张一万五千金的银行支票,立即写了收据,交给来人带转,复行从衣袋里取出一个皮箧,将支票收藏在内。到了午后,他始喊了一辆黄包车,径往银行,兑了半现款,其余仍就换了一张支票,以备后来取付。此事办毕,他又坐着原车,顺便到杨竹村照相馆,送了二百金,报酬他帮助之力。竹材当下自然感谢不置。少道:“常言说得好,三家寻钱五家用。我若非老哥从中帮助,他们未必肯舍得出这笔巨款。饮水思源,似此区区,尚不足补报于万一,何谢之有。”说罢,遂向竹材拱手而别。他回到寓所,便命人约了他的许多同志,在家中开了一个茶话会,报告自家拟欲创办一个贫民工艺厂,不知大家可否赞成。众人道:“这事再好没有。中国何以穷到这般田地,就是不讲办实业的缘故。我们扬州,得少翁首先提倡,嘉惠贫民匪浅。惟最这笔款子,筹划很不容易。”

  少道:“款子到也不愁没有。现在所愁的没有合巧地方,有了合巧地方,即可进行一切。”众人道:“这地方还是建筑呢?还是租借?”少道:“在兄弟的意思,顶好一面同人租借,一面择地兴工。”众人道:“庵观寺院的房屋,可用得么?”少道:“只要适宜,有什么用不得。”众人道:“既这说法,我们明天拼着不做别的事,第一先代少翁把房子找定。”少道:“那更好极,将来该厂成立,还有好些事要借重诸位。”众人道:“少翁为乩坛领袖,既然热心公益,我辈又何敢偷安,只须预先招呼一声,没有个不愿前来效力的。”

  大家谈了良久,这才各散。过了几日,他们果然找到一个寺院。这个寺院,名叫做法华寺,内里地方,着实不少。少因为暂时借用,只租了两边群房七八间,和后面数进房屋,预备将来再行迁徙。这当儿房屋既然租定,办事却不可无人。因此斟酌再三,遂请刘祖翼担任了会计,田福恩担任了庶务,住在厂中办事。他两人受了少委托,那欢喜自不消说得了。不过同志中人也很多,为什么少单赏识刘祖翼、田福恩两个呢?难道除得他两个,别的人就没有本领去干么?然而少却也有少的用意,他以为刘祖翼当那困穷的时候,穿吃且不周全,多亏我把他拉入乩坛,他才混得这样。何况目下又上了几岁年纪,既无室家之累,还愁他有甚漏落不成。叫他专管银钱,再好没有。至于田福恩呢,他平素在我们乩坛上,东奔西走,做事到很可靠,与其将庶务另委别人,不如仍请他担任,以资熟手,我的心也就可以安安稳稳的放下。主意想定,才毅然把重任付托他们。其实他们不但不会有所营谋,而且做梦也想不到竟有这非常际遇。

  他两人就职之后,觉得第一先要将厂中应需物品购好,开办到不在乎限定那一天。约莫忙了一个月功夫,始将各事布置得停停当当。少当下拣了一个黄道吉日,邀请绅商各界,到他们厂里参观行礼的仪式。其时来宾济济,有的说这事办得很好的。有的说这事办得虽好,只怕不能长久的。议论纷纭,却非我书中紧要文章,我也无暇代他们细细交代。单讲那刘祖翼自从做了这工厂的会计,比较先前测字,境遇大不相同。每年虽不能积蓄千金,五六百元,却也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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