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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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这仅仅是一个人文知识分子神经过敏的想像。我毫不犹豫地承认,我渴望被驳倒——渴望我的怀疑是杞人忧天,渴望现代人所信奉的逻辑一如既往。然而,如果允许一个脆弱的人文知识分子提问,我还是想固执地重复这一点:什么是这个逻辑的保证?
第二部分科学让我恐惧什么(2)
我的确是这么形容的:放肆榨取地球,奴役山川河流,日积月累,迷途不返。如果人类真的有那么悲剧性的一天,这种疯狂的掠夺肯定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这时,我们不得不意识到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这种掠夺又有什么必要?动力在哪里?——人类真的需要那么多吗?
的确,人类究竟需要多少?
相对于现今的研究能力,这不是一个难题。我们拥有如此之多的数学家,经济学家,社会学家,营养学家,建筑学家,大型超级计算机随时待命。每个人所需的生活资料乘以世界总人口并且加上一定数量的不可预测支出,我们可能得到一个基本的数字。
这肯定不再是一个吓人的数字。现代社会,科学创造的财富极大地超出了人口的增长速度。纽约,巴黎,香港,上海,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我们已经看到了一个物质世界的诞生。匮乏的时代一去不返。一种观点认为,全世界现有的财富可以绰绰有余地支持全人类的小康生活。这个基本的数字已经攀过了一条关键的横杆。人类不需要更多的财富积累了。安居乐业的日子里,我们还要做些什么?缩短劳动时间,旅行,游戏,体育,投身于艺术活动。旅行社生意繁忙,奥林匹克运动会增添至一年一度,绘画、雕塑和文学写作吸引了众多爱好者,老龄人之间盛行结伴散步和钓鱼比赛……
毫无疑问,这种一厢情愿的想像有些愚蠢。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人都没有打算短期内看到这一幅现实图景。谁说可以安居乐业了?谁说可以放弃积累了?财富总是多多益善,从来不会有足够的时候。不会有人知道究竟需要多少。一个总统夫人拥有六百多双鞋子,一个足球明星买了二十几辆豪华跑车——社会学家和数学家怎么算得出他们的需要?
当然,这时“需要”一词已经不合时宜了。一双脚与六百多双鞋子、一个身躯与二十几辆跑车之间的关系只能用占有欲给予解释。是的,“欲望”一词更能说明问题。一个胃装得下多少食物?一个人住得了多大的房子?“需要”以身体为基础,消耗的物质就是那么一些;然而,“欲望”是内心的产物——谁知道一个人的内心有多大?雨果说,比陆地大的是海洋,比海洋大的是天空,比天空大的是心灵。这就是说,欲壑难填。欲望的意义上,一个拥有半个城市房产的人仍然会感到穷得发慌。
我想说的是,科学会不会打开了所罗门的瓶子,形形色色的欲望正在前所未有地释放出来?这是科学让我恐惧的另一个理由——科学的巨大成功会不会助长更为巨大的贪婪?
当然,这样的表述有些粗鲁。我们始终觉得,科学正在不断地提高生活的质量,难道科学还会把生活引向相反的一面?的确,一些光滑的过渡就是在这种观念背后悄然地完成。一个技术奇迹问世了,我们一阵欢呼;另一个技术奇迹接踵而来,我们又一阵惊叹。洗衣机把我们从枯燥的家务之中解脱出来,汽车或者电话提高了办事的效率,电视不仅是一种崭新的娱乐方式,而且还改变了社会的政治民主形式。视线所及,哪一种发明不是我们的生活所必需的呢?
当然,我们已经察觉到某些意味深长的迹象,例如普遍使用的遥控器。这个小机器的基本意义就是尽量减少身体的运动——一个鼓励懒惰的杰作。即使一步之遥,我们也不愿意从沙发上站起来,伸手按一按电视机的频道开关。从商场里的电动扶梯到飞机场的自动传送带,从室内的智能空调机到安装在悬崖峭壁上的观光电梯,科学会不会怂恿享受的欲望越涨越高?我们真的需要一百个甚至更多的电视节目频道吗?我们的手机有必要加设拍照功能吗?抽水马桶旁边安装一个自动冲洗器——我们连这个程序都要用机器代劳吗?如果考察一下数十万元一套的沐浴设备,或者进入价值数百万元的豪华轿车看一看音响、冰箱、酒柜、电脑网络甚至床铺,我们一定会想到“奢侈”二字。
的确,现在还不必小题大作。我们没有理由将遥控器或者豪华轿车指认为人类堕落的原因。享受的欲望没有什么错;重要的是——过分与否。这才是令人担心的事实:我们会不会因为享受的持续实现而形成一种没有节制的性格?这种性格的特征就是不顾一切的索取。地球孕育了人类,同时给人类提供了足够的生存空间。可是,如果滔滔不绝地索取永无止境,所有的资源都将枯竭。气候变暖,江河断流,地下水过度开采,森林滥砍滥伐,耕地大量占用,空气质量大幅度下降,极限的警告已经频频发出,但是,我们充耳不闻。与其说意识不到危险,不如说控制不了强大的欲望。这个时刻,科学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不久前我曾经读到一则报道:科学家正在开发一项技术,企图让我们利用手机屏幕观看现场直播的足球赛事。当然,这需要更高级别的手机,质量更好的电池,更为昂贵的资费——目前预计每分钟25元。我相信这一项技术指日可待,我怀疑的仍然是它的必要性。当然,资助这一项技术的开发商一定会振振有辞地解释,及时地看到足球赛事具有多么伟大的意义,无论耗资多少都物有所值。我们了解到,现今的科学不再是一种单纯的知识存放于学院的高墙之内。科学进入市场的时候会不会隐藏了一种可能——为了销售某种新型的技术,科学甚至必须人为地制造某种欲望?
如果听任欲望成为主宰,夸父逐日的神话就会成为人类与财富之间相互关系的写照。“道渴而死”,夸父的性格至少可以部分地解读这个不幸的结局。现今,我们都必须想一想:科学会不会无意地充当了现代夸父的拐杖?
科学让我恐惧的第三个方面是:单方面的文化扩张。近半个世纪之前,C。P。斯诺对于“两种文化”做出了著名的划分——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两种文化的对立由来已久。如今,科学文化明显地占据了上风。无论是国防军工、日常经济生活还是教育的内容,科学正在得到愈来愈多的重视。相对地说,人文学科日趋边缘化。文学无非是一种娱乐,哲学是空洞的玄思,宗教是无稽之谈,伦理道德变不出面包和钢铁。同电的发明比较,同计算机的发明比较,人文学科又算什么?“索卡尔事件”进一步降低了人文学科的声誉。如今,这种观念已经如此普遍,科学文化与人文学科之间的失衡甚至已经引不起我们的关注了。
第二部分科学让我恐惧什么(3)
我从事的是文学研究。然而,我的忧虑与生计无关——我并不是担忧人文学科的收缩威胁到了我的饭碗。在我看来,现代社会的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是:科学的威力越来越大,这一柄双刃之剑要交到哪些人的手里?哪些人值得信任,如何使用科学?
人文学科必须提出自己的思考。
全世界有一支庞大的科学家队伍在实验室里忙碌。他们手里的知识是不是造福于人类?科学的日益发达并不会自动地解决这个问题。核物理教科书教会我们如何从自然界获取巨大的能量,但教科书没有讨论将这些能量运用到哪些方面。不少科学家宣称价值中立。然而,由于权力的威胁和商业的诱惑,价值中立常常变成了任何价值都可能染指的借口。
核技术既能够生产核弹头,也可以建造核电站;生物技术既能够提高粮食产量,也可以发展生物武器。尽管我们这些外行说不清现代科学的种种用途,但是,一个十分清楚的事实是:现代科学的巨大能量可以转化为毁灭性的武器。孔子、庄子、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年代,人们用刀剑和长矛厮杀;现在,核潜艇和精确制导导弹的威力增添了千百倍。然而,我们的道德水平又比孔子、庄子、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年代提高了多少?不难想像,两种文化的悬殊发展隐含了巨大的危险——这种危险甚至会在顷刻之间倾覆整个世界。当核技术掌握在某一个政治疯子或者军事狂人手里的时候,全人类都将命悬一线。当然,我们没有理由因为这种危险而怪罪科学;我们能够做的是另一面:尽量在以人为本的意义上理解和掌握科学。人类在哪些方面需要科学?科学能够为人类做些什么?这些思想恰恰是人文学科的内容,恰恰涉及道德、美学、哲学或者终极关怀。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应当为人文学科腾出必要的空间,无论是在价值观念上还是在人才资源的分布上。
何谓人文?以人为本肯定是一个核心的命题。西方文化史上,人文主义意味着从神本主义的束缚之中解放出来。那个时候,理性和科学充当了解放的武器,因此,这二者就是人文主义的重要内容。人文主义运动的意义在于,人代替了神,人就是万物的中心。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剧变。然而,时至今日,数百年已经过去,我们必须检讨一个更深入的问题:我们是不是比神做得更好?我曾经在《挑战自然》这篇小文章之中感叹生物学奇特发展。我想,文章之中的一段话同样适合于谈论科学:
代替上帝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人定胜天是我们的千年理想。重要的是我们要比上帝做得更好。可是我们知道,人类之所以没有资格充当造物主,缺乏的恰恰是造物主的大悲大慈。人类拥有无数的科学家、政治家、军事家、经济学家,他们代表了人类的聪明和机智。卫星升天,股票上市,计算机联成了网络,海底凿穿了隧道,任何一项这样的成就都包含了足够的聪明含量。一则报道说,某国研制出一种新型地雷。经过精确计算,这种地雷的爆破力仅仅是炸飞一个人的脚后跟。这种地雷不再为对方制造烈士。这种地雷制造的是一个走不动的伤员——交战的时候,至少要腾出两个士兵照料这个伤员;战争过后,没有脚后跟的残疾人要让政府抚养一辈子。这样的构思难道还不够机智吗?如果我们将生物学交到这些天才们手里,生物武器将是无可比拟的凶器。根据生物学掌握的种种生命信息,生物武器可以轻松自如地实现某些天方夜谭式的计划:例如,让某种肤色的人一夜死绝,甚至可以更精确地让某个姓氏的第几代长子统统毙命。这时,屠杀意外地简单——只要往这些人的饮用水源头投下一小撮粉末即可。我们终于明白,人定胜天并不困难,可是,让我们真正恐惧的恰恰正是人。
——科学让我恐惧什么?
——让我们真正恐惧的恰恰正是人。
可以看到,这个答案包含一些出人意料又意味深长的内容。我们逐渐意识到,科学带来了财富,科学是巨大的生产力,科学使历史的速度一日千里,科学提供的技术手段已经足以修改人类的命运……那么,如何驾驭科学?谁给这一匹烈马配上必要的缰绳?如果意识不到这个迫切的问题,脱轨的科学可能成为盲目的力量。人文知识分子必须振作精神,接受这个问题的挑战。这个意义上,人文学科的内容不仅是修身养性,不仅是延续传统,不仅是单纯的玄思妙想或者审美快乐。这个时代将形成何种人文文化?这将与人类的未来息息相关。
参考文献
胡天舒:《上海文广“播放”手机电视》,2004年6月17日《南方周末》。
文学批评家,作家,十届全国政协常委,福建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兼文学研究所所长,福建师范大学特聘教授。著有《文学的维度》、《隐蔽的成规》、《双重视域》等学术著作多种。
第二部分社会政治状况与科技发展(1)
秦伯益
明清以来中国科学技术明显落后于西方发达国家。科学技术的落后不是孤立的,它是社会政治、经济、军事、思想、文化、教育、国民素质等全面落后的结果。其中以社会政治因素的影响最直接、最明显。本文拟讨论中国近现代社会政治状况对科学技术发展的影响。
古国沉沦其谁之过
1644年,李自成一箭射向明皇宫承天门,崇祯皇帝自缢,明朝覆亡。这一年,东西方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西方,英国资产阶级革命风起云涌。东方,中国满清封建皇族入主中原。这两件事,对后来世界和中国的影响截然相反。
人类社会经过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到17世纪,代表先进生产力发展要求的西方资产阶级逐渐形成。其中,始于1640年的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是这一历史进程中具有决定意义的事件。经过40多年的流血战争,英国新兴资产阶级在1688年的“光荣革命”中推翻了封建专制制度,确立了君主立宪政体。1776年美国独立战争结束,美利坚合众国成立。1794年法国大革命胜利。在英美法资产阶级革命影响下,到19世纪中叶欧洲各主要国家都完成了资产阶级革命。正是这些国家中的大多数发展成了现在的西方发达国家。资产阶级革命除自下而上的革命斗争外,也有自上而下地由原封建统治者主动进行改革的,如1861年俄国的农奴制改革,1867~1889年间日本的明治维新。不论用什么方式走上资本主义道路的国家,经济都发展了,国家都强盛起来了。按马克思、恩格斯的话说:“资产阶级在它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这一历史现象不是个别杰出人物的英雄业绩,也不是个别国家的良好机遇,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
资产阶级革命的兴起从根本上来看是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的相互推动。恩格斯说:“科学是一种在历史上起推动作用的、革命的力量。”16、17世纪以后,以哥白尼、伽利略、牛顿为代表的大批科学家诞生,珍妮纺织机、瓦特蒸汽机和采矿、冶金等领域大批新技术问世促进了产业革命,解放了生产力,繁荣了经济,推动了资产阶级革命的进行。资产阶级革命的胜利又为进一步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铺平道路。同时,金融、信贷、证券等商业运作也始终与产业革命同步发展。科技革命、产业革命和社会革命三者相互促进、相辅而行。这样一种内在机制使那一段历史时期的资本主义在很多国家中顺利发展。对此,中国革命先驱孙中山清醒地看到:“世界潮流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在同一历史时期,华夏大地上发生着什么呢?不妨从明朝后期看起。中国的封建社会,不同于欧洲等国的封建社会。自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就不再是原来“封国土,建诸侯”意义上的封建国家了。中国是高度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明朝从万历后期就已陷入封建王朝无法解开的死结。社会发展停滞、经济萧条、贪污腐化、阶级对立等衰败的征候一一显露。当时虽有一些带资本主义萌芽性质的手工业作坊,但微弱无力,没有政治地位。明王朝最终被李自成领导的农民革命所推翻。尽管这是中国农民革命史上十分壮烈的一幕,李自成本人更是历代农民革命领袖中才华和人品出众的一位。但始料所不及的是他给中国社会的发展却帮了倒忙。因为最后取得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