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欲海-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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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人强行拆楼。胡建兰看了这份霸气十足的牒文,知道又要出事儿了。她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为了不使两名留守人员吃亏,她告诉她们天宝集团的人来了,既不要报警,也不要拦阻,任凭他们横行肆虐就是了。
下午四点多钟,天宝集团来了七八个壮汉,手持棒球棒子,撞开楼门,进门就砸。他们从一楼砸起,不论桌椅、沙发、门窗、柜台,还是音响、灯饰、茶具、酒器,凡是能砸得动的,都砸个稀巴烂。他们并不知道四楼的两个房间里还住着胡建兰和两个留守人员,因此乱砸了一通之后,也就闹闹嚷嚷地撤离了。
暴徒走了之后,胡建兰与两名留守人员从三楼看到一楼,但见楼内已无完物,一片狼藉。她知道明天天宝集团来拆楼是不可避免的了。于是她对两名留守人员说:“你们收拾收拾东西,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吧。”两名留守人员问:“胡经理,你怎么办,你上哪儿去呢?”胡建兰面无表情地说:“这你们就不用管了,我自有我的去处。”两名留守人员在胡建兰的再三再四动员下,终于离开了文化园。
现在只剩下胡建兰自己呆在办公室里。她将纷乱的心绪略略整理了一下,感到自己只能走那条路了。她想:第一,这座大楼被拆掉之后,那九百万元的银行贷款就要全部压到自己身上,自己除了一个柔弱的身躯别无长物,这一辈子就是苦死累死卖骨卖肉也还不上这笔巨额贷款;第二,奕子强已经二十七岁了,因为迷恋自己至今未婚,自己要是嫁给了奕子强,就要毁了他的前程,要是不嫁给他,他又等起来没完,这对子强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伤害;第三,自己在李红竹的墓前,曾经发过誓言,一定要为她讨回公道,讨不回公道就随她而去。这人说话就要算数呀。现在看这公道是讨不回来了,如果不随李红竹而去就难以向她的在天之灵交待了。人们常说,“死了死了”,这人一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她下定决心今晚就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其实,胡建兰早就想好自己的归宿了。她解散了文化园的服务人员,她与弟弟妹妹喝了诀别酒,她还给了奕子强一丝温柔安慰……她之所以挺到今天才要付诸行动,主要是想看看还有没有最后的希望。现在看这最后的一线希冀也没了,她只能横下心来以死抗争了。她摊开纸,拿起笔,一连写下两封信,内容都很简单。
一封是写给奕子强的,内容是:
子强:
我最心爱的好哥哥、好朋友。
我去了,非常对不起你。自从我们相识以来,你对我给予了过多的关爱、照顾和帮助,可我报答的不及万一。如果人能再世,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要补上这份情义。来生再见吧!
祝你幸福!祝你一生好运!
胡建兰
2002年7月2日
另一封信是写给胡建雄和胡建梅的,内容是:
建雄、建梅: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贪恋人生,更舍不得离开你们。可是,世界如此广大,竟没有我可以走的路,思来想去,还是去了的好。
你们要走正路,做个强有力的人……
请把我送回咱们那个小山庄,放到爸爸妈妈身旁,使我日夜能守候和照顾两位老人家。
来世再见,一哭!
姐姐胡建兰
2002年7月2日
她将两封信折叠好,装进两个信封,分别写上收信人的名字,便平静地走进卧室,打开衣柜,选了一套自己平时最喜欢穿的藏蓝色西服穿上,又到卫生间里淡淡地化了化妆,走出房间,锁好了门。她没有选择服药自绝,也没有采取缢身自杀,她要与这座大楼一起粉身碎骨,也好让世人看看这个世界上的少数坏人是如何横行人间、祸害百姓的。
现在已是晚上八点多钟,文化园楼一片漆黑,一片寂静。胡建兰打开了四楼走廊里的灯,来到楼梯口,拾级而上,一直走到五楼通向楼顶的通道处,她再打开铁门,登到楼顶。她来到了这栋楼面临古城街的一侧(即辅楼一侧),向右看,大兴路上一片繁荣景象,灯光、霓虹如星河灿烂闪烁,车流、人流如江涛汹涌奔腾;往左看,古城街上则是一片繁忙景象,脚手架、龙门吊鳞次栉比,搅拌机、推土机声震夜空,建筑工人上上下下、来来往往如蜂蚁奔忙,用辛勤的汗水铸就着这座城市的辉煌。陆方尧的政绩工程——服装一条街很快就要变成现实了。此时的胡建兰还在想:这人生多美好呀!人们用自己的勤劳、智慧创造了如此灿烂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然后又以主人的身份来享受这文明的成果。可是,有人创造文明,有人攫取文明……她不想再想这些烦恼事儿了,她想要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寻找一种远离尘嚣的安宁,她来到楼宇的边缘,用一条丝巾缠住了眼睛……
此前的几分钟,也只是几分钟,奕子强来到了大楼,他见楼门没有上锁,楼内黑洞洞的,悄无人声,静谧得叫人恐惧。他迅疾地跑到胡建兰办公室兼卧室的门口,敲了敲门,并无人给他开门。“胡建兰哪去了!胡建兰哪去了!”奕子强的脑海里突然闪出这样的信号。他再敲门,仍无动静。登时,奕子强的身上、头上冷汗直往外冒。他转身又去敲两个留守服务员的房门,也是既无人应声,也无人开门。奕子强更慌了,他挥了挥头上的汗水,复又回身去敲胡建兰的房门,并大声喊道:“胡建兰!胡建兰!”屋里仍是悄无声息。这时奕子强已是惊恐万分,他迅速后退了两步,使尽全身力气用膀子往门上一撞,门被撞开了。他打开了室内的顶灯,办公室里没人,他又三步两步跑进胡建兰的卧室,见卧室里也没人,他又返身回到外屋,只见胡建兰的办公桌上放着两封信。他先拿起写着自己名字的信打开一看,登时傻眼了,那“来生再见”、“如果人能再世”等字眼,把他的眼睛都刺模糊了。屋里没人,她能上哪去呢?他忽然想起了楼顶——胡建兰曾向他说过她曾几次上过那个楼顶。她是否去了那里……他不敢想下去了,急忙跑出办公室,一看,通往楼上的灯却是亮着的,这更加证明了他的判断的可能性。奕子强不顾一切地往楼上跑,当他跑到五楼通向楼顶的铁门跟前时,一看铁门是开着的,他更紧张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他又不敢喊,他怕喊叫对一个决心赴死的人可能更为危险。他一步三个台阶,几步就蹿到了楼顶,一看那楼边上站着的正是胡建兰,并且眼睛已用丝带蒙好了。他蹑手蹑脚迅疾地向胡建兰身边奔去。恰在这时,胡建兰已纵起了身子,奕子强一个箭步上去紧紧拉住了胡建兰的一只臂膀,不幸的是,胡建兰没被拉住,他自己也被胡建兰一起带了下去……
两个人在一起向下坠落的过程中,胡建兰先是落到了一棵老榆树的树杈上,被那树杈缓冲了一下方才落地;而奕子强却斜着身子直接地重重地摔到地上。所幸的是,地上有一堆建筑工地堆放的沙土,使得他们没有直接摔到步道板上。但由于坠落的高度较高,两个人都被摔得很重,鲜血直流,且已昏迷过去。
街上的行人看到楼上摔下两个人来,而且都已摔得不省人事,便一起围拢了过来,拦住了两辆出租车,就把他们送到了市医院的急救室。就在出租车刚刚离开紫丁香文化园的时候,过来看望姐姐的胡建雄也已来到文化园门口。他听说刚刚从楼上跳下了两个人,已被出租车送向了市医院,便断定这肯定是姐姐和奕子强了,因此也未进楼,跳上出租车就直奔市医院。找到急救室,未等看到姐姐和奕子强,就听大夫正在那里喊叫:“谁是患者家属,谁是患者家属……”
胡建雄冲上前去一看,病床上躺着的两个人,果然是姐姐和奕子强,但见两个人浑身是血,且不省人事。他赶紧挺身站到大夫跟前,大声答道:“我是患者家属,我是!我是!”
大夫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赶快到财务室去交押金。”
“交多少钱?”胡建雄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兜,估计里面至多有五百元钱。
“一万。”大夫顺手给了他一张交款单。
“一万!?大夫,这是突发事件,你能不能先抢救……”
“你不交钱怎么给你抢救?”大夫绷着冷冰冰的脸,打断了胡建雄的话。
“大夫,大夫,求求你了,你先抢救,这钱一分也不会少。”胡建雄声泪俱下地哀求道,他见大夫仍然无动于衷,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顺手从兜里摸出身份证和一张人大机关的出入证,“我是市人大的干部,我绝对不会撒谎,绝对不会欠医院的钱,你看,你看!”他把那证送给大夫看。
那大夫是个副主任医师,今晚由他负责率领众大夫和护士等实施抢救工作。他知道人大根据群众反映,对医院的工作已是很不满意了。不管这位小伙子是人大的什么干部,自己可不能往枪口上撞啊。再说,这人大的干部总不会随便赖账吧,他就在松江市工作,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庙。那位副主任医师想到这里,看了看那出入证确实是人大机关的,于是便对各大夫、护士发话道:“赶紧实施抢救。”然后又对胡建雄说:“你明天上午十点钟前,一定要把押金送来。”
“没问题,没问题,谢谢大夫了,你们快抢救吧。”胡建雄连说带鞠躬地感谢大夫,脸上挂满了泪水。
大夫指挥护士迅速地对胡建兰和奕子强的伤口做了简单包扎,然后把他们送到CT室里做了CT检查,又送到心电图室做了心电图检查,最后把他们推进手术室,由外科大夫做接骨和破损皮肉缝合手术。
站在手术室外面的胡建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踱去,急得两眼热泪直涌。此时令他最着急的是两件事儿:一是他不知道姐姐与子强哥的伤势严重到什么程度,性命能否保住;二是昂贵的医疗费用上哪去弄。他估计两个人的医疗费至少也需要二十万元,这对他来说不啻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天文数字。
正在他火急火燎无计可施的时候,只见楼梯口上来一个身材丰满、面庞漂亮的姑娘,她一只胳膊手腕处打着石膏、绑着托板,并被吊在脖子上,另一只手还轻轻地托着那只受了伤的胳膊。胡建雄用手背拭了拭泪水,定睛一看,来者原来是在这住院的兰花。
他赶紧迎了过去,问道:“兰花,你怎么过来了?”
兰花一看面前站着的是胡建雄,便忙说道:“我听大夫和护士都在议论,医院接治了两个跳楼的,是从紫丁香文化园那栋楼跳下来的,正在做手术,我怕这人是……”兰花本想说“我怕这人里有建兰姐姐”,但她怕猜疑错了,只说了半句话。
“你想得对,这两个人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子强哥。他们怎么这么想不开啊!”胡建雄说着,一拍大腿,泪如雨下。
“果然是他们!?”兰花惊得当时就瘫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一位护士过来制止了她的哭声,叫他们离开这里,到别处等着。
兰花站了起来,扯着胡建雄的衣襟远离了手术室门口几步,问道:“建兰姐和子强哥情况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胡建雄哭着说,“他们在急诊室的时候,还都昏迷着呢。现在正在做手术。”
“押金交了吗?这需要不少钱哪!”兰花着急地说。
“我正为这事儿犯愁呢。光押金就要一万,治疗费少说也得二十万。”胡建雄满脸愁容。
“建兰姐可能给你们留钱了。”兰花说着,便用那只没受伤的手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胡建雄,“昨天建兰姐来看我的时候,把这个信封偷偷交给了我,她说里面有几个存折,现在文化园里不安全,她想出去躲几天,叫我想法把这存折转交给你。”兰花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接着说下去,“姐姐不直接把这存折交给你,叫我转,这不是她白天就决定要走这步路了吗。她是怕直接交给你,引起你……咳,咳,我真糊涂死了,我怎么这么浑啊!”兰花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怨恨自己犯浑。
胡建雄急忙拆开信封一看,里面装着四个存折,折上共有款额十五万三千元。之外,还留有一张便条,上面只写了两行字:“建雄、建梅:这是姐姐仅存的一点钱,你们两个留着用吧。存折密码是:182838。”胡建雄手里捧着这存折和便条,身上禁不住颤抖起来,姐姐决意离开人世还在惦记着他和建梅,这叫他和建梅可怎么报答这个赛似父母的姐姐呀!
胡建雄自言自语地说:“这是姐姐留下的救命钱哪!”他又转对兰花说:“兰花,谢谢你,谢谢你!”
“谢我什么呀!”兰花瞪大眼睛不解地问。
“姐姐把这么多钱托你转交给我和建梅,你一分不少地如数送来……”
兰花不等胡建雄把话说完,便把脸一沉,正色道:“建雄哥,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别说建兰姐姐待我恩重如山,就是没那大恩,她信任我,我也应该这样做呀!不然我还能叫个人吗?”
“是是是,我说错了,说错了,兰花你别见怪。”胡建雄赶紧检讨。
经过五个多小时的抢救和手术,胡建兰和奕子强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胡建雄和兰花抢上去看了一眼,两个人还都闭着眼睛,不能说话。不过那位主持抢救工作的副主任医师却主动地对胡建雄和兰花说:“现在情况大体是这样的:那个女的(指胡建兰),臂部、腰部、腿部多处有划伤,两根肋骨骨折,还有中度脑震荡。不过她的伤不算很重,过一会儿意识就能清醒过来。那个男的(指奕子强)伤势十分严重,他腰椎粉碎性骨折,头部闭合性脑损伤,由于脊柱强烈挤压损害了腰脊髓,而颅中又多处有血块压迫神经,因此他的下肢现已失去知觉,不能动弹,看样子性命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下肢极有可能造成瘫痪。”
大夫前面的话,使胡建雄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但当他一听说奕子强下肢有可能造成瘫痪时,身上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急得十分恳切地对那副主任医师说:“大夫,求求你了,你一定要想办法叫那个男的站立起来。”
“救死扶伤是我们医生的责任,这就不用多说了。”副主任医生说完就要离去。
这时就见兰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夫,这两个人都是好人,一等的大好人,请您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们的伤治好,我这里给您磕头了,磕头了。”说着,就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扶地叩下头去,而且是几个响头,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见头上已印上了一个大大的血印子。
那副主任医师愣在那里,看了兰花一眼问道:“你是他们的什么人?”
“我和他们无亲无故,但是他们对我比亲人还亲。”兰花非常动情地说。
那副主任医师似乎也受到感动了,和颜悦色地对胡建雄与兰花说:“你们就放心吧,我们会尽力的。”说完急匆匆地就走了。
兰花突然想起一件事儿,问胡建雄道:“你给大夫送红包了吗?”
“红包?没有!”胡建雄愣愣地说。
兰花着起急来:“你不送红包,有的大夫就不给你好好治。手术之前你就应该把红包送上去呀!”
对于医院现行的一些潜规则,胡建雄极为反感。他感到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医生要向伤病人员收取红包,那“白衣天使”岂不变成了“白衣魔鬼”。但是,大难临头,他已无法去认这个死理了。因问兰花道:“要送多少?我也没带钱哪!”说完下意识地又去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