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78-我的课桌在哪里-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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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课桌在哪里》 第一部分都市窝棚小学(图)(1)
当开往北京的火车,慢慢离开信阳车站时,李素梅在心中轻轻说了声:我的教师生涯永远结束了…… 这是一九九三年三月的一个清晨,河南信阳的天空有几片淡淡的彩霞。 李素梅老家在信阳息县岗李店乡,一九八0年高考落榜,在家闲了两年后,在村里的小学当民办教师。民办教师穷,刚开始每月的工资是三十元,三十元里一半从学生的学杂费里提取,另一半由乡里统筹,筹到了年底给,筹不到就给打条子欠着(至今,李素梅手里还有好几张这样的条子)。后来,每月涨到四十元、五十元,到这次离开前是六十九元。 乡村民办教师像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李素梅一个人包了三年级的语文和算术两门课,每星期三十节课,还当班主任。她形容自己那时候就像是一台老式的教书机器一样,一年到头教啊教啊,一直在小讲台上教着。同所有的民办教师一样,她唯一的期盼就是什么时候能转为公办教师,但是,转公办的名额极少,一年又一年,她的期盼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十年前,为了创作报告文学《中国山村教师》,我曾经走访了贫困山区的一百多所山村小学,接触了许许多多山村教师,我被他们的奉献精神深深地震撼了。我曾经在书中写道:“如果用蜡烛来形容教师的话,那么,山村教师便是两头都在燃烧的蜡烛。山村教师是用特殊材料组成的一个特殊的群体。要不,在今天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为什么他们仍然甘于寂寞,安心清贫,默默地坚守在教育这块贫瘠的土地上……” 李素梅的姐夫在北京当兵,九十年代初,先是她姐姐随军到了北京。后来,兄弟姐妹几个全都投奔他们去了,在北京做小生意,有的卖菜,有的卖小商品,有的推销烟酒。兄妹们经常来电话,要她也出来,说在北京一个月怎么也能挣个几百元,怎么也比在村里当民办教师强。她也曾犹豫过,只是转公办的心思一直没有死。 一九九三年二月,县里缩减民办教师,学校的领导说,她可以继续留下,也可以走人。她十分矛盾:想留下是因为教了十年书,真教出感情了;想走是当民办教师实在是太清贫了。她与在粮管所工作的丈夫易本耀商量,丈夫说,这个事情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别走了后悔,留下又不安心。 恰在这时,大姐又来电话催她去北京,一咬牙,她含泪离开了村小。 刚到北京,跟五妹在五棵松河边早市卖儿童服装、鞋袜。虽然从来没做过生意,不过,有五妹带着可以慢慢学,她学会了怎么进货,怎么与顾客还价。开始,她怎么也不明白一双童鞋,明明三十元就可以卖掉,偏要开价六十元,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还是以三十元成交了。妹妹告诉她,这就叫做生意,你一双三十元的鞋,开价六十元,最后被顾客砍到三十元,你卖了,顾客就有一种满足感,觉得自己赚了三十元。你要是开价三十元,死咬住三十元,一分不降,顾客会觉得什么便宜都没有得到,肯定走人。头个月她挣了五百元,差不多是她教民办大半年的工资。 八月底的一天,上午约莫九点来钟,李素梅和妹妹正准备收摊,有人在一边嚷嚷,说附近桥边有个八九岁的河南小男孩让车给撞了。李素梅姐俩一听急得不得了,因为她们的哥哥就在桥边摆摊,哥哥也有个九岁的儿子,每天都跟着哥哥一起出来卖菜。姐俩蹬着平板车到了桥边,见小侄子正在地上玩儿,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晚上,一家人在吃饭时,又提起了孩子们的上学问题。他们算了算,兄妹几家一共有九个孩子,都遇到了上学麻烦。最大的小侄子已经十一岁了,还没上学,最小的也有七岁。不是不想上,是上不起。他们到附近的一些学校打听过了,不是北京户口的外地学生,想上北京市公办小学,每学年除了交四百八十元的借读费,还得交赞助费,五六千、三四千不等,最少的一年也要两千元。当时,他们每家一年毛收入,也就五六千元,供一个孩子上学要花费掉近一半,这学上不起。把孩子送回老家吧,没人照顾也不行。就这样,几个孩子的上学问题一直拖着。 当过教师的李素梅,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她说:“一年拖一年,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孩子们的学业,可是耽误不起啊!再说,每天跟着大人到市场去,也不安全。” 理是这个理,可哪家又拿得出那么多的借读费和赞助费? 一家人都陷入深深的苦恼之中。 这时,五妹在一旁说:“我倒有个好主意,就不知道二姐愿不愿意?” 二哥说:“有什么主意你就说嘛!” 五妹说:“二姐啊,你不是当了十年的老师吗?把几个孩子拢在一起,你当老师,你来教嘛?” 李素梅说:“我已经说过了,这辈子再也不教书了。” 五妹说:“那是气话。你是当民办教师穷怕了。” 李素梅说:“这哪中?教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大哥也插话说:“我看中,人家的孩子教得了,自家的孩子咋教不了?你以后专门负责教书,不用到市场去了,每个月的工资,我们几家给凑,就当孩子们的学费。”
《我的课桌在哪里》 第一部分都市窝棚小学(图)(2)
李素梅犹豫着说:“就算我可以教他们,可是,这儿既没有学校,也没有教室……” “这个好办,”二哥说,“我们甑家坟这一带到处是菜地,在菜地里搭个窝棚做教室,先凑合凑合。” 李素梅还是有些顾虑:“办学校,不像是摆个什么小摊儿,是要经有关部门批准的……” 五妹气愤地说:“找谁批准?我们的孩子没地方读书,谁管我们了?再说,这又不是办什么正规的学校。” 二哥也说:“我看五妹说的也有道理,你要找什么部门批准,那就复杂了。眼前先让孩子们读书最要紧。” 为了孩子,也为了兄弟姐妹的情谊,李素梅答应了。 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反而变得简单了。 第二天,兄妹几个开始在菜地里搭窝棚。 李素梅负责买课本,准备教材。 一九九四年九月一日,北京市的小学开学时,李素梅的窝棚小学也正式开学了。 窝棚是由竹竿、油毛毡和石棉瓦搭成的,有个十来平方米。课桌是用捡来的砖块垒成的,还用水泥抹了块小黑板。 九个孩子年龄不一,程度也不一样,有的在老家上过一年级,有的上过二年级,李素梅将他们分成一、二、三三个级段,等于她一人承担了三个年级语文、算术六门课程。这有点类似于乡村小学的复式班,几个级段的学生在一个教室里一起上课。 每天清晨,从甑家坟菜地这个窝棚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成了这个现代化大都市边缘的一道奇观! 这难道就是命运吗?李素梅有时想想,人的命运竟然是如此的不可知!她离开家乡,走下教坛,是想选择一条新的生活之路;然而,谁能想到,这个现代化的大都市,却又逼使她重新拿起教鞭? 国庆刚过,在朝阳区团结湖卖菜的表姐,带着儿子匆匆赶来,“素梅啊,把这个小狗子交给你了,你看他马上就满八岁了,还整天在外头疯,跟我卖菜,我实在是顾不过来。” 李素梅连声说:“不行,不行,我这儿又不是什么正规学校,到时别让我把孩子给耽误了。” 表姐说:“孩子已经耽误了,在你这儿,怎么也比在外头野要好。” 李素梅是个软心人,经不住表姐一番软磨硬缠;再说,一个羊是赶,两个羊也是放,便答应了。 接着,听到李素梅正在办学的消息,堂哥把孩子送来了,堂表弟把孩子送来了,一些熟悉的在京打工的息县老乡,也把孩子送来了。 李素梅说:不中,不中,我教不过来。 送孩子的说:不中也得中。 到了一九九五年放暑假时,短短一年,窝棚小学竟然扩展到了五十二个学生。 这下,李素梅慌了,一个人哪教得过来这么多的学生,她在心里问自己:下学期,我该怎么办?
《我的课桌在哪里》 第二部分一位母亲的烦恼
就在李素梅为日益增多的学生暗暗叫苦时;有个叫赵丽君的女人,为自己的一对双胞胎女儿找不到学校而心急火燎……
一九九二年中秋,赵丽君和丈夫靳宏贤,带着双胞胎女儿靳美玲、靳庆玲,从河南农村来北京打工。
都说城里人的钱好赚,到了北京,才知道满不是那么回事。
两口子先是在丰台岳各庄农贸市场边卖菜,起早贪黑,一个月只能挣个三四百元。交了房租,加上一家四口人吃饭,紧张得连蜂窝煤都买不起。赵丽君记得很清楚,有一回,靳宏贤的父亲从老家来看望他们,走时,给老人打一张车票的钱,还是临时向老乡借的。
卖菜不行,他们又到丰台火车站旁练摊卖水果。丈夫每天负责从沙子口进货,她带着女儿负责看摊。因为租不起固定摊位,只能骑辆平板车在马路旁打游击。
当时,最害怕的是“城管”。“城管”隔三叉五要来一趟,听到“城管”来的风声,得赶紧跑,跑不脱被抓住了,就得老老实实认罚,一般是百八十元。你不认罚,连平板车都给拉走。
卖水果,就图个新鲜。西瓜上了卖西瓜,草莓下了卖草莓。正是菠萝上市的时节,有一天中午,赵丽君正给一个老太太削菠萝。突然,远初传来喊叫声:“城管来了——”她连钱都没顾上要,骑起平板车就跑。跑出二三十米,她猛地想起来,两个女儿还在一边的草地上玩儿呢,又赶紧往回骑,这下,被“城管”逮了个正着。
“城管”说:“你跑呀,你跑呀,怎么又回来啦?”
她搂着两个女儿不吭声。
“城管”又说:“这么热的天,你说你在家里呆着,带带孩子多好,出来折腾什么?”
她像是被捅到了心酸处,两行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委屈地说:“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在家里呆着,谁管我们饭吃?”
“城管”见她带着孩子挺可怜的,说:“走吧,走吧,以后去租个摊位,别整天在外头打游击,你说我们见了是管,还是不管?”
后来,她丈夫办了个三轮车货运证,帮助家具公司送货。赵丽君得自己去进水果,每天起早不说,两个女儿没人看了。有一天,她进完水果回来,两个女儿已经自己从床上起来了,正在屋里大哭。思来想去,没有其他办法,只得把她们送回老家,让娘家老人帮助照料。
一九九六年春节,赵丽君回去探亲,一进村口,只见两个女儿正在地里玩泥巴,又黑又瘦,赵丽君跟她们打招呼,她们还直躲。
女儿七岁了,应该上学了。再说,孩子老不在父母身边也不是事儿。回到北京,赵丽君开始为女儿找学校。听老乡说,外地户口的孩子在北京上学,得交赞助费,贵得不得了,根本上不起。她不相信,说:上小学还分什么本地户口,外地户口?等跑了几所小学,才知道果真要交那么多的钱。像他们这种普通打工的,谁上得起?
越上不起,越着急。赵丽君想,两口子累死累活挣俩钱,还不是为了一双女儿,现在连女儿上学都成了问题,还挣什么鬼钱?
那些日子,赵丽君急得卖水果都没了心思,整天四处托人打听学校。
说来也是巧了,一个极偶然的机会,赵丽君看到了北京台《北京特快》节目播放的李素梅办窝棚小学的故事。她被李老师的故事深深触动了,同时立马拿定主意,把老家的女儿接回来,送到李老师的学校去。
她到五棵松去了三趟,才找到李素梅。
李素梅一听她说要把两个女儿送来,连忙说:“不行,不行,我这里的孩子已经够多了,我自己正在发怵,不知该咋办?”
赵丽君说:“李老师,我算是求你了!该找的地方我都找了,该想的办法我也都想了。实在是无路可走,我才来找你的。你也是做母亲的人,孩子上学实在是不能耽误啊!”
李素梅说:“不是我不想接,是实在接不了。你不是都看见了,这么个窝棚,就我这么一个人,哪像是什么学校?”
赵丽君不讲理地说:“李老师,这个我不管,只要你这个学校在,我就把孩子送来。”
李素梅苦笑着说:“你这不难为我吗?要不这样吧,这学期快结束了,等放了暑假,下学期开学时,你再来看看……”
九月初,一开学,赵丽君就把两个女儿从老家接到北京。可当她兴冲冲带着女儿去报名时,那个窝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拆了。
站在空荡荡的菜地里,赵丽君一阵发懵,怪了,这学校怎么说不在就不在了?
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好象是被人给撵了,撵哪去了也不知道。这该怎么办?孩子都来了,等着上学呢?
回到家,两口子还吵了一架。丈夫埋怨她,这边还没联系好就把女儿接来,弄了个进退两难;她更火:我这还不都是为了孩子好。
赵丽君不死心,又去菜地找,见人就问,后来,有个卖菜的小贩告诉她,好象搬到沙窝那一带去了。
她索性连生意也不做了,跑到沙窝,又是一阵好找,有人告诉她,前几天,不知从什么地方搬来了一所打工子弟学校,上了几天课,又被警察赶走了,说是被赶到玉渊潭那一带去了。
赵丽君又去了玉渊潭,终于找到了。
一见李素梅的面,赵丽君就哭了:“李老师啊李老师,你可把我害苦了,你说话怎么不算数,这学校怎么说搬就搬走了……”
李素梅连忙解释:“我也是有泪往肚里流。那块地让什么银行给征走了,人家撵你走,你就得走。后来,搬到沙窝,刚开始上课,人家又不让呆,这不才刚刚搬到这里。”
赵丽君说:“孩子我已经接到北京来了,你不收也得收!”
“你再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我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李素梅犹豫了片刻,终于答应了:“我知道你的难处,明天你先把孩子送来吧。”
《我的课桌在哪里》 第二部分农民工子女的课桌在哪里?(1)
这是一股大潮:
这是一股波澜壮阔的大潮!
无论是农业还是工业,无论是乡村还是城市,无论是政治经济还是日常社会生活,都可以强烈地感受到,这股由于农民工的流动而集聚成的大潮所产生的冲击和震撼!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赵树凯,作为一名专门研究中国农村劳动力资源开发的研究员,自然被卷入这股大潮之中。
出生于山东莱西县水集镇的赵树凯,从小在农村长大,在农村上的小学、初中和高中,他喂过牛,还赶过马车。
赵树凯在小时候,就从长辈的口中听说了许多关于“闯关东”的故事。他的家乡胶东半岛,是十九世纪中叶至二十世纪中叶,形成的东北移民大潮的重要策源地之一。他的父亲在十三岁那年,便追随几位青年同乡,乘船由烟台出发,经过一天一夜的海上漂泊,到达东北的丹东。同今天农民工流动的机制大致相同,当年的流动也是依托“社会网”的支持展开。在爷爷的一位表兄的举荐下,父亲以曾读过五年私塾的“学历”,而进入一家商行当学徒。三年之后,父亲难耐思乡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