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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风满楼-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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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芸心知她容不得自己,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也好,就烦累你和你婆婆了!”她回到自家屋后,却是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打坐入定了。风满楼里的那些蒸笼简直像是在煎烤着她的心一样。好容易挨到晚上周雨童从镇上的学堂回来,俩人一拉这事,雨童便急了,非要去看看不可,却被沈芸劝住。 
  敖子轩几天前便去了省城,为的是几天后全镇阅书大会的事,又准备在镇上重新设立一所新式学堂,督学一职虽不大,他却想做得风火,竭力给嘉邺镇的父老办点实事。周雨童因丈夫不在家,“雨花轩”冷清,这夜便跟婆婆呆到很晚才回去。 
  快到下半夜时,沈芸才换上一身夜行衣,潜入了风满楼。过道里,灯笼都已熄灭,敖家人站在那里,紧张而疲惫地等候着。三楼的窗户里透出了火光。她绕到后面去,用脚尖勾住屋檐,倒悬下身子去,瞧到敖子书正将潮湿的书一盒盒地摆入笼屉内。旁边已经放置了些烘干的书册。另一边,老太爷正在拉动小风箱,笼屉下的火苗不温不火地闪着蓝光,他不时地还咳嗽着。   
  2、书楼潮灾(4)   
  敖子书已经将装好书的笼屉拎到灶前,老太爷瞥了一眼孙子,说:“是不是一天没吃东西了,那边有点心,先吃些去。” 
  敖子书摇摇头,“爷爷,我不饿!” 
  老太爷叹了声,“爷爷明白你的心思,书就是咱们的命。若是这书保不住,别说吃饭了,就连命也不想要了。” 
  沈芸看到敖子书点点头,眼睛闪着泪花。蒸笼的盖子上慢慢透出了白汽,敖老太爷边控制着火势,边说:“风满楼今日能受此灾,我却也知道原由,便是因为那风口被堵住了,故而才会有这些水冒出。我小的时候听爷爷讲过,风满楼能立于天下数百年,不是没来由的。它是建在一条悬河之上,因此不怕火烧。” 
  沈芸在外面听着,心中一动,便听子书惊诧地问:“悬河?” 
  “但随之而来的是水,书怕火,更怕潮,我们的祖先很聪明,又给楼建了一条暗道,直通上苍的风口,风水相抵,因天风得名,故名风满楼。现在风口被堵,这水一定是从悬河来的,可从你太爷爷那一代起,就没有人知道这风满楼的风口在哪里了。” 
  老爷子说到这里,猛地剧烈地咳嗽起来,敖子书赶忙替换爷爷拉起风箱,小心翼翼地看着火苗的旺弱。沈芸看到老爷子涨得脸色发紫,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心也是收得紧紧,见他用手帕捂住嘴,吐出一口血痰来,敖子书边拉风箱,边担心地看着爷爷,敖老太爷却只是摇摇头,虚弱地说:“不碍事,不碍事,注意着,这是文火,不能有半点火星冒出来,又不能让火灭了。要把握准火候!” 
  沈芸已趁他们不注意,从窗户里钻进来,攀上了屋梁,她身手轻轻在房梁一抹,全是水珠,四下望去,每一根房梁上都不断凝集着水滴。 
  有几滴打到敖子书的头上,他忧心忡忡地说:“爷爷,我们不停地蒸,这楼里的水不停地往外渗,何时能有个了结?” 
  老太爷叹息一声:“风满楼风满楼,天风不在,水火才会肆虐。子书,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尽力就是了。” 
  沈芸怔怔听着,她的目光向每个角落扫去,伸手小心地探着,想找出那个风口来。梁上的水滴越凝越多,蒸气也浓得如烟般飘到窗外,可依旧缓解不了。敖子书焦躁地站起身来,说:“我就不信找不出风口!” 
  老太爷叹了声:“子书,不要找了。我找了多半辈子,都不曾找到那风口。”敖子书又无力地坐下去。 
  悬在梁上的沈芸想了想,悄然无声又蹿出了楼,跃上屋顶去。银河里星斗万千,像珠子一样璀璨,敖庄静悄悄,黑乌乌,偶尔的一声狗咬,传得极远。沈芸心想,老爷子既然大半辈子也没找出那风口来,由此见再从楼里寻也是枉然。那口既然与外面通着,想必跟那条悬河也有挂连,她在楼顶上查看了会儿,决定绕到背面去找。这风满楼的外围与花园外面的河道相环绕,用一衣带水替代了围墙。楼外有园,园外有河,沈芸心想,只怕要找出那风口来,便须下到水里去才成。 
  攀着石基像只壁虎一样,她慢慢向下滑动,看准位置之后,深吸了口气,身子坠入水中。她憋着气,向里面慢慢摸去,一堵堵石基地找,期间钻出去换过几口气,在转到跟花园里那四亩荷塘相通的水域时,终于在石坝处发现了一处斜口,洞口虽不大,却也能容人爬进去,沈芸心下一阵急跳,难道这便是悬河的入口? 
  略作调息后,她便钻进洞去,眼前一片漆黑,只能用手扶着湿漉漉的洞壁,一点点地向前摸。恍惚地向前走了好一会儿,猛听得水声哗啦,蹲下身去伸手一试,冰凉的水从脚下淌过,沈芸心中一喜,不觉松了口气,终于找到那条悬河了! 
  沿着悬河折向右,不多时便找到通往风满楼的暗道口,却只是个碗口大小的洞,风在里边发出呜呜的怪啸。接着,她又摸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原来却是一个铜铁打成的盖子,登时恍然大悟,老太爷猜想的是风口堵了,水才从暗道渗进来,却是错了。正因为堵水道的口子开了,上苍的风口才不往楼里传风,水汽才趁势而入的。 
  想通了这一点,沈芸将铜盖子对好通口慢慢地拧紧,那怪叫声慢慢停下了,耳边能听到的只有水流的哗啦声。原来修护便是如此的简单。出去的时候,她心里犯了疑忌,刚才拧紧那铜盖子时,箍在上边的铁索,没有外力的话是绝难活动的,可它怎么会脱落下来呢?除非是有人暗中所为,可是……这条暗道连老爷子也找不出,外人如何得知? 
  待钻出了洞,看到外面闪亮的星光,沈芸方长舒了口气,全身松弛下来。回头看看风满楼,三楼的火光依旧闪着,映出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她知道,水汽只要再不往里进,老爷子这蒸笼之法便管用,总会将楼里的潮气熏干的。 
  夜风徐徐吹来,虽已是秋天,身上又湿透了,沈芸却并不觉得冷,只是想到那个暗中做手脚的人时,她心头才萌生出一阵寒意来,要是没猜错的话,他便是那个暗中引诱谢天上圈套的人,是那个盗《落花残卷》的人,一计不成,又来此招釜底抽薪,这人怎地跟敖家结有如此深重的仇怨?这么想着,她心情不觉又沉重了。   
  3、老太爷之死(1)   
  熬了一天一夜,府里的人都累得疲沓了。敖少广尤其辛苦,带着护楼兵如此折腾,早有些支撑不住,大奶奶便叫他回屋休息,她和茹月轮换在那里盯着。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蒸烤,楼上的水汽虽没见消,却也没蔓延,水跟火斗了个旗鼓相当。 
  夜又降临了,眼看着黑色一点点吃透了大院,大奶奶心里咚咚跳得湍急,竟有些坐立不安,因为遵照老爷子的吩咐,她今晚要办好一件大事,又不可出半点差池,那便是要除掉茹月这个“丧门星”。老头子终于下了狠心,她当然欢喜,不过这茹月如今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背后又有那个周名伦和三家楼主撑腰,大奶奶便有些投鼠忌器,老头子暗中给的那包砒霜在怀里揣了两天,终是没敢用。 
  不过,挨到今天晚上,眼瞧着那贱婢也累得神色恍惚,眼睛不再贼亮,大奶奶以为时机到了,便嘱咐厨下给浓浓熬一碗莲子羹来,在这等粥好的空儿,她觉得眼皮直跳,心发虚,腿脚发软,虽说也是个心硬的人,毕竟下这等黑手还是头一回,大奶奶不免有些紧张。 
  粥熬好送来后,大奶奶关上房门,方才取出老太爷给的那个纸包,竭力保持着手不乱抖,将砒霜倒进莲子羹里。用调羹搅匀了后,她松得口气,换过一个丫头来端着,强做镇定地走去后花园。 
  护楼兵们暂时都撤换下去休息,只有几个下人守在过道里,灯笼红黄的光团映照下,茹月靠在太师椅上,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她也是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到大奶奶和丫环端着托盘走来,也不起身,尚以为她是要给楼上的那一老一小送汤进补,心里还嘀咕说只一碗东西,给谁吃好?索性扭过头去。 
  没想到大奶奶走到她身后就停下了,还叫那几个家丁和丫环先下去歇息。茹月转头,见她手端托盘,碗里的莲子羹还散着淡淡的热气,那张平常铁板一张的脸上居然挂着丝笑容,唤道:“茹月。” 
  茹月冷冷地看着她,说:“哟,您这是给上面的人送东西吃吧,那就快点了,仔细粥凉了坏了肚肠!” 
  大奶奶心里最恨她尖牙厉嘴,面上却努力保持平和,说:“你看,风满楼如今遭这样的大难,你我都是敖家的人,还是不要闹了。” 
  茹月没想到婆婆会说出这样的软话来,倒是吃不准了,慢慢站起身,问:“您说不闹就不闹了?”心说,今天这光景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大奶奶叹了一声,弯下眉毛来,“也有我的不是,夜里寒气大,我给你做了碗冰糖莲子羹喝,就算是让你了。” 
  茹月愣住了,看着托盘里的碗,缓缓从大奶奶手中接过,心中闪出一丝惊恐,眼光钉在婆婆的脸上,大奶奶勉强地笑笑,“你妈死得早,我也只有子书一个儿,以后便把你当亲生闺女看吧!” 
  茹月却突然笑起来,“茹月真是不敢当,也没福气享用,近几日肚子疼得厉害,这碗莲子羹还是婆婆您喝吧。也权当我这个儿媳妇的孝敬!” 
  大奶奶脸色一变,讪讪地说:“这你就不懂了,肚子疼喝莲子羹才好呢。喝吧,婆婆我也不能白做啊。” 
  茹月看着大奶奶的神情,已经明白了,没想到她会拣这个当口下毒手,暗中打个哆嗦,冷笑道:“那婆婆先喝上一口,茹月才敢喝的。否则传出去让人家笑话我不懂事。” 
  大奶奶向后退了一步,嗓子眼异常干涩,“没事,就咱们两个,要那么多规矩干什么。”到了这般地步,茹月岂肯放过她,走上一步舀起一勺,笑眯眯地说:“婆婆还是先喝一口,算是茹月给婆婆赔罪了。” 
  大奶奶强作镇定,盯着茹月:“我从不喝这莲子羹的。你忘了?” 
  茹月嘿嘿笑起来,“您瞧我这记性,居然把这事给忘了!我记起了,老太爷最爱喝这莲子羹,他在楼里那么辛苦,心里有火,也该进点补了。”暗自诅咒,若非那个老东西授意,她岂敢对自己下手? 
  大奶奶神色中闪过一丝慌乱,忙说:“老爷子也不喝这个!” 
  茹月笑得更甜了,“这您就错了,老爷子爱喝莲子羹,茹月天天伺候着,还能不知道吗,每天晚上上床前老爷子都喝上一碗。” 
  大奶奶失声叫道:“你别去!” 
  茹月脸沉下来,注视着她,“婆婆,你干吗拦着茹月啊?” 
  大奶奶支吾道:“这是我给你特意做的,你还是自己用吧,回头我再给老爷子炖一碗。”茹月步步逼近,眼里闪过一丝狠毒,“特意做的,这里面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要不您会这么好心地端来给我喝?” 
  大奶奶额头上已经见汗,叫道,“不喝就倒了它!”上前来抢碗。茹月一闪躲开,笑道,“婆婆,瞧您急的,这碗羹今晚一定会有人喝的,既然是您特意做的,我倒真想好好品品呢。 
  ”背过身去,将一勺羹洒在荷塘里。 
  大奶奶呆呆地看着她,全身都哆嗦起来,茹月冷笑着,“婆婆你来看,这些鱼儿都怎么了? 
  ” 
  大奶奶不耐她刀子般锐利的目光,低下头去,慌了手脚。茹月狠狠地说:“茹月这就拿着这碗羹去官府衙门,说是您特意给茹月做的!让他们查看里面都放了些什么,你是知道的,周先生上边的路子熟,随意给你安个罪名,您下辈子就准备在大牢里过吧!”扑哧一笑,“您是不是以为茹月没这本事啊,实话告诉你,我早跟周先生睡了,你今天动了我,明天他就能要了你的命!”说完,转身就走。   
  3、老太爷之死(2)   
  大奶奶再也撑不住了,一下子叫出来,“茹月你别去!”茹月尽管冷笑着一步步地走,大奶奶随后跟上来:“茹月!我求求你!我求你了!” 
  茹月猛地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她,“您别求我,会折寿的。要么这碗羹您都喝了,茹月就不用去了。来啊,要不要茹月喂您?”一伸调羹,吓得大奶奶慌忙后退着,颤抖着手指着茹月,一下子瘫软在地,茹月狠毒地笑着,“我已经跟您说了,今晚这碗莲子羹肯定有人喝,您要是不让我端给老头子,难道叫我给子书吗?你不会愿意看着我年纪轻轻,就做寡妇吧?” 
  大奶奶听她这一说,心一急,竟昏厥过去。茹月眼中露出狠意,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羹,一咬牙,转身向风满楼走去。大奶奶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看到茹月端着托盘跨进了楼门,虚弱地伸出手喊着,“茹月……茹月……”但她并不理会,全身都被怒火烧得发烫。 
  楼里雾气弥漫,又潮又热,茹月一步步迈上了风满楼的楼梯,老头子当年侮辱她的情景一幕幕从脑子里闪过,这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毁了自己的幸福不说,现在还想要了自己的命,可不知,她如今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受气丫头了。现在,也该是跟他算算旧账的时候了。 
  一楼,二楼,眼看着三楼到了,茹月眼中的仇恨慢慢隐了去,尽量使神情看起来无恙,尽管知道这碗东西一送来,那老东西的一只脚便踏进鬼门关,心里居然一丝惊慌也没有,她是真的把他恨到骨子里。一踏上楼梯口,便看到那祖孙俩正守在蒸笼前,身神俱惫,听到脚步声,敖子书方才抬起头,愣了下才问:“你……你怎么上来了?” 
  茹月瞥了老头子一眼,说:“我给老太爷送莲子羹来了,怎么,现在风满楼都成这样了,还要轰我?” 
  敖子书皱眉正要发作,敖老太爷便说:“让她在旁边伺候吧!”如今他差不多已是灯尽油枯了,早忘了曾吩咐大媳妇对茹月下手的事,下意识里还是贪恋有她在旁边伺候着。 
  茹月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打量着老太爷,见他浑身湿透,苍老得像具干尸一样,却仍聚精会神地盯着风箱,嘴里轻声念叨着:“风要静而鼓,火要文而正,气才能柔而劲,书中的湿气才有可能除去。但我已经没力气了……”仰头望着房梁,又说,“若能达到给书除湿的效果,须要再看到屋顶上的水汽凝成水滴。子书,爷爷眼神不好,你看到了吗?” 
  敖子书仰头仔细看着,沮丧地摇摇头。茹月冷眼瞥着老太爷,说:“您还是歇口气,先喝了莲子羹再说吧。要不要茹月伺候您喝?”她觉得自己此时还能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倒有些稀奇了。 
  老太爷强打着精神说:“你等会儿!子书你来看,把这些书的潮气抽出来,把纸张变新这并不难,难的是修旧如旧,恢复它本来的状态。” 
  敖子书喃喃地道:“我知道,是修旧如旧……” 
  老太爷叹了声:“这得蒸上三天三夜,可我还没有修旧如旧的把握。” 
  茹月突然冷笑,说了句:“人要是能修旧如旧那就好了。” 
  老太爷忙抬头瞧着她,见茹月在光影下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他目光中闪过一丝慌乱,又迅速暗淡下来,脑子里依旧混沌一团,便像眼前这白雾茫茫的。茹月已舀起一勺莲子羹喂到老太爷嘴边,柔声说:“您还是心里有火啊,快喝了它,心里就踏实了。” 
  老太爷不觉便张口吃下去,敖子书见他们贴得如此近,想起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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