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女王-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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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青山站在那里,跟余飞笑了一个,余飞说:“袁青山,又长高了,你还要不要我们这些男的活啊?”
袁青山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余飞这句话深深戳到的,正是她的痛处。
岑仲伯在旁边猛地拍了她的脑袋一下,说:“没事!我还活起在!”
“对的,你们配嘛。”余飞说,大家就都笑了起来。
袁青山没有笑,从走过来开始,她一直在观察张沛,分班了以后,她觉得张沛离她越来越远了,训练的时候他也很少和她说话,上星期有一天袁青山鼓起勇气去对张沛说:“张沛,星期天我妹说想去你们家看漫画。”
她为自己的这个小阴谋感到不齿,因为她把妹妹抬了出来,张沛一向对袁清江是最好的,最有哥哥样的。谁知道张沛说:“这个星期我们家有事。”
她看着张沛站在那里,浑身别扭,皱着眉毛看着BB机。
她忽然灵光一闪,想到:那个时候张沛是跟岑仲伯一起和余飞闹翻了的。
她没来得及多想什么,忽然看到乔梦皎和黄元军一起走出来了——黄元军读高三了,下课总是比较迟,乔梦皎每天都去高三等他。
他们两个走出来了,离得很近,乔梦皎走路,把书包放在黄元军的自行车框里。
他们很难不注意到门口这一堆人,乔梦皎看见余飞了,袁青山认为她可能刚刚在一班就看见了,她咬着牙往前走。
“乔梦皎。”余飞终于给她打了招呼。
“哦。”乔梦皎站住了,回答,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
“余飞回来啦?”倒是黄元军跟余飞打了个招呼,他们分别是曾经叱诧风云的平乐一小青龙帮和斧头帮帮主。
“嗯。”余飞说。
“我们先走了,你们好好玩。”两个男人沉默了一会,黄元军开口说。
“一起去嘛。”余飞最终还是说。
“不去了,我们高三下午还要补课。”黄元军说。
乔梦皎就跟在黄元军后面走了,她一直没抬头,甚至没有跟袁青山打招呼。
袁青山看着她离开的样子,忽然发现她写的那棵树不就正在他们头顶上吗,此刻,袁青山发现了那树的美,它的枝叶都心无芥蒂地展开来,是那样悲伤。
“以前,乔梦皎最喜欢在这等我。”余飞忽然说,他转头看乔梦皎离开的方向,没有人看见他的表情。
——不只袁青山,大家都觉得余飞变了,他那身从来没有被理顺过的毛终于顺了。但袁青山还想到了另一个小秘密,那就是,乔梦皎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发现了校门口这棵树的美呢?
几个童年的伙伴都站着,失散了的失散着,余飞说:“走嘛!去唱卡拉OK,顺便吃麻辣烫,我请客!”
他们就出发了,余飞和岑仲伯走在最前面,何斌拉着陈倩倩,张沛落在后面一点的地方,袁青山走在他身边。
把国学巷走到头,然后往东门外的方向走一点,就到了平乐镇著名的音乐茶座一条街,现在是白天,还不是很热闹,黑洞洞的铺子外面零星有几家卖烧烤的在坐生意,狗都在路边睡觉,二楼上的窗户也都关着,外面晾着一些刚刚洗了的浴巾和女人的内衣裤。
余飞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家叫做“夜来香”的音乐茶座,他带着大家走进去,一个小妹正在扫地,余飞说:“唱歌!”
他们坐下来,灯亮起来了,中间的彩色灯球转起来,屏幕亮起来了,啤酒和可乐都开上来了,烧烤也从外面烤进来了。余飞倒了一杯酒,第一杯举给了张沛,他说:“今天要谢谢张沛来,以前的事情不说了,我们还是好兄弟!”——说完,一口干了。
张沛说:“我不喝酒哦。”
“喝可乐一样的。”余飞大方地说。
张沛就倒了一杯可乐,也干了。
岑仲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来,余飞,我跟你喝!”
余飞笑嘻嘻地说:“岑仲伯现在不得了了,整成大哥了啊!”
岑仲伯说:“锤子你说这些洗刷我嘛!”
——两个人也干了。
陈倩倩最先点歌唱了,其他几个人开始喝酒吃烧烤,袁青山坐在角落里,握着自己的那杯可乐,余飞说:“袁青山去点歌唱嘛。”
袁青山说:“我知道。”
余飞就不管她了,一个劲跟张沛他们说话喝酒。
倒是岑仲伯给袁青山拿了几串烤肉过来,他说:“袁青山,吃肉嘛。”
袁青山说:“不吃。”
“给我个面子嘛。”岑仲伯继续。
“凭什么要给你面子嘛。”袁青山跟他斗嘴。
“给你说,”岑仲伯靠过来,贴得袁青山很近,小声说:“今天是我过生。”
袁青山大吃了一惊,说:“爬哦!”
岑仲伯露出不满的神情,他说:“小声点,我没跟其他人说。”
袁青山看着岑仲伯,她忽然想大笑几声,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他,她说:“生日快乐。”——她说出了这句话,眼睛竟然要湿润了。
还好屋子里面并不明亮,岑仲伯没有发现袁青山的表情,他只是固执把手里的一把肉递给袁青山,说:“给我个面子吃点嘛。”
这次袁青山吃了。
一群人吃吃喝喝打打闹闹,张沛的BB机响了好几次,他看了一下又放下来,余飞说:“什么事情啊?”
张沛说:“没事。”
他刚刚说完,BB机又响了,他终于站起来,说:“我去回个电话。”
他就出去找公用电话了,袁青山看着他出去了,就想站起来跟他去看看,但是她最后还是坐定了。
她低下头,藏在黑暗里,看他们继续唱着情歌。余飞的歌到了,他站起来唱,是那首他们小学时候很流行的,余飞唱到高潮部分,格外忘情,他像一头受伤的狼那样,嚎着:“我对你爱爱爱不完……”
就在这时候,袁青山看见有个男人搂着一个女人从大厅后面走了出来,两个人说说笑笑从余飞身边过了,余飞看见了那个人,他忽然变得手足无措了,一下子没了声音,只留下伴唱放着高潮部分的乐曲。那个男人也就看了余飞一眼,他一看,就认出了余飞,他说:“小余,唱歌耍啊?明天上班不要迟哦!”
余飞说:“好。”——他的表情还从没有那么难看过。
就在这个时候,张沛走了进来,他也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人,他说:“爸,你怎么在这哦?”
——那个人就是张俊,他一副老板打扮,他那匆匆从身边女人肩膀拿下来的手上,戴着一个明晃晃的大金戒指。
从头到尾,袁青山都没有机会站出来,叫张俊一声张叔叔。张沛在他们面前把BB机摔了,他说:“你自己看下,里头都是我妈呼我的,你是不是真的要把她整疯嘛!”
张俊放开那个女人,拉着张沛,说:“走,跟我回去说。”
张沛死站在那,说:“我不回去!你们两个回去说清楚了我再回去!”
“跟我回去!”张俊火了,大喊了一声,拉着张沛就走了。
那个女人站在那里,站了一会,上楼去了。
其他的人都没说话,放完了余飞的歌,又开始放《万里长城永不倒》,那首歌是张沛点的,就继续放了下去,这些人里面,只有袁青山是见过以前的张俊的,她想起以前袁清江才来家里的时候,袁华每天都忙着照顾她,张俊就每天都一起接送他和张沛,好多次,她坐在自行车后面,听张俊一边唱歌一边骑车,他最常唱的歌曲,是《啊朋友再见》。
何斌终于说了句话,他说:“飞哥,这下怎么办?”
余飞一抹脸,说:“这下糟了,本来想勾兑一下关系,结果关系没勾兑到,肯定明天一上班就要被炒了。”
岑仲伯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努力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说:“哪有那么凶哦!”
余飞说:“你看嘛,我跟你赌!”
陈倩倩说:“刚才那个是张沛的爸啊?”
“废话。”何斌说。
陈倩倩说:“上次我还见过张沛他妈,长得还是多漂亮的嘛,你们这些男人真的是!”
“我又不会。”何斌说。
他们一句接一句地说起话来,用话语填补了所有的空隙,陈倩倩阴阳怪气地说:“没事,你离北二仓库远点就是了,他们那个地方太阴了,都是出这些事。”
“袁青山,”陈倩倩说,“你们北二仓库的人是怎么搞的啊?”
“我们北二仓库的人怎么了?”袁青山莫名其妙的问,她的心情也变得很糟糕,语气有些火了。
陈倩倩感觉到了这怒火,她立刻让自己的怒火压过了她。
她尖声说:“你们北二仓库的人全部都是烂货!”
“哪个是烂货!”袁青山刷地站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血都涌到了脑门上,她一站起来,就把陈倩倩完全笼罩在了阴影里。
何斌见情况不对,就拉了一下陈倩倩,说:“你说啥嘛!”
“本来就是嘛!”陈倩倩越说越来劲,完全是个人来疯,“你们北二仓库的烂事说都说不完,以前你们那个陈局长,还有你妈,还有现在张沛他爸,不晓得还有好多!”
袁青山脑子嗡得一下,感觉一下耳鸣了,她说:“我妈?”
她看见陈倩倩张了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妈生了你就不知道跟谁跑了,谁不知道啊!”
袁青山看着她说出这些话来,她还没听懂她的话,她就看见岑仲伯熊一样站起来给了陈倩倩一巴掌。
何斌说:“你干什么啊!”他就去拉岑仲伯,但是他拉不动岑仲伯,岑仲伯狠狠把他的手挥开,说:“把你婆娘那张臭嘴管好点!”
——他就提着两个人的书包,扯着袁青山走了。
他们一直走,出了音乐茶座的巷子,走到了东门外,然后又走回十字路口——中途,他们路过了平乐一小的校门,周末的学校静悄悄的。他们一直到了十字路口,袁青山忽然说:“好像以前你们跟余飞他们闹翻那次也是因为陈倩倩。”
岑仲伯就转过头来看她,发现她的脸上竟然已经全是泪水了。
岑仲伯说:“那个疯婆子胡说八道的话你也信,哭个屁啊。”
袁青山摇摇头,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
岑仲伯从书包里面翻了老半天,扯了一张作业本的纸给袁青山擦眼泪,说:“别哭了别哭了,明天我喊张沛打她。”
“凭什么叫张沛打。”袁青山说。
岑仲伯嘿嘿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们两个人走了一会,走到了西门外面,岑仲伯说:“我们来这干什么啊?”
“我跟着你在走。”袁青山说。
他们站在路边,不知道去哪里,忽然看见钟老师带着他儿子走过来了,他看见他们两个,露出了了然的神色,说:“岑仲伯,袁青山,不好生读书嘛!”
岑仲伯说:“没什么事。”
“本来就没事嘛。”钟老师笑着走了,没给他们任何解释的机会。
两个人被这样一闹,互相看了一眼,袁青山终于笑了,她说:“这下完了。”
“唉!”岑仲伯翻了个白眼,他说,“在平乐镇走一百米不遇到个熟人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他说:“我们去吃面嘛,我还没吃饱。”
“好,”袁青山说,“我也没吃饱。”
两个人去吃了一碗牛肉面,岑仲伯吃了四两,袁青山吃了三两。吃完了面,岑仲伯给了钱,他说:“今天我过生,我请你吃饭。”
袁青山说:“不,我请你吃,今天我也过生。”
岑仲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但他接着居然马上露出了然的神情,他说:“那我们各给各的嘛。”
袁青山反而有点惊讶了,她说:“你就信了啊?”
“不然你怎么记得卡尔?马克思的生日呢!”岑仲伯吊儿郎当地说。
两个人把钱各自给了,他们走出来,袁青山觉得两个人站在路边的样子和吃面之前并不一样了。
他们走到十字路口,就分别了,一个往北,一个往南,告别的时候,岑仲伯说:“袁青山,生日快乐。”
袁青山说:“好。”
她回家去了,一边走,一边想到,刚刚那句生日快乐竟然是她记忆以来的第一句生日快乐。
从小她就没有过过生日,懂事了以后,她问袁华:“爸爸,人家都有生日,怎么我没有啊?”
袁华就说:“你自己去翻户口本嘛,我们家不过生日。”
袁青山就去翻了户口本,她这才知道了自己的生日。
户口本上第一页是袁华的名字,他是户主,再有就是袁青山了,她是女儿,中间那页应该写着她母亲名字的被撕掉了,后来为了给袁清江上户口,他们就拿着户口本去改,结果还被派出所的民警骂了一通,说:“哪个叫你把户口本撕了?户口本都是可以随便撕的?”
袁华就一直道歉,说:“小娃娃不懂事撕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袁青山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和父亲认真谈过母亲的问题,她只问过一次,说:“爸爸,我妈妈呢?”
袁华愣了一下,然后说:“死了!”
年幼的袁青山被这两个粗暴的字以及它们后面那恐怖的含义吓坏了,她从此没有再提过。
长久以来,在袁家,袁青山没有发现任何和她母亲有关的痕迹,没有照片,没有衣服,甚至没有一句话。
她走在路上,五月的天气应该是很暖的,但她忽然觉得寒毛倒竖,她并不觉得多悲伤,或者多绝望,她的母亲不见了,从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生活中就没有了这个人,袁青山在走在路上,她每走一步,就对自己说一次:“没事,别管她的事,她就只是一个陌生人。”
她就这样一步步走回了家,回去的时候,袁华和袁清江已经吃完了饭,袁华说:“今天没回来吃?”
袁青山说:“在学校吃的。”
袁清江说:“今天以为姐姐要回来吃,爸爸做了好多菜哦。”
袁青山愣了愣,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也没有去多想,就坐下来看电视,袁清江在做作业,一边做,一边看,她说:“明天去沛沛哥哥那玩嘛,我想看他的漫画。”
袁青山说:“他们家明天有事。”
袁清江嘟起嘴巴,不说话了。
袁华说:“吃不吃苹果?”
“不吃了。”袁青山说。
父女俩坐在那里,肝肠寸断,柔肠百转。袁青山什么也没有说。
倒是袁华忽然说话了,他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袁青山,大了,要懂事了。”
“哦。”袁青山说,她努力把眼泪都忍回去了,她不能哭,这一天是她满十六岁的生日。
谢梨花
我敢说,我们平乐镇的长大的孩子没有一个不认识谢梨花,没有谁不是从她手里死了一回然后活过来的。
我已经忘了我第一次看见谢梨花的情景——那个时候的我还太小了,不足以去记忆。但我能够记得之后我一次又一次看见她的情景,而这些情景都基本相同,所以它们就重叠在一起,我想起谢梨花,就会想起这场景来,这就是我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情景。
这个情景是这样的:
一定是有很多孩子在哭,然后走廊上泛出的是浓烈的消毒水和葡萄糖水味道,我坐在走廊上,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往往是一个人。我强忍着恐惧,听见屋子里面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哭着出来了,坐在我旁边,继续发出抽搐,在那个千分之一的瞬间,会和我交换一个绝望的眼神。
接着就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进去了,就看见谢梨花在那,按着一张处方笺叫我的名字,她又叫了一次,然后抬起头问我:“就是你啊?”
我说:“是。”
她就让我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