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女王-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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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陪乔梦皎去照相。”袁青山说。
“那晚上回来吃饭吗?”袁华问。
“不了。我们直接去上晚自习。”袁青山说完,提着书包出门了。
袁华送袁青山到了楼梯口,自从没有分到房子以后,他整个人都好像焉了,呈现出要变老的样子来,他走女儿后面,看见她挡住了整个走廊。
他说:“袁青山啊,我真的把名字给你取错了,你看袁清江就长得好嘛。”
袁青山懒得说什么,她就下楼去了,袁清江一大早就去学校排节目了,今年五一的联欢会又要她来主持,她每天忙得见不到人。
袁青山低着头看自己的脚走路,她的头发长了一点,不再是小男式了,而是搭了脸的两边,她低头的时候,就觉得头发会把整个世界都为她遮住。
到了北大街上,袁青山还是忍不住在街边铺子的玻璃门上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她看见镜子里面有一个很高很高的人,还微微有些驼背——她连忙把背挺直了,可是走了一会,她又忍不住把背含起来,好像那样可以让她看起来矮一点。
乔梦皎远远就是看见袁青山以这幅样子走了过来,她忍不住跑过去拍她的背,说:“袁青山,不要驼背!”
袁青山吓了一跳,直起了身子,她看见了乔梦皎,她只长到她的肩膀下面,此刻正抬起一张晶莹剔透的脸看着自己,今天的她格外漂亮,穿着一件粉红色泡泡袖的毛衣,下面是一条米色的裤子,她还特地把头发上别了个粉色的发夹,她甚至发现她化了一点点淡妆,嘴唇红红的。
她说:“你化妆啦?”
“嗯,”乔梦皎不好意思地说,“这样上照好看点。”
她们一起往凤凰照相馆走过去,它已经变成了凤凰影楼,扩展成了上下两层的店铺,临街的橱窗里面放着好几个穿婚纱的模特,以前的老布景都不见了。
她们走进去,发现里面有好些人,有人今天要结婚,正在那里做头,乔梦皎看着那个新娘子,说:“今天他们要花夜了。”
“花夜?”袁青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就是正式结婚之前一天晚上的酒席。”乔梦皎解释。
她们两个坐在一张小桌子边,看着那群忙活的人,新娘子长得并不漂亮,有点胖胖的,袁青山觉得她应该是南门上的人,但是她笑得那么好看,还贴着长长的假睫毛。
影楼里面的一个清洁工正在挨桌挨桌扫地,扫到了袁青山那里,她在袁青山的背后说:“小伙子,把你脚抬起来一下。”
袁青山惊讶地回过头去,那个清洁工才发现她是个女孩,她笑了起来,说:“对不起对不起,小妹妹,把你的脚抬起来一下。”
袁青山就把脚抬起来了,她觉得那一下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们两个坐在那里等了一会,新娘子一群人还在忙着,又在另外一个像是伴娘的女的化妆了,乔梦皎等得不耐烦了,跑去问影楼的人:“什么时候才能照相啊?”
那个人看了她一眼,说:“你只照五张,等一下嘛,马上就完了。”
乔梦皎撅着嘴,走了回来,说:“你看这些人什么素质。”
袁青山说:“没事,等嘛。”
她们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黄元军和岑仲伯走进来了——黄元军已经毕业了,在粮食局里工作了,他们家也搬了,袁青山不像以前那样经常看见他了,但他还是跟岑仲伯混得很紧,一到放假就玩在一起,他们应该是新娘子那群人的朋友,走进来就跟他们打招呼,但是岑仲伯看见了袁青山,紧接着黄元军也看见乔梦皎。
“袁青山,你们在这干什么?”岑仲伯走过来坐了下来,他一坐到板凳上,其他人就觉得那个小板凳要挎了。
“我们来照相。”袁青山说。
乔梦皎急急地说:“学校要照相。”
“学校照什么相?怎么我不知道?”岑仲伯摸了摸脑袋。
黄元军也走过来了,他一屁股坐到乔梦皎对面,贴过来说:“不得了,今天还化妆了!”
他吊儿郎当的语气让乔梦皎有些生气,她往后缩了缩,说:“你管我呢!”
“不管,不管,”黄元军顺着她说,“本来就漂亮嘛,化妆了更漂亮!”
“你们来照啥子相啊?”黄元军又问。
袁青山看了乔梦皎一眼,她不知道这件事情她有没有告诉黄元军,乔梦皎紧张的神情让她觉得她可能没有告诉他,她就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要去考那个啥空姐?”岑仲伯忽然反应了过来,乔梦皎和另外几个女生想去考空姐,整个高二的人都在说这件事情。
“考空姐?”黄元军愣了愣,他转头问乔梦皎,“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呢。”
“又不一定考得起,有什么好说的嘛,考起耍的。”乔梦皎说。
“就是!”黄元军笑了起来,并且拍了拍乔梦皎的头,说,“你算了嘛,你都可以考空姐!”
乔梦皎看了他一眼。
黄元军立刻知道他把女朋友得罪了,他笑着说:“哎呀,我觉得你成绩那么好,考啥空姐嘛。”
乔梦皎不说话,坐在那里,四个人都很尴尬。
忽然影楼的人过来了,是个照相的,他说:“哪个要拍照片?过来拍了。”
“我。”乔梦皎说,她站起来就跟着摄影师进去了。
留下黄元军和岑仲伯两个人看着袁青山,黄元军说:“她怎么想起的要考空姐哦?”
“前几天陈倩倩在报纸上看到的,说要招30个空姐,先寄照片资料过去,然后在永安市复试。”袁青山说。
“哎呀,这些事情哪轮得到我们哦!”黄元军说。
“好多女生都去寄了。”袁青山说。
“你去了没有啊?”岑仲伯问。
“我怎么可能去嘛。”袁青山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岑仲伯也发现他说错了话,两个犯了错的男人只有坐在那。
“黄元军,岑仲伯,过来嘛!”结婚的人里面有人叫他们了。
黄元军烦躁地坐着,他忽然站起来,骂了一句“锤子”,然后他跟岑仲伯说,“我进去看一下。”——他就钻进摄影室去了。
岑仲伯站起来走到那群结婚的人里面去了,那都是他的街坊邻居,一群人捶捶打打,十分亲热,袁青山坐在那里,觉得很失落。
就在这当口,她看见何斌带着陈倩倩也走进来了。陈倩倩也特地打扮了一番,站在何斌身边,像个骄傲的公主,何斌叫影楼的人说:“师傅,照相!”
——袁青山觉得她早该想到的,他们每个星期一到星期六都上课,只有星期天才会放假,凤凰影楼又是他们镇上最高的照相馆,她觉得接下来再遇到几个同学她也不会惊讶了。
但是看见袁青山坐在那里,陈倩倩很惊讶,她挑高声音叫了起来:“袁青山!”——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指着她。
何斌也看见袁青山说,他说:“袁青山也在啊。”
“你来干什么啊?”陈倩倩说,“你也来照相?”——她的语气里面掩饰不住的嘲笑,她也根本没想掩饰。
“就准你们来,不准我们来啊?”岑仲伯走过来,亲热地拍了拍何斌的肩膀。
“土狗啊!”何斌的脸一下松开了,他说,“你也在?”
“我们街上朱师傅的女结婚。”他指了指后面的人,新娘子也转过头来看了看他。
“恭喜恭喜!”何斌也算是南门的人,他连忙抱了抱手。
陈倩倩站在柜台旁边不耐烦地敲着柜台,何斌听见了,走过去对柜台后面的人说:“我们要照相。”
“你们先等一会,今天比较忙。”柜台的人跟他们说。
他们就坐了下来,陈倩倩上上下下打量着袁青山,她醒悟过来了,她说:“你是陪乔梦皎来照相吧?”
袁青山不置可否,陈倩倩冷笑了一声,说:“早知道就不给她们看报纸了,弄得现在是不是人都要去考。”
还好那群结婚的人一直在吵吵闹闹,很快把陈倩倩的话掩下去了。
忽然,袁青山听见里面“啪”地一声,她扭过头去,就看见乔梦皎冲了出来,脸上居然有泪水,她看见袁青山坐在那里,也不走过来,跟袁青山说:“我走了。”就走出去了。
黄元军在她后面匆匆忙忙地赶了出来,叫她:“皎皎,皎皎!”他跑了几步,想去拉乔梦皎的手,乔梦皎给他甩开了,走得更快了,黄元军不敢拉她了,就跟在她身边,不停地说:“皎皎,你不要生气嘛,皎皎……”
两个人就这样走了。
摄影师从里面也追出来,骂道:“两个娃娃才是的,吵嘴就吵嘴嘛,把我的反光板给我掀了!”
陈倩倩看见他出来了,连忙站起来说:“师傅,我们要照相!”
“等会!”摄影师黑着脸吼了一声,又进去了。
陈倩倩就重新坐下来了,袁青山忍不住笑了,她发现乔梦皎的书包还在她身上,她就问岑仲伯:“乔梦皎的书包还在我这,怎么办哦?”
“没事,给她丢在这,她自己知道回来找。”岑仲伯笑嘻嘻地说。
“那怎么行!我晚上给她。”袁青山说。
“晚上你还上课啊?不要去了,跟我们去花夜嘛,好耍得很!”岑仲伯劝袁青山。
新娘子听见岑仲伯这么说,也跟袁青山说:“妹妹,去嘛,好耍。”
“不去了,晚上我们还要上课。”袁青山说。
“你去嘛,你去嘛,”陈倩倩说,“免得你又不晓得要记哪个的名字。”——袁青山现在是文科班的纪律委员,负责记上课不认真听课的同学。
袁青山讷讷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岑仲伯就毛了,他一直都很不喜欢陈倩倩,他说:“陈倩倩,你是不是还要挨打嘛?”
陈倩倩就猛地站起来,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她说:“你打嘛!打女的算个屁本事!”
岑仲伯两步就要走过来,拳头已经挥起来了,他说:“老子管你女的男的,老子就是要打你!”
何斌连忙站起来,把岑仲伯的手压下去,说:“土狗,土狗,算了嘛,算了嘛,女娃娃家,算了嘛。”
岑仲伯总算把手放下去,他哼了一声,在袁青山身边坐了下来。
陈倩倩看到他的样子,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岑仲伯看了她一眼,谁知道没有把她吓住,她继续冷笑着说:“你喜欢袁青山就说嘛,每次拿我发气,反正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高,好配哦。”
袁青山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脑子嗡地一下,不敢看岑仲伯,完全呆住了。
岑仲伯说:“老子喜欢哪个关你锤子事,把你的嘴管好点,事不过三啊。”
袁青山觉得心里面像被一口痰堵住了,她坐在那里,觉得自己总会压断板凳的腿,她就站起来了,拿着自己和乔梦皎的书包,她说:“我先走了,拜拜。”
岑仲伯呆了呆,他说:“走啥嘛,真的,跟我们一起吃饭嘛。”
“不了,不了,我走了。”袁青山不敢看任何一个人,直到走出了凤凰影楼,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看了看自己的电子表,发现已经快四点钟了,她不想回家去,何况她已经告诉父亲不回去吃饭了,她就走到学校去了,她想,她至少可以去看妹妹她们排练节目。
但实际上,她忽然很想去张沛家找张沛,此时此刻,她是那么地想要见到张沛,她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但她就是想看看他,她的心里长出的荆棘扎得她痛得要落泪了,只要她觉得一看见张沛的眼睛,它们就会全部枯萎掉。
她不由自主地往西街走去,走到张沛家门口,她看见张俊的那辆奥托车居然停在楼下面,她看了一会,终于没有进去。
她从猪市坝穿回南街了,然后再过了国学巷,就到了学校。
去年,平乐一中修了一个新校门,还好依然把那棵校门口的树保留了下来,袁青山站在树下,停下来看了一会,然后走进了学校——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也像乔梦皎一样养成了这个习惯。
她没有去教室,直接往大礼堂走去,袁清江她们在那里排练节目。
她还没走进去,就听见袁清江大声地说:“江乐恒!叫你把板凳搬开!我们要排下一个节目了!”——妹妹的声音就像苹果一样脆。
她不由笑了,走进去,看见很多学生都挤在舞台附近忙碌着,袁青山忽然想到,他们忙碌的样子和那群要结婚的人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袁清江兴奋地忙碌着,指挥着大家,站得高高的,看见姐姐来了,她说:“姐姐!”——她从舞台上跳了下来,她今天穿着一条灯芯绒的背带裙,袁青山记得是用她以前的一件外套改的。
大家被袁清江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回头看了袁青山一样,又各自忙各自的了,他们都认识她,她是全校最高的女生。袁清江跑过来,拉着她的手,说:“姐,你怎么来了?”
“下午没事嘛。”袁青山说。
“来坐嘛,沛沛哥哥也来看我排练了。”妹妹热情地拉着她过去。
袁青山没有想到她在这里看见了张沛,他坐在一张板凳上,穿着一件格子衬衣,外面套着一个毛背心,膝盖上看着一本书,他对袁青山点点头,他虽然不笑,但却还是那样英俊。
袁青山走过去坐下来了,袁清江又跑去忙活了,她对张沛说:“怎么过来了?”
“我爸他们又在屋头吵嘴,烦得很。”张沛淡淡地说。
“又吵了啊?”袁青山应了一声,他们终于学着习惯了这件事情,她想张家两口子也是一样。
“我真的觉得他们干脆离了算了,大家都受罪。”张沛说,一边打开书来看。
袁青山看了那书一眼,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化学公式,她像看见辐射光一样连忙把眼睛移开了。
她不知道和张沛说什么好,只有坐在那里陪他看书。“你好认真哦,现在还要看书。”她终于没话找话地说。
“不是认真。”张沛摇摇头,他忽然关上书,抬起头来,用一种严肃地眼神看着她,他说,“袁青山,你想过没有,我们只有考上大学,才能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的这些乱七八糟人,不用像我们爸妈一样一辈子烂在这里。”
袁青山的确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看着张沛的脸,他是那样英俊,那样雄心勃勃,用一种坚定而炽烈的眼神看着她,她连自己的心跳都忘记了,只能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总之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张沛说。
袁青山这下才听到了张沛的话,并且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说的她都懂,这可能就像乔梦皎要不顾一切去考空姐一样,平乐镇最有出息的孩子们都想离开这里,离开这里背靠的山,离开这里的那条清溪河,离开满街嘴碎而无聊的人,离开下雨时候就会变成泥潭的家门口的路,离开街上闪着廉价的亮片和蕾丝的大红大绿的衣服们,他想要离开这些,而这些事物里面,也包括了袁青山。
想到这点,她就觉得挖心的痛,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心口。
“怎么啦?”张沛问她,“不舒服?”
“没事,”袁青山说,“你说得对。”
她知道了这个事实,有一天,她最好的朋友乔梦皎,还有张沛,他们都会离开这里,但是她没有办法,她打不好排球,读不好书,她拥有的只是一副因为巨大而丑陋的身躯,它把她重重地击倒在了这土地上,击倒在了北二仓库洋溢着厕所臭味的筒子楼里面。
他们两个北二仓库的孩子坐在那里,不时说两句没什么意义的话,张沛有时候在看书,轮到袁清江上台串词了,他就抬起头看看袁清江,袁青山也看着妹妹,她的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