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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五月女王-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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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仲伯摇了摇那个锁,懊恼地说:“居然又锁起了。”他摸着裤子的兜,转过来问袁青山:“有没钢丝?”
    “没有。”袁青山愣愣地说。
    “那发夹一类的?钢夹子一类的?”岑仲伯问。
    “没有……”袁青山说到一般,忽然想起来了,她从兜里面摸出了早上父亲给她别上的那个夹子,上面闪着珊瑚色的光,“这个可以不?”
    岑仲伯接过去,说:“可以。”他就把夹子弯直了,伸到锁孔里面去捣腾了一会,锁就开了。
    箱子里面是些大包小包的东西,岑仲伯从最下面翻出来一个信封,从里面抽了五百元出来递给袁青山。
    袁青山看着那五张青灰色的人民币,迟疑着,她说:“这是什么钱?”
    “是我奶奶存给我考大学用的,你拿去用,反正我也考不起。”岑仲伯说着就把钱塞到袁青山手里。
    袁青山的手触到了那些钱,觉得他们是那么凉而且坚硬,像是被埋藏了很久。她忽然很想哭,到底是为什么,他们这些还没有拿到分数的人,一个个都说自己是肯定考不上的。
    但她没有说,她哽着嗓子对岑仲伯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废话。”岑仲伯白了她一眼,说:“你不知道?”
    “我,我这么高。”袁青山哆哆嗦嗦地说。
    “老子比你高。”岑仲伯挺直了身子站过来。
    “以后说不定我会比你高。”袁青山说。
    “高有啥了不起的嘛,你长我还不是要长。”岑仲伯说。
    “我什么都不好。”袁青山继续说。
    “你管老子的。老子说好就好。”岑仲伯骂她。
    “我真的不好……”袁青山埋着头,看着自己穿着裙子的腿,因为一直都穿裤子的原因,她的皮肤显露出一种奇怪的白来,映照在岑家的老屋顶下面,居然有一丝金色。
    她还想说什么,岑仲伯像一头豹子那样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他把他的下巴靠着她的耳朵,弄得她生痛。
    从小到大,没有人这么抱过袁青山,她想到年幼的那个自己,是那么渴望被拥抱,不是父亲抱他上下自行车那种敷衍的拥抱,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深深的拥抱,皮肤贴着皮肤,骨头贴着骨头,抱到她甚至会喘不过气来——那个时候,她总是躺在黑夜里,躺在床上,想着那个黑影子会来看她,她的手臂那么长,她把她叫做妈妈,她总会给她一个细细密密的拥抱——那一瞬,虽然长大的她已经忘记了那黑影子的样子,但她还是看见了她,她站在门口,光从她背后都透进来了,她笑了一笑。
    她一阵昏眩,站在那里,站在岑仲伯的怀里,栀子花的香味就随着飘来了,那种开到落下的,微微发黄的,上面粘着露珠和蚂蚁的栀子花的香味。
    姜有余
    姜有余在我们平乐镇上是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当我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当我们平乐镇的人每天都还在为了要多吃二两肉而奔忙的时候,我爷爷最喜欢带着我去姜有余家走人户。姜有余是我爷爷看着长大的了,看见他带着我去,就对他老婆说:“把水烧起嘛。”
    他老婆拿了锅出来烧开水,姜有余就拿着家伙出门了,往往是水都还没烧开,姜有余就回来了,手里面随随便便都提着两只鲤鱼或者鲫鱼——这些都是我爷爷对我讲的,我长大了以后,我爷爷经常说:“姜老师是好人啊,小时候你没少吃他钓的鱼,你长这么聪明,都要多谢姜老师啊。”
    姜有余可能确实是姓姜,但是未必真的叫“有余”,因为他鱼钓得神乎其神,大家就都叫他姜有余,在南街上,我们经常可以看见他骑着个大凤凰自行车,后面驮着他的筐子和鱼竿晃过去了,大家就喊:“姜有余,有没鱼哦?”——姜有余就笑眯眯地拍拍自己的筐子,说:“多哦!”
    姜有余都去清溪河边钓鱼,那个时候,我们的河里面还满是黄辣丁和沙旺子,鲫鱼鲤鱼也是一翻水就起来了,特别是每年五六月桃花开的时候,满河里都是桃花鱼,经常可以看见浩浩荡荡十多个人跟着姜有余去清溪河边钓鱼。
    
    我们这些小娃娃也跟在队伍后面,盼着看个稀奇,到了清溪河边,姜有余早就看好地方了,他们摆开家伙,一字排来,阵势甚为壮观,姜有余第一个甩竿子下去了,不到十秒钟,第一条桃花鱼就上钩了。
    那情景至今还留在我的脑海中,桃花鱼们红艳艳地跃出水面了,它们的鱼泡构造奇特,一出水就死,姜有余一钓起来就随手把它们甩在地上,过不了半分钟,鱼身上鲜红的血水就挂出来了,挂在它五颜六色的鳞片上,阳光照上去,色彩斑斓的一大片,满园落英缤纷。
    过了一下午,钓手们钓完了,装好了大鱼,剩下的还有一地的桃花鱼,小娃娃们终于等到了时候,奔上去就捡。他们再手忙脚乱上好一阵,留下的就只有被踩烂的鱼了,糊在河边的泥巴地里,春天就这样过去了。
    南街的几个老街坊都会不时收到姜有余顺路来送的鱼,有时候是沙旺子,有时候是鲤鱼,有时候是黄辣丁——我最喜欢沙旺子,一条条烧个一盆,麻麻辣辣地,一口下去,吐出来一条整骨头,肉就化了——但是沙旺子再好吃,也比不上鲇鱼好吃,在那个时候,我们镇上的人都说“闭门吃肉,锁门吃鱼”——这个鱼说的就是鲇鱼。
    而鲇鱼不给钱是吃不到的。姜有余总是在晚上去钓鲇鱼,但是没有人确切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来,以及他找到的那个回水凼到底在哪里。只是隔天早上,买菜的人在菜市场看见卖鲇鱼了,大家就知道姜有余昨天去钓夜鱼了,主妇们就把口袋里面垫底的钱都拿出来买了这鱼,一边买一边羡慕姜有余的婆娘。
    越是这样,越有人想知道他到底在哪里钓,好事的人又是旁敲侧击地问,又是半夜跟踪他,甚至沿着清溪河走了个遍,都是无功而返,据说姜有余晚上去钓夜鱼,都要先绕着大坟包骑好几圈,来来回回,走些弯路,“说不在就不在了!真的是有鬼了!”——那些跟不着他的人回来抱怨。
    话是这样说,那时候的平乐人都知道这就是姜有余吃饭的绝技了,大家抱怨过了,就把钱给了。
    那些好时光终于过去了,南门上的泥巴路变成了柏油路,清溪河的鱼少了又少,鲇鱼难得一见,价格翻了几翻。
    到了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我跟我同学抱怨说:“唉呀,好想吃鲇鱼哦!”他说:“有啥吃头嘛,我知道在哪钓的!”
    我白了他一眼,说:“就凭你?”
    他说:“真的!”
    他就带我去看了,说来也奇怪,我自小在清溪河边走了不下一百次,居然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它很是僻静,在大坟包后面,外面长着密密麻麻的竹子,根本看不出来里面另有天地——我们钻进去了,发现那里对着一个又深又黑的回水凼,岸边有放板凳的印子,还落了几条死青虫——那是鲇鱼最喜欢的饵。
    我回去就跟我爷爷说了,我说:“我去看到姜有余钓鲇鱼的地方了!”
    我爷爷说:“就凭你?”
    我就绘声绘色地跟我爷爷讲了那个地方,我爷爷的脸就黑了,他说:“哪个带你去看的?”
    我说:“高歧。”
    我爷爷说:“你问他他怎么知道的。”
    我就去问我同学,他说:“我奶奶给我说的。”
    我就原话回给了我爷爷:“张仙姑说的。”
    我爷爷的脸更黑了,他站起来又坐下去,说:“这姜有余才狗日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跑到回龙弯去钓鱼!”
    我说:“啥子是回龙弯?”
    我爷爷说:“你们这些娃娃不要管,这些事情问不得!”
    第二天我就去问我同学了,他说:“我奶奶说了,回龙弯就是以前沉犯人的地方。”
    我打了个冷颤,他接着说:“我奶奶说,那下头有冤魂!”
    我回去了,小心翼翼地问我爷爷:“爷爷,以前回龙弯有什么事啊?”
    我爷爷正在黑着脸坐在门口,他说:“不关你们这些小娃娃的事,少问点这些事!”
    我还没说什么,姜有余就来了,他笑嘻嘻地问我爷爷:“老辈子,你找我啥子事?”我爷爷一言不发,扑上去就打,姜有余吓坏了,我爷爷一边打他一边说:“哪个教你去那钓鱼的!”
    姜有余懂了,他白了脸,说:“我爸给我说的。”
    我爷爷说:“这种钱也挣得!”
    姜有余哭丧着说:“那你总要给我一条活路嘛!”
    我爷爷指着他骂:“你作孽!我们全镇的人都跟着你作孽!”
    姜有余终于站直了,看着我爷爷,说:“老辈子,你这话说得不对,作孽的哪是我,当年作孽的人是哪个你心头比我清楚嘛!”
    我爷爷忽然愣住了,刷白了一张脸,整个人缩了下去,我们都看着他,他好像鬼上身一样浑身颤抖,我连忙过去把他扶住了,他满身大汗,说:“你说得对,你走嘛。”
    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只是我们家再也不吃鲇鱼了。
    清溪河的鲇鱼彻底绝迹是在袁青山死了以后,姜有余在街上走过来走过去,一走就老了一头,一走又老了一头。
    镇上的其他人不吃鲇鱼也就活了,唯独姜有余要等鲇鱼换钱开锅,他一晚晚地出去了,终于没有回来。
    我们都知道姜有余肯定是死了:那一天早上,姜有余的老婆开了门,发现门口堆满的都是鲇鱼,但全都是死了,满身挂着血,看上去不像鲇鱼,倒像春天里的桃花鱼,他老婆惊叫了一声,紧接着大哭了起来。
    很多人去看了,我爷爷也看到了这奇景,他默默地回来了,他说:“报应啊。”
    那整整一天,我爷爷都呢喃着这一句:“报应啊……”
    没有人知道他说的这一句是说姜有余呢,还是说别的什么人。
    
    
    
    五月女王 第十三章
    没有吃早饭,袁青山就出门了,她走到楼梯口,妹妹背着书包急急忙忙从后面追上来,期期艾艾地说:“姐姐,今天下午早点回来,今天要给我过生日啊,嗯?”——说完,看着袁青山的表情。
    袁青山并没有露出太多表情,她明白这一定是袁华的意思,但她还是说:“好。”——实际上并没有人知道袁清江真正的生日,父亲把她来到袁家那天做为了她的生日,但和她一样,妹妹从小也没怎么生日,可是今年不一样,今年是妹妹满十六岁的日子。
    袁青山走下楼梯了,随着年龄的增大,她看见这个世界的样子越来越不一样了,现在她能看见楼梯间堆放的杂物顶端积下的那些灰尘——没有人相信,它们居然是螺旋的形状,能看见墙上镂花洞最上面那个里面放的一包吃光了的饼干——那很可能是某个时候她自己放上去,能看见楼顶顶上的梁柱往自己逼来了——这些景色是别人永远都看不见的。
    她和岑仲伯讨论过这个问题:是不是实际上,不同身高的人看见的世界根本就是不一样的,因此,她没有办法了解妹妹和父亲看到的世界,他们也没有办法看到她能看到的世界。
    和以往时候一样,岑仲伯觉得她这个问题很无聊,他把整个身体趴在台球杆上,直直地看着前方,屏着呼吸,像没有听到她的话,直到那个球终于入袋了,发出“啪”的一声,他才站起来,说:“有什么一样不一样,躬下来看就一样了。”
    袁青山躬着身子走出院子——铁门还没有打开,只是开了上面的一扇小门,妹妹小跑着跟在她后面。“姐姐,那今天我放学了就来找你吧,我们一起回来。”她依然很不放心地说。
    “好吧。”袁青山想跟她说,她一定会回来的,但她明白这样也一定还是父亲的意思。
    两姐妹一起走到十字路口,袁青山说:“你怎么也没吃早饭就跟出来了?”
    “没事,我到学校门口去买东西吃。”袁清江说。
    “身上有钱吗?”姐姐问。
    “有有。”袁清江连忙说。
    但袁青山还是从兜里面拿了十块钱给她,说:“要喝牛奶,要注意营养。”
    “嗯。谢谢姐姐。”袁清江接过钱来,两个人已经走到十字路口了,她还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我走了。”袁青山说,“好好上课。”
    “姐姐。”袁清江终于叫住她,她担心的样子让袁青山很难过,“你听爸爸的话不好吗?别理那个人了。”
    “我们又没有耍朋友。”袁青山说来说去就是这一句话,她又说了一次,转身就走了。
    她走到聚友鱼头火锅店,熊老板已经在门口扫地了,他看见她来了,说:“小袁,今天来得这么早?”
    “早点来把卫生再打扫一下嘛。”袁青山说,进去换工作服了。
    熊老板满意地点点头,侧过身子让她进去了。
    袁清江百无聊赖地走在上学路上,她想到刚刚和姐姐说的那些话,心里面不由一阵难过。她知道姐姐可能真的不会改变想法了,而父亲也一样。
    她有些后悔,她是不是不应该把姐姐的事情告诉父亲。
    ——最开始是袁清江看见袁青山和岑仲伯一起走在路上,走得很近,她就高高兴兴地回去跟袁华说:“爸爸,爸爸,姐姐好像有男朋友了!”——她想,父亲应该也和她一样,希望姐姐能有个男朋友。
    袁华果然很高兴,说:“哦?她跟你说的?”
    “不是,我今天看见他们在路上走,但是感觉应该是在耍朋友。”袁清江笑着坐在沙发上,拿了一个橘子来吃。
    “是哪个娃娃?我们镇上的人?”袁华凑过来问。
    “嗯!是以前我们学校的男排队长,人长得比姐姐高,是姐姐的同学。”袁清江介绍。
    “哦?那好,那好,搞体育的人不错。人老实不嘛?”袁华说。
    “不清楚啊,等姐姐回来你自己问她嘛。”袁清江眨眨眼睛,她和父亲一样觉得很兴奋。
    “不知道她会不会告诉我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姐闷得很。我先去打听一下,是哪家的娃娃?”袁华问。
    “叫岑仲伯,好像是南门上的人。”袁清江回忆着。
    袁华的脸一下就黑了,他说:“是不是那个上面一个山的岑。”
    “嗯。”袁清江说,“爸爸你也认识他啊?”
    袁华不说话了,他的面孔一瞬间被什么击碎了。
    袁清江看着父亲,她觉得害怕起来,眼前这个男人好像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她说:“爸爸,你怎么了?”
    她听见父亲用一种非常陌生的声音说:“真的是叫岑仲伯?”
    “是啊。我们学校的学生基本上都认识他啊。”袁清江不安地回答。
    袁华不说话了,他摸了一只烟出来,点了火,狠狠抽了一口。
    本来在这个时候,袁清江都会说:“爸爸,不要抽烟!”然后去抢父亲的烟,可是那次,她却说不出来这样的话,她看着父亲烟雾后面的面孔,打了个寒颤。
    当天晚上她放学回家,父亲已经和姐姐吵开了。
    她从来没有见到爸爸那样生气过,他的脸涨成了恐怖的红色,她真怕他会一口气接不上来,他吼着:“跟你说不许跟他耍朋友!马上跟他断了!”
    姐姐站在父亲对面,她是那么高,袁清江真怕她忽然倒过来,她说:“我真的没有跟他耍朋友,只是关系比较好。”
    “那也不行!”袁华不依不挠,他说,“马上跟他断绝一切关系!”
    “爸爸!”袁青山叫着,“你讲不讲理,我们当了那么多年的同学,当了那么多年的朋友,你现在忽然要我们断绝关系!”
    “我怎么知道你居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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