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女王-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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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学说:“你小说看多了。”
因此,长久以来,我都费尽心力地观察着一切蛛丝马迹,搜索着岑仲伯真的爱过袁青山的证据——不但如此,他一定还依然爱着她——就算我们镇上的每一个人都跟我说:“岑仲伯跟袁青山有啥子关系嘛!他高中毕业就跟他们张大妹耍朋友,耍到结婚!他结婚之前倒是花得很,跟好多女的都不清不楚的,但是人家现在脚杆也瘸了心也不野了,你这么小个娃娃不要乱说啊!被张大妹听到了看你咋收拾!”
我就说:“那袁青山死了的时候他为啥子坐在河边上嘛?”
人家居然说:“河边上那么宽,他坐一下犯法啊?”
我对这种胡搅蛮缠的答案很是恼火,可能别人对我的问题亦然,最后连我同学都受不了我了,他说:“你这么想知道,你就自己去问他嘛!”
好几次我们在路上看见岑仲伯,我同学就故意叫他:“岑哥!”
岑仲伯也是认识他的,亲热地说:“小高,最近哪里发财啊?”
我同学就推了推我,意思是让我去问,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想要鼓起勇气走过去问岑仲伯:“你是不是喜欢袁青山?”——但是我从来就没有真的那样做过,我只会拼命地缩在我同学后面,免得岑仲伯高大的影子把我压垮了,岑仲伯看见我的样子,就会笑着说:“小高,女朋友还不好意思得很哦!”
——是的,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起来,岑仲伯都和我们平乐镇其他的人没有分别,他每天乐呵呵地,抽天下秀,喝点小酒,该上班上班,下班了就打点小麻将,尽心尽职地和老婆睡觉,或者和别的女人睡了就尽心尽职地不让老婆知道,他说粗口,讲荤笑话,开各种各样俗套的玩笑——他就是不让其他人看出来,他是多么悲伤。
我看了岑仲伯好多年,但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因为他是那么高大,袁青山死了以后,他甚至就要成为我们镇上的另一个巨人了,没有特别的原因,大家都不太敢和他说话。
直到那一天,埋了高歧以后,所有的人都走了,但我还呆在清溪河,我沿着河岸走了一会,我知道陈三妹就死了这河里了,张仙姑说“那是冤魂啊”,谁又知道到底有多少冤魂呢——从很远的地方,我就看到袁青山的墓碑了,它是那样高大,在它后面,我居然看见了岑仲伯。
他看见了我。
我不敢相信他看见了我,但他跟我点了个头。我知道他认识我,我们平乐镇街上就没有完全相互不认识的人。
我们两个对望了一会,他开口跟我说话了,他问我说:“怎么想起来这?”
“来看看。”我说。
“看了你爷爷了没嘛?”岑仲伯问我。
“看了。”我说。
“老爷子难熬啊,你走了不到三天就气死了。他一颗心全在你身上啊。”岑仲伯说。
“我知道。”我说——我是亲眼见着我爷爷扑在太平间里面,颤颤巍巍地叫我的名字,老泪纵横,叫我“孙女啊,你咋就走了嘛,爷爷还要看到你研究生毕业的嘛!”
我们两个都陷入了沉默,我说:“你看得到我不觉得奇怪啊?”
岑仲伯笑了,他说:“有啥奇怪的,世界上怪事多了,这些都是老天爷安排的。”
我也笑了。
我忽然想到,这就是老天爷安排给我的我等待多年的机会了,我在等待的那个我可以跟岑仲伯说话,我可以问他,问他那句:“你是不是喜欢袁青山?”的时候——我张嘴就要问他了。
他却先问了,他说:“你有没有见过袁青山?”
“没有。”我回答他。
他呆呆地看着我,他终于说:“陈老师没骗我,‘那个’是真的,她真的成了天上的人啊。”
他笑了起来,站起来了——他是那么高了,但这墓碑却还更要高大,在这墓碑面前,我们其他人看起来都变成了孩童。
我们镇上恶名远扬的五金师傅岑仲伯把额头贴在袁青山的墓碑上面,他静静地贴了一会,终于站直了身子。
这一刻,我明白我已经不用再问那个困惑了我多年的问题了,那个我们镇上的其他人都极力否认,并且在我活着的时候永远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但我固执地相信它是真的,如果连他也并不爱她,那我们镇上还有谁来爱她呢。
但我还是问他了,我说:“你是不是喜欢袁青山?”
——我终于问出了口。
岑仲伯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笑了一笑,他说:“小娃娃管那么多。”
他就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跟我很多年前在平乐镇南街上看见的那个背影一样,他先迈动了左腿,然后拖着瘸了的右腿走了一步,微微倾着身体,面无表情,这一切在我看来,依然是那么地悲伤。
我们都得到了一个答案,但我没有告诉岑仲伯的是,在我的世界里,我看不到其他的人,我们的沉入的世界是自己的,对别的任何人,都是一片永无的黑暗。
在袁青山死了以后我们镇上的人都沉默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袁青山会是那样离开了我们。
都说那天晚上清溪河发了大水是因为袁清江跳了河,虽然没有人真的发现了她的尸体,但我们镇上的人认为就是那样,“做了那么不要脸的事,还被婆家逮了,我是她我都死了!”——除此之外,那天晚上有好几个在街上打架的小混混都说他们看见袁清江半夜在街上往南门外去了。
那天晚上,整个平乐镇风雨招摇,我还记得那天我们全家都很早就睡了,我妈说:“好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不晓得河边上得不得出事啊?”我爸就说:“哪有那么多事哦,睡了嘛!不是才修过坝的嘛!”
——我们镇上的人就睡了,没有人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黑夜里面阴风怒号,闪电和雷鸣霸占了整个小镇的上空,雨下得好像天裂开了个口子那样——“肯定是哪个做了过恶事。”老人们照例会说。
第二天早上,我们还没醒来,就听见有个人鬼哭狼嚎地在街上跑,一边跑,一边喊:“河边上出事了!河边上出事了!”
那声音是那样凄厉,我妈说:“哪个神经病哦?”
——但是我们还是去看稀奇了,全镇的人都跑到河边去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们没有想到的是昨天晚上的大雨真的让清溪河涨了大水,河堤被狠狠地冲裂了一块——但我们又全都还安然无恙,我们站在那里,没有人敢说话,很长的时间里也没有人动弹——我们看见有一块巨大的石头顶在那里,堵住了那个口子,那石头的形状很特别,是一个人的样子,我们大家都看出来了,那石头是一个女人,那就是她,就是我们平乐镇的袁青山。
颜歌初稿于2008…2…17 6。24
定稿于2008…4…10 19。26
附录:
(说明:因创作时间先于《五月女王》,有一些小细节不符,保持原貌,做为篇外篇。)
请带我到平乐去
永丰县最有名的就是七仙桥头的肥肠粉了,这家店的生意好,方圆百里都是出名了的。从前还有逢场的日子里,馋嘴的女人们总是早早出门——过了八点半,就别想吃到加肥肠的肥肠粉了。上午十点半的时候,卡车司机赵二娃坐在七仙桥肥肠粉店里,他喝了一口漂满红油的粉汤,不由感叹:“苦日子终于过去了。”
赵二娃是老客了,刘老板把加肥肠的肥肠粉一放到他面前,就转身去门口的锅盔摊给他买了一个白锅盔,问他:“老赵,今天这么晚还出车啊?”
“今天不走远了,”赵二娃一边把锅盔掰开,泡到碗里,一边说,“今天就去平乐镇一趟。”
——他们很快结束了寒暄,赵二娃用筷子按锅盔,再次打量起坐在他对面桌子的那个年轻人来——他二十多岁,看起来显然不是本地人,穿着橘红色的防寒服,脚边放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正搅着一碗清汤肥肠粉。“很可能是城里来的。”赵二娃轻蔑地想,“城里人都不吃辣。”
赵二娃还没回过神,就看见年轻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他的皮肤有些黑并且粗糙,显露出风尘仆仆的样子。赵二娃忙移开自己的眼神,埋头吃粉,“怪了,”他想,“这样看起来不像是城里来的呀。”
“师傅。”紧接着,年轻人坐到了赵二娃对面的椅子上,递了一只烟给他,“师傅是不是要去平乐镇?”
“啊,是。”赵二娃吓了一跳,接过烟来——他发现是一只好烟,态度就有些客气了,“我要去平乐啊。”
“是这样,”年轻人笑起来,脸上意外地露出两个酒窝来,“我从外地来,也要到平乐去,师傅方便的话,搭我一起去吧?我给车钱给你。”他一边说,一边拿了一百元,递过来。
赵二娃连忙推辞:“小兄弟,哪要得到这么多钱哦?你要去就跟我一起去就是了,请我吃个中午饭就是了。”——他的嗓门很大,一时间,整个店子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那就谢谢师傅了。”年轻人没有坚持,收回了钱,“我姓陈,你叫我小陈就是了。”
不可否认,一瞬间,赵二娃有点失落。但他很快吃完了那碗肥肠粉,连着一身大汗把这点情绪排掉了。小陈给他给了钱,背着包跟他一起出了肥肠粉店。
永丰县是平原上的最后一个县城,再往西开半天就能到山区了,平乐镇是永丰县最靠近山区的一个镇。在国道上开三个半小时,再转右开十五里就能到平乐了。那个弯还没到的时候赵二娃就又忍不住开始抱怨了:“小陈,你等会就能看见那条路了,那条路是以前平乐的人自己修的,烂得要死!都知道要想富,先修路,修都修了,也不修条好点的路,今天碰到我是你运气了,到平乐的车两天才有一班,有时候等都等不到——这么烂的路,没谁愿意走!”
“哦。”小陈坐在赵二娃身边,听他东家长西家短地唠叨了一路,已经有点麻木了。
“不过也多亏了这条路,五十多年前没这条路的时候,平乐镇穷得你想都想不到!”赵二娃的情绪丝毫不受影响,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他后视镜上挂着的各种护身符配合着他的节奏,欢快地跳跃着,“他们好不容易自己动手来全镇的人修了这么一条路,才好点了,特别是这几年,商场啊,超市啊,都修起来了。”
他们转了弯,来到了那条传说中的烂路上。小陈不由地把头探出窗户去,往外面看去,这是一条平淡无奇的柏油路,看起来并不觉得糟糕,路边间隙长着平原上随处可见的桉树,还有一些光着枝桠的泡桐树,景色很奇异,山是触目可及的,而平原依然没有放弃和它的抗争,冬天还没完全过去,但已经能奇迹般地看到一两朵提前开花的油菜花了。天是雾蒙蒙的,一条路是笔直的。
司机赵二娃又忍不住看了小陈一眼,对他的沉默已经习惯了。吃中午饭的时候,他倒是陪他喝了二两酒,赵二娃当时就问他了:“你去平乐镇干什么呀?”“找人。”小陈说,并且吃了一口鱼香肉丝,他一张嘴巴开开合合,把肉嚼了又嚼,最终没有再多说任何话。赵二娃掩盖不住的失望,但紧接着上了的整整六个菜很快就掩盖了他的失望,两个人埋着头吃了饭,小陈紧接着又发给他的一根好烟更让他对这个小伙子产生了一丝好感。
“小陈,你去平乐镇找什么人啊?我在那也认识几个人,不然帮你问一下,你一个外地人,不好落脚。”赵二娃终于说。
小陈把头从窗户外面缩了回来,用右手耙了下吹乱的头发,笑了一下。“不用了,赵师傅,已经很麻烦你了,我是去那找亲戚的。”他说。
“亲戚啊……”赵二娃好不容易压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不好意思再打探下去,专注地开着车,并且再次敏捷地绕过了一个大坑,骂了一句脏话以后,他再次爆发:“他们什么时候才把这些坑坑洼洼的填一下哦?等到死了人他们就高兴了!”
小陈几乎是微笑着在听他的抱怨,整条马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因此开得飞快,平原的景色一掠而过,很快,房屋们在路的尽头出现了。小陈还眼尖地看见路边深蓝色的牌子一闪而过,上面写着:“平乐镇”。
“赵师傅,”小陈问,“平乐镇有一个北二仓库怎么走啊?”
从平乐镇北二仓库门口望进去,巨大的水泥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更没有一颗树,周围红色屋顶的仓房虎视眈眈地潜伏着,甚至可以听到从中发出的某种属于野兽的声响——小陈一从赵二娃的车上跳下来,就是看到了这样的景象。赵二娃在卡车上按了一声喇叭,然后就一溜烟开走了,留下一屁股的废气。
小陈站在北二仓库门口,呆呆看着那个巨大的广场,广场的尽头还有两个篮球架——其中一个没有篮筐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陌生冰凉的气体刺激着他的鼻孔,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笑了一笑,然后,转身走掉了。
从北外街一直往城里走,人就渐渐多起来了,赵二娃说过的那个超市门口好像挤了全镇的人,三轮车们一辆一辆地排着,大声说笑,堵住了半条路。小陈小心翼翼地从这些人身边走过去,很快就到了十字路口,他看见前面有一个招牌展出来,上面写“平乐旅馆”,他就进去了。
旅馆招待员姚五妹正在看电视,电视机放在柜子的最上面一层,因此,她的脖子总是抬得很酸。这天下午,她在广告的间隙用力按摩脖子的时候,小陈就走进来了。
“还有空房吗?”小陈问。
“当然有啦。”姚五妹一边摸着脖子,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我想先住一个星期。”小陈说。
“二十块一天,身份证登记。”姚五妹从柜台里霹雳啪啦地把登记本翻出来,甩在台面上。
“我给您一百五十块吧先。”小陈拿出钱和身份证来,轻轻放在登记本上。
姚五妹收下钱,抄了身份证,麻利地把钥匙甩了出来:“上楼左边走第三间。”
“谢谢。”小陈说,转身上楼去了。
他走到楼梯间的时候姚五妹喊了一句:“贵重物品自己看好啊!”——电视剧就又开始了。
房间小而且简陋,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写字台,还有两个茶杯。小陈把沉重的背包轻轻放在地板上,坐在床沿上,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看见天花板上满满贴着报纸,白炽灯吊在孤零零的电线下面,一动不动。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它经历了一路的风尘,变得很脏了。
他站起来,想要出门买瓶洗发水,但他走到门边,又顿了一顿,然后转身回去把背包放到了写字台的柜子里,关好了柜子,这才走了出去。
小陈挤了半天才挤进超市,里面都是人,他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星期天。小陈找了一会,很容易就发现了放洗发水的架子,他走过去,站在前面,还来不及拿下一瓶,一个年轻女人就很热情地走过来招呼他了:“先生,买洗发水吗?”
小陈低头去看她,发现她意外地年轻并且漂亮,她胸前挂着超市的工作牌,上面是她的工号:“00283”。00283说:“先生想要哪种洗发水?”
小陈愣了一下,看着她的脸,说:“随便吧。”
她很热情地指给他一个陌生的牌子,说:“这个的很好用,现在还在打特价。买两瓶可以送一瓶护发素。”
“我买一瓶就是了。”小陈拿了那一瓶,转身就走。
00283却又递过来一瓶,她说:“先生,你再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