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8-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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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用过这个词。如果我还有一点长处,那就是始终如一。”
在这篇演说发表之际,那做女儿的眼盯着地面坐在那里,一声不响,一动不动;那位表兄也站在她身边盯着地面。做女儿的用发颤的声音很轻地问道:
“妈妈,我希望你讲完了吧?”
“没有,我亲爱的安妮,”老兵答道,“我还没说完呢。既然你问我,我亲爱的,我就回答说,我·还·没。我要说,你对你的家实在有点不近人情;对你说是没用的,我的意思是要对你的丈夫说,喏,我亲爱的博士,看看你那可爱的太太吧。”
博士天真仁慈地微笑着,和蔼地把脸转向她,这时她的头垂得更低了。我看到威克费尔德先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有天,我无意间对那小淘气说,”她母亲开玩笑似地对她摇摇头和扇子说道,“她可以向你提出一个家庭的问题——我的确认为那问题应当提出——可她却说提出来就是求援、就因为你心地太好,每次她要求什么都能得到满足,她就不肯提出。”
“安妮,我亲爱的,”博士说,“那就不对了。那等于夺去我的一种快乐呀。”
“我对她几乎也这么说的!”她母亲大声说,“喏,真的,下一回,我知道她本可对你说却为了这个而不肯对你说时,我亲爱的博士,我真会亲口对你说呢。”
“如果你肯,我就很高兴了。”博士说道。
“我能那样做吗?”
“当然。”
“哈,那我一定那样做!”老兵说,“一言为定了。”目的已达到(我猜想),她就用扇子把博士的手轻轻拍了几下(在这之前先吻了扇子),然后又得意洋洋地回到她先前的座位上去了。
又进来一些客人,其中有两位教员和亚当,话题变得广泛起来,自然也就转向了杰克·麦尔顿先生,他的旅行,他要去的国家,他的各种计划和希望。就在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后,他要坐马车去格雷夫森德,他要乘的船就泊在那里,他要去——除非他请假回来或因病而回——我也不知多少年呢。我记得,当时大家都一致认为印度是一个被人误传了的国家,它除了有一或两只老虎和天气暖和时有点点热之外,并没什么叫人不满意之处。至于我本人,则将杰克·麦尔顿先生看作现代的辛德巴德(他是《天方夜谭》那个了不起的探险家),把他想象一切东方君主国王的亲密朋友,这些君主国王都坐在华盖下吸着弯弯曲曲的金烟管——如果这些烟管拉直会足有一英里长呢。
据我所知,斯特朗夫人歌唱得非常出色,我常听到她独自一人唱。可是那天晚上不知是她怕在别人面前唱还是嗓子突然不对劲,反正她怎么也唱不了。有一次,她努力试着和她的表哥麦尔顿一起唱,可一开始就唱不出。后来,她又试着独唱,虽说开始还唱得很好,可突然又声音哑了,非常难堪地把头低垂在琴键上。博士说她神经衰弱;为了让她高兴起来,博士建议玩罗圈牌,而他对这种游戏的了解和他对于吹喇叭这事的了解一样深。我看到老兵立刻把他置于她的监管下,要他和她合伙;而合作的第一步是指示博士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交给她。
我们玩得很开心,博士虽然连连出错也没减少我们的快活。尽管那对蝴蝶密切监督,博士仍犯了无数错误,使得那对蝴蝶好不气愤。斯特朗夫人不肯玩,说是觉得不太舒服,她的表兄也以要收拾行李为借口告退了。可他收拾完行李后又回来了,他们就一起坐在沙发上谈话。她不时过来看看博士手里的牌,告诉他该怎么出。她俯在他肩头时,脸色苍白;她指点牌时,我觉得她手指发颤;可是博士因为被她关心而开心极了,就算她手指真的发颤,他也不会留心到的。
吃晚饭,我们都没先前那么高兴了。每个人似乎都觉得像那样离别是很令人难堪的。离别的时刻越近就令人难堪。杰克·麦尔顿先生想摆显摆显口才,却因为心绪不宁而反弄巧成拙。我觉得那老兵也没能改善现状,她一个劲回忆杰克·麦尔顿早年的事。
不过,我可以肯定地说那个自认为让大家都快活了的博士很开心,他确信我们都快活得不能再快活了。
“安妮,我亲爱的”,他一面看着表,一面把杯子添满,并说道,“你表兄杰克动身的时刻到了,我们不应再挽留他,因为时间和潮汐——和这次旅行都有关的两件事——不等任何人。杰克·麦尔顿先生,你前面是漫长的航程,还有一个陌生的国家;不过很多人都体验过这两种事,还有许多也将要体验它们。你将要遇到的风已把成千上万人吹送到幸运的地方,也把成千上万的平安吹送归家。”
“亲眼看到一个还是他在孩子时就认识了他的好小伙子,”马克兰太太说道,“要去世界的那一头,把他的相识们都甩在身后,也不知前面有什么在等他,这实在太让人伤心动情了——不管怎么说都让人伤心动情。一个这样作出牺牲的小伙子,”她朝博士看着说,“真是值得对他不断支持和爱护呀。”
“时间将和你一起飞快向前,杰克·麦尔顿先生,”博士接着说,“也和我们大家一起飞快向前。我们中或许有些人,按天道常理,不能指望能在你回来时欢迎你。希望能到时候欢迎你,那当然几乎是再好不过了,对我来说就如此。我不会用好意的告诫来烦你。你眼前就有一个好榜样,那就是你的表妹安妮。尽可能摹仿她那种德行吧。”
马克兰太太一面为自己搧扇,一面摇头。
“再见了,杰克先生,”博士站起来说道,我们也就都站了起来,“在旅途上一个顺利航行,在国外一番繁荣事业,在将来一次快乐还乡!”
我们都干了杯,都和杰克·麦尔顿先生握手;那之后,他匆匆和在场的女士告别,又匆匆走到门口。他上了马车后,我们这些学生又向他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就为了发出这欢呼,这些学生早就集合在草地上了。为了要赶过去加入这个队伍,我曾离开动的马车很近。在一片喧闹和一阵灰尘中,当车咕隆隆开过时,我看到杰克·麦尔顿先生表情激动,手拿一个红色的东西,这给我留下了一个很深的印象。
同学们又为博士发出欢呼,继而又为博士夫人发出欢呼,然后就散开了。于是,我回到屋里,发现客人们都围着博士站在那里,议论杰克·麦尔顿先生怎么离开,怎么忍受,有什么感觉,还有其它等等。在议论进行中,马克兰太太叫道:
“安妮在哪儿呢?”
安妮不在那里,他们叫她,没听到她回答。人们一下涌出屋去找她,竟发现她就躺在走廊的地板上。大家先是恐慌,后来发现她处于昏厥状态中,便用常见的急救方法来使她逐渐清醒。博士把她的头托在膝盖上,用手分开她的卷发,向周围看看说道:
“可怜的安妮!她很忠诚,很心软!和她昔日的伙伴和朋友,也就是她喜欢的表兄分开才使她成了这样。啊!可怜啊!
我真难过!”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何地,发现我们站在她周围,就扶着人站了起来,把脸转过去,倚在博士肩上(也许是想把脸藏起来,我不能肯定究竟是为什么)。我们走进起居室,把她和她的母亲留下;可她说自早上起到现在她感到最好,她愿意和我们在一起。于是,他们把她扶进来,让她坐到一张沙发上。我觉得她看上去很苍白软弱。
“安妮,我亲爱的,”她母亲为她整理着衣服说道,“看到这里了吧!你丢了一条缎带。谁愿去找一条缎带,一条红色缎带打的结子?”
那是她戴在胸前的那只。我们都去找——我也到处认真找——但没人找到它。
“你记得你在哪里丢的吗,安妮?”她母亲说。
她回答说她认为刚才还在的,不过不值得去找。我很奇怪,她说这话时怎么脸那么白,一点红色也没有。
可是大家又去找,仍然没找着。她恳求大家不要再找了,可大家还是忙做一团地找,直到她完全清醒,客人才不找了而告辞。
我们很慢很慢地走回家,威克费尔德先生,爱妮丝,和我——爱妮丝和我赞赏月光,威克费尔德先生却几乎一直盯着地面。我们终于走到自己的门前时,爱妮丝发现她把小手袋忘在博士家了。总想为她做点事,我就连忙往回跑去找。
我走进放着那小手袋的餐厅,那里没人也没点灯。通向博士书房的门开着,书房里亮着灯,我便走去,想说明我来干什么并取支蜡烛。
博士坐在火炉边的安乐椅上,他那年轻的太太就坐在他脚前的凳子上。博士温和地微笑着,高声读那部没完没了的字典文稿中对某一学说加以阐述或解释的一部分,她则抬头看着他。不过,我从没看过那样的脸,它的样子那么美丽,它的颜色那么灰白,它的神情那么专一,它带着那么一种如梦如幻的巨大恐惧,好像惧怕一种我不知道的什么东西。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的褐色头发分成两大束披在肩上,还落在那因为失去了缎带而散乱的白衣裙上。虽说我对她那神情记得很清楚,但我不能说明它表现出的是什么意义。就是现在再次出现在更老练于判断的我之前,我还是不能说明它表现的是什么意义。忏悔,愧恨,羞惭,骄傲,热爱,忠诚,我在那上面都看到了;在这种种中,我仍看到对于我不知究竟的某种东西的深深恐惧。
我走进去的响动,还有我说我要做什么的说话声,把她惊动了,也惊动了博士。当我把桌上拿走的蜡烛送回时,他正像慈父那样拍着她的头,说他自己是只残忍的蜂王竟这么任她怂恿着一个劲读,他实在早该让她去睡了。
可她急切地恳请他让她留下——让她在那天晚上能的确感受到(我听到的低声的只言片语大意如此)他对她的信任。我离开那儿走到门口时,她看了我一眼就又转向他。这时,我看到她把双手交叉放在他膝盖上,还是那样仰脸看着他,还是那样的表情,他又开始读手稿时,她的表情才平静了点。
这一幕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久很久以后我都还记得;有机会时我还会再予以叙述。
第十七章 某个人出现了
自从逃走后,我就没想到过皮果提;不过到多佛被收留后,我曾马上给她写了封信;姨奶奶正式让我留下由她监护时,我又给她写了封长信,详详细细报告了一番,我被送到斯特朗博士的学校后,我给她又去了封信,告知我幸福的现状和前程。在这封信中,我附寄上半个金几尼给她,以偿还我以前向她借的钱。这样,使用狄克先生给我的钱,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直到写这封信时,我才提及那赶驴车的青年。
这些信,皮果提都以一个商人的职员所有的迅速性予以作答,如果简明性还够不上的话。她那非凡的表现能力(虽说这能力在行文着墨方面并不很强)在她写出对我的旅行发出的感想时发挥得淋漓尽至。满满四张信纸都用不连贯的感叹句开头,还使她意犹未尽。这些句子不但有些地方墨迹模糊不清,还没有结尾;不过那些墨迹模糊处比任何最好的文章都叫我感动,因为它们告诉我:皮果提在写信时曾哭个不停。我还能期望什么吗?
很轻易地,我就明白她还不能很喜欢我姨奶奶。由于心存了那么久的反感,这新的发现不免太突然。她写道,我们从没真正认识一个人;可是一想到贝西小姐竟和大家所想象的那么不同,这实在是件乖事(这里她把‘怪’写成了‘乖’)!显然,她对贝西小姐仍存畏意,因为她只是怯生生地向她表示敬意;她也显然怕我,生怕我不久又会再次出逃,因为她一次一次地暗示她为我随时准备着去雅茅斯的车费。
她告诉我一件令我十分难过的事:我们旧时的家里举行3次家具出售,默德斯通先生或小姐都走了,房子被锁起来等待出售或出租。上帝知道,他们呆在那儿时,那旧宅并没我的一份,可是想到和那亲爱的老地方完全没关系了,想到花园里长高的杂草和小径上积得厚厚的潮湿落叶,我好痛苦。我想象着冬日的寒风怎样在它周围呼号,凄冷的雨怎样叩打它窗子的玻璃,月光怎样在那些空空的房间的墙上投下鬼影来终夜伴守它的寂寞。我又想起了树下墓场上的坟墓:那幢房子仿佛这时也死了,一切和我父母有关的事物都淡化消失了。
皮果提的信中没说到别的新事。她说巴吉斯先生是个出色的丈夫,只是仍然有点小气;可是人人都有过失,她也有不少(说老实话,我可并不知道她有什么过失);他也随信问好,我的小卧室总为我收拾好在那里。皮果提先生很好,汉姆也很好,高米芝太太不太好,小爱米丽不愿随信附上问候,但说如果皮果提高兴可以代替她向我问好。
我本份地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姨奶奶,只是不提小爱米丽,因为我出于直觉认为姨奶奶不会喜欢小爱米丽。我在斯特朗博士的学校还没待很多日子,姨奶奶就来看了我几次,每次都是出乎意料的时候到来,我想是为了出其不意来了解我的情况。由于看到我很努力,操行也好,又从各方面听说我在学校里升得快,她也就很快停止这种访查了。每过三或四个星期,我在一个星期六和她见次面,那时我就去多佛度个星期天。每两个星期里,我在一个星期三见狄克先生,他是中午乘车来的,在这里待到次日早晨。
狄克先生每次都带一个皮的文件匣,里面放了些文具和那呈文;他现在对那呈文是这么想的:时机逼人,这呈文必须马上写就递上去。
狄克先生爱吃姜饼。为了使他的访问更如他意,姨奶奶吩咐我在一家点心店为他开了一个赊帐的户头,规定无论哪天他的食物购置都不得超过一先令。此外,他所住的旅店里的零帐也都得先交我姨奶奶看过后再付清。所以,我怀疑姨奶奶只许他把钱袋晃得哗啦啦而不许他用里面的钱。更深入地观察证明我这种想法是符合事实的,或者说至少他和姨奶奶间有约,他得把开销一一告诉姨奶奶。由于他从没想过要骗她,又总想让她高兴,所以他花钱也很小心。在这一点上也正如在其它方面一样,狄克先生相信姨奶奶是最聪明也是最优秀的女人,他总是小声神秘兮兮地把这想法告诉我。
“特洛伍德,”一个星期三,狄克先生信任地把上述想法告诉我后,又很神秘地说道,“在我们那房子周围躲着吓她的那男人是谁?”
“吓我姨奶奶,先生?”
狄克先生点点头:“我相信没什么能吓倒她,”他说道;“因为她——”说到这儿,他放低了声音说,“不用说了——是最聪明最优秀的女人。”说罢,他把头缩回,观察那评论在我身上产生的效应。
“他第一次来时,”狄克先生说,“是——我想想看——是1649年,那年查理王被杀。我想,你说过是1649年吧?”
“是的,先生。”
“我不知道这怎么会可能,”狄克先生显得很疑惑不解的样子,摇摇头说道,“我不相信我有那么把年纪了。”
“那男人是在那一年出现的,先生?”我问道。
“可不,真的,”狄克先生说,“我不明白怎么可能是在那一年,特洛伍德。你是从历史上查出那个年代的吗?”
“是的,先生。”
“我猜想,历史永远不会骗人,对不对?”狄克先生怀着一线希望道。
“哦,不会的,先生!”我肯定地答道,当时我年轻天真,所以我认为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