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银瓶-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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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元猛一臂已于昨夜负伤,一臂却用力挥著单锤,向著春雪瓶打来,说:“忘恩负义的丫头,难道你就不知道你的娘被我养活了多年吗吗?……”
雪瓶却恍若不闻,更是一点也不客气,双剑齐抡,向著吴元猛就砍。
这时铁芳却催马持剑赶到了,他先向著雪瓶摆手,说:“姑娘你不要打了?暂且息怒,容我跟他说几句话!”
雪瓶的白马虽然向后退了两步,但双剑仍在手中紧紧握著,剑锋对著吴元猛,双目也仍然怒睁,却闭嘴不发一语,也不理铁芳。
这时吴元猛喘了几口气,才能把话说出,他的大长脸上满带杀气,冷笑说:“韩铁芳!你真够朋友,你也真是英雄,隐名埋姓,假意和我结交,这真算得是好汉,哈哈哈,好汉好汉!”又说:“我也早就知道了!你跟春雪瓶,你们两人都是在玉钦差的手下当差事的,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大概你早就都告到玉官儿那里去了。这不要紧。我料玉官儿跟凉州知府他们谁也不敢派人拿我,我是生长在祁连山,鬼眼崖,我虽出山来开镖店,充绅士,但是我爸爸仍在山里做强盗,这些事不瞒人,再说我今天也听说了你们两人为救罗小虎,带著一群哈萨克人,在天山干的那件事了。我若是强盗,你们也就是贼,咱们谁也不用说谁!”
铁芳就说:“吴元猛兄,你也不要这样想,我们跟你原也没有甚么深仇大恨,你要打劫玉钦差的那件事,你还没作出来,我们也绝不能帮助官人去捉拿你。只是,我劝你从此打断了那个想头,并从此洗手,只许你安份保镖,不许你再在这甘凉道上横行做恶!”
吴元猛却瞪起眼睛,骂道:“放狗屁!我吴元猛若只是安份保镖,不交江湖朋友,不做绿林买卖,你的丈母娘,春雪瓶的母亲,还能够在凉州享福吗?我吴元猛待那金大娘实在不错,如今,韩铁芳小辈你快滚开!只叫春雪瓶来,随我到凉州府见见她的娘,叫她的娘说说这二十年来的事,不提我老子,只问我吴元猛对待她怎么样?”
说到这里,他一抡锤道得铁芳躲开了,可是这时春雪瓶蓦发一箭,正中吴元猛右边的肋窝。
“咚”的一声,把一只铁锤就扔在地下,他紧皱著眉,以手按著伤处,就摔下了马去。口中还骂著说:“春雪瓶!你这没有良心的狗丫头!”
雪瓶忿怒地,又要装箭去射,被铁芳给拦住,雪瓶就不禁暴躁了起来,向铁芳说:“这些事与你有甚么相干呢?我杀他们,射他们你全都来管我!不用说你,就是我爹爹活在世上的时候,有许多事他老人家也不会管我拦我!”说的时候,将剑就抡起,将弩箭也比准了铁芳,似乎就要射。
铁芳却摆手说:“姑娘不要急躁,听我说,因为我与吴元猛地曾交过一场朋友,而且又知他待那位方二太太很尽孝道……”
雪瓶更怒说:“谁管他那些!我只认得他是甘凉道上恶霸,盗贼。”
此时吴元猛伤处疼痛,在地下不住乱滚。忽然他坐了起来,望见东面这这之处来了一个驮轿,他就不住哈哈大笑,望著雪瓶说:“你看!那边大概就是你的娘来了,你去见她问问吧!二十年来我对她怎样?……”
说到这里,突又射来一箭,他就“暧吸”了一声,身子又倒下了。
铁芳看得甚是不忍,急忙下马去救,但已无及。又见雪瓶果然奔向那边驮骤轿去了,她的马极快,背后上插著一只剑,手中环持著闪闪发光的一只剑,另一手却拿著弩箭,看样子她是要去拦截那骤驮轿,要去射杀人。
铁芳就扔下了吴元猛的尸身,急忙上了马,直朝雪瓶追去,一面走著,一面扬著一只手臂大喊说:“千万不可再伤人了!雪瓶!你不可再用箭射人了!尤其她,金大娘她是你的母亲!你不可伤她……”
第十五回 单人马雪地遭计擒 两义侠深庄翦巨恶
这时,雪瓶已在前面把那顶“骤驮轿”给拉住。“驮轿”在甘凉道上呼为“驾窝子”,是前后两头健壮的骤子,当中一顶轿子,走得非常之快,而人坐在里而又是非常之稳。
这乘轿子全身都是红毡的轿围子,前后的两头骤子全是“菊花青”,那是一种浑身斑点,最美丽、最上等的骤子。后面有个跟轿的人是骑著马,手抡著长鞭子,挂带著刀。轿子也没有放著帘子,里面坐的正是霜鬓蓬松、身穿狐皮耳篷、半躺半坐、病容惨黯的金大娘。
忽然她看见了雪瓶自对面骑著马来了,她就赶紧直起腰来,挣扎著,却又惊又喜地说:“瓶儿!
瓶儿!难道你真不认识我吗?我,是你的娘啊!当初不必说了!……”她不禁双泪汪然,哭著说:“后来,我可想尽了法子积钻钱,我就是要到新疆去找你,我还想要去见见玉娇龙……”
说到这里,雪瓶突然向轿中发了一箭,轿后的那人吓得扔下了鞭子,摔下马去。
铁芳赶过来也连喊著:“不可!”并且急了,气了,说:“无论如何,她也是生你的人,你怎能用箭射死她?……”
春雪瓶却连一句话也不说,头也不回,她就收剑策马,越过了骤驼轿,一迳往东去了。
这里铁芳疾忙到轿内去看金大娘,只见金大娘的身上倒是没有受伤,因为那枝箭正钉在轿园子上,雪瓶大概也是不忍伤了她的亲生母,然而她是绝对不相认了。金大娘此刻却比受了伤还要难过,她就不住地放声痛哭,哭得铁芳都不禁鼻酸。
这时那跟骤驮轿来的人,由地下爬了起来,赶过来向铁芳称呼著说:“王大爷!你老人家原来就是韩大爷韩铁芳呀!……”
铁芳这才看见,这个人原来是土蛋刁三,便说:“你随来了很好,那边……”回身指著躺在那边地上,已经中箭身死了的吴元猛,意思是叫刁三想法子把那尸身掩埋了。
刁三说:“这事您交给我好啦,附近村子里找两个人来,把这位太爷掩埋就得啦!可是他的那只铁锤恐怕我们拿不动,没有法子打发。”
这时,轿子里头的金大娘,哭得死一阵活一阵。铁芳想要劝,却又觉得无话可说,他十分地著急。
刁三又往北指著说:“那边有一个小村落,我们刚从那边来,见那里的人还都很老实,跟山上无关。我想,不如把金大娘暂且送往那儿去,然后再想办法。”
铁芳点点头说:“好!”又不禁叹了口气,他遂就先回去看了著吴元猛的尸身,觉得虽然雪瓶射死他不对,可他若不死,甘凉道上永久有个恶霸存在著,但自己的心,却总像有一些歉然似的。
这时,土蛋刁三已拾起鞭子来,赶著骤驮轿住回去了,铁芳就上了马跟随,行约五里许,便进了那小村,找了一家住户,就卸了骤驮轿,搀进去了已哭得半死了的金大娘,他们就进去歇息。然后土蛋刁三找了本材的几个人,就携带著锄铲到那里去掩埋吴元猛。铁芳在这里吃了两碗黄米饭,听这人家的妇女向金大娘劝解,而金大娘却哭得更是厉害,他恨不得堵住了耳朵。
又听这里的男人说:“刚才有一位骑著白马,身穿著鹿皮的坎肩,背后插著一双宝剑,大概是个小伙子吧?刚走过去了。”
铁芳又恨不得去将春雪瓶赶上,强迫著叫她回来与她的生身母相认。但是铁芳这时的身体已极倦惫,他就在这人家的土炕上睡著了,及至他醒来,时候已经不早。
那土蛋刁三已经把吴元猛的尸首葬毕回到道里来,听说金大娘也不哭了,她口口声声要回凉州府去。铁芳也没去见金大娘,晚间就与刁三谈话,他才知道前夜春雪瓶在金大娘的那座楼上大闹,当夜老君牛张伯飞到了吴元猛家,述说了新疆迪化以及天山的一切事情,他们才知道所谓“王仲远”就是韩铁芳。鲍坤急要报他陇山五虎之仇,吕道海是本来就不服铁芳,如今他更想斗一斗那玉娇龙的女婿,所以他们在南门拦截,没有截住,他们便一直追下来,结果都是丧命于深谷。
吴元猛也是闻知春雪瓶与韩铁芳齐都走了,往山里去搜他的父亲去了,他就急著前来保护金大娘;金大娘也知道了那一连两夜在她楼上大闹的就是春雪瓶,就是当年她忍痛换给了别人的那个女儿,因此她也催著人套了骤驮轿道来。她可没想到她女儿见了她依旧不认,并且还几乎用箭把她射死,而那个侍奉他如同生母一般的义子吴元猛,却又死于雪瓶的箭下。这次,金大娘她就是回到了凉州,恐怕也活不多久了。铁芳又向刁三打听黑山熊的下落,刁三是连一点影儿也不知道,再打听那小山神柳三喜,刁三说:“我更不知道有这么个人。本来吴元猛虽是黑山熊的儿子,可是自从他在凉州立下了事业,接去了金大娘,他就不再回山里去了,黑山熊更是永不出山,所以山里究竟都有甚么能人,外面的人也不知道。”
铁芳便觉得不必再问了,自己却十分的感慨。到了次日,他便叫土蛋刁三先送金大娘回凉州府,他自己躲避著,不愿和金大娘见面,并且不忍听金大娘时时的哭声。
土蛋刁三护送著那乘骤驮轿走了之后,铁芳又在此休息了半日,也骑著马走了。在附近各处又访查了一日,也没有看见黑山态与那小山神的行踪。
铁芳只得催马又赶到了凉州城,原想是来到了城中,必又有一场恶斗,可是一进城就遇见了沙漠鼠,他此时居然敢出头了,因为自从土蛋刁三回来,城中已无人不知吴元猛被箭射死之事,许多仇家都很称心,并有的特别到庙里为这件事烧香还愿。金大娘是被刁三送回来,便在她的楼上卧病,大概是永远起不来了,吴元猛的那些姬妾,从现在起就为争产业打起架来。而保发镖店是已经关了门,大概只留下了大刀陶瑾一个人看家,其余的全都跑了,并听说鲍坤跟吕道海先跑的,吕道海这次由东边保来的镖银还没有交代清楚,他人就不见了,一定是拐款而逃,真给镖行丢人,尤其给灞陵镇的老侠吕慕山有去尽了英名,这些事多半是传言有误,铁芳也不大留心去听。不过却有几件事,铁芳倒是十分相信,第一玉钦差已于日前离开此地往东去了,第二是未闻那“漂亮的小差官”春雪瓶再回到这里来,第三此地依然无人知道黑山态与小山神的下落。还有两件小事,就是柳素兰大概要嫁甚么马百万,而那个粉菊花是已经入了那条胡同去当了花姐,听说镇源州朱逢源有意娶她。
铁芳在凉州城并没有再宿下,上午来到的,下午他就别了沙漠鼠而出了城,再住东去,这条路径他更觉得熟了。
祁连山渐渐离远了,他却忘不了死在那山里的师父瘦老鸦,与在新疆死在天山的父亲罗小虎和死在沙漠的母亲玉娇龙,他难过极了。尤其是日前目睹春雪瓶那样的毒恨,更令他灰心了,他想回到洛阳去看一看便走,以后绝不再往西来,而且绝不再谈武艺。他的心情本就愁点,过兰州时又遇著了一场风雪,但他并不停留,只往南走去。这天傍晚的时候走到天水地面,他已赶不及进城了,所以就牵著马在西关徘徊,要找店房,不料身后有人抓了他一把,将他吓了一大跳,疾忙回身,带著怒意睁眼一看,见身后是一个很熟的壮年汉子,把他放开,接著就恭敬地打躬。
铁芳就蓦然想起来了,这个人原是自己在新疆石塔安家客店里见过的那个安大勇,于是铁芳就带著笑说:“原来你在这里。”
安大勇虽然是跟铁芳很熟,但他不晓得铁芳的姓名,只问著说:“大哥!你从甚么地方来?在这里是要作甚?”
铁芳说:“我从西路上来,今天才到这里,正不知住哪家店才好呢?”
安大勇说:“住店不好,西边有一家朋友,你可同我到那边去住?”
铁芳说:“我与人家平日又无交情,怎能够去打搅呢?”
安大勇说:“那是我的好朋友,我常提起你帮了我路费,我才到甘省来的事,他也恨不得要见一见你。如今你去了,他一定很喜欢。再说那里也没有甚么人,只是他跟他的老婆,还有三个孩子,地方虽不大,可还够你睡觉。”
安大勇说话时,嘴里喷出浓烈的酒气,可见他是才喝完了酒。如今,铁芳也想:既然在此和他遇见了,就去向他盘桓一晚也好,无论怎样他也是在此地住了些日子,他又不断与江湖镖客,绿林豪侠往来,由他的口中也许能够听出一些事,探听探听由此往东路上的情形。当下他就连连点头说好,牵著马,同安大勇往西走去,走到一家酒店之前,原来安大勇是从这里喝完了出来,如今他叫铁芳在门前稍候一候他,他就又走进去了。又待了半天,他才出来,他是借了这里一个酒瓶,打得满满的酒,还用一张纸包著熟肉,跟一只鸡,他是要请客的样子,十分地欣喜的带著铁芳往西走去,一路上就谈著别后的情况。
原来他自从在南疆与铁芳分手之后,他用铁芳资助他的钱,把家安顿了,他就离了那石塔庄,来到甘省,先到兰州寻找他的朋友。他那个朋友本是镖行的,但因为吴元猛霸占了甘凉道,使他没有买卖可作,就将镖店关了门。
安大勇投到他那里一看,已经无安身之地,便又走了,盘川都已花完,走到这天水秦州地面,在街上卖艺求助。不料有个本地著名的好汉赛姜维,因他的江湖话说得不周到,有些狂气,所以就来踢扬子,同他比起武艺,结果不分高低,那宝姜维反倒拉他到酒店里,二人结为好友,赛姜维并请安大勇到他的家中去住,供吃供喝,如待自己的弟兄一般。当下他就把铁芳请到赛姜维的家中,时天色已黑,这是一个距城不远的小村子,十分清静。
安大勇在这裹住的那间屋也还宽敞,炕足够睡两三个人的。他们都是练武艺的人,不怕冷,所以炕并不热,屋里因为要热酒,临时才升了一个小泥炉。待了会儿,请来了赛姜维,原来这个人就姓姜,年已五旬上下,身体胖而结实,说话慷慨、举止豪爽,处处都可以显出他是一位老江湖。
他的历史是:三十年前他就在西安府保过镖,也在衙门当过班头,在兰州开过镖店,在甘凉道上,在祁连山里,……总而言之,此人是陕甘道上的江湖老前辈,不但方天戟秦杰,铁爪鲲鹏吕道海等人都是他的晚辈,并且他在二十年前跟黑山熊兄弟也颇有交情,吴元猛是他的老侄,他对于吴元猛的为人可是十分的不满意。
当下他一见了铁芳之面,抱拳道毕了他的这些来历之后,他就说了:“老弟!你是从新疆来的,我猜著你跟那里的春龙大王母女必有些交情,最近凉州城,祁连山,又都连次出著事。可是老弟你不要以为我同他们认识,就是他们的一伙,那就错了!你问问安兄弟,平日我是怎样的骂他们?”
安大勇也点头说:“我姜大哥实在是一位直爽的人!”
赛姜维就于灯光下,用一双鹰眼瞪著铁芳,问说:“老弟你就说实话吧!到底你贵姓大名?”
铁芳此时的精神倒十分紧张,因为身旁放著宝剑,他对这人倒是不畏,就慨然说了自己就是韩铁芳,也是与吴元猛结交过的那个王仲远,因为自己的师父名叫一提金萧仲远,所以当自己不得已而改名之时,便也叫“仲远”,这些话都不隐瞒。
旁边的安大勇听了,立即显出更加钦敬的样子来。那赛姜维却哈哈笑,他说:“我早已猜出来了,我虽没见过你,可是安大勇说了他在新疆遇著的那少年客人,我就晓得是韩铁芳,日前有凉州府的人来到